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小屋内乌泱泱地挤着一堆人,他们身上无不是粗布麻衣,甚至污垢满身、衣衫褴褛。
头顶的月光透过破洞冷冷地照在这群缩在一团的流民身上。
其中一个蓬头垢面、穿着单薄粗衣的女子待在缺角的窗口直直地望着上空的月亮,无意识地用蜡黄的双手摩挲着衣角。
那是姜歌——她来到这个动荡的世界已将近三个月。
……
那天,她刚好收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虽然成绩并不理想,但无所谓。
她在外面多找了几份兼职顺便租了个房子。
晚上正揣着给同在孤儿院的弟弟带的小面包过马路,却被迎面而来的公交车撞倒,幸亏她闪躲及时只受了几下擦伤。
可下一秒从撞杆的公交车内冲出的热流将刚刚站稳的她甩到了一边。
昏倒的那刻,她看到人们慌张失措的身影还有公交车周边的火海。
随着意识渐渐模糊,她感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流失。
再次睁眼,姜歌躺在霉黄的干草上,四周是粗条木板立的墙,漏光的茅草顶滴滴答答地下着小雨。
她看清一切后惊诧地弹起,愣在原地缓了许久。
她想起自己仍在孤儿院的时候那个跟着自己同学来做公益的长发姐姐,她很活跃,很喜欢同旁人交谈,像只永不疲惫的百灵鸟。
姜歌犹记当时她绘声绘色地给自己讲起主角穿书一路斩将称霸世界的故事,但姜歌没再听到更多细节。
因为“百灵鸟”被她同伴呵斥别教坏小孩。
可是姜歌那时已有十五岁,不算小龄,更何况她不认为那是坏故事,她喜欢听。
于是姜歌便想缠着“百灵鸟”多讲些,可她只一味地念童话故事……
她似乎很怕那个姐姐呵斥她,其实也不能理解成“害怕”……倒像是甘愿做那个被她教育的——小女孩。
姜歌找到这一段记忆,后知后觉发生在她身上的怪事。
她也许是穿越了?
“好扯啊。我肯定是在做梦。”姜歌不愿意相信。
忽然,她脑海中闪过一片火海。
姜歌愣住:“可我应该死了才对。”
她打量着自己这一身粗布麻衣,下摆还潦草地垂在大腿,穿了个破洞的“五分裤”,甚至光着脏脚。
“我这是在古代吗?”
姜歌推拉着紧闭的柴门,门外的锁链哐啷作响。
她卷起衣袖看着满是淤青并且从刚刚开始就酸痛的胳膊 ,再看看腰间和双腿同双手上同样的伤痕。
她这是……被人虐待了?
……
“啊!”
倏然,一声女子的惊呼将姜歌从回忆中拉出。
“有老鼠!”
姜歌收回目光看向离自己身后不远的蓝衣女子,她害怕地将自己抱成一团缩在角落。
即便旁人因她突兀的尖叫而惊醒,转头对她不屑和谩骂,她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中。
姜歌看着眼神慌张、瑟瑟发抖的女子,注意到她的衣着不似粗布麻衣,但也不是绫罗绸缎,瞧着像婢女的装束。
姜歌心生奇怪,有钱人家的碑女不跟着她家的主子避难,钻入流民堆干甚,怕不是同她家主子走散了。
愿她寻到主子,主子还能再认她。
姜歌心里一阵嘀咕。
不对,她能有幸寻到再说……也许,她根本不想寻……
姜歌在心里写着长篇大论,眼神倏然一转。
她发现婢女身下的草垫。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个草垫不仅潮湿而且发霉。
她微微叹气,起身抽出地上的干布,用力撕扯出一半碎布,扯布声响亮地回荡在寂静的夜晚,收获一片“啧啧”声。
姜歌瞪着大眼怔愣了一会,心里不停地道歉,然后讪讪地靠近婢女,将手中的半块布送到她眼前。
婢女呆呆地看着碎布最后转头望向姜歌,方才眼里的恐惧如今全都化为疑惑。
“你身下的草垫即脏又潮,把它扒去垫着这干布坐来会舒服很多。”
