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予珺不觉加紧赶上几步,“近来我越发觉得不认得你了,你好像……距离我,距离爸妈和予隆都越来越远了。”昏暗的街灯将兄妹两人的影子拉得颀长,并肩而立,在夜色里更显亲密无间。“那是因为我们生活的时代每天都在日新月异地进步,而我们的国民,却大多如爸爸一般自欺欺人,故步自封。这样的遗老,迟早会被历史远远抛下。珺儿,是紧随时代的大潮奋勇而上?还是甘心困居在旧家庭的牢笼里随波逐流,最后被搁浅在退潮以后的沙滩上?你自己可要思量清楚。”
予珺弯月般的笑眼里溢满困惑,好像笼罩了一层阴翳的浓雾,隐去了往日常见的皎洁:“我不过一个中学毕业的平常女子,家国大事自有豪杰英雄,我只想安生平静的过一辈子,大哥,你也不要搅入时局了好不好?我……我怕……”“珺儿!你怎么连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也不明白了?国家危亡就好像大舟将倾,我等四万万五千万同胞同在一条船上,无论身份地位贫富学识,要么一起沉入苦海做亡国奴,要么众志成城把力量向一处使,让家国的大船驶向自由富强的彼岸!”予辰的热切之情仿佛就要撑破胸腔,化作熠熠生辉的流火惊醒夜色,直入人心。予珺被大哥眼里的火光晃得越发忐忑不安起来,下意识地垂下眼眸,不敢直视。
“远的不说,你就看看唐老板,多豪横硬气的一条汉子。你看看六叔,老实巴交一辈子在泥土里刨食吃的农人,人畜无害,连鸡都不乐意杀的一个人。你再看看她……”予辰说着用目光示意予珺,往前不远的十字路口上,张力生正陪着芸瑛给亡母送寒衣。火光灯影里,芸瑛瘦削羸弱的肩膀一耸一耸的,一望可知悲情正切。“她可是正儿八经的金枝玉叶前朝格格,结果又怎么样呢?生在了这个国难当头民族危亡的年月里,不照样儿沦为了贫贱卑微的戏子亡国奴?珺儿,你醒醒吧,记着大哥的话,国若破,家必亡!要想冲破这死局,只有如骆凡那样投笔从戎,在奋勇杀敌的战场上拼出一条血路来,那恰正是通往民族振兴的生机之路。”予辰伸手在妹妹的肩头上用力按了一按,炯然如炬的目光直直望进了予珺的眼瞳深处。
予珺听到骆凡的名字,心头蓦然一震,眼前紧跟着浮现出一个高大挺拔,英武气十足的身影,不觉间竟绯红了脸庞。恍惚间只听得予辰说了句:“回去吧,风口里冷。”予珺目送着大哥步履匆匆渐行渐远的身影,鼻间似乎还依稀洋溢着那股老墨与茶香混合的味道,那味道自小就令她心动,亦使她心安。风刀怒卷,不遗余力地袭向夜行的人。予珺只觉心念翻涌瞬息难平,两颊上更是赤火火地烧得难耐,她调转身去,只匆匆向力生与芸瑛打了个招呼,便回进了15号的大门。
芸瑛呆望着予珺过去,手上兀自朝火堆里填着纸钱,腕上一只锃亮的锦鲤银镯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那还是早年间力生送给她的,一直不离身地戴到了现在,如今芸瑛的身量长高了不少,那镯子却反倒显得阔大咣当了。“芸瑛,快别哭了,明儿个起来眼泡子肿了,师傅又得怪你了。”力生关切地望着芸瑛,眼底赤诚的热度直比面前的火盆儿还更熨帖。“力生哥,你说咱们送去的这些衣裳和元宝,我妈她能收着吗?”芸瑛说着话儿,早又有泪珠儿涌出眼眉,那泪水在夜色里瞧着就像数九寒天的冰挂,剔透沁凉,又好看又悲凄。
“能!你妈一定全得着了。走吧!瞧你冻的,鼻子尖儿都红了。你要是再哭啊,管保叫风吹膻了脸蛋儿!”芸瑛也不理会力生,秀眉微蹙,一双雾目恍然若痴:“你才刚跟我说的,贾先生的那些事儿,全是真的么?”力生缩脖儿搓着被风吹成冻胡萝卜的手指头,一边儿哈气一边儿说:“那当然了!我什么时候蒙过你!贾先生在外头养的姨太太已经大了肚子了,估么着年前就能生。点心铺上下全知道了,还都以为瞒住了贾太太。他们哪儿知道贾太太让我借着送水的幌子,早都摸得门儿清了!”芸瑛长叹了一口气,看定力生说:“我早知道男人家有了身份地位,便不是最初的那个人儿了。贾太太好歹也为他生养了儿子,他怎么还能……就像堂会上那些长官老爷们,个个儿都恨不得三妻四妾,还要出去嫖……”芸瑛一时哽住了喉咙再说不下去,急得力生蹲也不是立也不是,一劲儿围着她打转圈儿:“唉!你怎么又哭上了芸瑛!不管别人怎么着,我张力生但凡有口气儿在,就指定护着你不受欺负!”
