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娘家出事后,淑珍就仿佛掉了魂儿似的打不起劲头过日子。除了操持大生大源这一双儿女,她一天到晚的没了话,就只呆愣着一双眼睛闷坐,有时候能坐满一下午。予寰瞧着是真心疼,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哄怎么劝才能让妻子走出父母双亡的惨痛,何况二老还是叫日本人生生给害死的。疼加上恨,这道拉在淑珍心口上的伤疤怕是永生都难以愈合了。
一大清早起,淑珍带着大生大源在胡同里拔根儿玩。落叶早已铺了满地,焦黄的,老绿的,还有那鹅黄小扇儿形的,错落琳琅,渐变有致。大源将将儿会走路,还立不很稳,每每败给哥哥,气得她嘟起葫芦似的小嘴儿,一遍遍嗲嗲地唤着:“妈!妈!哥哥坏!打!”淑珍难得有了疏淡的笑影儿,一把将大源揽入怀中,把着她发面馍馍似的小嫩手儿说:“大源乖乖,妈帮你跟哥哥拔,来!瞧瞧~我们大源这不是赢了!”
娘儿仨正玩笑间,贾仕桢低头耸肩地蹿出了8号的大街门。乍一过风儿,他大张旗鼓打出两个豁亮的大喷嚏,又紧了紧府绸面大袄上的紫貂毛领子,向淑珍招呼道:“天儿真见凉了啊时少奶奶!带孩子玩儿呐您这这是?”淑珍站起身来浅笑应道:“贾先生早!您这是赶早儿上铺子里去?”贾仕桢点头一乐,拍拍大生的脑瓜子,又一把抱起大源亲了又亲。大源既惊且怕,张着小胳膊岔了嗓儿地喊妈。淑珍笑着接过大源,直劲儿说孩子太小,没见过世面。
“时少奶奶您是真有福气,嫁进时家门儿里没出三年,好家伙,儿女双全!哎,这老话儿里净说酸儿辣女,真的还是假的?”贾仕桢看起来兴致格外好,淑珍领着俩孩子直着打转身儿,他可只顾涎皮涎脸颠三倒四。“嗐,我倒也没觉着。听您这话音儿,可是贾太太又有喜了?”淑珍话音还没落尽,只听8号的街门吱扭一声又开了,随即飘出一阵甜腻腻响泠泠的笑声:“哈哈哈哈,时少奶奶真是越来越会说笑了,且不说我如今都多大岁数了,这儿女双全的好福气啊,它也看人!也不是谁都能享得起的!”几句话说完,贾太太大玻璃球儿似的眼睛里已看不出丝毫笑影儿,宛如寒潭枯水,鬼气森森。
猝不及防地,大源竟哭起来了,淑珍赶忙抱起闺女一行哄着一行向贾仕桢夫妇告辞道:“贾先生贾太太,起风了,孩子着凉伤风可是麻烦,我先家去了,回见!”说罢招呼了大生,径直回去6号不提。贾仕桢早不见了方才逗弄大源时的春风满面,拿眼斜睨着贾太太冷声道:“什么时候还学会趴门缝儿听闲话了?没个当妈的德行,也不怕博宇瞧见了笑话!”贾太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你倒是具足了当老爷爹的派头,赶明儿个就能儿女双全,三妻四妾了!”贾仕桢脸色微变,扭头朝地上啐了一口,紧跟着大步流星走出了胡同口,把个双眸喷火两腮抽动的贾太太独个儿撩在了大风口上。
皎月如钩,嵌在漫天棉絮似的阴云里时明时晦。朔风如刃,雕出几眼寒星冷眸窥看人世,阅尽悲欢冷暖终无一言。嘶吼咆哮了一整天的西北风可算偃旗息鼓稍事将息,只将剩怒余威化作阵风宣泄,铺天盖地卷入北平老百姓的门板窗缝儿,哪怕是早早钻了被窝儿的人们,也禁不住要激灵灵打个寒噤,就仿佛被淘气孩子拿小凉手儿抽不冷子摸了一把。睡睡不瓷实,醒醒不透亮,罪孽啊!
予辰和衣歪在小床上,任凭思绪像窗外的西北风般隳突奔逸,一刻难止息。难得回家里一趟,父亲竟又搬出他与晚秋的婚事来。晚秋如今大了,她的心事与用情予辰当然心知肚明,每一想起就仿佛怀揣火球般焦灼难抑,坐立不安。他可以视晚秋作近邻,作挚友,作幼妹,唯独不可能让她做自己携手一世的爱人伴侣,因为他心里头认定的那个人,只能是梓莼。而且予辰深信,在这一点上,梓莼与他两心相知彼此明了,她那双明艳清澈的大眼睛骗不了人!