姜歌在她耳边轻轻地说,说完还笑吟吟地看着她。
婢女愣愣地接过半块布,旋即冲姜歌莞尔一笑:“多谢姑娘。”
“不谢不谢。”
姜歌轻轻拭去婢女眼下的泪珠,随后离开她亮晶晶的眼眸坐回“霜”打着的窗口,在困意的侵扰下姜歌缓缓沉入梦乡。
梦中,姜歌没入一片黑暗,她的耳边不间断地传来呢喃,她想听清那人在说什么,可每每无济于事。
意念达到强烈时,睁眼便来到现实。
又是这个梦。
姜歌微微眨眼,回想着方才熟悉的梦境。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几乎每晚都会做相似的梦。
有时是永远听不清的低语呢喃,有时是一阵哗哗簌簌声,一成不变的便是她身处的黑暗背景。
随着姜歌的思绪渐渐发散又渐渐收拢,她的感知也慢慢回拢。
姜歌“噌”地弹起往后瞧——她刚刚一直靠在旁人身上睡觉。
幸好睡得沉。
姜歌暗暗庆幸那个流民睡眠深。
下一秒姜歌低头看着身上莫名多出的半块布,转头寻找不知何时不见踪影的蓝衣女子。
她又看看外头依然暗蓝的天。
那个女子醒这么早?姜歌有点佩服。
姜歌将两条布塞进腰布带,随后小心翼翼地跨出重重人肉,来到外头寻找那个蓝色身影。
但一眼望去枯草丛生,拉开残破的大门,只见一片珊珊摇动的林子,看来那个女子早已走远。
她回头望望屋里的人群,似乎已经离开了几个,清醒的流民双眼放空,有的依然沉在梦乡。
姜歌昨儿一日都跟随着这群流民,却不知他们要去往哪里。
他们大多是从京城逃出的乞丐,原本就无家可归。
她摸摸自己饿了两天的肚子,决定不再与他们随行。
她看看来时的路,望望南下的路,随后抬脚踏上北上的回程。
姜歌先是找到昨日喝水的小河,解决了饥渴问题,再胡乱地洗洗脏脸。
河面模糊地倒映着她的面庞。
姜歌望着这张与她自己相似的五官,心里不免觉着巧合。
……
这具身体似乎只有十五岁,放在现在算是刚刚及笄。
那天夜晚,姜歌方被人放出柴房。
听那个面黄肌瘦、满脸胡渣的男人说——是因为原谅了姜歌摔碎碗的错误 ,实则他需要姜歌为他和所谓的哥哥做饭。
这个家里没有母亲,只有姜歌一个女子。
洗衣做饭的工作被两个四肢健全的大男人推到姜歌身上,连砍柴劈柴都是她来做。
这具身体的父亲——姜歌白日几乎见不到他人影,只有晚上他才带着一身酒气跌跌撞撞回来,然后大叫大嚷让姜歌端菜来。
至于那个所谓的哥哥——整日拿着发黄残缺的书籍,大声念着四书五经,然而只局限于男人在家的时候,男人一离家,他就甩下书本窜出门。
她每次都能听见他渐行渐远的猿叫声。
姜歌不出三天就没法忍受他们的行为,端起桌上的碗就砸,怒到深处顺便掀个桌子,然后指着他们一通乱骂。
起初,两个男人都被这场面吓得不轻。
所谓的哥哥只忤在原地干瞪眼,而那个父亲只愣了几秒就很快抄起棍子朝姜歌抡去。
“你个混账东西!我打不死你我!”
姜歌不出意外地带着一身伤被扔进柴房,痛得姜歌嗷嗷直叫,还不忘剜一眼那个手中持棍口中泄愤的男人。
“我是你父亲!你哥哥是要考取功名的!你个女子……”
姜歌拼命捂着耳朵,抗拒外头男人的疯言疯语,数到百数男人才堪堪停止。
他重重扔下木棍踹一脚旁边的木堆愤愤离去。
姜歌放下手掌缩在角落。
这一晚,她伴着不知何时响起的念书声入眠。
声音的主人似乎同样在抗拒什么。
姜歌想起那个男人抄起木棍向她走来时,方才还呆在原地的哥哥慌忙往自己身上找寻 ,在望向地上的书本后像个落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扑在地上。随后爬向角落大声念着古人的救世言论。
一切都发生得过快,姜歌顾不上其他拔腿就跑,可还是逃不过被男人捉着一阵毒打的命运……
姜歌听着哥哥略带颤抖的声音,心想,深受这个父亲“毒打”的……不只她……
……唔……没死吗?
