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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第三十五章

作者:遥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十月一,送寒衣,年年思亲泪成行。孟冬将至,北平的烈风已如利刃,呼号嘶吼着在大街小巷间横冲直撞,将曳风而行的人们席卷裹挟,只消片刻,那裸露在风舌之下的手脸便被舔舐得剥了皮般刺痛难耐,惨红惨红地仿佛一颗颗放沉了的冻山里红,透出一股子变了味儿的寒酸。


    北方的冬日天儿黑得早,就仿佛彼此关照着商量好了一般,几乎同时的,在十字路口和胡同巷子里,绽开了一只只明灭悸动的火的眼眸。那是来自冥界亡人诡异不安的窥看,也是乱世黎民沉压在心底的追念。纸包袱纸钱儿,金银元宝,在火蛇的吞吐升腾间尽皆化作灰烬,北平的百姓们都笃信如此便可让阴间的先祖亡灵有寒衣慰暖,得钱粮万贯。这连接阴阳的点点冥火为断煤如冰窖的古城冬夜平添了几缕暖息,也令死寂无声的亡国之地有了几许人间烟火的余温。


    时家合族老幼十来口子人,一路败兵似的丧魂落魄踉踉跄跄,艰难蹭进了马尾巴胡同。就像被满街明灭颤动的火堆燎着了眼睛,时家人尽皆猝不忍视地别过脸去,旋即在泪花绽放里猛憋住一口寒气。时庭峰先到了6号门口,带着哭腔儿转身向诸位道:“得了!都家去歇着吧,歇着吧!唉!这,这算怎么档子事儿呢!”淑珍怀抱大源,手里牵着大生微微欠了欠身,也含泪随了庭峰进去,大生犹在问着:“妈,六爷爷呢?六爷爷上哪儿去了?咱们还能吃烤白薯不能了?”予寰在门口立定,向时庭林一家抱拳一揖:“二叔二婶回去早早安歇了吧,事情已经出了,您二老也别紧着琢磨了,人死不能复生,何况……生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左不过活一天罪孽一天罢了。”


    时庭林红着眼圈儿未发一语,只点了点头便携顾氏往十五号去了,予寰直望着他们一行进了大街门后方才关门闭户踱进房来。坐定抬头,正迎着壁上相片里,淑凤含笑凝眸的眼神。亏得淑凤远嫁四平,兴许倒因祸得福避过了暴尸掘坟之祸,泪眼婆娑里,予寰觉得照片上风华正茂的淑凤竟生出了几许陌生,而更令他心悸不安的,是才刚在夜色里,大哥予辰眼里迸射出的雷火星芒。


    寒衣节这天,时家合府奔了南苑。那素来比时序还更准时的吕老六,已有好几个月杳无音信。往常一入了秋,花生米,新棉花,土豆,白薯,老六总断不了地往城里倒腾,他一辈子无儿无女光棍儿一条,早就将时家认作了一门老亲,接三差五的,见不着就想得慌。这么些日子不露面儿,也没托人往时家捎过东西,大伙儿心里都觉得有些七上八下地不踏实。到了南苑的地界上,天空才刚蒙蒙地露出点儿天光来,阡陌寂静,万户无光,竟不闻半缕鸡犬之声,时家的男男女女恍然以为走错了地方,怎得连陇地里常年弥散的清香土腥气,也一丝儿都闻不着了呢?


    直至沥沥拉拉地行至老六住的小屋跟前,越升越高的太阳揭起了晨雾的面纱,使眼前的房舍景致清晰可辨:吕老六生活了一辈子的小砖房,收纳贮藏了予辰予隆无数童年欢笑的小砖房,让时家人打老远看见就心生欢喜亲切的小砖房,早已面目全非形近坍圮!时家老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前所见,几步赶进屋中,女人孩子们旋即又掩鼻退了出来。房屋疑遭火爨,暴土扬尘灰烟四起,简直迷得人睁不开眼睛,那股刺鼻焦腐的味道更令屋里所有人屏住呼吸,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口。为数不多的简陋家具遭了劫般横倒竖卧,柜门儿抽屉悉数大张着嘴,死鱼般无声倾诉着被洗劫一空的愤懑与惊恐。往日里远远迎候着时家老少,一见他们就从心底里泛起满面憨笑的老佃户吕老六,早已经不知去向。


    一股巨大的不祥之感瞬间攫住了在场众人,时庭林只觉一颗心变得铅陀一般不停向下堕,他飞快地与大哥庭峰对了一下眼神,随即招呼大家道:“走,上坟上瞧瞧去!”天色已然大明,郊野的清晨却格外凄清,不见早起的农人耕耘劳作,亦不闻机杼犬吠的家常声响,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静,于无声中透出难以言喻的压抑与不安。时家的祖茔就在吕老六住家对过不远的农地里,众人慌忙赶过去一瞧,但见十几座祖坟衰草参差野芒遍布,一望可知有日子没人清扫打理了。往常临近祭日节气,吕老六都会悉心修整填土除草,将时家先祖的坟包儿拍得圆圆乎乎的,专等他们一大家子人应时下乡祭扫,今年这是怎么了?众人七嘴八舌猜测议论,只听予辰扬声道:“爸,二叔,这土不大对劲啊,怎么竟像是新土?”


