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又娇又魅,一路独宠上位》 第1章 富察氏 晨光微熹时,富察家的院子便醒了。 青砖墁地的正院里,两株西府海棠经了一夜露水,花枝低垂,风一过,便簌簌落了几瓣在石阶上。 小丫鬟拿着竹帚来扫,刚拂开一层,枝头又飘下新的,倒像是这院子存心要留几分春色在地上。 东厢的窗子支开了半扇,露出书案一角。案上摊着未干的字帖,墨迹映着晨光,乌沉沉的亮。窗下种着几竿瘦竹,影子投在雪白的宣纸上,被风一吹,那些墨字便仿佛在竹影里游动起来。 西厢游廊下,紫藤开得正盛。 一串串淡紫的花穗垂下来,堪堪要蹭到少女的鬓角。 她倚着朱漆栏杆,手里卷着一册闲书,却并不认真看——池子里的锦鲤正争食,红尾一摆,溅起的水珠惊飞了歇在太湖石上的蜻蜓。 “格格仔细着凉。”宋嬷嬷捧着藕荷色披风过来,话音未落,忽听得“咚”的一声。原是那鱼儿撞落了石边半开的睡莲,粉白的花瓣打着旋儿沉进水里,惊散了一池霞影。 我闻声看过去,对上宋嬷嬷的目光,后者暗自心惊,自家格格十六岁的年纪,偏生了一副不该属于深闺的艳色。 海棠红的衫子裹着初绽的身段,衣襟上金线绣的缠枝纹在日光下晃眼,衬得那截颈子越发雪白。唇是嫣红的,不点口脂也艳得惊心,微微抿着,透出几分不自知的骄矜。 可那双眼——那双眼生生压住了满身张扬。 眸子清凌凌的,像蓄着两汪秋水,眼尾天然下垂,睫毛又密又长,眨眼时便颤巍巍地投下阴影。 生得秾丽,偏这双眼望人时总含着三分雾气,倒把那股子艳色化成了楚楚可怜。 皓腕间一对累丝金镯叮当作响,我低头去扶鬓边摇摇欲坠的绢花,绯色从耳垂一路漫到腮边,分明是灼灼的富贵花,偏要做出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宋嬷嬷为我系上披风:“格格大病初愈,还是不要在廊下坐久了,若着凉,夫人又该心疼了。” “让额娘心疼,是我的不是。”我心中叹了一口气,只觉得额头突突地疼。 明明一个月前我还是刚拿下金马奖的影后,谁曾想一场车祸将我送到了康熙王朝的富察家与我同名不同姓因落水而逝的富察岁礼身上。 年仅16岁的小姑娘,深受父母宠爱,父亲今年年初刚被召回京城被钦点为翰林院侍讲,又因长相惹了人眼红,在上月的春游园中被人推下了水才殒了命,偏偏成了我活下来的机缘。 原身所属的富察家并不是历史上那个赫赫有名的镶黄旗富察氏,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分支,在京中品阶高的官员满地走,小小一个富察家惹了便惹了,下黑手的人自然不怕。 我在院中休养了一个月,身体才恢复了过来,这些时日也让我稍稍捋清了局势。 如今是康熙二十年,康熙才28岁,膝下皇子才几岁大,去年由于原身抱病正好错过了三年一度的选秀,父母亲打算这两年在京中选个优秀的贵族子弟结下亲,但我倒是想进宫。 原因有三,第一人往高处走,尤其是这个随随便便就丢了小命的封建王朝,只有将命运的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那才算安心。 第二我都穿越了,以前拍过那么多宫斗戏,现在也正好可以切身体会一下! 至于第三点……我暗下眸子,将原身推入池子中的人正是佟佳氏的格格佟佳婉玉,佟佳氏的靠山正是后宫中的佟佳贵妃,以及有康熙生母这一层身份在。 孝字大过天,即便不能让佟佳婉玉死,我至少也要扒她一层皮下来。 若是等着选秀入宫,又要等上一年,这一年间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必须得做点什么吸引一下上面那位的注意力。 我慢慢回想着曾经拍清宫剧时查找的资料,康熙二十年春,三藩平定,康熙曾多次出巡京郊寺庙。 京郊寺庙?我眉头微挑,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青芜,我记得阿玛之前带了本西方游记回来,你去春熙堂替我寻来。”我回榻上坐着,青芜福身应下,退了出去。 没一会,青芜抱着一沓书回来了。“格格,老爷书房的恩福说还有几本去年临行前曹老爷赠的书,奴婢一起带回来了。” “我看看。”青芜带回来的几本书里除了游记还多出来一本书籍,上面是四个字:《几何原本》。 …… 暮色漫过粉墙时,凉亭里点起了纱灯。 六角亭檐下悬着的铜铃偶尔响一声,惊不破满院静谧。 桌上半卷《几何原本》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藏着的《岭南游记》,墨字尚新。 “乖宝儿——” 母亲的声音自月洞门外传来,伴着细碎的脚步声。乔氏迈过门槛,藕荷色裙摆扫过青砖,满面的喜色压也压不住。 “额娘。”我抬手将书册往书堆中一掩,笑着迎上去。 “快瞧瞧,额娘给你带什么回来了?”乔氏眉眼弯弯,向后招了招手。侍女捧着黑漆描金的匣子上前,掀开盖子——一对白玉雕花镯子静静躺在红绸上,玉色清透如新雪,雕的正是我最爱的梨花。花蕊处嵌着极细的金丝,烛火一晃,便漾出粼粼的光。 “知道你这些时日闷坏了,”乔氏执起我的手,玉镯贴着腕骨一滑而入,“银楼的老师傅雕了半月呢,乖宝可喜欢?” 我垂眸,镯子映着腕间肌肤,愈发显得苍白。喉头忽然发哽:“喜欢……额娘送的,岁岁都喜欢。” 乔氏指尖一顿。她忽然将我揽进怀里,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扑过来。“我的乖宝儿……” 声音颤在耳边,衣襟上金线绣的缠枝莲微微发潮,“那日府医说……” “额娘,”我轻轻打断她,仰脸挤出个笑,“您看,女儿这不是大好了?” 乔氏别过脸去拭眼角,再转头时已带了笑:“是,佛祖保佑着呢!等你父亲休沐,咱们定要去给佛祖渡金身,感谢佛祖保佑咱们岁岁!” “额娘,”我捏住她袖角,“女儿想去潭柘寺住些时日。” 我的指尖悄悄收紧,“就当……还愿。” 乔氏闻言一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镯上的梨花纹,眼底的笑意却淡了几分。“潭柘寺?” 她微微蹙眉,声音却仍柔着:“那地方偏远,山路又陡,你身子才刚好些……” 我挽住她的手臂,故意晃了晃,娇着语气:“额娘,女儿听说潭柘寺后山的泉水最养人,连宫里的贵人都常去取水呢。” 乔氏被我晃得无奈,点了点我的额头:“你这孩子,何时对这些事上心了?” 我抿唇一笑,目光掠过石桌上露出的书角:“前几日看了本游记,说那儿的景致极好,女儿想着在府中也是无趣……” 话音未落,院外忽传来一阵脚步声。 “福晋,格格。”管家在廊下躬身,“老爷回府了,正往这边来。” 乔氏顿时喜上眉梢:“快,去备茶。” 我趁机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额娘,您就答应女儿吧,阿玛若问起,您就说我想去祈福……” 乔氏嗔怪地瞪我一眼,却掩不住唇边的笑意:“鬼灵精。” 正说着,月洞门外已现出一道挺拔的身影——阿玛身着靛青官袍,眉目间带着几分倦色,却在看到我们时柔和了目光。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我笑着迎上去,挽住父亲的臂弯:“阿玛!” “我刚和额娘说呢,女儿想去潭柘寺清修一阵,为阿玛额娘祈福,待浴佛节之后再回来。” 