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当晚,李芸瑛跟着师傅下海唱了头一场堂会,召集人就是马尾巴胡同儿位高权重圣眷正隆的文教局长晏开泰,在座诸位除了一众跟他一样寡廉鲜耻摇尾乞怜,求侵略仇寇赏饭吃的走狗文人,另有几位慕名神往中华文明传统国粹的日本侵略军长官。
芸瑛虽是头一回登台,又是不上头面的清唱,可她容止端秀落落大方,一双清明澄澈的大眼睛水汪汪儿透着亮,不紧不慢不羞不怯地环视全场,再衬着初初长成袅娜多姿的高挑身量,活脱脱一支含苞待放的凝露春桃,一亮相就博得了满堂彩。一众拿腔作调附庸风雅的汉奸文人纷纷瞪圆了昏聩的双眼,对着芸瑛评头论足啧啧称赞。那几个日本军官更是手舞足蹈呼号兴奋,恨不得将芸瑛整个儿生吞活剥了才痛快。
师傅给芸瑛挑的是荀派名篇《红娘》选段,多年以来在棍棒呼喝之下勤学苦练的扎实功底令芸瑛一开嗓儿便惊住了全场,唱念作打尽显娇憨俏丽之姿。由于尚且年幼,她的嗓音并不很大,但胜在字正腔圆行云流水,正像是大珠小珠落玉盘,余音绕梁,妙不可言。只可惜片刻宁静稍纵即逝,台下的看客们欣赏品鉴的并非国粹艺术之精华,而是透过下流邪狎的眼光虎视眈眈着戏台上鲜活饱满青春正盛的清丽佳人。
晏开泰叨陪末座含笑不语,仿佛一位高端艺术大师正志得意满地欣赏着自己创作的神来之笔。眼见军部长官们被自己安排进献的妙龄佳人撩拨得欣喜若狂,晏开泰适时招呼端上清酒糕点怡情雅兴,顺嘴向日本人介绍了一番贾太太家手工制点的传承工艺,引得那几个军官“呦西”“呦西”地赞不绝口,晏开泰早看出他们嘴上夸的是点心,可眼神儿却始终长在李芸瑛身上,半刻不曾离开。
酒过三巡,上大人们的斯文面具早随着涎水汗臭化作乌有,晏开泰跟一众汉奸划拳行令推杯换盏,谁还理会台上妙人儿唱的是哪一出。兽兵们灌饱了黄汤,越发肆无忌惮不老实起来。一个日本军官竟直接冲进场中,一把将吓呆了的芸瑛拉扯到他们席上。哄笑怪叫声中芸瑛不记得自己被灌了多少杯酒,只觉头重脚轻,渐渐地立不稳了。正当她腾云驾雾般被几个日军簇拥着意欲上车时,晏开泰涎皮涎脸凑近前来:“太君,几位太君留步!这位芸瑛格格是前清皇族,府上是在旗的爵爷,今儿晚上是专程登台献唱,以示前朝皇亲国戚对大日本帝国的礼敬器重。这皇家历来最重规矩不是,格格回去得忒晚了爵爷横是不放心,下回可就不叫她出来唱堂会了。几位长官,咱们来日方长可好?”
那几个日本军官虽然听不真切晏开泰说的话,但“爵爷”“皇族”还是听明白了,他们怏怏然放开芸瑛,由着师傅搀着她告辞不提。晏开泰顺势落座,斟酒布菜好不殷勤。他心里自有打算,李芸瑛可是出身显赫冰清玉洁的“雏儿”,又生得这般标志出挑儿,得留着派更大的用场攀高的枝儿,几个下层军官就想白尝个仙桃儿占大便宜,精明如他晏开泰断不肯做这等不上算的憨买卖。
芸瑛攒了满腔腌臜委屈,进得家门连哭带吐,急得她妈也歪在炕上陪着掉泪。李志远铁青着面皮闷坐良久,骤然砸了一个破茶碗,厉声喝道:“别号丧了成么!?你妈还没死呐!!怎么说的呢,投胎没长眼睛,赶上了改朝换代的好年月。爵爷?格格?没啦!全没了……”
转过天来一早儿,芸瑛才下了早功就见力生站在院儿当间等她。见她一双妙目肿得好像毛桃儿一般,力生关切问道:“师傅又为难你了?看你昨晚哭的!”芸瑛悄然叹了口气,一双乌黑澄澈的眸子像被溪涧冲刷的卵石般晶莹透亮:“力生哥,你说我们做艺的人,就一定都得是下三滥和暗门子么?”一言及此,不觉又梗住喉咙。力生引了芸瑛同到街门外头,拍了拍她的肩头正色道:“芸瑛妹妹你胡说什么呢,你是有门第的正经格格,要不是生计逼到这个份儿上,老喽也不会干这号儿抛头露面的营生。这人啊,滋要是活着,谁不得先挣口嚼裹,才能顾得上体面!”
