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庭林的丧事在力生的张罗操持下极尽从简地办完了。没搭丧棚,没摆丧宴,由于日本人的监视把守更不可能通知亲友上门吊唁。眼看就要到手的珍稀国宝被时庭林砸得粉碎,恼羞成怒的日本兽兵开枪行凶还觉得不足泄愤,又逮捕了时家仅剩的男丁时予寰,硬给他安了一个“暗通□□,对抗政府”的罪名。
才刚意识到自己又已有孕的淑珍连急带怕,一下儿躺倒了下不了床。金氏更是魂不守舍,终日以泪洗面。马尾巴胡同6号和15号齐齐笼罩在一片悲云惨淡的浓雾里。时庭峰满世界奔走查探,打点斡旋,可事情却全然看不到一丝眉目与希望。焦头烂额的他无奈之下找到予珺,开门见山地说:“日本人不就是想要一两件儿咱们的古董国宝吗?我把压箱底儿的孤本古籍奇珍字画儿全部献上,只求他们放了予寰,求他们保我儿子一条命哇!”予珺请时庭峰落座,依礼为他斟过茶,方才开口说道:“大伯,如今家里出了这么大事情,我也日夜焦心着予寰的安危,整宿整宿地合不上眼。咱们,咱们是真的不能再有亲人出事了。可是您想过没有,把您那些压箱底儿的奇珍异宝都献给日本人,他们就能痛快儿把予寰放回来了吗?他们这一次尝着了甜头,就只会扣住予寰做质子,一而再,再而三地盘剥压榨,等到您把宝贝全献干净了,再也拿不出什么来了,那些禽兽就一定会杀掉予寰泄愤出气的。大伯,您跟日本人谈条件做交易,那无异于与虎谋皮啊!”
时庭峰懊丧地猛拍了一下桌面,旋即用手掌覆住了面庞:“唉!咱们时家到底造了了什么孽啊!这些年家里究竟是怎么了?接二连三遭遇横祸,如今就连最不招灾不惹祸,谨小慎微闷头儿倒腾古董的老二都死在了日本人的枪下!可惜了那对儿碧玉双瓶,几百年出世的珍宝啊!就这么给毁了!”“何止一对儿碧玉瓶儿,只要是咱们老祖宗留传下来的好东西,日本鬼子是一样儿也不会放过,得不到,便毁掉!”
送走了大伯,予珺不禁回想起送父亲的灵柩出城入祖坟下葬的那天。初夏时节,天色明得很早,琥珀色的天空里间或滴落几点雨珠儿。予珺同着力生晚秋还有两个临时雇请的杠夫一路扶送灵柩出城。一入南苑地界,空气里就充盈弥漫着泥土的腥甜气息,道旁农舍的外墙上,爬满了盘缘错综的喇叭花,粉紫色的花朵瑟缩地开着,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在这光景惨淡的人世间如期绽放。远远望见祖茔的坟圈子外头早立着几个男子等候,为首的高大身影令予珺心头一颤,随即便燃红了眼圈儿。那男子迎着他们走过来,一双骨节突兀坚实有力的大手牢牢握住予珺的双手:“时小姐,请你节哀!时老先生千古,他是我们的民族英雄,是捍卫国宝的民族脊梁!”
“骆先生,我大哥知道了吗?”予珺回握着骆凡坚实有力的手掌,晶莹的泪珠儿随着她开口讲话而决堤划落。骆凡从怀里摸出一方白纸折叠的斗方交给予珺,语气沉重地说:“伯父的事让予辰在悲愤交加之下病倒了,他的身体一向不是很结实,再加上队伍里生活环境艰苦,物质匮乏饮食粗陋,予辰的身体一直不得好好调养。他干起工作来是同志们公认的“拼命三郎”,没日没夜不吃不睡……哦,不过时小姐你也别太牵挂他,予辰的身体不是啥大症候,等到我们胜利了,国民都过上和平安宁的好日子了,给他好好儿医治调理保准就能好了。”
予珺不难听出骆凡话语之间极力掩饰的隐忧,拆看斗方的手指禁不住微微有些颤抖,粗糙微黄的土制草纸上赫然写着力透纸背的四个大字,字体是予珺日夜惦念再熟悉不过的: 血债血偿!“予辰和我都坚信伯父舍身成仁的鲜血不会白流,他拼尽全力守护了我们的国宝,我们也一定会为他报仇雪恨,让侵略者滚出中国,血债血偿!”骆凡坚定有力的声音让予珺的思绪又飘回到父亲出狱回家的那个早晨。
那天父亲进家后,并未回应母亲和李婶呼天抢地喜极而泣的巨大喜悦,只叫上她径直进了自己的书房。“珺儿,你觉得日本人会就此善罢甘休放过我们吗?”予珺垂首不语,心底的隐忧一层重似一层地翻涌上来。“他们就像嗅着了腥味儿的野兽,只会想方设法儿一次次扑向猎物,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爸爸,那您预备怎么办?”予珺忐忑不安地问道。“我在大狱里筹谋了这么些日子,大概齐有个谱儿了。明儿一早儿我就去铺子里,花重金请密请信得过的琉璃厂积年的老手艺师傅帮我做对儿以假乱真的赝品玉瓶儿。至于真正的国宝,那就要靠你们了!”