    时庭峰仔细查验了几座坟,坟头上的浮土确是干松,与四周围拢着的杂草形成怪异鲜明的对比。时庭林正自信步寻思间,猛孤丁瞥见祖坟不远处的田垄边上,竟然多出一座孤零零的新坟!他也顾不得招呼旁人,径自快步走向那坟,还没到跟前已然心到神知地泪湿了眼眶。时庭林蹲在新坟前头,颤抖着伸出手去,却摸也不是,拍也不是,喉头瞬间哽住了,一时竟也问不出句话儿来。他也不知蹲了多久,时家老幼全围了过来,大伙儿心里几乎都猜着了坟中人是谁,没有人言声儿,就那么齐齐刷刷地静立着垂泪。一片饮泣之声里,只听有人试着步儿问:“你们这是……您是时老爷家吧?”时庭林茫然抬首,泪眼之中隐约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农民打扮的老者。


    “老人家您是?劳驾跟您打听下,给我们时家看坟的吕老六上哪儿去了?”时庭林整襟拭泪,问那老人道。老者饱经风霜的膛红脸儿登时皱作一团:“你们可来了!你们可来了呀!老六,老六他!喏,那不是,老六入了土,上底下接茬儿给你们时家照看坟茔去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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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一边就指向了那座新多出来的孤坟。时家人闻言更是大放悲声,恸哭起来。


    老者说大概月余前的一天夜里,突然打城里开来了两辆大卡车,轰隆轰隆灯火交加,间或还有军犬狺狺狂吠。乡下人本就睡得早,农村里天一黑透就算是入了夜,安静得听闻不到一点儿声响,那晚折腾出那么大动静儿,惊得全村老幼全合不上眼了,猫在屋里安静得就像半夜里的鸡。卡车上的人一下来就抄家伙下地,动手掘起坟来!大家从窗眼儿里看得真切,却没有一户人家胆敢点灯,生怕惊动了小日本子,招至满门血光,尽管那坟包子躺着的,可是他们自己个儿家的列祖列宗。那伙人干得正欢,冷不丁有个人影冲过去理论,话还没说上两句,就挨了领头的两个力道十足的大嘴巴子。


    “您猜怎么着时老爷?那领头挖坟的居然是个中国人!中国人啊!领着日本鬼子挖坟掘墓,缺老辈子德了啊这是!那上前理论的就是吕老六,他眼见着那帮人动手挖你们时家的祖坟了,便蹿过去讲理,可是您说说,日本人想干的事儿,能是他吕老六拦得住的么?那领头的对着日本长官叽里咕噜不知说了一篇儿啥,长官一摆手,上前两个日本兵二话不说就把吕老六给绑了,那领头的中国人捏着待宰的猪似尖嗓儿大叫,说吕老六反对大东亚共荣事业,格杀勿论。他们让他跪在坟地边上,眼睁睁看着那伙畜生把你们时家的祖坟翻了个底儿朝天,吕老六扬开嗓子从头骂到尾,临了儿挨了日本子两颗子弹,死在了你们时家的坟上。这帮禽兽把地里头所有的坟包子翻了溜够,临走还放火烧了老六的房子,他也就是无儿无女老汉儿一条,要不然呐,全家都得跟着老六殉葬算完!”


    老人家越说越激动,口角泛起了白沫儿,眼底凝出了泪花儿:“时老爷!时家的少爷少奶奶们!吕老六可真对得起你们这一辈儿的恩德情义了,等天亮日本子撤退了,乡亲们一起平整了被他们祸害的坟墓,就把老六给葬在了时家祖坟的旁边,好让他到了那边也继续护着时家的祖宗们……”老人家哽咽抽泣,再讲不下去了。时家合府齐齐整整跪在吕老六的坟前,照足了全份儿的祭祖规制,祭奠叩拜,感恩诀别这位忠厚勤勉,为他们照看了一辈子祖坟的老亲人。


    挨过了极度震惊又悲愤的一天,已经筋疲力竭的时予珺才回至房中坐定,便隐约听见大哥开关房门的声音,她蹑手蹑脚儿地跟到院儿里,果然看到予辰收拾停当,正出门去。及至悄没声儿地追到了胡同里,予珺才压低声音叫住他道:“大哥,这早晚儿了你还回学堂去?”予辰止步等予珺赶上,紧拧着的眉头几乎压上了晨星般的大眼睛:“我走,咱们这家里头,让我憋屈得上不来气儿了!”兄妹两人并肩慢步,一起向胡同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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