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
皇太后扶着云谷的手缓缓下轿,满宫嫔妃早已跪了一地。佟贵妃跪在最前头,眼圈通红,鬓边只簪了支素银簪子,哪还有半点皇贵妃的华贵模样。
“都起来吧。”皇太后目光在佟贵妃身上停了停,“皇贵妃这是怎么了?”
佟贵妃未语泪先流:“回太后娘娘,臣妾、臣妾是来替婉玉请罪的。”
皇太后神色一凝:“噢?”
她眉头轻皱,看向跪在地上掩面哭泣的佟贵妃,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佟家的风声她不是没听到过一点,但自从太皇太后走后,她也不再关心前朝后宫了。
乾清宫内,康熙正在批阅奏折,梁九功匆匆进来:“皇上,皇太后召您即刻去慈宁宫。”
朱笔一顿,康熙闭了闭眼:“可是为佟佳氏的事?”
梁九功苦着脸点头:“皇贵妃娘娘说是去给佟佳格格请罪,方才在慈宁宫哭晕过去了。”
梁九功觑着康熙难看的脸色心中早已猜想到结局,皇太后这次是要把皇上架在火上烤啊……
康熙提步往外走,梁九功赶紧跟上去:“摆驾慈宁宫!”
……
慈宁宫的暖阁檀香袅袅,皇太后端坐在紫檀雕花罗汉榻上,手中捻着一串沉香木佛珠,眉目温和,却隐隐透着忧虑。
康熙一进门,便撩袍跪下:“儿臣给皇额娘请安。”
皇太后没急着叫起,只是缓缓拨动佛珠,声音沉缓:“皇帝,哀家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倒是做了不少事。”
康熙抬头看了一眼皇太后,站起身走到一旁坐下:“儿臣不敢懈怠朝政。”
“朝政?”皇太后叹了一口气,捻动着手中的佛珠“玄烨啊,哀家说的是佟佳氏的事。”
佛珠重重一磕案几,发出沉闷的声响。
“听皇贵妃说,婉玉和一个翰林院侍讲的女儿在瓜尔佳氏府上发生了冲突,你禁了婉玉的足?”皇太后虽不愿意插手这件事,但毕竟佟家是皇帝的母族。“玄烨,佟佳氏毕竟是你的母族,姑娘家之间的小事,适当惩罚就够了。”
康熙喉结滚动,声音低沉:“皇额娘,佟佳婉玉当众污人名节,逼得富察家格格要以死明志,这可不是皇祖母口中所说的小事,此事若不严惩,何以正风气?更是让臣子寒心啊!”
“竟是如此荒唐!”皇太后猛地一拍桌,她原想着是两个姑娘之间口角争纷,没想到佟佳婉莹居然敢哄骗她!
“佟家是怎么教养孩子的?竟然连这等子糊涂事做得出来!”
皇太后额头突突地跳,想着佟佳婉莹的哭诉,她轻轻叹了口气,柔声劝道:“皇帝,佟佳氏虽有错,但端午宫宴在即,满朝命妇皆要入宫。若佟佳婉玉缺席,反倒显得皇家刻薄,伤了体面。还是先把佟佳婉玉的禁足解了吧。”
康熙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情绪:“皇额娘说的是。”
皇太后语气缓和几分:“哀家知道,你心里有气。可皇帝,你要记住——帝王之心,当以大局为重。”
大局?康熙心中冷笑。什么是大局?是纵容佟佳氏跋扈?是眼睁睁看着那个姑娘被逼到绝路?
可这些话,他不能说。
“儿臣……明白了。”他缓缓叩首,声音沙哑,“既然皇额娘都这么说了,佟佳婉玉的禁足今日便先解除了吧,那百遍《女诫》却不能少了。”
皇太后还想再多说些什么,看着皇帝的脸色,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让云谷给皇帝上了新的热茶:“这百遍《女诫》也希望婉玉能长长记性,若佟佳氏日后再犯错,哀家也不会顾念他们的面子了。要打要罚随你,但这次毕竟是皇贵妃求到了哀家面前……”
“你也别太忧心,富察家那边,那丫头确实受了委屈,皇帝多安抚几分。”
康熙接过茶盏,指尖冰凉,他要怎么安抚?
可最终,他只是低头抿了口茶,涩然道:“皇额娘说的是。”
待康熙走后,皇太后的脸色冷下来,“云谷,日后皇贵妃若要再来求见,就说哀家不见。”
“是,太后娘娘。”
……
走出慈宁宫时,暮色已沉。
梁九功小心翼翼跟在身后,不敢出声。
康熙望着天边残阳,胸口像压了块巨石。
这就是帝王之权?
连护一个人,都要权衡利弊,都要委曲求全。
他缓缓攥紧腰间的玉佩,缠枝莲纹硌得掌心发疼。
“梁九功。”
梁九功弯身上前,轻声道:“皇上,奴才在。”
“传朕旨意,晋富察宥桉为从三品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
“盯着富察府,若是富察爱卿有何事,立即来通知朕。”
富察爱卿?梁九功应下,心中为康熙感到心酸,堂堂一国之帝,想护着一个人,却要打着他人的名义……
“嗻,皇上,若是富察格格入宫——”梁九功试探着开口,觑见康熙黑下去的脸色蓦地闭上嘴。
“她是受了朕的牵连,是朕欠她的。”
梁九功低垂着头,似乎头埋得够低,就听不见那话。
过了半晌,又听见一句:“着内务府去将永寿宫修缮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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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到承乾宫时佟贵妃倚在软榻上小憩,宫女跪在地上打着扇。秋纹匆匆从外头进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娘娘!二格格的禁足解了!”
“当真?”佟贵妃猛地坐直身子,看向秋纹。
秋纹连连点头,笑意止不住:“皇太后刚下的懿旨,说是看在端午宫宴的份上……”
佟贵妃忽而轻笑,染着蔻丹的指尖抚过鬓角,打断秋纹的话:“什么看在宫宴的份上,皇上和皇太后分明是舍不得本宫难过。”
她起身走到铜镜前,镜中人眉眼如画,虽略显憔悴,却仍掩不住倾城之姿。
“去把本宫那套新打的鎏金嵌宝石头面取来,送回府里。”佟贵妃唇角微扬,“再告诉婉玉,端午宫宴上,本宫要她漂漂亮亮地出席。”
秋纹顿住,欲言又止:“娘娘,皇上那边会同意婉玉格格参加端午宴会吗?”
“皇上?”佟贵妃轻笑,“他若真恼了本宫和佟家,怎会这么快就解了婉玉的禁足?既然婉玉解除了禁足,皇上自然不会再怪罪。”
她对着铜镜簪上一支金凤步摇,凤口衔着的珍珠轻晃:“皇上终究是念旧情的。毕竟本宫是他的亲表妹,佟佳氏是皇上的母族,皇上不会赶尽杀绝的。”
秋纹福身,去拿库房那套鎏金宝石头面。
当佟佳婉玉解禁一事传了出来,后宫众人就知道,只要皇太后在一天,这位佟皇贵妃便是屹立不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