可梓莼究竟是怎么了,近来总也不到学校里去,偶尔现身,也如失了精魂般神不守舍,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整个儿的空了,让予辰不敢看,亦不忍看。他又去过一趟孙家的小院,才到门口便止了脚步再不敢上前。予辰说不清楚他到底在恐惧什么。从那两扇紧闭的大门里依稀传出断断续续的管弦伶音之声,间或还有男人的谈笑阔论,都竟相钻入予辰脑中,令他头痛欲裂转身就走,仿佛孙家小院儿里匿着骇人的鬼怪,随时会蹿出来将他撕得粉身碎骨。
正当予辰辗转反侧一筹莫展之时,冷不丁瞥见一个瘦弱的人影儿袅袅婷婷闪进屋来。他定睛一瞧,再不是别人,可不就是自己心心念念挂怀多日的梓莼么!只是梓莼怎么竟变了模样,月华之下她的面色看起来是那样苍白憔悴,仿佛暴晒久了的纸人般全无生气,两瓣薄薄的嘴唇干枯皲裂,微颤着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予辰不觉看得痴了,起身一把执起梓莼的手,只觉寒凉刺骨,他忙不迭问道:“梓莼,你怎么来这儿了?这些日子你都上哪儿去了?怎么连学堂也不去了?”
秋深夜重,梓莼却只披了一袭如雪的裙纱,夜色里看去活像瑶池仙台上的玉女,飘渺不可及。予辰见她微微佝偻着背,并不发一言,只把一双凝悲带露的琉璃妙目看定了自己。两人就这么对望了不知多久,予辰只觉寒意越来越浓郁,自四面八方包裹威压,他禁不住寒战起来,牙齿磕碰之声在静夜里听着格外诡异。可他却顾不上惊惧畏缩,只觉一柄利刃正自翻绞撕裂着自己的心,痛,肝肠寸断亦不过如此。他有太多的话想问梓莼,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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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口不能成言,如梦魇般窒重压抑。
惶恐中再看梓莼,那一双惊魂摄魄的美眸中竟缓缓落下两行血泪,予辰大惊,猛力摇撼梓莼柔弱的肩头,慌乱之下越发挣不出一个字来,只见梓莼的□□不断涌出鲜血,殷红的血在洁白的裙纱上印染出一朵朵诡异莫测的彼岸之花,渐次在梓莼足下积出一汪小小的血泊。予辰大骇,在失声惊吼中骤然醒转——原来是噩梦一场!他听着自己如鼓的心跳声呆坐许久,一个激灵才意识到通体竟已被冷汗湿透了。这个诡异难解的梦境令予辰心底的疑云恐惧越加浓厚,一如压境的沉云,挥之不去。
睡意全无的予辰披衣下床,瞥了一眼床头的夜明小座钟,凌晨三点四十分,正是黎明到来前最深沉的夜。伫立窗前看过去,无星无月的暗夜里,一灯如豆,犹在燃烧绽放着探索与新知的微明,那是三弟予隆的房间。予辰凝重不愉的面色里隐隐透出几许欣慰,还有一年三弟就要大学毕业了,他自幼迷恋数理逻辑,在应用数学领域极具天赋。哪怕生在这个炮火连天民族危亡的战乱年代,予隆亦能关起门来专心演算,仿佛一经扎进那个充满隐秘规律的数字世界,外间的一切纷扰战乱便都被隔绝在了结界之外,予隆就像登临了另一个世界,一座安静隐秘,一丝不苟的逻辑之城。扪心说,予辰真的很羡慕三弟。
上一趟回家,三弟说起导师有意举荐他赴美留学,话一出口便遭到父亲怒不可遏的激烈反对,一旁的母亲竟也放下饭碗,一言不发抹起了眼泪。“如今这世道不太平!倭寇横行,四处搜捕青年学生,你和你哥哥,见天儿的我一想到你们我就合不上眼吃不下饭。父母在,不远游,你们早都不是人事儿不懂的小娃娃了,就不能让我和你妈省省心?聂老开蒙时教给你们的详序孝悌全忘干净啦?”
“爸爸,您这种老思想早该修正一下了!”予隆不服,还想强辩:“正因为中国乱了,叫小日本祸害得不成样子,吾辈青年人才要走出去寻找出路,学习新知啊!难不成,要我们统统留下来陪葬?”“走出去?你想上哪儿去!?我听铺子里的主顾说了,现下满世界都在打仗呢,英国,德国,沙俄,哪儿哪儿都不太平。三儿我可告诉你,枪炮不长眼睛,我们中国人讲究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懂不懂?”予隆填了满嘴的饭菜,一时语塞。时庭林还以为小儿子说不过了,又继续道:“一等你大学毕了业,马上叫你妈给你寻么一门好亲事,照晚秋那样儿也给你娶房太太,生儿育女传承家业才是长久安分之计!”
晚秋……香火……生儿育女……出路……一连串儿风马牛不相及的词语走马灯似的在予辰的回忆里来回乱转,山河破碎国将不国,他和三弟的出路又在何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