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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第三十一章

作者:遥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天儿凉了。风起落叶满地黄,饥肠辘辘的北平人晨起奔命,冷不丁踩上一脚干枯脆薄的落叶,“咔嚓”一响,竟仿佛踩碎了谁的心。老百姓早没了过八月节的兴致,今年也是邪性,四时年节雷打不动进城送山货的吕老六也没上时家去。然而并没有人问起他,时局艰难,各人都有各人的苦楚。


    予珺才去5号和力生结讫了上个月的水钱,力生的筋骨是越发结实硬棒了,哈德门一片儿的胡同如今全归了他们父子经营。大发是奔六十数的人了,拉车跑街面儿挨家挨户地送甜水全指力生一个人挠扯。好在无论盛世乱世,人们总都要吃水用水,父子俩起早贪黑挣几个将够糊口的辛苦钱,日子倒也过得踏实安稳。予珺留心细看,见力生粗硬浓郁的眉毛下,一双大圆眼睛黑白分明,不知不觉间,他早经是个长开了的大小伙子了。


    “二小姐,芸瑛的妈……怕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了。昨儿听她直着脖子叫了一宿,遭罪哦……等她一咽了气,云瑛不知又要怎么哭了呢。”力生没头没脑的话打断了予珺心里的感慨,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关切说道:“李太太正经也病了有些年头了,受罪又受气的,真要是……也算得了解脱了。如今他们家这个情形,有我能搭把手儿帮帮忙的,你只管上家里找我去。”“欸,欸,二小姐仁厚,我早就知道!”力生讷讷地站起身来搓着两只大手,也不知怎地,一张阔字方脸竟还兜着耳根红了起来。予珺依稀猜得他对李芸瑛的心思,也不说什么,径自告辞走了出来。


    早秋的小风儿嗖嗖地吹得予珺一凛,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激灵灵打了个大冷战。不晓得今冬的煤饼子煤球儿还能不能供给上,去岁倒有一个来月全家里断了煤烧。一到夜里,隆冬的老北风变换各种调门儿肆虐嘶吼,直顺着门缝窗缝朝人们的骨缝儿里钻。予珺蜷缩在单薄的棉被里,怀想着南苑的六叔哪天能给时家多多送些新棉花来,也好叫全家每人做一床厚实抗风的新棉被。这夜又长又冷,瑟缩着捂上一宿,被筒里都还是冰凉冰凉的。


    予珺哈出一缕寒烟,正要回去15号时,只听身后有人唤道:“时小姐请留步!”转身看时,只见一个身量魁伟高大,糖黑色阔方脸庞的男人正含笑望着自己。予珺纳罕,犹疑着问道:“您是……”“我和予辰一个系的□□,我姓骆,你叫我骆凡就行。”予珺见他一身西装笔挺考究,前襟上还端端正正别了支钢笔,看着确是位识文断字有做学问的,又说不出从哪里平添了一股英武刚正的硬朗气魄,与传统意义上的教师气质格格不入。


    予珺笑向他道:“呦,是骆先生啊!常听我大哥提起您来,快请家里坐吧!”骆凡倒不忙着随她往里走,只站定了问:“予辰在家呢吗?”“您这趟来得可是不巧,大哥早起才从家里上学堂去了,这一去,怕又得三五天才回。”“哦,他不在家。我才打外地回来北平,从前门下车路过你们这儿,就想着来碰他一碰,没想到,还是叫我扑了个空。时小姐我就不进去打扰了,我得赶紧回学堂。”予珺被他紧迫的神情吓得心头一紧,赶忙问道:“骆先生,是出什么事了吗?”骆凡笑了,宽慰予珺说:“时小姐别怕,原是我唐突冒昧了。我,我预备离开北平了,明儿一早就走,想着要跟予辰道个别,还有些话要与他谈一谈。他既不在家里,我就赶紧着回学堂了。”予珺大石落地般松了口气,自打上次予辰入狱,她就一直提心吊胆不得安宁,在内心里予珺深知,区区牢狱决困不住大哥继续事业的决心与孤勇。


    两人相对愣怔了片刻,予珺才突然反应过来,问骆凡说:“骆先生要离开北平?可是辞职返乡了?”骆凡一双铜铃似的大圆眼看定予珺,语气热切中透出亲昵的信任:“你是予辰的妹妹,我就照直说了也无妨,我去西山,参加队伍。”“队伍!?”予珺不觉瞪圆了一双弯月般的笑眼:“你是去……”“举身赴国难,投笔祭戎装!”予珺不觉微红了眼眶,只觉周身热血滚动激荡,她下意识问骆凡:“你并没见过我,又怎知我就是予辰的妹妹?”骆凡眼眸一闪间笑得坦然:“感觉。时小姐,眼下这民族危亡的乱世里正稀缺你这样有知识有思想的新女性,我切盼着在未来的新世界里与你再会!”骆凡说完含笑微微躬了躬身,随即大步流星地朝胡同口走去。予珺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直等到完全看不着了方才掉转身回家。


