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远洲走出弛林后直接回到自己的院子。
现在夜色将近,兽族有很大几率在弛林活动。壶里这些是明天的任务,他没必要现在赶黑去交工。
弛林作为兽族聚集地的一大森林,其中不乏强危险性兽族,他们喜好夜晚活动。
修渺村的村民都知道夜晚不能出来活动,兽族一般不会主动惹事,也就是说他们只要不出门就不会有事。
这不是强制规定,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遵守。没有哪个不要命出来耍疯。
廖远洲把古荟液放到杂物间,简单的洗漱一番,检查了门窗。
这处院落够大,廖远洲刚来的时候还很破败。因为年久失修,荒草丛生。
廖远洲本人不在意,自己动手简单收拾出了一间卧室和厨房,另外的全当杂物间。
他走到床边。
屋内干净整洁,只摆有一张木桌一把椅子和一床被褥,其余半点个人物品都没有。
不太像私人空间,反而像是酒店旅馆。好像主人没有半点留恋,明天就可能拍拍屁股离开。
廖远洲停在床沿旁,突然蹲下,腰部肌肉线条紧绷着粗布长袍。骨节分明的手上分布着几根青筋,一用力,抠起了一块铺地瓦石。
里面有一个造型奇怪的东西,泛着不显眼的黑色光泽和几个木质零件。
一把不完整的手枪。
廖远洲勾唇笑了一下。伸手把它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握在手里,然后又迅速拆分又组装起来,动作利落而熟练。
缺了一点零件,等他找到材料再改良一下就可以正常使用。威力也不会差太多。
检查完武器,廖远洲稍稍安心,把枪放好,脱鞋上床准备睡觉。
黑夜彻底降临。
黑魆魆的屋内无声无息,像是把人的眼睛和耳朵都埋葬。静到可怕,连廖远洲的呼吸声都微不可见。
突然,屋外出现了滴滴答答的动静。
是下雨了。
廖远洲翻了个身,脑子里开始打岔盘算空出来的明天去哪找材料。他心里不知为何烦闷不已,嗵嗵跳个不停,还愈演愈烈。
倏忽,他猛地翻身下床,身上的中衣都没合拢。几乎同时,一只狰狞的庞然大物从外面冲了进来,撞毁了床边的墙壁,瓦块木石如同薄纸一样无力地堆在床榻上。
它张着流着涎水的大嘴,尖獠牙,四肢着地,爪子长而尖,伸着长而扁平的头部,脖子上的硬鬓毛厚实浓密,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色甲片,身后有一条短粗的尾巴。
一只兽族?廖远洲按下惊跳不止的心脏,微微倾身,皱着眉打量。
缺了面墙的屋子很快被细雨包裹。它的前爪搭在床榻上,披着雨斜睨着尖瞳盯着廖远洲。
要不是廖远洲躲得快,现在已经被砸死,或者被那只爪子踩死了。
烟尘四起,又被水雾盖住。
不等廖远洲有所动作,那兽族又俯身冲来,嘴巴张张合合发出类似“噢咦”的尖锐声音,吼的人心里不断泛起毛刺。
廖远洲蜷了一下腰身,躲过獠牙的啃劈,毫不留情抄起旁边一块尖石往它的眼睛处狠刺。两者挨得极近,他甚至能看清兽族身上流畅细密的鳞片。
“咦——”它见没扑中反而被攻击,叫声越发高频刺耳,动作更迅猛发疯。
廖远洲见一击不成便利落地撑着一旁幸存的木桌堪堪跳过它的回击,快速地后撤一步,把椅子狠甩到后方扭头就跑。
是黄天福搞的鬼。
廖远洲只用几秒就作出判断。
他确信自己在这个夜晚没触犯任何兽族规则。而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找茬的只有他。
这蠢货真能惹事……
廖远洲冷着脸飞快冲出显得狭隘的院落,后面的兽族停都不停直接跟着跑出来,是死心想追他。
但它的速度不快,跑动姿势还有些古怪。因此廖远洲面对它的穷追猛扑不显得太狼狈,但也很勉强,有几次差点被獠牙刮下块皮肉。
这发疯的兽族是那什么灵气力量搞来的?