阿玛一听可乐了:“你有心,阿玛也是高兴,让你额娘陪着一起去。” 乔氏眉头蹙起:“老爷,我若走了额娘谁来照顾?还有交际这类也是需要我出面打理,岁岁要去一个月,我这可离不了那么久。” 阿玛略微一思忱,“岁岁想去身边没人陪着可不行,那便多带几个丫鬟婆子一起,你和管家说声,让府卫护送着去。” “诶,多谢阿玛!”我笑着应下。 第2章 潭拓寺 四月初一一早,我便坐着马车赶往潭柘寺,直到快晌午了才到达寺庙。 府中早来打了招呼,僧人引路到厢房,交代了些注意事项就离开了。 绛珠一放下行李,看着我因晕车而惨白的脸色隐隐担忧:“奴婢去打些水来格格梳洗休息会儿吧。” 我头晕得慌,微微点头,又喊青芜去查看地形,留下宋嬷嬷整理行李。 待我在床榻上休息完缓过来时已经到了日落西山的时辰。 青芜扶着我起身,讲着她晌午看到的景致:“那山泉旁有一大片桃树林,正值花期可漂亮了呢!那还有处亭子,若是格格想看书,去那里也是正正合适的。” 青芜说着从食盒里取出素斋,我瞧着那碟翡翠豆腐上缀着的枸杞,忽想起一事:“可瞧见寺里有什么贵人?” “倒是有几处院落守着侍卫,”绛珠拧了帕子给我净手,“听扫地的沙弥说,是宫里来进香的娘娘。” 我指尖在《几何原本》封皮上划过,书页里夹着昨夜新算的割圆术草稿。窗外暮鼓正敲到第三响,惊起檐下一对灰雀。 “明日去亭子里坐坐。”我舀了勺杏仁茶,热气氤氲了眼角。 次日清晨露水未干,山道上已落了层浅绯色花瓣。 我特意换了身月白衫子,梳着小巧的两把头,发间簪着支银鎏金杏花步摇,两三朵小绢花作陪。 宋嬷嬷抱着锦垫跟在后面,看我在亭中石凳铺开算草,忍不住唠叨:“石凳凉,格格好歹垫着……” “嬷嬷,”我忽然指向远处,“您瞧那是不是有株并蒂莲?” 趁她转身的功夫,书中草稿纸随风飘出两张。 “呀!格格的书!”青芜作势要追,我轻咳一声:“随它去罢。” 我的目光追着那宣纸,看着它往山下卷走。 山风卷着宣纸掠过溪水,正落在下游玄色靴边。 梁九功刚要拾起,被青年抬手止住。修长手指拈起湿了半角的纸张,康熙垂眸看去——蝇头小楷算的竟是《周髀算经》里勾股圆方图,边角批注却用着泰西符号。 “去查。” 梁九功应下,对着后面的侍卫打了个手势。 康熙捏着宣纸,转身回厢房去。 过了半晌,梁九功轻着脚步进来打了个千。“皇上,翰林院侍讲富察宥桉之女富察岁礼前些日子落了水病了一场,近几日来了寺内休养身子,那宣纸是富察格格落下的。” 富察·宥安?康熙才想起这个人,富察岁礼能接触到算数也不足为奇,他道:“倒是个好学的姑娘。” 梁九功换上一盏热茶,低沉的男声在头顶响起:“注意一下动向。” 梁九功暗自心惊,福身说是。 …… 潭柘寺的晨钟响过三遍,我正倚着亭栏喂鱼,忽听得身后碎石轻响。 “姑娘的纸。” 低沉的男声惊得锦鲤四散。转身时我抬眼正对上一双凤眸。 来人二三十岁模样,靛青长袍外罩着石青马褂,腰间悬的玉坠子水头极好,偏那通身气度压得佩饰都成了陪衬。 “多谢公子。”我福了福身,双手接过他手中的宣纸,正是昨日丢的那两张。 “姑娘懂开方法?”他递还的纸张墨迹已被临摹过,边角多了几行朱批。 我捏着宣纸佯装慌乱地低头,恰到好处地露出半边绯红的侧脸:“让公子见笑了,不过闺中消遣……” 感谢现代九年义务教育以及上了大学都还要接触的高数。 “这法子比《九章算术》简妙。”康熙指尖微动,忽然指向某处,“只是此处弦长换算,姑娘似乎少算了半分?” 恰恰留出的破绽,却正是打响交流的第一句话。 山风穿过亭柱,我耳坠的珍珠簌簌打着颈侧。 我偷眼瞧他神色不像试探,才怯生生道:“公子也精于此道?” 他瞧着我眼尾的红眸色微微暗下,笑而不答,反从袖中取出卷《测量全义》:“姑娘若感兴趣,可拿去一观。” “这如何使得……”我推拒的手被他虚虚一挡,指尖相触时明显感觉对方顿了顿,我忙缩回手,让面颊恰到好处地飞红。 “在下姓黄,行三。”他后退半步,“姑娘若有疑问,明日辰时可来此处……” “奴家姓富察。”我捏着书卷的指尖发白,“多谢黄公子。” 回厢房时绛珠说新采买的福橘到了,我剥着福橘的皮,想起那人腰间露出半截的明黄绦子——京里敢用这色的,除了那位还有谁? 绛珠笑着询问:“格格笑什么?” “笑这福橘甜得很。”我抿了口茶,盘算着明日要忘带哪本算经。 窗外竹影婆娑,我忽然期待起辰时的相遇。 连着三日,我都准时在辰时出现在亭中。 今日特意挑了本《同文算指》,书页里夹着昨夜新推演的几道割圆术草稿。 青芜替我摆好笔墨纸砚,又往石凳上铺了层软垫,小声道:“格格,那位黄公子今日还会来吗?” 我垂眸翻开书页,指尖在纸上轻轻一点:“谁知道呢。” 话虽如此,我回想起昨日见面的场景,我带了亲手做的桂花糖糕,说是感谢他的教学之恩,到底也是为了让他能记住我。 只要一看见桂花糕,便会想起富察·岁礼。 不多时,山道上便传来脚步声。 我佯装专注看书,直到那抹石青色身影踏入亭中,才故作惊讶地抬头,起身行礼:“黄公子。” 他今日换了身靛蓝长衫,腰间依旧悬着那枚白玉坠子,手里却多了把折扇。见我案上摊开的算书,眉梢微挑:“富察姑娘今日研究《同文算指》?” 我抿唇一笑,眼睫低垂:“昨日读了公子赠的书,有些地方不甚明白,便想着再查查别的书。” 康熙走近几步,目光落在我手边的草稿上:“姑娘推演的是割圆术?” 我指尖微蜷,似有些羞赧:“胡乱算的,让公子见笑了。” 他忽而轻笑一声,执扇点了点其中一处:“这里若用泰西的正弦算法,或许更简便些。” 我故作茫然:“正弦?” 他眸光微动,似是对我的反应颇感兴趣,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提笔蘸墨,在纸上画了个圆,又标了几道线:“泰西算法里,圆内各线段比例皆有定数,姑娘可曾听过?” 我凑近了些,发间杏花步摇轻轻一晃,余光却瞥见他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未曾。”我摇头,眼底适时流露出几分好奇,“公子懂得真多。” 康熙低声一笑,嗓音温润:“略知一二罢了。” 山风拂过,亭外桃林簌簌作响,几片花瓣飘落案上,正巧覆在他刚画的图上。我伸手去拂,指尖却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顿时耳尖一热,慌忙收回手:“抱、抱歉……” 康熙眸色微深,却未多言,只将纸往我这边推了推:“姑娘若有兴趣,可照着这法子再算一遍。” 我低头应下,执笔在纸上重新演算,故意在关键处停顿,蹙眉作思考状。 他果然倾身过来,修长的手指虚虚点在我笔尖旁:“这里,该用这个公式。”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我心跳微快,面上却仍作镇定,顺着他的指引继续推算。 待算完最后一笔,我抬眸,眼底带着几分欣喜:“果真简便许多!” 他唇角微扬,目光落在那绯红的侧脸上,映得漫山桃花都失了色彩:“姑娘悟性极高。” 我抿唇一笑,颊边梨涡浅浅:“是公子教得好。” 正说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梁九功快步走近,在亭外站定,低声道:“爷,府里来信了。” 康熙神色未变,只微微颔首,随即看向我:“今日便到此吧,改日再与姑娘论算。” 