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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第四十章

作者:遥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芸瑛的“信儿”是转过天的黎明送来的。天将明时力生开了5号的大街门预备去送水,就见门外头放着四四方方一个草绳儿扎的小包袱,拎起一瞧他的腿就软了。那是一件嘎嘎儿新的秋香色自由呢女士大衣,脖领子上厚实如雪不染纤尘的仿狐皮大毛领围早已不知去向,只将大衣叠做齐齐整整的一方。力生捧着那个小包儿,浑身止不住地打起了摆子。日本人的“规矩”他是知道的,他们弄死个人,便会趁着三更半夜将死鬼的衣裳卷裹成个小包袱,神不知,鬼不觉地往这家的大门口一放,如此,就算是送信儿了。


    力生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宝贝儿一般藏在心底的芸瑛,孱弱凄苦,眼睛里的泪总也擦不干的芸瑛,花骨朵儿般含羞待放,让他看也看不够的芸瑛,就这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地没有了,从此这污糟黑暗的世界上就再没了李芸瑛这个人了!?力生捧着那小包袱一路踉跄着来到李志远屋里,噗通一声儿跪在床前,把包袱放到了李志远的枕旁。打从闺女失踪,李志远在急病交加的打击之下一夜抱病,茶饭不思,连大烟也完全没心思抽了。大清早起来猛孤丁儿见张生力跪在床前,也不知他这闹得是哪一出儿,勉强撑起半拉身子,懵然不解地看看小包袱,又看看张力生。张生力哆嗦着嘴皮子,只说了“芸瑛”两个字,便再也挣不出一句话来。


    李志远只觉脑内轰然一响,直震得六神无主眼前发黑,瞬间就明白了一切。一老一少两个爷们默然啜泣良久,力生起来抹了把脸,出门扫听消息去了。哪怕人真是没了,他也想着要找回芸瑛的尸首,好好儿地给她下了葬。再要往深里头说,也只有亲眼见着了芸瑛的尸身,力生才能真的相信她是被日本人害死了,往后再也听不见她一声声儿唤自己“力生哥哥”了。只要找不着尸首,芸瑛就有可能死里逃生还活在世上。丧魂落魄地奔了一整天,力生自个儿摸索着跑遍了四九城儿的大小衙门,愣是连大门儿也没能进去,更甭提见上官员老爷的面儿了。呼啸奔腾的西北风里,力生不吃不喝地找啊找啊,却不知该上哪儿才能找到他的芸瑛。最后还是想起曾听晏开泰提过一嘴,日本鬼子枪毙了人,尸首都是直接扔到城外乱坟岗子喂野狗的。一念及此,他踉踉跄跄小跑儿着出了城门。


    日暮西斜,力生的心也如残阳般一点一点地向下沉堕。他信着脚儿就近出了永定门,满眼所见尽皆荒烟衰草,永定河早经冰封,河堤两岸再寻不见一个人影儿。力生跌跌撞撞鬼似的晃进了乱坟岗子,真的有尸体!突兀错杂的脚步惊起栖枝的老鸦,声声聒噪乌羽翻飞,力生在心慌意乱里瞥见一具无头的尸。他狂奔至路边,爬在垅头上大口大口地干呕。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似已力竭,恍恍惚惚想要撑起身子,随手抄起个枯树枝子似的东西拄了一把,定睛再看时,手里竟拿着一截皮肉脱尽白骨嶙峋的胫骨!力生大叫一声,将那残肢扔出去多远,仿佛被鬼追得一般逃回了城里。星月隐没,夜黑得很彻底。力生游魂儿一般飘进一片死寂的5号,李志远家黑着灯。


    力生丧魂落魄地推门而入,点着油灯往床上一照,登时两膝一软跌坐在门槛上。床上的李志远活鬼一般双眼泛白瞪得老大,嘴上糊满了淤黑浓稠的大烟膏子,烟枪就掉落在床边不远的地方,怀里还死死抱着那件秋香色的呢子大衣。芸瑛的死亡彻底击垮了这位前朝贵族苟延残喘的意念,他也心知自己就此算断了活路,闺女就是他的饭辙,闺女没了,他的命数也就到了头儿。且不说自个儿本已经痨病入骨活一天赚一天,单只想想剩下他一个苦熬苦奔地讨生活,李志远便已然活得够够儿的了。乱世之下人不如狗,很多时候咬牙一死,是解脱和享福。力生直愣着两眼从李志远怀里抽出芸瑛的大衣,细看之下触目所及,前襟后背上竟大大小小布满了弹孔,洇染着暗红色的干涸血迹,活像一双双凝血的眼睛,无语望向自己。力生再也支持不住,搂着衣裳呜地哭出了声儿。