廖远洲一边躲闪一边冷静地想。他在这个世界上缺失的常识太多,即使做好万全之策也会被有心之人在一些他完全想象不到的地方下手,防不胜防。
眼看前方出现了个岔路口,廖远洲不带半分犹豫冲左边方向跑去。
一路上不少人家被兽族尖锐的叫声吵醒,但大多是刚吵吵嚷嚷的亮起烛火往外看上一眼就迅速安静了。
廖远洲也不意外,换作他他也会这么做。他脚步不停地往一个方向跑去,非常有目的性。
兽族被廖远洲稳定在一个固定的距离,被他带着往越来越偏僻的地方去。
按理说他在这段路上只要不掉链子是暂时没有性命之忧的。
但是,众所周知这是一个非常操蛋的世界。
廖远洲还没跑到目的地,前面隐约出现一道黑影……是第二只兽族!
两只?
惊诧之下廖远洲动作稍顿,直接被后面毫不留情地撕下后背的一块肉。
不,是一群。
廖远洲强硬地稳回心神,硬生生扭身避开兽族想要乘胜追击的爪子。
洁白的中衣瞬间被鲜血浸湿一大块。看着前方冒出越来越多的黑影,宛若复制粘贴一样的尖獠牙,短尾巴,黑鬓毛。足足有八只。他的身上也冒出了冷汗。
廖远洲舌尖顶了顶腮帮子。
嘴边挂血的那只终于伤到人,眼含的嗜血越来越凶,抬起爪子跃跃欲试,猛地一扑!
几乎同时,廖远洲猛地后撤两步,垫着凶兽冲过来的头,趁前面的兽族群还没跑过来,三步并一步地冲一边的房屋围墙跳。
廖远洲几乎是一跃而上。背上的伤口因为动作太大被撕裂得更大,鲜血几乎是喷涌出来。廖远洲表情不变,只是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他开始飞快地在村民的围墙上奔跑,偶尔有不连接的地方就跳上房顶跃过去。动作大开大合干净利索,比之前的速度更快。
他本打算把这只引到黄天福家里,让他自己吃点苦头再搞定,没想到那蠢货竟然搞来了一群。
翻飞的染血衣袂无情地掠过一座座房屋,主人义无反顾地往一个方向跑去。豆大的雨点一刻不停地砸在地上。
现在的话……
奔波片刻,廖远洲后面跟着一群发疯的兽族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黄宅。
廖远洲的嘴角又挂上人畜无害的笑容,那是一种非常亲切的、讨长辈和同辈人喜欢的笑。配上那张不俗的脸,在往日里几乎是无往不利。
黄家人仗着自己是里正,光明正大地霸占了修渺村最好最大最空的一块地,盖了一座很大的宅子,并且不许其他村民靠近叨扰。
也正合了他的意不是?
昏沉的夜色、朦胧的细雨、白中染血的中衣、和惨白的脸色,不合时宜的清朗的笑,怎么看怎么诡异。
既然黄天福想这么搞,那他应该很想亲眼看看成果吧。
“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是不是啊,黄天福?
“轰——!!”
睡懵的小厮迷迷糊糊听见这么大动静,一激灵地起身,赶紧打着伞往这边走。还没开门就看到了直接翻墙过来的少年,甚至他还把上锁的大门也拉开了。
这是作何?
小厮呆傻地看着这个自顾自动作的陌生少年,一时间脑子都转不过来,也完全忘了修渺村从来不在夜间活动的习惯。
“不想死就回屋。”
来人的嘴角挂着礼貌的微笑,语气也淡淡的,就是说的话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什、什么意思?
小厮眼睛都瞪大了,脑子也开转了。刚要喊人捉拿歹人,就看到门口紧随而来的一只只凶兽。
兽群!?!!
小厮刚张开的嘴唇抖了又抖,连合嘴都顾不上,连滚带爬地跑回去。
廖远洲则是抬头朝不远处坐落在弛林的山脉方向深深看了一眼。
又扭头瞥了眼身后,没有犹豫地直冲正厅跑去。后面的兽群紧随其后,直接把黄宅的门槛给踏破了。
它们浩浩荡荡地袭来,除了肆意破坏周围的建筑死物外,对旁边的任何活人都不感兴趣,摆明了只追着廖远洲一人。只要其他人老实待着房内,就不会对他们怎样。
但黄天福想躲过去就没那么轻松了,廖远洲正带着这份礼物找他。
*
黄宅里渐渐乱了起来,不少奴仆刚想出来看看情况,又被狮厄群吓退回去。连黄家的老爷和其他子嗣也不敢出来贸然行动。
他们只眼睁睁地看着少年携来一群发疯的兽族在宅子里肆意破坏,满眼都是惊惧和绝望。
而里屋的黄天福,现在正躲在窗边目眦欲裂地看着这可怖的一幕。
什么意思?!
他不仅没死,而且还带着这群鬼东西找到他家来了?!!