我起身行礼:“公子慢走。” 待他走远,青芜才凑过来,小声道:“格格,这位黄公子到底是什么人?瞧着气度不凡,连身边跟着的仆从都规矩得很。” 我垂眸收起案上的纸笔,唇角微勾:“谁知道呢,或许是哪家书香门第的公子吧。” “走吧青芜,我们也回了。” 第3章 八阿哥 康熙匆匆坐上回宫的马车,梁九功才细细将事情说清楚。“延禧宫传来消息,八阿哥染了风寒,发了高热……” 康熙拧着眉:“好好的怎么就染了风寒?这些奴才是怎么干活的?!” 梁九功仔细交代来,原是前两天落雨,有些倒春寒,佟贵妃指明卫贵人把八阿哥抱过去给她瞧瞧,谁料竟着了凉。 延禧宫内,药香混着沉水香在殿内浮动。卫贵人跪在屏风外,指尖死死掐着帕子,眼眶通红,却不敢落泪。 康熙刚踏进门,佟皇贵妃便迎了上来,纤纤玉指攥着他的袖口,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表哥,都是婉莹不好,没照顾好八阿哥……” 康熙拍了拍她的手,目光却越过她,看向内室:“太医怎么说?” 惠妃在一旁福身道:“回皇上,太医说八阿哥受了寒气,吃几副药便能好,只是……”她顿了顿,似有犹豫。 “只是什么?”康熙眉头一皱。 惠妃低声道:“只是八阿哥年幼,这一病怕是伤了元气,需得好好调养。” 康熙脸色微沉,目光扫向跪在地上的卫贵人:“卫氏,你是怎么照顾阿哥的?” 卫贵人身子一颤,额头抵地,声音发颤:“奴才该死……奴才那日原想给八阿哥多加件衣裳,可皇贵妃娘娘说天气尚暖,不必……” “你胡说什么!”佟皇贵妃脸色一变,厉声打断她,“本宫何时说过这话?” 卫贵人咬着唇,不敢再言,只是肩膀微微发抖。 殿内一时寂静,众妃嫔垂首而立,谁也不敢插话。康熙目光在佟皇贵妃和卫贵人之间扫过,最终淡淡道:“都起来吧。” 佟皇贵妃松了口气,连忙挽住康熙的手臂,柔声道:“表哥,八阿哥既无大碍,您也别太忧心了。” 康熙“嗯”了一声,却不着痕迹地抽出手,径直走向暖阁。 床榻上,八阿哥小脸烧得通红,呼吸微弱。康熙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眉头紧锁。 梁九功低声道:“皇上,八阿哥吉人天相,定会无事的。” 康熙没说话,只是静静看了会儿,转身出了暖阁。 佟皇贵妃见状,连忙跟上:“表哥,您累了吧?不如去臣妾那儿歇歇……” 康熙脚步一顿,淡淡道:“朕还有折子要批,改日吧。” 佟皇贵妃脸色一僵,却不敢多言,只得福身恭送。 其他人见皇上已走,纷纷扯着理由离开,今日也不算毫无收获,毕竟也看了一场卫贵人和佟皇贵妃的好戏。 乾清宫的烛火幽幽跳动着,映得满室昏黄。 康熙搁下朱笔,抬手揉了揉眉心。 案上的奏折堆积如山,三藩虽平,西北却仍有动荡,朝中大臣们又为赋税之事争论不休。他闭了闭眼,忽然觉得这偌大的宫殿竟有些沉闷。 梁九功轻手轻脚地进来换茶,见皇上神色倦怠,低声道:“皇上,可要传膳?” 康熙未答,目光落在窗外的月色上。 不知怎的,今日批阅奏折时,思绪总是不经意飘远。 他想起潭柘寺的那座凉亭,晨光透过桃林洒在石案上,她垂眸执笔,指尖沾了一点墨,在纸上细细推算。 她算错时,会轻轻蹙眉,眼睫低垂,像只困惑的小鹿;算对时,又会抿唇一笑,颊边梨涡浅浅,映得满山桃花都失了颜色。 那样纯粹的心思,那样干净的欢喜…… 康熙眸色微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这深宫里,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人了。 “皇上?” 梁九功见他出神,又轻声唤了一句。 康熙回神,淡淡道:“卫贵人那儿如何了?” 梁九功连忙道:“太医说八阿哥的热已经退了,只是还需静养几日。” 康熙“嗯”了一声,神色淡淡。 梁九功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皇上可是累了?要不……奴才让人传些安神的汤来?” 康熙摇头,忽而问道:“潭柘寺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梁九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富察格格仍在寺中,听说这几日辰时依旧去亭中,只是……” “只是什么?” 梁九功瞧着康熙的脸色,斟酌道:“只是这几日无人与她论算,她似乎有些失落。” 康熙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随即又恢复如常。 梁九功心思一动:“皇上明日可要启程潭柘寺?” 康熙敛了神色,瞥了他一眼:“狗奴才,还用你教朕做事?” “奴才失言,皇上恕罪!”梁九功急忙跪下请罪。 康熙不语,只是挥手让他退下。 夜半时分,忽有惊雷炸响。 康熙猛地惊醒,额间沁出薄汗。梦里竟是岁礼落水那日的场景——桃花纷飞,她一身素衣坠入寒潭,而他伸手去抓,却只握住一把冰凉的水。 “皇上?”守夜的太监慌忙掌灯。 康熙挥退众人,独自走到窗前。暴雨如注,打得琉璃瓦噼啪作响。他忽然想起侍卫曾报,她自从落水后便大病一场,险些丧命。 若那日他在场……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让他心头微紧。 “梁九功。” “奴才在。” “明日去库房取那套象牙算筹,连同朕前日得的《几何原本》注解,一并送去潭柘寺。” 梁九功暗自咋舌,那套算筹是暹罗进贡的珍品,皇上平日都舍不得用。 “就说……”康熙顿了顿,“就说酬谢她那日的桂花糕。” 潭拓寺—— 夜雨敲窗,我猛然从梦中惊醒,额间冷汗涔涔,脸色更是惨白。 梦中那双凤眸里的寒意犹在眼前,那是佟佳婉玉推我入水时,站在岸上冷眼旁观的康熙帝。 指尖攥紧锦被,我深吸一口气,望向窗外如墨的夜色。 “格格?”青芜听到动静,连忙掌灯进来,“可是梦魇了?” 我摇摇头,听着窗外的雨声,忽而计上心头:“青芜,把窗子打开。” “这……”青芜迟疑,“外头雨大,仔细着凉。” 我掀开锦被,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上:“没事,开吧。” 冷风夹着雨丝灌进来,瞬间打湿了寝衣。我站在窗前,任由寒意浸透全身。 “格格!”青芜慌了神,连忙要来关窗。 我按住她的手,轻声道:“无妨。” 既然要让他怜惜,自然要病得恰到好处。 翌日清晨,我果然发起高热。 宋嬷嬷急得团团转,一边命人去请大夫,一边熬姜汤:“格格这是何苦?格格前些日子才好,现在又受了寒,若是落下病根可怎么好!” 我靠在床头,双颊烧得绯红,却轻声安慰:“嬷嬷别急,不过是小风寒。” “对了,这事情千万不要告诉阿玛和额娘。”我拿着帕子掩唇咳嗽,面上泛着不正常的红。 宋嬷嬷叹了口气,只得应下。 第4章 风寒 小太监弯着腰快步走到梁九功面前耳语了几句,梁九功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批奏折的康熙,挥退了小太监,猫着腰走到康熙身侧:“皇上,潭柘寺传来消息,富察格格染了风寒。” 康熙执笔的手一顿,墨汁在奏折上晕开一小片。他想起昨夜那个梦,心头莫名一紧:“可严重?” 梁九功低声道:“听说烧得厉害,寺里已请了大夫。” 