    李志远的丧仪比起他的福晋来,真可谓天差地别,寒酸简薄得远了。由于族中早已无人,这十来年胡同里的街坊们也从没见他们一家有过什么亲友往来,如今即便想去报个丧音儿,都不知该往哪儿去。时庭林帮着赁了副薄板儿杉木棺材,街里街坊的老邻居们每户给凑了几个钱,好歹装裹发送了李志远入土为安,与他苦命的亡妻生同衾死同穴了。出殡那天飘着雪花儿,天色晦暗阴沉不辨晨昏,呜咽隳突的朔风发出高低不定的嘶吼,情难自禁般替亡人号丧致哀。在两个唢呐吹鼓手断续凄凉的奏乐声中,力生打幡儿戴孝充当起孝子的角色,代替芸瑛送父亲走完此生的最后一程路。他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很慢,缓缓引领四个杠夫抬着棺木走出城外。直到眼看着棺材入了土,力生的心里都飘飘忽忽好像做梦似的。


    一夜之间,芸瑛的爸爸李侯爷,就这么成了一堆黄土阴阳两隔。而芸瑛呢?力生更是迷迷糊糊如堕五里雾中。前天晚上临走前,芸瑛不还好好儿地穿着他给买的新大衣,欢欢喜喜说好了要一起上王府井照相去吗,怎么这一去,竟就彻底没了影踪,死生不复再见了呢?思绪万千悲愤交集,力生只觉头疼欲裂发似人揪,他通红如血的双眼中早已没了泪水,呆看着杠夫伙计们将李志远的棺木与亡妻合葬,融为了一团灰败凄凉的土馒头,却是连墓碑也无。时先生曾提议用芸瑛的大衣做个“衣冠冢”,力生没有答应,执意留下来做念想。想不到那件自己节衣缩食大半年,才刚买给芸瑛的时兴自由呢大衣,竟然成了她来这人世间受过十几年苦楚的唯一存证。


    力生回来马尾巴胡同已过晌午,予珺和晚秋早早守在5号张罗好了饭。力生进门扫了大伙儿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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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无一句话,端起案上的蓝花儿大瓷碗猛灌了一气儿凉白开,便去里屋倒头而眠。老实巴交的张大发心里不过意,搓着两只老筋纵横的大手,紧着向予珺晚秋解释说:“二小姐,秋姑娘,您二位可千万别挑他的理儿。这混小子打从听说芸瑛格格丢了,就血迷了心似的满世界乱蹿,已经两天两宿没吃没合眼了。他跟芸瑛格格这么些年的情分,我可是全看在眼里,可……唉!冤孽呦!”予珺想起云瑛的音容笑貌,也不觉一下红了眼圈儿:“大发叔儿要说这个话可就外生了,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又赶上这战乱的年月,谁又准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天呢!能搭把手儿的彼此关照下,也算咱们相互拉扯着往前挣命吧。这些两天您帮李家父女张罗着也乏了,早点儿歇着,我跟晚秋家去了。”


    两人结伴出了5号大门,一时间心绪凄迷各自无言。予珺陪晚秋走到聂家门口,方才问她说:“聂老的身子可见好些?药还吃着吗?”晚秋幽然长叹,垂眸答曰:“总不大好,我瞧着怕是时日无多了。”予珺微怔,瞪大双眼问她说:“怎么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你怎么早也不和我说!?”晚秋照旧没有看她,只淡然道:“和你说了也于事无补,平白拉上你着急担忧,又是何苦来呢?生在这乱离人不及太平犬的年月里,区区草民,贱命一条,可算什么事儿呢?父亲终究年事已高,可你看看芸瑛,不过十六岁的二八年华,胆小安分人畜无害,日本人怎么就能要了她的命啊!”予珺心念一动,冲口而出:“覆巢之下无完卵,从日本人攻占北平城那天,这一城的人就全上了同一条船,没有哪个人可以苟且偷安,哪怕如芸瑛那般的顺民百姓,也难逃飞来横祸,被禽兽不如的侵略者肆意欺凌!”


    晚秋触火般骤然抬眼,像不认识似的上上下下来回打量予珺良久,才满面诧异地问她说:“你哪儿来的这一套一套的古怪论调儿?是予辰哥和你说的?”予珺并未否认,只轻轻地“嗯”了一声儿。又有月余未见大哥了,随着时局一步步沉沦恶化,大哥着家的日子就越来越少了,而芸瑛一家的遭遇也似乎再一次应验了他之前的断言: 唯有全体同胞众志成城同舟共济,团结一致共同抗日,百姓才有活路,民族才有未来!晚秋别过予珺,进门去了,予珺还兀自立在胡同里,任由思绪信马由缰,翻涌奔腾,竟是片刻也不得平息,直至“吱扭儿”一声门响,才惊得她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儿来,只见贾太太闪身而出,一见予珺倒先愣了一愣,眼底里闪过稍纵即逝的惶乱,旋即堆起满脸甜笑招呼道:“呦!二小姐怎么大冷天儿的跟这儿站着呐?是等人还是怎么着?”予珺浅笑道:“才刚跟晚秋说了几句话儿,这就家去了,贾太太回见吧!”转身进门时,予珺在余光里瞥见贾太太转进了7号的门,她也顾不得向深里寻思,只满心里惦念着大哥回进了自己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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