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的古都北平便只剩下萧索,干冷尖厉的西北风小刀似的盘旋着削割每一个行路之人,手上脸上嘴唇儿上,出趟门儿的功夫兴许就能平添好几道血口子。进门儿拿热手巾一捂,痛痒交替,直令人龇牙咧嘴叫苦不迭。由于缺媒短粮,昔年冬日里那点儿氤氲蒸笼的烟火气全不见了踪影。无论白昼黑夜,这城市始终被一股沉沉死气所笼罩,苦寂无声,气象全无。
时予隆眩晕低热多日,不得已向学堂里告了假。眼见小儿子一天到晚离不了床,也不拿食儿了,顾氏先就坐不住请了相熟的中医来瞧。那老郎中诊了脉象又看舌苔,上下端详打量了予隆许久,方才给出诊断说:“三少爷这就是时气不和饮食不调,又兼长久以来郁结于心伤了肝脾,亏空了本体气元所致。此症须得要平和心态,切忌大悲大喜,再辅以药石慢慢调理,方能有望痊愈。”时庭林付了诊金恭敬送大夫走出街门,抱拳低声问道:“先生不妨直言,犬子这病到底凶险不凶险?”老中医苦笑着摇了摇头,看定时庭林说:“乱世之下,好人都不敢打包票能平安活到明天。时掌柜且放宽心思,听天由命吧。郎中医得了病,可是医不了命啊!”
回到书房里,时庭林黯然枯坐了好大一会子也没言语。顾氏另换上温茶递给他,宽慰道:“老爷这是怎么了?人食五谷杂粮,谁还能没个头疼脑热的毛病了?何况世道不济,当局按人头儿配给下来的“共和面”这臭小子又总嫌腌臜不乐意吃,这不是,身子骨儿顶不住了不是。好在他年轻正盛,我和李婶想法子调理调理保准就大好了。左不过误了学堂里那几点钟差事,咱们家里也还没到指着他养家买嚼裹的地步呐。”
时庭林蹙眉呷了口茶,不禁长叹一声道:“从前我总认定了辰儿来日必成大器,能成就一番光耀时家门楣的远大作为。起小儿我便下心出力地雕琢培养他,我这长子也真争气呐,在学问为人上头从未让我操过心丢过人。可我时庭林是万万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么一个治学有为孝悌仁义的好孩子,楞是能给我作出这么一出儿跟朝廷对着干的大妖儿来!如今他不知所踪生死未卜,我想想前头那二十几年,竟如荒唐一梦,万事成空!”语毕早已双眸微红,声哽气咽。顾氏听他提及予辰,更禁不住两行老泪夺眶而出,又强忍着说道:“也不能那么想,这不是头些日子,还有予辰在农村的朋友上咱们家来过嘛,如今咱们就只求孩子们全须全尾地平安,熬过这荒年乱世就好。”
“是啊,如今我就只求老天爷睁睁眼,保佑咱们时家老小整整齐齐一大家子人,都能太太平平地熬过这催命倒运的战事年月,人在,就什么都好说。现如今看予隆这副病病歪歪的样子,我这心里头,没着没落儿地直劲儿打慌……”正说着话儿,李婶进来禀道:“老爷太太,予寰少奶奶带着大源瞧三少爷来了!”淑珍随着李婶进得书房,含笑欠了欠身:“二叔二婶这一向都好啊?”顾氏上前拉着淑珍的手亲切答道:“好,都好!难为你记挂着!你们府上老爷太太都好?孩子们都骨力吧?”淑珍笑言阖府俱安,只听说予隆兄弟这一程身子骨儿不大爽利,今儿刚好得闲,过来瞧瞧他。别的好吃食家里也没有,这不前儿爸爸的一位老主顾送给他这几个大鸡蛋,爸爸叫我拿过来给予隆兄弟壮壮嘴头子。顾氏赶忙接了递给李婶,忍不住感慨:“眼下能吃上个把鲜鸡蛋都算是实打实的珍馐了,予隆小子这回可是沾了嫂子的光儿喽。欸!怎么不见大源?”淑珍笑道:“那鬼丫头一进门就直奔她三叔儿屋里闹去啦!”