康熙沉默片刻,忽然起身:“备马。” 梁九功惊诧:“皇上?这大雨天……” “朕说备马。” - 暴雨初歇的山道泥泞难行,康熙却嫌马车太慢,索性策马疾驰。石青色衣袍被树枝刮破也浑然不觉,直到看见寺门才勒住缰绳。 厢房内,我正倚在榻上喝药,忽听外间一阵骚动。 “黄……黄三公子?”青芜的声音带着惊慌。 门扉轻响,一道颀长身影迈入内室。 我故作惊讶地想要起身,却被他快步上前按住:“别动。” 他的手掌温热干燥,带着骑马后的薄茧,触到我腕间时明显顿了顿——太烫了。 “怎么病的?”他声音低沉,目光扫过屋内半开的窗户。 我虚弱地笑了笑:“昨夜雨大,忘了关窗……” 他眉头紧锁,忽然伸手探向我额头。这个动作太过亲昵,连一旁的宋嬷嬷都变了脸色。 “烧成这样,还说没事?”他收回手,转向梁九功,“去请陈太医。” 梁九功对上康熙的视线,又惊得收回目光垂下头,陈勉可是太医院的院使,只负责皇帝一个人的起居,先前皇贵妃还找康熙借过陈院使都被康熙打了回去。 “不必!”我慌忙拉住他袖角,又触电般松开,“怎敢劳烦黄公子……” 话未说完便是一阵咳嗽,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 康熙下意识伸手扶住我单薄的肩膀,触手竟比想象中更加纤弱。 那日亭中神采飞扬的少女,此刻在他掌心轻颤如蝶。 “小梁子,拿着……爷的帖子去。”他改口道,“就说是给寺里高僧看诊,请他来看看。” 梁九功应是,匆匆退出了厢房。 “师父。”梁九功的徒弟小禄子见自己师父出来立即迎了上去。 “去,把陈勉太医请来,记得了,是圣上体恤善德大师,特意请陈太医来给善德大师看身子。”梁九功细细叮嘱。 小禄子点头:“知道了师父,小的这就去。” 看着小禄子离开的身影,梁九功回头看了一眼房门紧闭的厢房默默在门口站好。 - “别动。”他按住我的肩膀,声音低沉,“既知自己体弱,为何不爱惜身子?” 我垂下眼睫,声音细若蚊呐,忍不住颤了颤:“昨夜……昨夜被梦魇着了,梦见前几月落水那日……咳咳咳…” 这话一出,他神色明显一滞。 室内一时寂静,只听得见我虚弱的呼吸声。 良久,他忽然道:“那日推你之人,你可看清了?” 我指尖微颤,轻轻摇头:“水太冷……看不清也记不清了。” 怎么会记不清?佟佳婉玉那张得意的脸,我死都不会忘。 康熙眸光幽深,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半晌,小禄子带着太医匆匆赶到,把脉后说是风寒入体,需静养数日。 “去开药吧,好生照看着。”康熙起身,对宋嬷嬷道,"缺什么药材,只管去太医院取。" 宋嬷嬷连连称是。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目光竟带着几分我读不懂的复杂:“好好养病,其他的事情……来日方长。” 待康熙走后,宋嬷嬷关上门,脸色突然变得严肃:“格格,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捧着药碗的手一顿:“嬷嬷但说无妨。” “他一个外男,日日与格格独处凉亭,一待就是大半日。”宋嬷嬷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虽说有青芜绛珠跟着,可传出去……” 我垂眸指尖摩挲着被角,那里还残留着龙涎香的气息,药碗漫出氤氲热气,模糊了我的眼:“嬷嬷,我们不过是论些算学……” “格格!”宋嬷嬷猛地打断我,突然上前一步,眼圈竟有些发红,“老爷和福晋已经在给您相看了,若让人知道您与外男……” 她哽住了,不敢说下去。 在这个封建时代,女子的清誉比天还大。 屋内一时寂静,只听得见窗外竹叶沙沙作响。 我忽然抬眸,轻声问:“那嬷嬷觉得……黄三爷如何?” 宋嬷嬷显然没料到这一问,愣了片刻才道:“黄三爷气度不凡,谈吐文雅,看着像是书香门第的公子……” 她猛地反应过来,“格格!您该不会——” 我低头抿唇,颊边恰到好处地泛起薄红:“他待我极好,讲算学时耐心,见我咳两声就让人送药……” “糊涂啊格格!”宋嬷嬷急得声音都颤了,“且不说他家世如何,单凭他这般殷勤,就绝非君子所为!正经读书人哪会这般招惹闺阁女子?” 我眼眶微红,作委屈状:“嬷嬷是觉得……他对我别有用心?” 宋嬷嬷见我这般情态,语气又软下来:“格格年轻,不知人心险恶。那些浪荡子最会装模作样,送些小玩意儿讨姑娘欢心……再言那黄三爷看起来早已过了该娶亲的年纪,家中不说妻妾成群,怕是早已有了正妻,我的格格啊……咱们再怎么,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 宋嬷嬷扑通跪下,老泪纵横,嘴唇止不住颤抖:“不能、不能为妾啊!您这是要老奴的命啊!老爷夫人将您托付给老奴,若您有个闪失……” 我连忙扶她起来,掏心窝子似的说道:“嬷嬷,我晓得轻重。只是……”我咬了咬唇,“只是每回见他,心里就欢喜得很……嬷嬷,我想我是喜欢他的。” 宋嬷嬷浑身一震,像看陌生人似的盯着我。良久,她长长叹了口气:“格格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老奴也不瞒着了——昨儿个恩福从前院过来时,说佟佳氏正在查潭柘寺的香客名录。” 我心头猛地一跳。 “那位黄三爷若真有心,”宋嬷嬷抹着泪道,“就该离您远些,而不是日日来招惹。这要是让佟佳家知道了,格格你忘了是谁推您下水的吗?” 我低头不语,指尖却悄悄掐进掌心。好个佟佳婉玉,手伸得真长。 宋嬷嬷见我沉默,以为说动了,趁热打铁道:“格格就当可怜老奴,这几日称病别去亭子了,好不好?” 我抬起泪光盈盈的眼:“那……若他问起……” “老奴让青芜去递个话。”宋嬷嬷见我松口,连忙道,“过几日浴佛节,咱们就回府去。” 我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轻轻点头。 待嬷嬷走后,我擦干眼泪,唇角微扬。 康熙啊康熙,你可千万千万,不要让我失望了。 第5章 佟佳 承乾宫内佟贵妃倚在美人榻上,指尖捏着一枚蜜饯,却迟迟未送入口中。 “娘娘,”秋纹奉上热茶,轻声道,“乾清宫传来消息皇上今儿又出宫了。” 佟贵妃指尖一顿,将蜜饯丢回盘中,拿起帕子擦了擦手:“这都第几日了?” “回娘娘,这个月已是第七回了。”秋纹低声道,“梁公公口风紧得很,乾清宫的人半个字都不肯透露,咱们的人连皇上的身都靠不近。” 佟贵妃美眸微眯:“惠妃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惠妃娘娘早个儿时候派人去太医院打听,发现陈院使不在,听说是皇上钦点给某位大师看病去了。” “大师?”佟贵妃想起前些日子四阿哥不好,她去请陈勉却吃了个闭门羹,她冷笑一声,忽然坐直身子:“去查查,什么大师竟让我们皇上连陈院使都让出去了。” 永和宫 德妃正绣着香囊,听见浣星的话,手中银针微微一顿:“又出宫了?” “是,”浣星奉上茶低声道,“听小太监说,皇上今儿刚下朝换了衣裳急匆匆就出了宫门。” 德妃垂眸,继续绣着那朵未完成的兰花:“去告诉阿哥们,近日少往乾清宫凑,皇上心里有事呢。” 延禧宫内惠妃正逗弄着笼中的画眉,眉头微蹙:“又没查到?” “娘娘恕罪,”嬷嬷低声道,“皇上身边的侍卫嘴严,只知道皇上去了潭拓寺,但潭柘寺那边也问不出什么。” 