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看也没看赵铭轩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也完全无视了那份静静躺在白色桌布上象征着侮辱的评估文件。
她抓起放在桌边的包,转身就走。深蓝色的裙摆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高跟鞋踩在光滑如镜的深色胡桃木地板上,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哒哒声,敲碎了餐厅里精心营造的优雅宁静。
她挺直脊背,快步穿过一道道或探究或不解的目光,径直走向电梯间。
身后,似乎传来赵铭轩压抑着怒气的低沉声,但她一个字也不想听。
电梯门关闭,隔绝了外面那个冰冷奢华的世界。
轿厢急速下降的失重感袭来,苏晚靠在冰冷的金属轿厢壁上,才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胃部的绞痛还在持续,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她闭上眼,用力地深呼吸,试图平复翻江倒海的情绪和身体的不适。
走出摩天大楼,初夏夜晚微暖的风扑面而来,带着城市特有的喧嚣和尘埃气息。
苏晚站在霓虹闪烁的街头,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灯和人影,第一次感觉这座熟悉的城市如此陌生而寒冷。
她抬手想拦出租车,指尖却抑制不住地发颤。
包里的手机在这时又震动起来。嗡嗡的声音在嘈杂的街头显得微弱,却像警报一样直刺神经。
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谁。
胃部的疼痛似乎又被这震动牵引了一下。她僵硬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手机固执地震动着,一遍,又一遍,带着李慧珍女士特有的,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
最终,她还是伸手,有些脱力地从包里摸出了手机。
屏幕上,“妈”字疯狂跳动,映着她苍白疲惫的脸。
她盯着那个字看了几秒,直到震动停止。
然而仅仅安静了不到五秒,屏幕再次亮起,铃声尖锐地划破夜空。
苏晚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夜晚的凉意和尘埃,直灌入肺腑。
她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晚晚!怎么样怎么样?赵先生是不是特别有风度?你们谈得怎么样?云顶环境好吧?有没有……”
李慧珍兴奋急切的声音立刻从听筒里炸开,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期待。
苏晚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紧。
她该怎么描述刚才那场更甚于绿茵阁的羞辱?描述那份将她彻底物化为生育工具的婚前体检单?描述赵铭轩口中那些冰冷的“减值因素”和“价值空间”?
奢华包装下的虚伪?
胃部的疼痛持续地提醒着她刚才经历的一切。
“妈,”她的声音异常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几乎要冲破束缚的嘶哑,“这个人……也不行。”
“又不行?!”
李慧珍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瞬间涌上的失望,“晚晚!你到底想怎么样?!赵铭轩这种条件的你都看不上?人家可是真正的豪门!你到底要挑个什么样的神仙?!”
电话那头的声音尖锐得刺耳,苏晚将手机微微拿开了一些,胃部的绞痛似乎因为这声音而加剧。
她疲惫地闭上眼,眼前晃过赵铭轩那张冰冷评估的脸,还有那份刺目的白色文件。
“妈,他……”
苏晚试图开口,声音艰涩,“他给了我一份体检单。婚前体检单。他说,三十岁是高龄产妇,是‘减值因素’,需要先评估我的……生育价值。”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异常艰难,像吞下了带血的玻璃渣。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随即,李慧珍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试图理解的慌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
那是被现实压弯的妥协。
“哎呀!晚晚!你这孩子!人家赵先生那是……那是讲究!是负责任!现在婚前体检不是很正常吗?人家家大业大,重视下一代健康,这有什么错?这说明人家是真心实意想结婚过日子的!总比那些花言巧语骗人的强吧?”
苏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冰冷的深渊。母亲话语里那种理所当然的“理解”,比赵铭轩的刻薄更让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和孤立无援。
“再说了,”李慧珍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急切,“晚晚,你想想你自己的年纪!三十了!不是小姑娘了!人家条件这么好的,还能挑你,已经是……已经是……”
她似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份“恩赐”,顿住了。
苏晚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城市夜晚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只剩下母亲那充满“现实考量”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像无数细密的针,反复扎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上。
胃部的疼痛尖锐而持续,提醒着她刚刚经历的一切。
“妈,我很累,先挂了。”她打断母亲,声音疲惫得没有一丝力气,直接按下了结束键。
通话戛然而止。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街头车流的噪音和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苏晚握着发烫的手机,站在霓虹闪烁的街头,像一座孤岛。
而周围则是人流匆匆,与她此刻的孤立格格不入。
胃部的疼痛并未缓解,反而因为这巨大的疲惫和屈辱感而更加沉重地坠着。
她感到一阵阵的眩晕袭来,身体微微发冷。
苏晚抬手,艰难地拦下一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
车子汇入夜晚的车流,窗外的光影飞速掠过,模糊成一片斑斓的色块。
苏晚靠在冰冷的车窗上,闭上眼。身体的不适和精神的疲惫双重袭来,让她只想沉沉睡去。
然而,包里的手机,再次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嗡嗡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顽固的存在感。
她没有去看。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那震动持续着,一遍,又一遍,锲而不舍。
苏晚闭着眼,任由它响着。
胃部的绞痛一阵阵加剧,冷汗浸湿了额发。就在她以为那震动终于要停止时,它又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更急迫的频率。
最终,苏晚还是缓缓睁开了眼,眼底布满了疲惫的红血丝。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依旧是那个跳跃的“妈”字。
她盯着看了几秒,像在看一个无解的难题。指尖在接听键上方悬停片刻,最终,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沉重,按了下去。
这一次,苏晚没有把手机放到耳边,只是按下了免提。
李慧珍的声音立刻从手机里冲了出来,充满了焦躁的命令口吻,在狭小的车厢里回荡:
“晚晚!你听妈说!别任性了!赵先生那边……唉,算了算了!妈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受!但是!”
她的语气陡然一转,充满了更强烈的热切,“下周六!下周六妈给你安排了个更好的!真正的青年才俊!比你王阿姨介绍那个海归还好!刚从英国回来,家里是做实业的,书香门第!人也特别老实稳重!”
她停顿了不过一秒,又接着嘱咐道:“这次你无论如何不能再错过了!听见没有?地点妈回头发你!你好好休息,养好精神!这次一定要……”
苏晚靠在车窗上,目光空洞地看着窗外飞逝的城市光影。
胃部的绞痛还在持续,一阵阵地提醒着她身体的不适。
母亲那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像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
更好的?
青年才俊?
老实稳重?
这些词汇此刻听起来空洞而遥远,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荒谬感,循环往复着。
下周六?
又一场评估?
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气息冰凉,带着车厢里皮革和消毒水的味道,沉甸甸地压进肺里。
指尖紧紧攥着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掌心。她知道,这场名为“相亲”的、永无止境的冰冷评估,还远远未结束。
新的名字……
新的地点……
新的、或许更加难以忍受的审视,像一张无形的网,早已悄然张开,等待着她疲惫的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