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传闻所说,他们捕人都是趁深夜里。辗转无眠的予珺听得院儿里“噗”“噗”地有动静,还当是予辰回来了,一骨碌翻身起来,只穿着单褂儿单裤便冲到了院子里。那一晚的月色是真好,斗大的玄星撒满夜空,和着清朗月华直照得满院儿里亮如白昼。依稀可见几个人影儿正自徘徊,见予珺出来,为首一人叽哩哇啦不知嚷嚷了一通儿什么,予珺就着月光仔细一瞧,竟是个身着制服的日本军官。见她愣怔着懵在原地,又上来一个矮瘦枯干圆头滑脑的中国人,直眉瞪眼地问她道:“时予辰呢?我们要找时予辰!”
夜风一打,予珺吃不住浑身颤抖,却强自镇定,凛然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三更半夜私闯民宅!”那中国人厉声吼道:“我们是特高科的巡捕警察,要带时予辰回去问话!赶紧的别废话,叫他出来跟我们走!”一番吵闹惊得时庭林与李婶纷纷出来查看。听说来的是特高科,又眼见院子里戳着好几个全副武装的日本人,时庭林心里“咯噔”一下,连日以来的焦虑惊惧齐齐翻涌而上,又“忽悠”一下儿落了地,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带了几分客气,时庭林上前一抱拳,冲领头的中国人问道:“这位长官怎么称呼?时予辰正是犬子,打从毕业就在燕京大学当□□,向来知书明理授业育人,不知各位带了他去,所为何事?”那人的却翻了时庭林一眼,反唇应道:“跟你说不着,时予辰在家没有?让他赶紧出来!”时庭林心知来的不是善茬儿,予辰此番怕是要大祸临头了,他近前一步,不卑不亢地挡在那伙儿人跟前:“不瞒各位长官说,我儿子打从毕业任教便长久住在学堂里,鲜少回家。现如今兵荒马乱的,他为维持学堂秩序安抚学生情绪,更是小半年没着家了。”谁知那领头的中国人听了这话却哈哈笑开了:“他维持秩序安抚学生!?哈哈哈哈,看来你这当爹的先就犯了养不教的失察之罪,给我挨屋儿的搜,凡是带字儿的纸一页不许落下,全部收缴!”一众爪牙听令而行,四散各房,倒柜翻箱。
趁爸爸跟那伙儿人过话的功夫,予珺瞧明白了是先有人顺着南墙角儿上的大槐树下到院子里,再去打开街门放进来其余众人,为的就是要出其不意,好让里面的人全无防备,来个所谓的“瓮中捉鳖”。此时此刻,李婶惊慌失措的叫喊声,母亲惶恐无助的啜泣声,胡同里惊起争鸣的犬吠声,以及兽兵们混不讲理呼喝咆哮的吵嚷声,都仿佛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渺渺传来,予珺觉得眼前的一切全都是乱梦一场,思绪却早在不知不觉间飘回了前一日天将破晓的凌晨时分。
晨梦深深里予珺被窗根儿底下传来的窸窣之声扰醒,有人正压低嗓子一声声儿唤着她的名字,那声音令予珺刹那间睡意全无,是大哥!大哥回来了!三步两步下床开了门,黑灯瞎火中立着的那个人却令她惶恐迷惑,不知所措,听声音分明是自己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大哥,可面前这个身着光板儿对襟儿旧棉袄,粗布缅裆老棉裤,高高卷起的裤腿儿底下还露着一双土噗啷呛明显顶脚的破棉窝的乡下农人,又怎么会是大哥呢?予珺怔着两眼凝神细看,那满面尘色胡子拉碴的粗粝面庞上,一双熠熠生辉灿若明星的双眼骗不了人,正自望向自己的坚毅如铁正气凛然的目光更错不了,是了,那就是大哥!
予辰见予珺彻底懵住了,飞快地闪身进屋,将门掩实,一把拉过予珺,摇了摇她的肩膀正色说道:“珺儿,我留不了多久就得走,只能长话短说,你可一定要听仔细了!”“走?大哥你这是要上哪儿去?时局动荡,你天天泡在学堂里不回家,我和爸爸都要担心死了,你还想走到哪里去嘛!”予珺说着说着,不觉情难自禁,垂泪成行。予辰牵过她的手在身旁坐下,柔声说道:“我被当局盯上了,眼看就要被捕。所以我得马上离开北平,骆凡已经替我打点安排好一切,我这就混在出殡的行列里出城去与他汇合。我在学堂时已经嘱咐了予隆,叫他这些天先不要回来,暂且在学堂里避避风头。爸妈那里你先不要提起,待事情发了你再慢慢儿地告诉他们我已经平安离开北平,叫他们安心别惦记。”予珺惊得说不出话来,可一听哥哥说到骆凡的名字,又莫名其妙地感到稍许心安。予辰看向她的双眼里布满血丝,仿佛笼罩了一层沁血的蛛网,令予珺心痛又心惊。可那双眼睛里迸射出的熠熠神采,却仿佛在一瞬间照亮了黎明之前昏暗阴沉的小屋。予珺强抑泪水,半晌才挣出一句:“大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予辰看定妹妹,眼里凝聚的光火炫燃若沸:“珺儿,从此后我便要彻彻底底投身到抗日救亡,与侵略者决一死战的斗争中,要么把他们驱赶出我华夏国土,要么,我以我血荐轩辕!”