惠妃轻哼一声:“潭柘寺?皇上何时对佛事这般上心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卫贵人近日如何?” “回娘娘,卫贵人安分得很,日日守着八阿哥,半步不离。” 惠妃点点头:“让她继续安分着,别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本宫惹事。” 钟粹宫 荣妃正翻着账本,头也不抬:"皇上爱去哪儿去哪儿,咱们管不着。” “可是娘娘,”青黛小声道,“佟贵妃那边估计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 “她?”荣妃轻笑,手中账本又翻了一页,“让她折腾去,这些年她仗着是皇上表妹,没少作威作福,如今皇上让四妃协同她一起掌管宫权,不就是给她的警告吗?” 她忽然合上账本:“去把三阿哥叫来,本宫有话嘱咐。” …… 康熙刚回乾清宫喝了口茶,梁九功后脚就匆匆迎上来:“皇上,皇贵妃娘娘来了。” 康熙眉头微蹙:“说朕乏了,改日再见。” 梁九功苦着脸:“奴才说了,可贵妃娘娘坚持要见您。” 话音未落,外头已传来佟皇贵妃的声音:“表哥这是怎么了?连臣妾都不愿见了?” 康熙面色一沉,梁九功连忙退到一旁。 佟贵妃款款而入,见康熙一身便装,眸中闪过一丝讶异:“表哥这是……出宫了?表哥出宫怎么不和婉莹说一声,婉莹都好久没去宫外玩过了。” 康熙淡淡道:“朕去潭柘寺给太皇太后祈福了,并非去游玩。” “原来如此,”佟贵妃笑道,“臣妾近日也想去上香,不如表哥……” “不必了,”康熙打断她,“山路湿滑,你身子弱,还是在宫里好好养着。” 佟贵妃笑容一僵,随即又柔声道:“表哥近日劳累,臣妾炖了参汤给您。” “放着吧,”康熙头也不抬,“朕还有折子要批。” 佟贵妃咬了咬唇,终是福身退下。 待她走后,康熙忽然说道:“明日再送些补品去潭拓寺。” 梁九功:“嗻。” 康熙眉头一皱,“算了,朕明天一起去。” 梁九功笑了笑:“嗻,皇上。” …… 青芜踏着晨露来到凉亭时,康熙已等候多时。见她独自前来,他眉头微蹙:“你家格格呢?” 青芜福身行礼,双手捧出一个锦盒:“回爷的话,格格今早已启程回府,特意命奴婢将此物交给您。” 康熙接过锦盒,指尖在雕花木纹上摩挲,只觉得心底某处空落落了一块:“为何突然回府?” “宋嬷嬷说格格病体未愈,寺中湿气重,不利于身子休养。”青芜声音渐低,忽又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格格还让奴婢转交这个。” 信笺上是清秀的小楷:「蒙君雅教,获益良多。临别无以为赠,唯以旧物相酬。愿君见之,如见岁礼。」 康熙打开锦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羊脂玉佩,玉上雕着缠枝莲纹,背面刻着“平安”二字。 这块玉佩康熙眼熟的很,是岁礼日日戴在身上的那块玉佩。 梁九功偷眼看去,只见皇上拇指轻轻抚过那"平安"二字,眸色深沉如潭。 浴佛节过后,京中贵女们的聚会渐渐多了起来。 佟佳婉玉坐在铜镜前,细细描着眉,唇角噙着一丝冷笑。 “查清楚了?”她问身后的丫鬟。 “回格格的话,千真万确。”丫鬟低声道,“富察格格在潭柘寺时,日日与一外男在凉亭私会,那男子自称‘黄三爷’,气度不凡,却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佟佳婉玉指尖一顿,眉梢微挑:“私会男子?” “是,寺里的沙弥亲眼所见,两人对坐论学,一待便是大半日。” 佟佳婉玉嗤笑一声:“论学?怕是借着学问的幌子,行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她放下眉黛,眸中闪过一丝狠色:“过几日瓜尔佳氏的生辰宴,她可会去?” “听闻富察家已收了帖子。” “好。”佟佳婉玉轻轻抚了抚鬓角,“那便让她在满京贵女面前,好好露一回脸。” 她倒要看看,一个与外男私相授受的女子,还如何有这脸面在京中待下去,更别提相看人家,还有后年的选秀了。 “区区一个淮南来的下贱胚子,也敢和我叫板。”佟佳婉玉染着海棠色豆蔻的指尖轻轻抚上鬓发:“那次落水没有淹死她,真是命大,看你这次还能不能逃过……” …… 我坐在铜镜前,任由青芜为我梳妆。 “格格,今日是瓜尔佳氏格格的生辰宴,听说佟佳格格也会去。”青芜低声提醒,眉间隐有忧色。 瓜尔佳氏?历史上的皇太子妃? 我唇角微勾:“正好。” 佟佳婉玉若不来,这场戏反倒唱不下去。 想着今日这场戏我让青芜为我找了身素色的旗装,梳着小把头,简单缀了一支玉兰花簪和几朵绢花。 素净的小脸上略施粉黛,压下几分娇艳倒是更加显得柔弱。 毕竟,我现在饰演的是一个病美人。 宴席上,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或赏花,或品茶,言笑晏晏。我独自坐在角落,手执团扇,半遮面容,作出一副娴静模样,静静等待佟佳婉玉上门。 “哟,这不是富察家的格格吗?”一道娇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第6章 风波 我回眸,正对上佟佳婉玉似笑非笑的眼神。 她今日穿了一身胭脂红绣金蝶的旗装,发间金钗璀璨,衬得整个人明艳张扬。 我起身行礼,声音轻柔:“岁礼见过佟佳姐姐。” 她上下打量我,眸中颜色更厉,这个贱人,偏叫她生了一副狐媚子的皮囊!不过一想到今日之后她的事便会传的满城风雨,她的脸色才稍好点。 佟佳婉玉掩唇一笑:“听说妹妹前些日子在潭柘寺养病?” 我指尖微紧,面上却不显:“是,多谢姐姐关心。” 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紧紧盯着我的眼睛:“只是养病……还是私会情郎?” 我猛地抬眸,眼中恰到好处地闪过一丝慌乱:“姐姐慎言!这种事,怎能胡乱说?!” 佟佳婉玉见我这般反应,笑意更深:“怎么?敢做不敢认?”她声音微微提高,“我可是听说,妹妹在寺里日日与一位‘黄公子’相会,一待就是大半天呢。” 四周贵女们的目光瞬间聚集过来,窃窃私语声渐起。 我面色苍白,指尖死死攥住帕子:“姐姐莫要污人清白……” “污你清白?”佟佳婉玉冷笑,从袖中抽出一张纸,“这可是潭柘寺沙弥的供词,白纸黑字写着——富察格格与一外男私会凉亭,举止亲密!” 我踉跄后退一步,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眼中打转,欲落不落:“你……谁知你是不是买通了小沙弥故意诬陷于我?这上面所言做不得真!” 我挺直背,坚忍地仰着脸看着她。 佟佳婉玉得意地扬起下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环视四周,声音清脆,“诸位姐妹评评理,这般不知廉耻的女子,也配参加后年选秀?” 贵女们看我的眼神瞬间变了,有鄙夷,有怜悯,更多的却是幸灾乐祸。她们巴不得我遭殃,这样竞争对手又少了一个。 我站在原地,浑身发冷,仿佛又回到了那日落水的瞬间——冰冷刺骨的湖水,岸上佟佳婉玉得意的笑脸,还有……无人相助的绝望。 委屈吗?