中秋佳节,解除宵禁的皇城灯火通明。烟花自头顶炸开,瞬间的璀璨消失于夜色;孩童于市集嬉戏,不见贫苦之相;皮影在手艺人手中仿佛活过来般,讲述镇国公击退敌军的故事。
孩子们瞧着一动不动地皮影,催促道:“然后呢,然后呢。”
手艺人笑道:“然后啊,要等镇国公回来才能知道。”
“那他何时回来啊?”
“是啊,什么时候回来!”
天真的孩童憧憬着大将军回来时的壮观景象,手中木剑挥舞碰撞,演绎另一场大戏。然而在不远处的高墙之内,宫宴之上,真刀真枪在空中碰撞,人人眼中不见百姓眼中的喜悦。
臣子倒地,鲜血染红石砖,渗进缝隙。各家家眷尖叫连连,不见往日端庄沉稳,所过之处皆是血脚印。
直到帝王被剑抵住要害,殿中各种声音戛然而止。
皇后妃嫔、皇子皇女,所有人被聚集在殿中,站在皇帝对面。梁瑛作为最小的公主,皇后的女儿,被安排在最前面,正好与父皇四目相对。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发丝垂落,珠钗在躲避中掉落,面上留有贴身宫女的血。
她不知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明明前几日还是她的及笄礼,父皇为自己封号永宁,将公主府定于皇城。眼下他们却被叛军围住,那位“鞠躬尽瘁”的叶丞相站在干净地儿,直视龙颜。
扫视众人惊惧的眼神,叶丞相胜券在握,拔剑直指太子,“请陛下殡天。”
皇帝面色不改,问:“朕殡天,皇位当如何,江山当如何?”
“太子仁厚,理当继位。臣自知无才无德,甘于人下,辅佐新帝。”
丞相说得情真意切,却令在场臣子唾弃。
年事已高的史官索性站出,大骂他挟天子以令诸侯,此等逆贼行径,定遭千古唾骂,世人鞭挞。史书单页,寥寥几笔,写尽他的今日龌龊之事。
说罢,原本为宫宴准备纸笔握在手中,毅然决然地落下。
“赖大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今日因皇帝昏庸才另立新帝,怎说得我如此不堪。”叶丞相痛心疾首,委屈道,“且放下纸笔,你我有商有量。”
“放个屁,千秋功过在我手中,岂能因一时苟且毁他人清誉。”
“最烦你们这些读书人,白费口舌,一刀结果了得。”
本就是来谋朝篡位的,朱赀序要的就是快准狠,抽刀便欲上前要这老头子的命。
同盟却将其拦住,最后威胁道:“你当真不改?”
但见史官以行动证明,在妇人苦劝声中落笔,逆贼也不再阻拦。
霎时鲜血飞溅,染红最后一片干净的地方,在场再无人出声。朱赀序反嫌不够,朝皇族众人靠近,随手揪出一名皇子。
朱贵妃连忙拉住他的胳膊,大声制止:“爹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杀了皇子,你就再没机会了。”
“滚开,你们这群妇道人家懂什么。”
寒光闪过,最爱热闹的八皇子死在梁瑛与父皇中间,睁大的双眸里还有来不及放大的恐惧。
梁瑛不禁面色苍白地向后退步,被同为皇后所生的太子哥哥扶住。她望见他眼底翻涌的情绪,稳了稳心神,自己站稳。
如今说什么都无用,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延时间,等派出去的人搬救兵回来。
但究竟要怎么做,往日学过的东西此时缠绕成团。
梁瑛焦急地握紧拳头,忽然被母后握住手腕。
宋媛将女儿护在身后,上前几步挡住叛军指向亲生骨肉的剑,不卑不亢地说:“丞相不如直说所求为何,免伤及无辜。”
“所求为何。”
丞相耻笑,笑这皇帝蠢笨,皇后天真。很快,他又变回参加夜宴时的模样,假装自己还是个贤臣。
“请陛下殡天。”
他说得大声,双手奉上泛着寒光的剑,剑身照出帝王的冷面。
皇帝握住剑柄,果决地将剑搭在脖子上,血珠染红衣衫。却在刹那,他丢掉剑,单膝跪地接住自刎的皇后。
说不上情深意切,可终归是年少夫妻扶持至今,怎会没有感情。瞧着止不住的血使她无法说话,他握住皇后伸出的手,让她放心。
他怎会不知她是为自己殉葬。
他道:“朕知今日胜不在朕,但国不可无君,君不可无臣,还请丞相慎重。”
丞相再次递剑,“陛下所言,臣谨记。”
一国之主再次握剑,与后宫之主一同西去。在场皇宫妃嫔仅剩朱贵妃位分最高,皇子皇女独剩的太子离皇位最近。
可丞相岂能满意。
梁颂的声音响彻大殿,止住愈发靠近的脚步,“逼死帝王皇后还不停手,难道连其他人也不放过。”
“岂敢,先皇驾崩,妃嫔殉葬。动手,莫误了吉时。”
原地待命的士兵绕过主子,动作迅速地将妃嫔与皇嗣分开。都留下位份最大的朱似月李玉殿中。
朱贵妃颤抖的手挡住梁瑛双目,将人带至身边。金尊玉贵的公主再看不见血腥场面,妃嫔皇嗣的哭号却在耳畔,脚步声令她双唇紧抿,借助贵妃的怀抱遮掩恨意。但有士兵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扯至远处,她方才看清周围。