    芸瑛的妈死于后半夜。濒死时刻她仿佛一条搁浅在沙漠里的鱼,大张着嘴竭力喘息,却无力拦阻所剩无几的寿数从那副骨瘦如柴的躯体中分秒流逝。她是侯爷的福晋,却一生病苦活得远不如富贵人家养的一条叭儿狗。直到挣扎着咽下最后一口气儿,福晋太太血红的眼睛仍死死地瞪在芸瑛的身上,她至死都不放心自个儿的闺女,她也深知金枝玉叶的前清格格一旦沦为了下九流,等待她的将会是怎样生不如死的泥淖深渊。


    听见芸瑛父子突然凄厉起来的哭号声,晏开泰头一个奔了5号来。三更半夜的,他就跟穿戴停当专等这一刻光鲜登场一般,衣是衣帽是帽,油光粉面双眸微湿,拿着劲儿走到逝者床头上鞠了三个满像样儿的躬,随即拉着李志远沁满凉汗的手说道:“得嘞,您也甭难过了。福晋这一走啊,兴许下辈子能享福。”李志远的表情没有温度,麻木更胜悲凉。对晏开泰从天而降般的劝抚,他并无几分感激的表现,只呆望着俯在床边泣涕的芸瑛喃喃道:“她是要入祖茔的,可是她……她连副像样儿的棺材板也没有……”


    晏开泰也将目光调转到了云瑛身上,那眼神活像猫儿在玩味欣赏一件到了嘴边儿的美味猎物:“嗐,李侯爷您说的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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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什么话。晏某人天一亮就着人去给福晋赁一副上好的沉香木寿材,福晋这辈子活得是委屈了点儿,临了儿还不得好好儿发送发送?这老话儿说得好啊,远亲不如近邻,咱都跟这马尾巴胡同里住着,那就是该着咱们有缘,您说是这么说的不是?”李志远的神情竟像是睁着两眼睡着了一般,晏开泰一时也拿不准他究竟听进去了多少,只得又试着步儿说道:“侯爷,侯爷!您也甭难过了,这不还有格格呢嘛!现如今格格出息了,也能彩唱赶堂会了,晏某人我身在文教局,正可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等我把格格捧成了名震四九城的角儿,侯爷您的福气那可就大了去啦!”


    芸瑛可真想找两团棉花把自个儿的耳朵塞个严严实实,说不上为什么,她打心眼里腻歪晏开泰,不乐意听他信口雌黄地瞎啵呓。他就和堂会酒局上那帮脑满肠肥的下流坯子一样,全没安好心眼儿。妈死了,唯一能让自己依靠避风的那叶小舟也没有了。从今往后,李芸瑛就只能孤身一人漂泊在这乱世险恶的惊涛骇浪里,载浮载沉,前途未卜。妈妈临终前充血留恋的双眼令她心惊,更令她心碎。泪眼朦胧里芸瑛看着予珺淑珍和张力生前后脚进得门来,她再也支持不住,连丧头也顾不得磕,一头撞进予珺怀里放生大哭起来。


    予珺眼睛里擒着泪花儿,一边轻抚芸瑛的后背一边向李志远道:“李先生还请节哀!李太太过去了,咱们都是老街坊,有什么要置办要跑腿的,大家伙一起张罗着弄吧。”“李先生您尽管言语,我腿脚利索,我……我这就去办。”张力生的大手大脚好像都没地方搁了似的,吭哧瘪肚,说着话儿还不忘偷眼看看芸瑛,见芸瑛哭得可怜,他只觉自个儿的心也被人大把揉搓皱了。


    “嗐!不劳时小姐您操心受累,一应装裹响器棺木杠夫,我晏某人全管了。怎么说呢?人这一辈子谁都有个七灾八难的,李先生是多年的老街坊,又是落难贵族出身显赫,我不能看着不管!告辞了各位,我这就回去张罗着!留步,都甭送!”晏开泰拿起呢帽都走到门口了,又回身盯了张力生一眼,撇嘴一笑,扬长而去。


    李志远太太的丧仪置办得极尽哀荣,晏开泰吩咐糊了全份儿的车马楼库,由米市胡同的老字号木厂赁了上等棺木,按照旧制雇齐了六十四人大杠,一路响器吹打迤逦招摇,俨然再现了战乱之下的北平人久违不见的昔日荣光。老百姓们奔走相告,都说这是一位侯爷福晋的葬礼,只可惜逝者长已矣,这等风光与荣耀,与棺中人再没了任何瓜葛。


    晏开泰在5号搭了丧棚,大摆丧宴,请来的却尽是些日本军官与汉奸地痞,还有一众涂脂抹粉的亵狎女伶,一时间马尾巴胡同乌烟瘴气淫乐翻天。芸瑛神色木然地迎来送往,任由那些下流男人出言调戏撩弄取笑,她早已没有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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