自然是委屈的。可这委屈之下,却涌动着一股隐秘的快意。 佟佳婉玉越嚣张,日后摔得就越惨。她此刻每一句羞辱,都是在为自己挖坟。 我低垂着头,让眼泪恰到好处地落下,声音颤抖:“姐姐既如此污蔑我……那我便以死明志!” 说罢,我猛地朝一旁的石柱撞去—— “快拦住她!”众贵女惊呼,伺候的丫鬟纷纷跑上前。 有人拉住了我的衣袖,我顺势跌坐在地,泪如雨下,整个人瑟瑟发抖,仿佛真的受了天大的冤屈。 佟佳婉玉显然没料到我会这般激烈,脸色微变:“你……你装什么装!” 我抬起泪眼,声音破碎:“姐姐为何非要逼死我才甘心……” 四周贵女们看佟佳婉玉的眼神顿时变了。 “佟佳婉玉,这是瓜尔佳府,你要把富察格格逼死吗?” “对啊,谁知道这是不是你编的……” “你又不在场,怎得如此肯定人家是私会?未免也太咄咄逼人了些。” 瞧,多恶毒的人啊,竟把好好的姑娘逼得要寻死。 佟佳婉玉气得脸色铁青,正要再说什么,忽听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怎么回事?” 众人回头,只见瓜尔佳夫人带着几位命妇站在廊下,面色严肃。 佟佳婉玉立刻换上一副委屈表情:“夫人,富察格格她……” “够了!”瓜尔佳夫人冷声打断“佟佳格格,今日是小女的生辰宴,不是你们争风吃醋的地方!” 她看向我,语气稍缓:“富察格格身子不适,就先回府歇着吧。” 我含泪福身,在青芜的搀扶下“虚弱”地离开。 转身的瞬间,我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 乾清宫的烛火剧烈摇晃,映得康熙面色阴晴不定。梁九功跪伏在地,额头紧贴金砖,大气都不敢出。 “好一个佟佳婉玉!”康熙猛地将茶盏砸在地上,碎瓷四溅,“朕倒不知,佟佳氏的女儿竟有这般本事!” 梁九功战战兢兢地递上一份密折:“皇上,暗卫查实,早春富察格格落水一事,确是佟佳格格所为。当时岸边有三位贵女亲眼所见,但迫于佟佳府……那三位格格都做了假证。” 真是好一个佟佳氏,好一个佟半朝! 康熙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指尖在龙案上轻叩,问道:“今日宴上,富察氏如何?” “回皇上,富察格格……她被逼得要以死明志,幸被人拦下。”梁九功偷觑帝王神色,“格格受了惊吓,本就不太好的身子回府后就又病倒了。” 康熙想起那日潭柘寺中,女孩含泪说“水太冷记不清”的模样,胸口蓦地一疼。 “传旨。”他声音冷得像冰,“佟佳婉玉禁足三月,抄写《女诫》百遍。其父佟国维教女无方,罚俸半年。去朕的私库挑些东西给瓜尔佳府和富察府送去。” 梁九功应下,暗自咋舌,皇上为了富察格格的名誉才借着安慰瓜尔佳家的名头敲打佟佳氏,可偏偏佟佳氏是皇上的母族,皇上也不好过重责罚。 但这次终究伤了佟佳氏的脸面,也希望能有所收敛吧。 佟佳府 圣旨一下来,佟佳婉玉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嗓音忍不住尖厉:“什么!皇上竟为了那个贱人……” “住口!”佟国维脸色铁青,狠狠剜了一眼佟佳婉玉,她这才悻悻闭上嘴。 梁九功笑着福身:“格格这是对皇上的决策不满意?” 佟佳婉玉强牵起笑:“臣女不敢……” 梁九功见她掀不起什么浪来,笑着和佟国维打了个千离开。 待他一走,佟佳婉玉彻底慌了:“阿玛!这到底怎么回事啊?皇上怎么为了那个贱人罚我!” “好了!”佟国维恨不得把这个二女儿塞回她额娘肚子里重新生。“你这次在瓜尔佳府上闹这么大,简直是不要命了!” “富察宥桉近些日子甚得圣宠,你也敢揭她女儿的不是!”佟国维气的火冒三丈。“送二格格回院子里去!没有抄完《女诫》不准出来!” “阿玛!”佟佳婉玉失声尖叫,几个婆子上来押她,“贱婢!放开本格格!阿玛!” 佟国维只觉得脑门突突地疼:“快带走!” 待前院安静下来,佟国维又喊来小厮:“去,给皇贵妃娘娘递帖子!让老大家的福晋进宫看看。” 佟国维不知此次皇上为何动这么大的怒,心中只担心不要牵连到皇宫中的皇贵妃。 第7章 宽慰 书房内,富察胥桉将狼毫笔狠狠掷在案上,墨汁溅了满桌。 “查清楚了?确是佟佳氏所为?” 恩福道:“回老爷,千真万确。昨个儿宴上,佟佳格格当众拿出所谓供词,把咱们格格逼得……”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眼眶发红,头垂得更低了。 “砰”的一声,富察胥桉一拳砸在紫檀案几上:“好个佟佳氏!仗着是皇上母族,就敢这般欺辱我儿!” 他猛地起身,官袍带起一阵风:“备轿,我要面圣!” “老爷三思!”恩福慌忙拦住,“皇上刚下了旨意惩戒佟佳氏,此时再去,反倒显得咱们得理不饶人啊!” 富察胥桉胸口剧烈起伏,终是重重坐回椅上。窗外竹影婆娑,映得他面容忽明忽暗。 暮色四合,富察府的正院里,乔氏正亲手熬着一盅雪梨川贝羹。袅袅热气中,她眉眼间尽是忧色。 “夫人,”宋嬷嬷轻声道,“药熬好了。” 乔氏接过青瓷碗,指尖被烫得微红也不在意:“岁岁可醒了?” “刚醒,正倚在榻上发呆呢。” 乔氏将碗一搁,起身提着裙摆往棠梨院走。“我去瞧瞧岁岁。” 穿过回廊时,乔氏的脚步突然一顿。透过半开的窗棂,她看见女儿独自坐在床沿,手中攥着帕子,一滴泪正无声地坠落在锦被上。 那滴泪仿佛砸在她心尖,疼得她呼吸一滞。 乔氏走到女儿床前坐下,手中绣帕已被绞得变了形。她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心如刀绞。 “岁岁,”乔氏声音哽咽,“都是额娘不好,不该让你去那劳什子宴会,是额娘的错。” 我虚弱地摇头,指尖轻轻勾住母亲的袖角:“不怪额娘……是我……” 话音未落,房门被猛地推开。富察胥桉大步走进来,他面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佟佳氏欺人太甚!” “老爷!”乔氏连忙起身相迎。 富察胥桉却已走到床前,粗糙的大手轻轻抚上我的额头:“还烧吗?” 我摇摇头,眼眶突然红了:“阿玛……” 这一声呼唤,让这位素来刚硬的翰林院侍讲瞬间红了眼眶。他猛地转身,一拳砸在案几上:“明日我就上折子参佟国维一本!” “老爷不可!”乔氏慌忙拉住丈夫,“佟佳氏势大……” “势大又如何?”富察胥桉声音发颤,“他们敢这般欺辱我儿,我便是拼了这身官袍,也要给我儿讨个公道!” “阿玛!”我急忙撑起身子,“女儿没事,真的,我…” 话未说完,一阵眩晕袭来。我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富察胥桉连忙扶住我,眼中满是心疼:“快躺下!” 青芜端着药碗进来,见状眼圈一红:“格格从回来就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的,奴婢看着都心疼。” 乔氏接过药碗,亲自喂到我唇边:“乖宝儿,来,喝药。” 我张口咽下苦涩的药汁,垂眸掩去眼中的笑意,嚣张跋扈的佟佳氏得了惩罚,富察格格真真是可怜至极,怎么不惹人怜惜呢? 待阿玛额娘走后,青芜将铜盆重重搁在架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袖口。她红着眼眶替我拧帕子,声音里带着哽咽:“那黄公子看着斯文,竟是个薄情郎!