哪里是妃嫔殉葬,分明是永绝后患。
妃嫔皇嗣分站两侧,利刃架在颈处,随时可以落下。中心仅剩朱似月与太子梁颂,未来的太后和未来的傀儡天子。
看着昔日玩闹的皇子公主倒地,马上就轮到皇妹,一向沉稳的太子慌了神。丞相的纵容让本该划开咽喉的刀刃划破他的掌心,血染红皇妹的衣衫。
梁颂夺剑挡在永宁身前,“她是公主,没有实权。本宫以命换她,就算死也绝不当这傀儡。”
“说什么胡话,你是太子,是未来的天子,岂能因为我而死。”
梁瑛猛然抬头,见皇兄真调转剑身,伸手握住他的手。她哀求他别走,却因双腿发软被轻易推开。
急于要一个傀儡的逆贼竟不阻止,抬手示意属下后退。他更是后退,眼睁睁见太子推开小公主。
瞬间,被寄予厚望的太子一命呜呼,被永宁抱入怀中。滚烫的血在手中快速变凉,她看着这位将自己放于腿上,听太傅讲学的皇兄;将自己高举至头顶,偷带她出宫的兄长,泪水再忍不住,夺眶而出。
然而,怎够。
年过半百的臣子招手之间让人抬上来不久前被制伏的赵将军,大力推他上前。身中数刀,体力不支的赵荣盛直接跪在殿下面前,目睹这满地狼藉,眼神仍旧坚定。
“援军马上就到,殿下放心。”
梁瑛喃喃:“她们都死了,援军来又有何用。”
“殿下在,我们就在。”赵荣盛捡起地上的剑,交于殿下,“死于殿下之手,臣无憾。”
什么!梁瑛猛然抬头,怒目圆睁:“皇室独剩我一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非要看血流成河,尸骸遍野。”
朱似月亦是跪求:“如今再无阻碍,挑断手筋流放即可,多一人少一人有何区别。”
“当然有,”朱赀序命人将怀有身孕的贵妃拉起,“赵荣盛意图谋反,残害皇室,丞相救驾及时,扶新帝上位。这就是区别。陛下,请吧,在场之人均为你死。”
多好的罪名,今夜值班的是赵荣盛的人,而赵大人就在宴上。高高的宫墙不仅区别皇室平民,还锁住宫中消息,只要无人逃生,谁知道什么是真。
通风报信的侍卫死于宫中,头颅被割下,丢至跟前。人人争抢的剑终归来到她手里,梁瑛遍体生寒,握住剑柄的手越来越紧。
她迟疑道:“本宫自废双腿,可否留赵将军一命。”
“不可,”丞相果断拒绝,威胁道,“陛下之所以是陛下,是因为太后腹中孩儿还未降世。所以陛下,您没有选择的权力。陛下啊,他们为救你而死,你也该为自救杀人才是,这样才公平。”
说话间,就连朱似月都被威胁。
梁瑛看眼地上的尸体,她与腹中的孩儿,毅然赴死的将领,最后在赵昫的身上停留。他被压制在地,双目赤红,注意到她的目光时眼中多出恳求。
“殿下!”
“殿下!”
赵昫和赵荣盛的声音同时传来,蕴含不同的情绪,令人难以抉择。
就在她挣扎之际,赵将军低低说着什么。未等听清,人已朝她扑来,剑端没入胸膛。
赵荣盛忍痛道:“殿下,臣,不想走得太痛。”
···
臣有一子与殿下年纪相仿,自幼习武。殿下将来若要侍卫,可否考虑招他。
殿下,拉弓要满,杀敌不可犹豫。
大人公务在身,命臣代为送礼,祝贺殿下及笄。
···
话多的赵大人再也无法开口,泪水混着血流下,永宁公主用他教自己的技巧刺穿他的胸膛。
剑身贯穿大半,手上再多一人的血。
她缓缓站起,道:“可以了吗。”
丞相鼓掌,虚情假意地行礼,然而还未跪下,长枪从脸侧呼啸而过。战马嘶鸣,死寂的皇宫里站着绝不可能出现的人。
丞相气急,质问盟友,“你派出去的人怎么回事!”
朱赀序气急败坏地挟持天子,泄愤地踹了死去的赵荣盛一脚,“我怎么知道。不想她死救撤兵!”
盔甲碰撞发出声响,男子周身散发肃杀之气。他发现死去的部下,与先帝死于一处的妹妹,眼中杀意更甚,“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利箭擦过,贯穿公主的肩膀,扎入叛贼的体内。解决掉杂碎的精兵在镇国公身后拉弓,冒着害死皇嗣的风险瞄准两位主谋。
朱似月惊骇,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朱赀序。
梁瑛趁机折断箭羽,扎入胸膛的箭头被她连肉拔出,扎入朱赀序眼中。她坐在他身上,如他们所愿动手杀人,扎得人血肉模糊。
她感受不到复仇的畅快,只有痛在撕开令她四分五裂。
“陛下,够了陛下。”镇国公握住她的手腕,神色不明。
梁瑛却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要他再说一遍:“舅舅叫我什么?”
“陛下。”
宋长明低头俯视这位年轻的新帝,不禁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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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