怎么可能呢!
这个阿廖沙一丁点天赋也没有,只是个下贱的普通人,怎么可能从发狂的狮厄群里夺得生机?
黄天福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他下意识地抗拒眼前的事实和真相。眼看着廖远洲从门口向这边走来,猛然回神一样,竟是惊惶地躲在了桌下自欺欺人。
几天前,黄天福知道廖远洲毫无天赋的第一时间,就打算给他个好看。
他被众星捧月惯了,对廖远洲一来就抢走了所有本该关注他的目光这种事非常不平衡。一开始他对他忌惮非常,因为他担心廖远洲是个修者。
但是,但是他居然是个比他下贱千倍万倍的普通人!普通人!连仙爷爷都不算!那他平时拽什么呢!
他不能接受。
黄天福对几乎毫无交集的廖远洲恨之入骨。
于是他花大价钱托人把廖远洲的头发或斧头等沾有个人气味的东西放在狮厄的巢穴里,这种兽群极其记仇嗜血,对侵入巢穴的外来气味很敏感。并且只要盯上了就会不死不休。
黄天福的眼眶变得猩红,连聚焦都困难,神经质地啃起了指甲。
砰——
门开了。
“黄兄,让我好找啊。”
一道熟悉的,在他听来如同厉鬼的声音。
黄天福僵硬地抬头,身子是止不住的颤抖。
廖远洲浑身被雨淋湿,中衣上的血也被晕染开,隐约透出一片强悍结实的肌肉,雕像般的腹肌和人鱼线往下延伸没入衣裤。
“噢咦——!”
紧随其后的是狮厄群此起彼伏地吼叫。
“啊!!你快带着兽群滚出去啊!”黄天福崩溃地尖喊,音量险些盖过狮厄群。
廖远洲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凶兽再扑来时直接了当地把黄天福从桌子下拖了出来,挡在身前。
然后不躲不避地让狮厄攻击。
黄天福被这一爪子拍得直接掉了半条命。
“啊!!!”
他的哀嚎响彻整片黄宅天空。
宅邸里的里正,黄老爷听到就坐不住了。
“我的儿!”黄老爷怒冲出来,“你个黄口小儿,夜晚不好好宿在屋内,竟乱跑引来兽群,还无缘无故奔来我家,害我家人!”
说完也挨了狮厄一爪子。
附近屋内的奴仆们失声尖叫,又强忍着害怕把奄奄一息的黄老爷拖了回去。
廖远洲看都没看那边一眼。
酒囊饭袋而已。
他眯着眼拽着黄天福当沙包又挨了兽群几下,黄天福被打得止不住地哭嚎尖叫,身上很快多出几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救我!救我!我不想死啊!”
他的声音尖锐而扭曲,崩溃地哭喊。
“黄兄说笑了,”廖远洲幽幽道,语气止不住地上扬含笑,好像正在和什么亲近的人讲话。“这只是份小礼物而已。”
“我求你了阿廖沙!我求你!是我不对!是我做的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死啊!”
黄天福嘴里一边喷血一边不停地求饶。
……廖远洲一听到这个称呼就槽多无口,突然觉得有点没意思。
他向下瞥了眼,黄天福身上的衣服都被抓得破破烂烂到处是血,连眼泪鼻涕都糊在上面,已经腿软得站都站不住,全靠他拽着领口撑着。
没用的东西。
他嫌恶地把半瘫在自己身上的黄天福扔开。
“怎么阻止这种兽群发疯?”
黄天福猝不及防失去支撑摔在地上。发现是廖远洲放开了他之后直接膝行到床边躲了起来。
听到问话,他哆哆嗦嗦地回答:“只、只能暂时驱赶,它们不杀死敌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廖远洲自己一边利用黄宅的建筑地形不断躲闪攻击,一边又觉得这蠢货蠢得惊人。“说重点!”
