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寰出狱了。喜讯来得太过突然,当力生搀扶着蓬头垢面,走路都打晃儿的予寰晃晃悠悠挪进6号时,跟他们打个照面儿的张嫂楞是对着予寰足足盯了好几秒钟,才岔了声儿地朝屋里喊道:“太太!!少奶奶!!!少爷回来啦!少爷回家来啦!!”
金氏颠着小脚儿三步并作两步从堂屋里直奔出来,一把搂住予寰,放开嗓子嚎啕大哭:“我的儿啊!你这是要吓死你妈啊!祖宗保佑哦,全了我儿的性命,让他平平安安的回来!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张嫂,赶紧去买些香烛纸钱,明儿一早出城上祖坟烧了去!”正昏昏沉沉卧床的淑珍听到院儿里的吵嚷,抽不冷子起猛了,骨噔一声儿又栽倒在床边。众人听着不对,又呼啦啦一齐拥过来瞧她,张嫂揽着淑珍匀着劲儿掐她的人中,过不多时,淑珍便悠悠醒转过来,只把一双秀气的凤眼直直望定了予寰,竟一句话也挣不出来。金氏急得催促张嫂:“她这是痰迷心窍了,我扶她床上歪着,你赶紧去倒碗热水来吧!”
大半碗热水缓缓下了肚,淑珍才滑落了两行清泪,挣扎着坐起身来,够着用手抚摸予寰。摸他的被污垢板结成块的头发,摸他的尘灰满面的脸颊,摸他的肩,摸他的手,那副架势神态,活像是在小心翼翼地爱抚一件失而复得的无价至宝。予寰不忍,一把握住妻子的手,温言抚慰道:“淑珍,是我回来了,千真万确回到你身边来了!”
予珺叫上晚秋同去6号看望予寰,令她有些蹊跷不解的是,对于这从天而降的重大喜讯,晚秋似乎并未表现出意料之外的惊喜,反倒有种未卜先知的沉稳与淡定。落座寒暄过后,晚秋从金氏手里接过泡了热茶的盖碗儿时,左手无名指上一颗硕大璀璨的火油钻晃得予珺眼睛灼痛,令她心底没来由地慌乱起来。淑珍强撑起精神跟予寰出来道谢,一开口眼泪倒先流了出来:“二姐姐,聂小姐,这回总算是祖宗保佑,让予寰活着回来了,他要真再有个三长两短儿,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可怎么活啊!”予珺看着淑珍青里泛黄的脸庞,原本清丽端秀的瓜子脸如今瘦成了一窄条儿,那双好看的凤眼深陷在眼窝儿里,犹如明珠失色,黯淡无光。“淑珍,你有着身子可别想那么多,予寰回来就好,往后会越来越好的。你没见日本人的气数,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么。”予珺柔声劝慰淑珍,话音才落,晚秋便紧接着说道:“是啊,日本人就快滚出中国了,整整八年了!我们在日寇的铁蹄蹂躏下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多少骨肉离散,家破人亡,马上就到清算的时候了,日本禽兽也好,中国走狗也罢,到时候定叫他们血债血偿!”
从6号出来,晚秋招呼予珺到家里说话儿。坐定以后,她慢慢舒展开那只戴着硕大钻戒的纤手,冲着窗外的日光问予珺:“怎样?好看吗?”钻戒在午后正炽的日光下熠动出璀璨夺目的光芒,衬得晚秋的手指更显纤弱修长。予珺不语,疑惑不解地望着晚秋,只听她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我要结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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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开泰心知日本战败已成定局,北平城里的日本官员眷属早已逐批撤回,官兵们的气焰也已肉眼可见地大不如前,当局政府里陆续有供职的日伪官员随同撤离日本。他原本打算逼时庭林献出玉瓶以稳固他在当局的地位权威,等有朝一日日本真的撤出中国时,他好申请侨居,再混他个一官半职,大好的下半辈子不尽等着他享受嘛!兹要是躲开了北平,躲开马尾巴胡同那个穷窝儿,他晏开泰给日本人卖命当催做下的恶行孽债就能一笔勾销,全当没发生过一样。哪儿成想时庭林这个不识抬举的老东西,硬是豁出一条命来跟日本人干,如今闹得瓶碎人亡,他的如意算盘也彻底打了水漂儿。不行!高低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把日本人当亲爹活祖宗似的伺候了这些年,活得人不像人鬼不成鬼的,到头来只捞着些许表面风光过眼云烟,绝不能够!晏开泰那双猪尿泡般的肿泡眼越发眯成了一道窄缝儿,趁着日本人在北平还有口残喘,无论如何也得把终身大事落停解决,心心念念惦记了聂晚秋这些年,也是时候出手拿下了!