惹出这般是非,倒叫格格平白受辱!” “青芜!”绛珠急急打断,担忧地瞥向门外,喊退庭院中洒扫的奴才:“仔细隔墙有耳。” 我倚在床头,就着烛光看那本《几何原本》,闻言指尖微微一颤。书页间夹着的白玉书签映着火光,流转出温润的光泽。 “我说错什么了?”青芜梗着脖子,眼泪啪嗒啪嗒掉进铜盆里,“若不是他日日来招惹,格格何至于成现在这样?” “住口!”我猛地合上书,声音陡然提高,“青芜,我与他之间本就清白,岂容你妄议!” 两个丫鬟俱是一怔。青芜“扑通”跪地,绛珠也跟着跪下:“格格息怒!” 我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已带了哭腔:“他教我算学,赠我典籍,何曾有过半分逾矩?偏世人龌龊,硬要往脏处想……” 尾音颤在春夜的凉风里,窗棂外树影微晃。 绛珠忙起身关窗,却被我止住:“开着吧,闷得慌。” 夜风卷着海棠香扑进来,吹得烛火明明灭灭。我望着案头将熄的烛芯,忽而轻笑:“你们说,若我真与外男私通,此刻该在浸猪笼,还是悬白绫?” “格格!”两个丫鬟齐声惊呼。 我抚着书脊上凹凸的纹路,眼泪簌簌而落:“原是我痴心妄想了……” 青芜膝行至榻前哭道:“是奴婢失言!格格莫要这般糟践自己,格格!” 我微微合上眼,垂泪不语。 更深露重,梆子敲过三更时,我才将她们遣去歇息。 独自坐在铜镜前,我取下那支鎏金杏花簪。镜中人眉眼低垂,泪痕未干,真真是我见犹怜。 指尖抚过微肿的眼眶,我对着镜子练习最脆弱的弧度——唇角要微微下撇,睫毛要沾着水汽,连抽泣的节奏都要拿捏得恰到好处。 窗外传来树叶摇曳的声响,我立刻伏在案上,任泪水浸透袖口。 “……富察格格寅时三刻仍在垂泪,对着铜镜喃喃自语说……说不如死了干净。”康熙的探子跪在乾清宫的金砖上,额头沁出汗珠,“富察大人同样彻夜未眠,在书房摔了四五个茶盏,还说要去找佟大人讨个公道。” 康熙手中的朱笔“啪”地折断,墨汁在奏折上泅开大团污渍,鲜红的颜色,像血一样。 梁九功屏息凝神,看着皇上起身走到窗前。晨光勾勒出帝王紧绷的侧脸,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晃,缠枝莲纹缠着“平安”二字,在曦光中明明灭灭。 “去库房取那套点翠头面,”康熙忽然转身,“就说……是给富察格格的压惊礼。” 康熙心上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 这件事终归是他给小姑娘带来了麻烦,惹了无端祸事。 饱饱们前期男主对女主更多的是欣赏和心疼,以及对佟家的不满,佟家嚣张到没边了,触到了皇帝的底线,皇帝觉得是自己给女主招来了麻烦所以想安慰,最初有喜欢有动心,但没有到真爱的程度[蓝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宽慰 第8章 争端 “啪——” 一整套青瓷茶具被佟贵妃狠狠扫落在地,碎瓷飞溅,滚烫的茶水泼洒在金砖上,腾起一片白雾。 “抄《女诫》百遍?!”佟贵妃指尖发颤,染着蔻丹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皇上这是要婉玉的手废掉吗?!” 秋纹和夏知跪在地上,额头紧贴地面,只敢道:“娘娘息怒,这事也是二格格的错,闹的瓜尔佳和富察家都不愉快……” 佟贵妃猛地转身,镶金护甲“铮”地划过紫檀案几:“本宫才不管!即刻去查!富察家那个贱人到底使了什么狐媚手段!” “是!”秋纹给夏知使了个眼色,后者点点头,利索地爬起来,退出宫殿。 秋纹弯着腰上前:“娘娘别气,富察家再怎么也掀不出什么浪来,毕竟佟家是皇上的母族,皇上总要顾念着亲情的。” “更何况,皇太后娘娘即将从畅春园回宫了呢。” 佟皇贵妃也想起来这回事,她扬唇笑开:“待皇太后回宫,立即通知本宫。” “是,娘娘。” - 听见宫人的传话,德妃执剪的手微微一顿,金剪“咔嚓”剪断了一枝开得正盛的牡丹。 “娘娘?”浣星欲言又止,这魏紫牡丹是皇上亲赏的,娘娘平时最为爱惜了。 德妃垂眸看着断枝,声音轻得像叹息:“本宫记得,佟佳婉玉最爱牡丹。” 她将残花掷入篓中,接过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手:“去库房取那对翡翠镯子,给瓜尔佳府的格格送去。” 见浣星面露疑惑,德妃轻笑:“好好的一个宴会被人搅了,雪中送炭,总好过锦上添花。” 德妃嘴角噙着笑,佟佳婉莹抱走了他的四阿哥,只要她佟佳氏不爽了,那她就高兴了。 延禧宫内惠妃正在喂画眉,闻言差点打翻鸟食罐。 “点翠头面?!”她猛地攥紧金勺,鸟食簌簌洒落,“那可是贡品!” 茯苓皱着眉,没好气道:“听说还赏了南洋珍珠,个个都有拇指大……也不知皇上怎么就看重那富察宥桉,如此珍贵之物随随便便就赏赐下去了。” 惠妃将金勺重重一搁,惊得画眉扑棱棱乱飞。她盯着笼中鸟儿,忽然冷笑:“哼,哪是看重富察家,分明是佟佳这么多年的放肆已经触碰到了皇上的底线。真没想到,风光无限的佟佳氏也有今天。” 坐她对侧的荣妃轻笑:“最好那佟佳婉玉再多犯些蠢事,皇上看佟佳氏不爽了,自然也就看咱们皇贵妃娘娘不爽了。” 荣妃笑着看向惠妃:“皇贵妃遭了贬斥,惠妃姐姐您就有福气了。” 惠妃摸了摸画眉的头,嘴角扬起笑:“本宫是大阿哥生母,自然有福气。” - 宜妃逗弄着五阿哥,听罢消息,将五阿哥递给乳母,“五阿哥困了,抱着他下去吧。” 乳母:“是。” 待人退下,宜妃看向衔香:“瓜尔佳家也得赏了?”她柳眉微挑,忽而笑靥如花,“快!把本宫那套红宝石头面找出来!” 衔香不解:“娘娘这是要结交瓜尔佳氏?可他与我们郭络罗氏毫无联系……” “蠢货!”宜妃戳着她额头,“瓜尔佳家的小女儿不是快选秀了吗?” 她望向窗外,眸中精光闪烁:“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啊。若是佟佳倒了台,本宫的胤祺……” 各宫心思浮动之际,宫外的富察府,我正对镜梳妆。 青芜捧着圣旨进来,满脸喜色:“格格快看!皇上赐了好些东西!说是给格格您压惊的!” 我望着锦盒中流光溢彩的点翠珠钗,指尖轻轻拂过羽翼。最底层,一方素帕包着盒南洋珍珠,个个浑圆莹润——恰是眼泪的大小。 “都收起来吧。”我将珍珠撒入妆奁,听着玉盘叮咚作响,唇角终于绽开真切的笑意。 窗外海棠正艳,一滴晨露顺着花瓣滚落,恰似美人垂泪。 书房内,富察胥桉盯着礼单上“南洋珍珠一斛”那行字,眉头越皱越紧。 珍珠,向来是抚慰女子垂泪之物。 皇上怎会偏偏选用这个? 烛火将富察胥桉的影子拉得老长,他捏着礼单的手指节发白,快步走向棠梨院。 挥退了下人,富察宥桉坐到椅子上,问:“岁岁,你老实告诉阿玛——那位黄三爷,究竟是何人?” 我正捧着药碗的手一颤,褐色的药汁在碗沿荡出涟漪。抬眸时,眼中已蓄起薄泪:“阿玛也疑心女儿不清白么?” 富察胥桉顿时慌了神,绕过书案扶住我单薄的肩膀:“阿玛怎会疑你?只是这赏赐他指向礼单,“皇上赏赐之物向来有深意,就算再看重我们,也不会连着两次赏赐吧。” 我低头拭泪,肩头微微颤抖:“阿玛,那位黄公子,那不过是女儿偶遇的读书人,女儿与他清清白白……”话音未落,喉间忽起一阵呛咳。 “岁岁!快传府医!”