见芸瑛兀自郁郁不语,力生由怀里摸出个枣红色儿的小缎袋儿递给她,笑道:“喏,给你的!我记着你生日就在粽子节前后,十五的大姑娘了,也没见你戴过像样儿的头面首饰。”芸瑛一怔,如梦初醒般接过缎袋,只觉沉甸甸地颇有些压手。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一只圈口儿不很大的老银平安镯,镯面上精工细雕了两条活灵活现的锦鲤,各自绕镯一圈儿,最后将嘴儿对在了一处。两条鱼嘴相衔的地方还缀了一只灵巧精致的小宫铃儿,叮当作响,清脆动人。
芸瑛将镯子塞回袋里,迟疑地望着力生说:“力生哥,你哪儿来的闲钱买这个,可是不便宜呢,我,这我可不能收,这不合适。”力生挡回她递还镯子的手,压低声音说:“前些天我帮贾太太办了趟差事,这是她给的赏钱。我和我爹除去穿衣裳吃饭没什么花钱的去处,芸瑛你拿着,我可是专程买回来给你的。”“贾太太……她找你去做什么呢?还给这么大手笔的赏……”芸瑛还是不肯接镯子,低头沉吟道。“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方便跑远道儿,叫我替她跑腿儿办点事儿去。芸瑛你要再不接着,可就是瞧不起你生力哥啦?”听他如此说,芸瑛方才接过缎袋儿小心翼翼贴身收好,再抬脸儿时,又有泪花儿次第在她眼底绽放。
力生才要开言,却见予珺由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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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出来正朝胡同口来呢,他含笑招呼道:“二小姐出去啊!”芸瑛早侧脸拭了眼泪,也含笑叫了声“二小姐早!”。予珺正自想着心思,被他俩人一叫,愣怔了会子也便笑了:“呦,力生云瑛,你们俩倒起来得早。这不是我大哥一早和父亲讲好了回家过端午的,可是昨儿他没回来,连个信儿也没往家捎,父亲一早起来阴沉着脸,我瞧着心里头也怪不得劲儿。得啦,我上胡同口儿站站,兴许能迎着我大哥回来呢。”
予辰入狱的惊恐自危尚未在马尾巴胡同消散殆尽,三人一时都不言语了。“大少爷许是叫学生给拖住了,如今这年月兵荒马乱的,人心惶惶不说,事事儿也没个准谱儿。二小姐放宽心吧,大少爷仁义,管保出不了事,用着我跑个腿儿送个信儿什么唔的,您言语就成。”生力的一番话着实让予珺心里宽泛不少,她含笑谢过,便走去了胡同口上。
予珺心里明白大哥是与众不同的人,和她,和全家,和一整个儿这个时代里的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大哥似乎肩负着某种予珺感觉得到却又说不清楚也看不明白的巨大责任,在这暗无天日的年月里孤独而艰难地蹰蹰独行着。她曾无比期待地幻想过,能和大哥并肩前行,无论前路多艰险,她也要一直陪着守着自己最亲爱的哥哥。可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予珺渐渐明白,自己活在老去的旧时代里,能跟上大哥的步伐与他并行的人并不是她。那是一群跟大哥一样活在新世界里的人们,他们自由,热烈,充满激情无所畏惧,就像……梓莼!对!正是在见过了梓莼以后,予珺从梦里醒来了。
思绪翻涌的狂潮即将吞没予珺,她突然觉得眼前一亮,沐浴着初生温旭的朝阳,一个亲切熟悉的身影渐行渐近,予珺心底一阵狂跳,不觉快步迎上前去,大声唤道:“大哥!”予辰故作轻松地朝她笑笑,与眸中遍布的殷红蛛丝交相辉映的,是眼下两片硕大紫青的乌云。“不是说好回来过节吃粽子的?”予珺辗转反侧蓄了一整夜的满心嗔怨及至出口之时,尽皆化作温柔关切的细语,恼意全消。“你没替大哥多吃两个?急等着出一期增刊,参与编辑的几位全熬了大夜,我是主编,又是牵头人,岂有独自跑回家吃粽子的道理?”予珺一听又是杂志的事儿,心里先就平添了几分紧张不安,“那你倒是言语一声儿啊,爸爸等了你一整天,今儿早清脸阴得都快出水儿了。欸大哥,梓莼也和你们一起办报吗?”听到梓莼的名字,予辰本已憔悴的双眸愈加暗淡,仿佛被浓重阴翳层层漫过的星子,水雾交叠。
“我原本邀请她一同回家吃饭的,眼看走到胡同口儿上了,她却不知为什么,抵死不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