他现在的状态也不算好,背上的伤口很深,鲜血一直止不住的流,脸色比鬼还吓人。
他环视着面前虎视眈眈的兽群,手里是从黄宅顺来的长枪。刚刚他拿黄天福当盾,拿这把长枪已经刺伤了三只凶兽的眼睛,现在还有五只还在不停地攻击行动。
它们因为迟迟打不中目标而越发急恼。
黄宅没有一个人出来帮忙驱赶的,哪怕他们看出来兽群根本不会主动攻击除了廖远洲以外的人,哪怕他们从黄天福的口不择言中得知是自家少爷自作孽。
他们只是趴在窗边门缝,偷偷看着。
“紫、紫葵水!他们讨厌紫葵水,闻到这种味道应该会理智点……”
廖远洲知道紫葵水是什么,算是这个玄幻世界里的一种食材佐料。
“你去膳房弄来。”
“我?!我伤得这么重……”
黄天福还没说完就看到院子里正与兽群缠斗的,面色惨白如鬼的廖远洲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黄天福打了个激灵,他知道那是如果他不肯去廖远洲就亲自带他去的意思。
读懂了他眼中的威胁,黄天福不说话了,咬牙切齿地从床榻上下来往膳房爬去。
廖远洲手持长枪,耍的越来越快,仿佛真真正正的“去如箭,来如线”,眼看又击退了一只。
同时他身上也新添了很多伤,一身白衣几乎全都染成了红色。廖远洲的呼吸越来越重,手腕酸痛到几乎握不住枪柄。腿也越来越僵硬,眼看已经到了极限。
廖远洲目光沉静地盯着面前的几只。
眨眼间,一只凶兽又扑了过来!
廖远洲不闪不避高举长枪。他知道自己躲不过去,打算硬碰硬接下。
陡然。
空中恍惚出现一道白色身影。
映入眼帘的先是绣有流云暗纹的锦袍白衫,接着是悬在纤细腰侧的玉白长剑,上面缀着繁复漂亮的鎏金纹饰,最后是剑柄末坠着的一根蓝色剑穗,俏皮地空中甩了几下。
他横在廖远洲和那只狮厄之间,全身不沾一丝雨水。
廖远洲愣了一下,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起来,脑海里警铃大作!
这绝对就是,修渺村所有人嘴里的,真正的修者。
修者来这儿做什么?黄家的靠山?
剑拔弩张的战斗停止了,没人喧哗,连狮厄也停止了吼叫。
那人背对着廖远洲,使他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那头及腰的半挽的墨发。
“阿廖沙!我取来了!”
一旁的拐角,黄天福终于蛄蛹着身子举着一瓶紫葵水姗姗来迟。
等他到了才发现场面好像有点不对劲。
首先就是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清冽如雪的味道。它霸道又温柔地覆盖住了浓烈暴戾的鲜血,连这场越下越大的雨腥味都被遮住了。
其次就是狮厄群怎么不发狂了,好像……被镇住了一样?阿廖沙那小子这么有本事?
最后,他疑惑地抬头。
瞬间他也安静下来,一眨不眨地盯着来人。
那模样像是活像见到了什么天上人间的仙子,直接呆住了。
廖远洲挑了挑眉。
看样子不是熟人。
兽群被黄天福的声音重新惊醒,隐隐有些躁动。踌躇片刻,那只狮厄还是冲了上来。
只见那人随意地挥了挥手,连剑也未出鞘。
凭空骤然爆出一阵遒劲的狂风,刮得在场所有人都闭起眼睛无法直视。
唯那一人安然无恙,劲风似是绕过他,只轻轻吻过片片飘扬的衣角。
只一个眨眼间,狂风便消失了。当所有人再睁开眼时,八只狮厄已经全部暴毙。
廖远洲双眼微眯,手中不断攥紧那柄长枪。
这样的实力……如果自己和这人对上,跟蚍蜉撼树以卵击石没什么两样,根本毫无胜算。
“您、您是……!”
廖远洲突然开口。
语气疑惑又隐含激动。让人觉得这是个对绝世高人莅临寒舍感到十分诧异又荣幸的少年。
闻言,那人一动,转过身。
廖远洲精心设计的表情刹那间变得空白。
那是一张雌雄莫辨,秾艳非常的脸。
他的眼睛微微弯曲,淡色薄唇稍稍抿着,一副笑融融的模样。鸦羽似的眼睫在玉璧般的脸上投下一小片引人心颤的阴影。左眼缠着布,却让人不觉有瑕只感到新奇别致。右眼如同赤红宝石般,非常殊丽。嵌在那张脸上像是一捧雪中盛开了个灼灼烈日。
漂亮得锋利张扬,夺人心魄。
与他对视,廖远洲只觉得时间都被静止,拉长。
来人笑着一张桃花面朝他挥了挥手,开口道:“你蛮不错的嘛?”
语气轻松,调笑自然。并无刻板印象里的高踞傲慢。
只让人觉得声音很好听。使其联想到山巅上清泠泠的雪,抑或是早春燕子追逐的柔风。
廖远洲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宕机呆滞的神情,随后马上回过神,却不可避免地浮现一大片可疑的红晕。
什么啊,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
还真让他连神仙都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