予珺的眼底瞬间闪过惊异的神色,间或还夹杂着些许慌乱:“靠我们?爸爸您这是……?”时庭林突然间微笑了,笑得坦荡释然,笑得心照不宣:“珺儿,我早知道你跟你大哥他们一直有渠道通信往来,你们在做些什么,我也能大概齐估猜个八九不离十。想我时庭林一生恭谨,不招灾不惹祸,所求不过是家宅安定眷属平安。我小心翼翼地活了大半辈子,以诗书治家,教育我的儿女们踏实勤谨,凡事不出头不拔尖儿。眼瞧着我就要功成身退颐养天年了,日本鬼子来了,打从这些賊寇禽兽入了中国大门,老百姓便没有了一刻安宁的日子。”
“珺儿,我算看出来了,凭你是多老实巴交人畜无害的一等良民,自会有那飞来的横祸天降的凶灾,你以为不招惹他们关起门来过自个儿的日子就能平安吗?光咱们身边儿这马尾巴胡同里就有多少老实人冤死在了日本人的手里!芸瑛父女,唐老板夫妇,还有我那最忠厚仁义的老六兄弟,他们可碍着日本人什么了?全没了,全没了!如今轮到我时庭林了,想惦记我的大唐碧玉瓶儿?门儿也没有啊!我时某人断不会像8号还有那姓晏的那样儿,摇头摆尾,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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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去舔日本人的冷腚!”
父亲一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话语令予珺热血直往脑顶上冲,她的双眸中也燃起了熠熠的火焰,难抑激动的心情:“爸爸!您!我真恨不得马上写信告诉大哥,告诉他如今爸爸变得彻底不同了!”时庭林的眼底泛起丝丝柔情:“予辰……我当初真不该那样对他啊!到底还是他对了,我的想法决断早已迂腐过时。我生养的好儿子!没给时家人丢脸,他和你,你们才是民族与国家的希望,未来的大好世界终究是属于你们的。”予珺突然意识到什么,不解地问道:“爸爸,您既然能请老师傅做出一模一样以假乱真的赝品来,直接拿给日本人不就得了,为何还要让我们想法子安置真的宝瓶儿?”时庭林的语气决绝,眼神也变得刚毅起来:“我只有当着日本人的面儿把这对儿宝瓶砸了,才能彻底断绝他们的贪心妄念,也彻底终止他们对宝瓶儿的追踪调查,国宝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隐藏在民间。既然决定要保下这对儿宝贝不落敌手,就务必做得彻底,保证万无一失。”
“可如此一来日本人能饶得过您?”予珺惶恐不安地望着父亲,眼睛里的泪珠儿几欲盈眶。“真到了那一天,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了。如今我才算理解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的含义。国之危亡,逃避藏躲并不能使我们幸免于难,却只会助长贼人敌寇的气焰,令他们愈加有恃无恐,为所欲为。只有当每一个被羞辱被欺负的老百姓都能硬气起来,明火执仗地跟他们干,才能把侵略者打出中国,老百姓的日子才能平安。哪怕我们这一代人都将为此赔上性命,可至少能为你们,为了后世的代代子孙祭出一个抬头做人不受欺凌的太平光景来,也让我们几千年流转传承下来的无价之宝不再外流。珺儿,倘若真能如此,为父死而无憾!”
言犹在耳,父亲却已舍身成义,埋入了黄土陇中。予珺看着一锹锹黄土不断覆上父亲的棺木,压抑多日的情绪再难自抑。往后经年,春日祭祖上坟的行列里,再也不见父亲笔直挺拔的身影。炎夏蝉鸣,再想喝上一碗父亲特意为她端回来的冰镇酸梅汤,也是再不能够了。中秋月圆夜,时家将永无团圆日。冬雪飘飘,辞旧迎新的爆竹声里,再不闻父亲朗声祝酒的欢畅言辞。予珺双肩耸动,泪雨滂沱,起初还勉力压制住自己无声地啜泣,到后来终于陷入剧烈的颤抖之中,抽噎着一声声哭喊:“爸爸!爸爸!您……走好!女儿给您磕头了!”
晚秋从旁揽住她的肩头:“予珺,不哭,不要哭!还没到放任恣肆,痛哭哀悼亲人的时候。时伯伯的仇我们一起想办法报,一定会让那些害死他的日本鬼子血债血偿!”哭泣的予珺只听到晚秋的声音柔婉亲切,却不曾看到她的双眼中迸射出异样的锋芒,灼人心胆,坚不可摧。
初日高升,时气开始热烈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