予珺一听这话登时间乱了方寸,大哥向来言出必践从无虚言,况且自从日本人攻占了北平城,她便日复一日愈加感觉到大哥与日寇之间你死我活势难两全的仇龇。生死对决的一天终究还是来了,予珺再难自持,死死攥着予辰的手哭道:“大哥,我不让你去!你不能去!全中国四万万五千万同胞,不差你一个人去抵抗。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让爸妈怎么活!?让我怎么活啊!”予辰轻抚妹妹的手背,一如儿时为她讲学解惑般和言劝慰:“珺儿,还记得大哥给你讲过的同舟共济吗?我们中华民族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想要活下去,唯有全体国民团结一心共同抗日,没有哪个人可以侥幸苟安,哪怕如晏开泰之流卖国求荣忍辱偷生,亦难逃野兔尽走狗烹的下场。要想活下去,唯有拿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让那些侵略者看看,我们中国人,不惧死。珺儿,骆凡这次还专门提到你,他说西山的队伍上急需像你这样有文化有理想的新女性,等我过去安顿下来,一旦有了机会,你一定要走出来,听到没有?一定要走出来,加入到抗敌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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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队伍中来!”
予珺被泪水模糊了视野,只反反复复问予辰同一句话:“大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好歹说个时限,也好让我心里有点盼头,你什么时候回来嘛?”予辰看着哽咽难言悲痛欲绝的妹妹,长叹了一口气道:“你若只想坐以待毙的等着我回来,那便是我们胜利的那一天罢!倭寇一日不退,我一日不归!珺儿,时候要来不及了,我得走了,大哥在队伍上等你!对了,这只钢笔我随身带了很多年,还是才刚大学毕业时爸爸送给我的,你替我将它转交给晚秋吧,她的一腔深情我终究无以为报,答应了教她写硬笔字,怕也是不能够了。”予珺接过钢笔的瞬间心念一动,冲口问道:“大哥,梓莼小姐是不是同你一道走?”话一出口,予辰竟如遭雷击般愣怔了一下,予珺眼看着他燃红了双眼,却又全然不见一滴泪水。片刻的沉默几乎压得兄妹俩喘不过气来,予辰双腮微颤狠狠咬了咬牙,又轻拍了妹妹的肩膀两下,头也不会地大踏步走出家门。予珺将头窝进被里,于无声中尽情宣泄着满腔悲怨与不舍,却终不敢追出门去看一眼大哥远行的背影。
汹涌澎湃的思绪冲击得予珺彻夜未眠,那一宿,时家人上上下下全没合上眼。日升月落,昼夜更迭,初升的朝阳一如既往地驱散黑夜,照亮了苦难的人世间,却无法为绝望中的人们送去一丝一缕的希望。予珺步入院中,见街门上早有两个便衣侦探把守着,夜里领头那个中国人见她出来,点着手儿叫到:“赶紧去烧点儿开水,给弟兄们张罗点儿吃的来,我们这可是执行公务,你们嫌犯家属要是不配合调查,那可要一并治罪论处的!欸!我跟你说话呢听着没有!”予珺到此时方才看清那人生得獐头鼠目形貌丑陋,一双向下耷拉的三角眼凶光毕露,肥腻厚垂的覆舟唇上还有一颗绿豆大小的黑痣,痣上的几搓黑毛随着他粗声大气的呼喝翕动起伏。
予珺心里一阵腻歪,待要扭头回房时,只听得街门外传来一阵吵嚷,显是有人想要进来,却被把门儿的“鹰犬”挡了驾,予珺留神细听,分明是晚秋带着哭腔儿心急如焚的质问:“你们凭什么抓人?时予辰就是个教书的,还能触犯国法伤天害理不成?闪开,让我进去!”予珺慌忙赶到门口,隔着门板向晚秋说道:“晚秋你先家去吧,如今这个情形,你硬闯进来也是白白困在这里,于事无补的,不如在外头听着点儿消息。清者自清,没有犯过的事情,关着我们到死也万不能认!”
时庭林与顾氏对坐无言,予珺已将哥哥的去向安排悄悄儿告知了双亲。予辰此去吉凶未卜,生死渺茫。可喜的是列祖列宗荫佑,儿子得了消息平安出逃。可忧却是举国烽烟敌寇横行,逃到哪里才能寻得一方平安清净的栖身之地呢?
太阳越升越高,马尾巴胡同人声喧哗,复又开始新一日的生计。唯独15号时家与世隔绝般陷入了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