这是姜歌第二日睁眼后,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柴房冒出的第一想法。
下一秒柴房被人推开,那个父亲走进来骂骂咧咧地叫姜歌去干活。
姜歌撑起浑身的酸痛,艰难地起身,心道她迟早会被这爹整死。
可是她怎么会待在这里活受罪呢。
在那个男人前脚刚走,房内的哥哥便略过正在劈柴的姜歌猴叫着钻出门。
她暗自兴奋——她出逃的机会来得太快。
事不宜迟,姜歌放下斧子,背上一捆柴,再揣光锅内干硬的窝头,拍拍身上这两天私藏的卖柴钱,大步流星地逃出这个痛苦之地。
姜歌进城卖掉身上的柴,换了几两银子,买了件干净的粗布衣裳,寻到一家两天前才开起的客栈——云中客。
老板娘仔细打量着姜歌,便允了她做烧水劈柴的工作。
因为担心被腐朽父亲抓住,她很少在客栈多人的时候露面。
但有时生意火热,姜歌才不得不顶着老板娘扣工资的威胁出面端茶送水,眼瞅着不需要她时又钻回后院,老板娘问起缘由,她只说怕生。
“呦,你当初跑进客栈要我允你个工位时,也没见你怕生啊。”
老板娘揶揄姜歌一句便扭身走了。
不过此后,老板娘没再逼姜歌到前厅干活。
时间如白驹过隙,倏然而过。
姜歌安安稳稳地在客栈里待了差不多三个月。
她时不时能看到老板娘惹人的身姿在两个彪形大汉的壮势下对抗着不讲理的食客。
食客被老板娘怼得哑口无言且在彪形大汉的施压下,只能灰溜溜逃走,还留下一句——
“你给等着,我还会回来的!”
那日目睹一切的姜歌脑中闪过一串问号和六个点——
因为她想到了灰太狼。
这日,老板娘又在惩治撒泼的食客。
姜歌因着无聊便凑到前厅瞧瞧。
这一瞧把姜歌吓得六神无主。
三月不见的男人正在老板娘面前耍着酒疯。
老板娘让他结账,他便骂遍整个客栈的人,最后还是被彪形大汉胖揍一顿,丢出客栈。
他恍恍惚惚地站起身,正当姜歌以为他也要来句灰太狼的经典台词,他却摇摇晃晃地离开了,那种失魂落魄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姜歌皱眉,内心一阵唏嘘。
正在火速扒拉算盘的老板娘却突然抬头看向她,然后问出让她二次惊魂的问题。
“你认得?”
姜歌瞪着大眼看着这位行事风风火火的老板娘那满是探究的眼睛,愣愣地点头。
老板娘应了一声便招呼姜歌去干活,继续低头拨拉算珠。
“丽娘,”姜歌轻轻唤了声老板娘的名字,沉思了会儿再问:“你为什么没抓他进来?”
丽娘停下翻过如数账本的手,撑着柜台,微微侧过辗转于数个经商场合的曼妙身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正当姜歌以为丽娘不会开口回答便打算转身离去。
丽娘却轻轻勾唇 ,眉眼弯弯,轻佻的声线传入姜歌耳中。
“你该庆幸我没抓他进来。”
姜歌愣在原地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可丽娘不再说什么,只若无其事地转身拨弄算盘。
姜歌回到后院坐在灶前,一下一下地往火里添着木柴。
“真的好生奇怪,掌柜的又没抓吃霸王餐的人干活抵债。”
“三个月了,你还一惊一乍的。”
姜歌望向不远处相互低头交谈的店小二,手里的动作因他们的谈话渐渐慢下。
所以说丽娘以前是会抓人进来干活抵债的?
姜歌独自嘀咕。
还以为是自己认知出错了,可为什么这三个月.....