芸瑛抽噎着止了泪,打从泪光儿里透出点儿残阳般的笑影儿来:“力生哥,说话算话啊!”“你就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一言为定!走吧芸瑛,家去吧!”月光灯影里,两心相印影成双,空余了明灭满地的残灰冷烬,仿佛熬红的眼瞳,彻夜难眠。
马尾巴胡同里还真有翻来覆去烙饼睡不着觉的。陈莲石已有孕七个多月,眼瞅肚子跟气儿吹的般一天天鼓胀,原本妖娆韵致的瓜子脸也日渐丰腴圆润,竟平添了几分敦实与硬气。贾仕桢心知这纸里就快包不住火了,他试着步儿问过陈莲石:“我说,咱就这么着不好么?凭你如今这份儿用度气派,哪儿哪儿也不比二房姨太太差,何苦来去招惹家里那头母老虎去?”
陈莲石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端起盖碗儿呷了口莲子八宝红枣汤,全然没拿眼皮子夹贾仕桢一下儿,悠哉悠哉道:“叫我没名没分地跟着你鬼混也就罢了,可如今我肚子里怀的,可是你贾仕桢家的后!他横是不能一出生就当个没爹的野种。贾仕桢我可告儿你,下月十五之前你但凡不让我敲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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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鼓八抬大轿地进了贾府的门儿,我就光天化日里吊死在点心铺的招牌底下,给你们来个一尸两命!你啊,可自个儿掂量掂量!”陈莲石耳垂上的火油钻耳坠儿明灭闪动,直晃得贾仕桢胆战心惊满心里打鼓,那自眼底泛起的森然与凶光,更是明白无误地令贾仕桢明白,她可是言出必果,说到做到的。
这人心里一旦养起了见不得人的鬼患,也便永失了心地的安宁与妥帖,白日见鬼,起坐心惊。贾仕桢近来总觉得太太瞅他的眼神儿不阴不阳的,雪白丰腴的面皮底下似隐着千军万马,暗流汹涌,隐而不发。扪心说他平日里挺怵太太,她就像是自己身上新发的痈疮,摸不得碰不得,一旦触及便会引出难以收拾的脓痛与麻烦。可那陈莲石的肚子却是不能等人的,为怕点心铺子里当真闹出母子俱亡的桃色新闻来,贾仕桢熬鹰似的琢磨了三天三宿,到底硬着头皮向太太开了口。
“咱们家铺子要说起来,可着北平城那也是数得着的字号,只要有日本人坐镇撑腰,往后就不愁没有大把大的进项。转眼儿博宇也这么大了,就这么一根独苗苗儿,可是有点儿单得慌?”贾太太翻了贾先生一眼,静若寒潭的大眼睛里全无一丝涟漪:“你可是有了好人选了?”
贾仕桢挑眉惊诧,几度疑心了自己个儿的耳朵,太太是几时改了脾气啊?他涎皮涎脸凑到贾太太身边儿:“人不人选的倒在其次,关键是要宜生养。但凡有门第的人家儿,那必得求个子嗣昌隆,千秋万代。你如今年岁也大了,趁早儿甭遭那份儿生儿育女的罪孽,踏踏实实做你的当家老板娘,贾府的大太太,你可放心,博宇到了什么时候,也是咱家里嫡亲的长子。”贾太太冷哼了一声,调转脸儿看向贾仕桢道:“你这是都想清楚了,一早拿定主意的事儿了对不对?”
贾仕桢见窗户纸既已挑破,索性也打开天窗说了亮话:“是,人呢,我早已经物色好了,预备着腊月十四就娶进门来,你也好有个帮衬,一起作伴儿排遣排遣。太太底意思怎样啊?”贾太太只看定了贾仕桢不言语,直盯得他五脊六兽浑身不自在时,才极慢极慢地,自嘴角上勾起一抹阴毒的冷笑:“你要是想清楚了,只管去办就是。这兵荒马乱的邪性年月,谁说得准下月又是个什么光景呢!”贾仕桢如获大赦般喜出望外,对着太太打躬作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十足像只含着热馒头的活猴儿般丑态百出。贾太太垂首,就着灯影儿纳起了针线活计,就跟眼前没这个人似的再不理会贾仕桢。
更深月落,西北风嘶吼着堆起了满天浓云,将天幕上零星几点晦暗的寒星吞噬净尽,也将人们辗转深埋在心底的夜梦掩藏得严严实实。夜深了,不眠的人们思潮涌动,又转起了那不为人知的诡计与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