才刚四岁多的大源从小儿就亲近予隆,来了也不见外,扎着稚嫩短粗的小胳膊小腿儿,几下子就爬到了床上。予隆放下手里正读的书,揽过大源含笑逗弄道:“叫三叔瞧瞧又长了没有?呦!可真是女大十八变啊!大源越长越有模样儿了!”大源撅着小嘴儿起劲儿地撒着娇:“三叔,三叔你大好了没有?你躺着看书也不跟大源玩儿,上回你教我的那道算数题,我一早都想出来了。”予隆苍白病态的脸上泛起欣喜的笑容:“噢?那快给三叔讲讲,看看我们大源算的对不对!”“三叔出的题目是一个笼子里有12条腿,养了小鸡和小兔,问有多少只鸡,多少只兔儿。我数过啦,小兔子有4条腿儿,拢共有12条腿儿,可不就是三只小兔子嘛!三叔,你说我算得对不对?”予隆被大源一本正经滔滔不绝的小模样逗得忍俊不禁,“噗嗤”一下儿笑出声儿来:“大源,小兔子有四条腿,那小鸡呢?小鸡有几条腿?怎么叫你一算出来,笼子里就只剩了小兔,没有小鸡了呢?”
大源忽闪着一双黑豆儿似的亮眼睛,迷迷怔怔地边琢磨边嘟囔:“对了,对了,还有小鸡呢……小鸡有两条腿,笼子里一共有12条腿,那……那……不对不对,要不三叔你告诉我吧,到底有几个小鸡?几个小兔啊?”予隆欠起身子坐端正,拉着大源的小手正色说道:“大源,你知道这世界上什么样儿的人最厉害吗?头脑清醒,能独立思考问题,探索新知的人最厉害!要是三叔直接告诉你答案,那大源从小儿就失去了思考的乐趣,也自然不会养成独立思考的好习惯了,对不对?”大源瞪着黑漆漆的眼仁儿,一眨不眨地听着,满脸似懂非懂地严肃。虽然一时间还听不大懂三叔的话,但大源小小的心思里却再清楚不过地明了,三叔此刻对她讲的,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见大源直犯愣怔,予隆不禁微笑着启发她道:“那你想想看,一只小鸡加上一只小兔,一共是多少条腿?”“6条!”大源几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笼子里一共有多少条腿来着?”“12条啊……那……那就是……”大源不觉想得入了神,把一只大拇指填进了小嘴巴里,砸吧砸吧地含得起劲儿。“大源可以回去好好儿地想一想,也可以按照三叔刚才告诉你的思路,把小鸡和小兔用纸画出来想,要记清楚,腿的总数是12哦。你要是想出答案了,可以随时来找三叔。”大源的脸蛋儿上浮现出懵懂天真的笑容:“三叔你真好!你教给我算数就跟讲故事似的,不像爸那么凶,我要是算错一个数儿,爸就要虎起脸来打我的手掌心儿了,把我打哭了才算。三叔,我可喜欢听你讲了,可是妈告诉我你病了,不叫我来闹你,我求了她好些日子,今儿她才肯带我来的呢。”
予隆怜爱地抚摸着大源细软枯黄的头发,笑着说:“等三叔的病好了,每天都给你讲一个点钟,好不好?”大源喜不自胜地拍着小巴掌,欢呼雀跃道:“太好了太好了!我回家就去求灶王老爷,保佑三叔赶紧大好了,好教给我算算数。三叔,你病了我可闷得慌了,原本小妹还能跟我一起玩儿,可近来她也闹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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嗓子,妈不许我近她,怕被她过上了。昨儿我一个人在胡同里拍沙窝儿,遇见8号的博宇哥哥,他带着我一块儿垒沙堡玩儿。三叔,我们垒了一个好大好大的沙堡,我从来没堆过那么高,把我乐的呀。结果妈出来找我,瞧见我和博宇哥哥一起玩儿,上来就戳着我脑门子呲儿我,再不许我跟博宇哥哥一起玩儿了,我不干,哭着问妈为什么。妈妈说他们家里头没一个好人。三叔,我不信,博宇哥哥是常领着我玩儿的,顶和气有趣儿的,怎么会不是好人?”