“嘶——”
姜歌放开火堆里的木柴,呼呼地吹着差点被火舌烫伤的手。
她使劲摇摇头,不愿再过多思考,捡起柴火麻利地朝火里丢去。
夜里,姜歌坐在大敞的窗前,看着窗外沉在月水里的手臂,轻轻合拢开散的五指,曲拳,再慢慢展开。
她凝望手心抓到的月光,摩挲着冰凉的骨节,仰头看向半月旁微亮的群星,微微皱眉——天水予苍穹明净,苍穹诚见人心……只不过……她顿觉口中干渴难耐。
姜歌离开窗前,掂掂桌上轻空的茶壶,感到一丝烦躁。
她神色怏怏,提着空壶拉开房门,门侧发出“吱呀”的声响,同样的声音似回音响起。
姜歌望向右侧,只见一名蓝衣女子从丽娘的房门后走出,微微曲身退向房门的左侧,恭敬地迎出身后身着锦衣的女子。
相比那一身华丽、满头珠翠,锦衣女子周身一瞬兼具清冷和锋芒的熟悉气息,使姜歌微微愣神。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一前一后的两人。
任凭她灼热的目光,将锦衣女子的衣袍穿孔,闪过的气息在女子锐利的眼神和耀眼的华光下荡然无存。
两人彻底消失在楼梯的暗影,姜歌缓缓转头,看向站在门前的丽娘。
丽娘接上姜歌的目光,眸底晦暗不明,无声转头回房。
姜歌知道,就算再好奇,若非丽娘主动提起,他们皆不可过问她身之事,这是“云中客”人人尽知的禁区。
她望着紧闭的房门,转首看向楼梯暗处。
昏黄的火烛将姜歌前后身照得透亮。
她抬脚向前,走下楼梯,走过阴影,走向柴房,最终走往原点。
这将近三个月的时日,姜歌算是对这个世界有了些许认知——这是一个架空的世界。
她如今身处陈国的京都,正所谓天子脚下。
三十二年前,江海宴辅助当今圣上谋权篡位,改国号陈,取年号昭元,事后将不忠于他的大臣一一斩杀。
至于江海宴因着开国有功被封为定国公并赐京城府邸一座,如今育有一对儿女。
听说,国公嫡女才惊艳艳,名貌京城;国公嫡子,生性爽朗,气宇轩昂。
而对于当今圣上,姜歌只知他有一位公主和四位皇子,实际有多少儿女未曾打听。
最近还听说北疆边境有蔻丹人正在挑事,说书人纷纷叫着要打仗了。
姜歌真担心他的脑袋和身体不定哪天分离。
哪成想真让那说书人预中了。
蔻丹人闯过边疆一路南下,不日便要打到京城。
百姓们听说这个消息纷纷叫嚷着开城门。
正当士兵们欲把刀剑对向蜂涌的百姓,上面传令开放南门两个时辰,时辰一过便闭城不准任何人出进。
姜歌那日正受丽娘所托给她住在城外的母亲送信,可回来时看着紧闭的城门思绪团成了黑线。
她看向身后乌泱泱的人群,正欲拉一人问问情况,却被另一人拽着跑,那人口里还高喊着——
“要打仗啦!”
还发出癫狂的笑声——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姜歌抵不过他的力气,愣是被他拉着窜到了二里地外。
然后他像是对姜歌失了兴趣,放开她转头去抱旁人的胳膊,却被一个尖叫着的姑娘扇倒在地。
姜歌被急着逃难的流民拥着向前走。
那她就这样跟着他们走吧……
也许可以找到丽娘,如果……
她已经出城了的话。
姜歌这样安慰自己。
……
姜歌站起身甩甩手上的水,再理理为着融入流民堆而故意揉乱的头发,觉着南下找不到丽娘,还是打算回京城看看。
昨天刚开过城门,也不知今日城内是什么样。
姜歌有些神色恹恹,她真的没有一天不想回到原来的世界,可是一想到21世纪的自己可能已经躺在太平间——她心里疯狂绝望。
“为什么我没有系统?!”
想到这的姜歌愤愤地用拳头砸向身旁结实的树干。
可是除了收获一阵疼痛外,树上并未掉下“系统君”。
姜歌生无可恋地走在回程的路上。
三月的风呼呼吹过她脸庞,拂过幽静的林子带来悦耳的沙沙声。
她只能唧唧复唧唧,然后奋力对抗这陌生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