次日一大清早,打扮一新油头粉面的晏开泰穿戴起全份儿行头,怀揣着他头好几年就为晚秋预备下的天价钻戒,登门儿提亲。晚秋见了他照旧不冷不热不咸不淡,晏开泰自顾自落了座,殷勤笑道:“晚秋小姐愁眉不展,一定是为6号的事情烦心呢吧?要说时掌柜的也是不知好歹,这么一来惹毛了日本人,不是我说,6号大少爷只怕是凶多吉少喽,我看日本人准是要毙了他撒撒气的。”“您要是上门来跟我说这个,那就请出吧。”晚秋的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坚决。“呦呦呦,别起啊晚秋小姐,我这不是专程来与您商量办法来了吗。您看,我晏某人这些年来,对您可是一往情深日月可鉴,如今我已年过不惑,您也老大不小了,咱们是不是也该考虑着两家儿成一家儿,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啊?”晚秋冷哼一声,起身走到门口一摆手说:“您请回吧,恕我不送您了。”
晏开泰却稳稳地坐定了没动弹,漾起一副涎皮涎脸的贱笑,冷冷盯着晚秋说:“晚秋小姐,您要是接受了我的提议,咱们成了一家人,那情形可就大不一样了。我关着您的面子,高低儿得豁出一张老脸去求日本人,无论如何必定保下时予寰一条命来。您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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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这么答应他了?”予珺勃然变色,瞪着晚秋问道。“嗯,我答应了,已经说定了婚期就在六月初十。你没见予寰已经平安回家来了?晏开泰兑现了他的承诺,接下来该轮到我了。”“晚秋,你疯了!你发疯了吗!?你怎么能嫁给晏开泰那样的走狗汉奸?我大哥知道了会如何想你?”予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交叠着放在桌面上的双手由于太过激动而微微颤抖着。“我怎么会当真嫁给那个败类!只不过觉得这是个难得的良机,既能救得予寰平安回家,又能彻底了结了跟晏开泰的恩恩怨怨,我们之间的账,早就该好好儿地算一算了!”晚秋的声音凛冽而坚定,就像早春里冲破冰封涌流而出的第一缕新泉,清澈决绝,不带一丝犹豫。“晚秋,你到底要干什么啊?”予珺的一颗心突突突狂跳不止,慌乱问道。
“祁女士能做到的,我聂晚秋同样可以。只待来日我亲手杀了晏开泰这个民族的罪人,给时伯伯,给祁女士,给予辰大哥,给千千万万被日本人残害的同胞报仇雪恨!予珺,我只求你一件事,等到胜利的那一天,等你见着予辰大哥,替我把这只钢笔交还给她,告诉他聂晚秋没有令他失望,能为民族大义舍身成仁,我死得其所,相信他也一定会为我骄傲鼓舞的。”晚秋的话令予珺心潮澎湃,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一只手轻轻抚住剧烈跳动的心口,一手握住晚秋的手,一时竟哽咽语塞:“晚秋……晚秋……”晚秋用手掌轻轻盖住予珺冰冷颤抖的手,微微拍了几下:“放心吧,这些日子我都在计划这件大事呢,绝对能确保万无一失此计必成,晏开泰与我成婚之日,便是他魂飞魄散死到临头之时!予珺,我等这一天真的已经等太久了!”
“晚秋,你做这样的决定为何不与我商量?这并非是你与晏开泰的个人恩怨,要清算也是大家一起跟他算,别人不说,力生不比你更恨毒了他?他没有一天不想着手刃了姓晏的给芸瑛报仇,这我最清楚不过了。你说得很对,这次确是个锄奸惩恶的大好机会,可要想事成,我们必须从长计议严密部署,联合各界所有决心抗日的力量。我们马上要给骆先生送去消息听听他的意见。晚秋,你信我,如今早已不是单打独斗的时候了,我们现下就去找力生,同心协力,报仇雪恨!”予珺强压下翻腾奔涌的各路思绪,稳住心神,望定晚秋真挚劝说道。
天儿是真的热起来了,群蝉嘶鸣,没有一丝风,已然老绿的杨树叶儿静在树梢儿上一动不动。至阳至烈的日头高悬当空,日光以穿透一切的力量摧枯拉朽,普照北平城,令世间五毒无处藏身,晒死一切蛇虫鼠蚁,涤荡沉积盘踞的邪祟污垢,还来清朗好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