富察宥桉一慌,连忙扶着我坐下,心疼不已:“岁岁,阿玛不是怀疑你,若你对那个黄公子有情,阿玛自然乐意有一个贤婿,可如今你出了这档子事,他竟毫无作为!可见这人心性品德低劣!” “岁岁,你是阿玛的掌中宝儿,阿玛怎么舍得让那登徒子毁你清誉!” 我低着头,帕子抵在唇上,阿玛啊,可惜你不知道那是谁。 再抬起眼时,我泪眼朦胧:“阿玛,许是皇上因为看重您才赏赐下来安抚我的呢?” 富察宥桉眉头紧锁,这话也不是不无道理,皇上近些时日常召他觐见,对史册修撰和西学翻译尤为在意,就连同窗友人都觉得他升官在即了。 不是这样,难道是皇上是担心他去找佟佳府的麻烦? 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想到这,富察宥桉倒想起来另一回事:“对了岁岁,还有一月就要端午佳节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即将从畅春园回宫,端午宫宴咱们一家人也要进宫参宴,这些时日你在家中好好休息,赶明儿我喊你额娘去给你定做件新衣裳,打套新首饰。” 我点头道是,心中却泛起了小心思。 端午宫宴? 黄三爷,您还要继续隐藏身份吗? 第9章 皇太后 半月后—— 皇太后扶着云谷的手缓缓下轿,满宫嫔妃早已跪了一地。佟贵妃跪在最前头,眼圈通红,鬓边只簪了支素银簪子,哪还有半点皇贵妃的华贵模样。 “都起来吧。”皇太后目光在佟贵妃身上停了停,“皇贵妃这是怎么了?” 佟贵妃未语泪先流:“回太后娘娘,臣妾、臣妾是来替婉玉请罪的。” 皇太后神色一凝:“噢?” 她眉头轻皱,看向跪在地上掩面哭泣的佟贵妃,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佟家的风声她不是没听到过一点,但自从太皇太后走后,她也不再关心前朝后宫了。 乾清宫内,康熙正在批阅奏折,梁九功匆匆进来:“皇上,皇太后召您即刻去慈宁宫。” 朱笔一顿,康熙闭了闭眼:“可是为佟佳氏的事?” 梁九功苦着脸点头:“皇贵妃娘娘说是去给佟佳格格请罪,方才在慈宁宫哭晕过去了。” 梁九功觑着康熙难看的脸色心中早已猜想到结局,皇太后这次是要把皇上架在火上烤啊…… 康熙提步往外走,梁九功赶紧跟上去:“摆驾慈宁宫!” …… 慈宁宫的暖阁檀香袅袅,皇太后端坐在紫檀雕花罗汉榻上,手中捻着一串沉香木佛珠,眉目温和,却隐隐透着忧虑。 康熙一进门,便撩袍跪下:“儿臣给皇额娘请安。” 皇太后没急着叫起,只是缓缓拨动佛珠,声音沉缓:“皇帝,哀家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倒是做了不少事。” 康熙抬头看了一眼皇太后,站起身走到一旁坐下:“儿臣不敢懈怠朝政。” “朝政?”皇太后叹了一口气,捻动着手中的佛珠“玄烨啊,哀家说的是佟佳氏的事。” 佛珠重重一磕案几,发出沉闷的声响。 “听皇贵妃说,婉玉和一个翰林院侍讲的女儿在瓜尔佳氏府上发生了冲突,你禁了婉玉的足?”皇太后虽不愿意插手这件事,但毕竟佟家是皇帝的母族。“玄烨,佟佳氏毕竟是你的母族,姑娘家之间的小事,适当惩罚就够了。” 康熙喉结滚动,声音低沉:“皇额娘,佟佳婉玉当众污人名节,逼得富察家格格要以死明志,这可不是皇祖母口中所说的小事,此事若不严惩,何以正风气?更是让臣子寒心啊!” “竟是如此荒唐!”皇太后猛地一拍桌,她原想着是两个姑娘之间口角争纷,没想到佟佳婉莹居然敢哄骗她! “佟家是怎么教养孩子的?竟然连这等子糊涂事做得出来!” 皇太后额头突突地跳,想着佟佳婉莹的哭诉,她轻轻叹了口气,柔声劝道:“皇帝,佟佳氏虽有错,但端午宫宴在即,满朝命妇皆要入宫。若佟佳婉玉缺席,反倒显得皇家刻薄,伤了体面。还是先把佟佳婉玉的禁足解了吧。” 康熙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情绪:“皇额娘说的是。” 皇太后语气缓和几分:“哀家知道,你心里有气。可皇帝,你要记住——帝王之心,当以大局为重。” 大局?康熙心中冷笑。什么是大局?是纵容佟佳氏跋扈?是眼睁睁看着那个姑娘被逼到绝路? 可这些话,他不能说。 “儿臣……明白了。”他缓缓叩首,声音沙哑,“既然皇额娘都这么说了,佟佳婉玉的禁足今日便先解除了吧,那百遍《女诫》却不能少了。” 皇太后还想再多说些什么,看着皇帝的脸色,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让云谷给皇帝上了新的热茶:“这百遍《女诫》也希望婉玉能长长记性,若佟佳氏日后再犯错,哀家也不会顾念他们的面子了。要打要罚随你,但这次毕竟是皇贵妃求到了哀家面前……” “你也别太忧心,富察家那边,那丫头确实受了委屈,皇帝多安抚几分。” 康熙接过茶盏,指尖冰凉,他要怎么安抚? 可最终,他只是低头抿了口茶,涩然道:“皇额娘说的是。” 待康熙走后,皇太后的脸色冷下来,“云谷,日后皇贵妃若要再来求见,就说哀家不见。” “是,太后娘娘。” …… 走出慈宁宫时,暮色已沉。 梁九功小心翼翼跟在身后,不敢出声。 康熙望着天边残阳,胸口像压了块巨石。 这就是帝王之权? 连护一个人,都要权衡利弊,都要委曲求全。 他缓缓攥紧腰间的玉佩,缠枝莲纹硌得掌心发疼。 “梁九功。” 梁九功弯身上前,轻声道:“皇上,奴才在。” “传朕旨意,晋富察宥桉为从三品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 “盯着富察府,若是富察爱卿有何事,立即来通知朕。” 富察爱卿?梁九功应下,心中为康熙感到心酸,堂堂一国之帝,想护着一个人,却要打着他人的名义…… “嗻,皇上,若是富察格格入宫——”梁九功试探着开口,觑见康熙黑下去的脸色蓦地闭上嘴。 “她是受了朕的牵连,是朕欠她的。” 梁九功低垂着头,似乎头埋得够低,就听不见那话。 过了半晌,又听见一句:“着内务府去将永寿宫修缮出来。” - 消息传到承乾宫时佟贵妃倚在软榻上小憩,宫女跪在地上打着扇。秋纹匆匆从外头进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娘娘!二格格的禁足解了!” “当真?”佟贵妃猛地坐直身子,看向秋纹。 秋纹连连点头,笑意止不住:“皇太后刚下的懿旨,说是看在端午宫宴的份上……” 佟贵妃忽而轻笑,染着蔻丹的指尖抚过鬓角,打断秋纹的话:“什么看在宫宴的份上,皇上和皇太后分明是舍不得本宫难过。” 她起身走到铜镜前,镜中人眉眼如画,虽略显憔悴,却仍掩不住倾城之姿。 “去把本宫那套新打的鎏金嵌宝石头面取来,送回府里。”佟贵妃唇角微扬,“再告诉婉玉,端午宫宴上,本宫要她漂漂亮亮地出席。” 秋纹顿住,欲言又止:“娘娘,皇上那边会同意婉玉格格参加端午宴会吗?” “皇上?”佟贵妃轻笑,“他若真恼了本宫和佟家,怎会这么快就解了婉玉的禁足?既然婉玉解除了禁足,皇上自然不会再怪罪。” 她对着铜镜簪上一支金凤步摇,凤口衔着的珍珠轻晃:“皇上终究是念旧情的。毕竟本宫是他的亲表妹,佟佳氏是皇上的母族,皇上不会赶尽杀绝的。” 秋纹福身,去拿库房那套鎏金宝石头面。 当佟佳婉玉解禁一事传了出来,后宫众人就知道,只要皇太后在一天,这位佟皇贵妃便是屹立不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