“在大源你自己的心里头,认定了博宇哥哥是好人,那他就是个好人,没必要受别人的影响。咱们每一个人不光长相性格不一样,就是脑袋里的想法也是各不相同,大源啊,三叔真的希望你长大以后能够不被世上乱七八糟的声音干扰裹挟,就一门心思地完成你最初认定的理想,越坚定,就越有可能实现自己的理想。而所有那些干扰与阻碍,不过是我们完成理想的考验而已。”予隆说着说着就入了神,一双由于瘦脱了相而显得特别旷大的眼睛里,骤然迸射出熠熠发亮的神采。小小的大源也被三叔眼睛里的光芒所吸引,看得呆了。
爷儿俩正对着脸儿出神,淑珍踱进屋里,笑向大源道:“又缠着三叔做题呐?瞧你把三叔闹哄的,头都晕了吧?”予隆忙要披衣下床,淑珍上前拦着,蹙眉劝他说:“快别动弹了,自己家里人还讲究那些个?这才半拉多月没见,怎么又瘦了?予隆兄弟你听我一句劝,可是再别操心费脑子了,好好儿把身体调养好了,往后你想干什么不得靠着好身体啊!”予隆虚弱地笑了笑:“让淑珍嫂子惦记着!大爷大妈都好吧?大源又长高了不少,我一瞧见她,再有多少烦愁灾病也全消散了。”“那敢情好哇,赶明儿我再带她过来闹你,时候也不早了,你安心歇歇儿吧,我们这就家去了!可千万仔细别冻着了啊!”予隆从窗口目送着淑珍母女走出院门儿,兀自盯着暮色苍茫的天穹发呆。
贾博宇回到家里时,贾太太醉梦才醒,正坐着发闷呢。中午有场堂会饭局,贾太太亲率一众妓女喝到酩酊,博了个宾主尽欢的满堂彩。散了场子邓德日把她送回8号,她一进门就扎床上睡去了。一见儿子回来,贾太太打从心底里漾起笑靥,随便披了件皮袍儿下地,一把将高出自己一头多的博宇揽进怀中:“儿子,晚上想吃哪一口儿?妈让厨房给你做去!还吃香酥鸡不吃了?”博宇抵触地推开母亲,嫌恶之情一览无余:“妈,我不吃,我不想吃饭了。自从爸爸生急症没了,胡同里就再没人乐意搭理我了,都跟躲瘟神似的躲着我,这到底为什么啊妈?我爸得的是传染病么?”博宇的胖脸涨得通红,连急带委屈,憋出了一脑门子汗珠儿。贾太太被儿子的话气得杏眼圆睁,尚未醒透的酒劲儿冲得两边儿太阳穴一蹦一蹦地疼:“胡说八道!你爸是心坏了才死的,哪儿来的传染病!你少听那帮子穷街坊小市民嚼蛆!他们那是瞅咱们家如今兴盛了,买卖越做越大,地位越来越高,所以眼儿热嘴馋了。博宇,妈现在苦曳着挠哧可全都是为了你奔前程,你可得争气,别让妈寒了心……”贾太太越说越变了腔儿,鼻酸眼热滴下泪来。博宇见状只得拉着她的袍子小声儿劝道:“妈,您别哭,我知道了,以后我再也不混说了。咱们吃饭吧妈,我想吃香酥鸡了,您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