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后捡了个“替身”》 第1章 第 1 章 “轰——” 一颗古树应声倒下,足有一人环抱粗的树干上布满斑驳的砍痕,在最深刻的地方断裂,原地只剩一个断面不甚整齐的树桩,正泊泊地流出灿黄的液体。葳蕤蓬勃的树冠侧躺在地面上,不少干枝碎叶抖落一地。 断树旁站着一位少年,手持一把短柄斧头,旁边放着几个小壶。 那人约摸十七八岁,身量却很高,肩膀宽阔,剑眉星目,表情淡漠。高高束起的马尾显出几分利落,弯腰时会有几缕碎发飘到眼前。他穿着朴素,凑近看会发现凌厉的眼睛中隐约含有几分暗红。 廖远洲在原地稍等片刻,试探着向这棵倒地的古树走近。 “簌簌——” 细小的声音蓦然一响,在死寂的森林里显得清晰而令人心惊。 廖远洲的眉头猛地一跳,瞬间停下脚步。凌厉的眉眼一压,平添了几分戾气和警惕。 不一会儿,里面钻出几只黑褐色的雀儿,歪着脑袋拱着绿叶直愣愣地盯着他看。 廖远洲心里松了口气。 普通的山雀而已。 他又左右横看了眼四周,确认再无异样才走上前,顺过小壶挨着断面树桩半蹲下来,黄液一点点流入壶口。 不怪他大惊小做,这种古树树干直挺树冠茂盛,树液呈金黄色,有养气炼体的基础效用——大家称作古荟液——不少灵兽都会寻找古树来安巢孵卵。 ……上次收集古荟液时甚至从树冠里冲出来一只纵火的猴子。 壶里的水位慢慢上涨,那只普通山雀一蹦一蹦地扑棱到跟前,似乎是想要凑近喝一点。眼看金灿灿的黄液就要盛满,廖远洲长手一伸飞速换上另一只空壶。 穿越来的这一个月里,隔空取物,随手御水,会说话的松鼠,怕人于是直接长腿跑的花……什么刷新他世界观的东西都见过了,就差没见过神仙了。 廖远洲的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用手挥挥山雀赶它走,似乎还对上次的纵火猴心有余悸。 他花了整整一个星期才弄明白自己穿到了一个什么地方——好吧其实他没弄明白,这不是他认知里的任何地方,他就算套出附近居民的话也不理解,就像你问今天是几月几日对方告诉你这是猴子统治黑洞的第二零二五个周期时一样荒唐与绝望,你不确定对面说的是不是人类可以理解的语言,如果对面和你一样还是人类的话,如果你还是人类的话。 在廖远洲堪堪接受这个一点也不科学的“古代”世界,就近与村民达成劳务关系的时候,更不科学的来了——他发现自己的老板徒手搓出来了一簇火焰点着了一根蜡烛。 ……这还是个玄幻世界。 廖远洲瞬间僵住笑得阳光亲切的脸。 他试图建立的世界观再度崩塌。 廖远洲开口试探着问了两句,但没想到之前套话还无知无觉的李掌柜这次却显得十分敏锐,面上的讶异跟他之前问采古荟液的方法特征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李掌柜:“哎呀?阿小弟的家乡没出过仙奶奶?” 遭了。 廖远洲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险些维持不住笑脸。 看来刚刚的……点火行为和之前的劳什子古荟液一样,在这里算常识类的? 廖远洲沉默片刻,自然地接过话茬:“我家乡比较特殊,大家不用明火点烛。” 李掌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她本以为以这人采集灵液的效率,极有可能是个什么修者世家不出世的公子下来历练,但看这样子,好像不是修仙世家?那他怎么如此熟悉古树采液的? 不过天元大陆光怪陆离的事多了去了,如果他有什么其他偏方妙计好像也不奇怪。她心道。 李掌柜是个大方干练的婶婶,当初看廖远洲挨家挨户敲门问人做工的样子可怜,就搭了把手派了件活儿。 她在这个修渺村里有个挺大的灵液生意,增个人手也就一句话的事儿。派廖远洲去本意是看他有困难作为长辈随手帮扶,没想过能干得多么出色。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廖远洲完成地非常不错,除了最开始僵硬地问了问灵液是什么这种非常基础诡异的问题后,就提着三大壶古荟液回来找她领工钱了。 但这是三队采液人的量。意思是廖远洲超额完成了任务。 但含有灵液的古树可不算好找,除非是修者才会对古树敏锐,但人人艳羡生而天骄的修者怎么可能会沦落到打工谋生的地步? 超出了预期的结果让她重新预估对方的价值。 确实,单看这张脸,还挺像修者公子那么回事。但行事作风却着实有点古怪。 ……不管到底是不是,就单看一个人媲美三队人的超高效率,阔绰的李掌柜直接用超出市场价三倍的薪资聘用了他。 显而易见,廖远洲欣然同意。两个人都很满意。 至于这位王牌采液人提出想要租个屋子的诉求,她在自己的偌大家产里随手划一处小院租给他就是。 “仙奶奶就是说我这这种,天灵为个位数,只有一点点修炼天赋的粗人。” 李老板很健谈,她理解为廖远洲的家乡没有这个说法,索性直接讲起来。 “我们不算真正的修者,但比普通人好上那么一点。大家是邻里邻居,都这么戏称。” 他们属于修者的一种,却与凡人差别不大,倒是与真正的修者天差地别,连炼气的门槛也摸不到,像李掌柜这样攒出簇小火苗已是极限。所以在凡人间就这样以“仙奶奶”“仙爷爷”调笑着称呼这种人。 天灵,又一个陌生词。 廖远洲皮笑肉不笑地点头。 “啊,那可真威风!”少年语气崇拜又向往,“不知道我有没有这种天赋。” “你没测过?”李掌柜更惊讶了,这不是打小就要测的吗? 人人都希望自己能做一名修者,于是到了五岁能测天灵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测,就连最最穷乡僻壤的地方也会摆上一颗测灵珠。万一出个天赋不错的,那整个十里八乡都会为此骄傲。 “没有……”少年语气落寞,似乎提到了什么伤心事,神情变得腼腆又自卑,“我们那里……是个很偏僻的地方……” 电光石火间,李掌柜好像顿悟了什么。她瞬间推翻了以往的所有猜测,什么世家公子,什么不出世历练,这根本是个来自超级穷乡僻壤空长一身天赋却蒙尘的可怜娃啊! 她当机立断道:“没事,咱们修渺村虽说不上先进,但怎么说也挨着大城近,会有很多机遇的。这样吧,等你放假有空了我带你去测一测?” 少年猛地抬头,惊讶、动容和感激等情绪一一划过那双眸色特殊的眼,最后张张嘴,不好意思地嗫嚅道:“让掌柜您破费了……” 李掌柜闻言只是摆摆手,直说没事。 等她再来找廖远洲的时候,带来一本标题是《天灵论》的书。李掌柜说让他先看看,等得了闲她再叫人领他去里正那边测天灵。 廖远洲作为她的正式员工要做工。只有等放假的时候才有空“圆梦”。 当然李掌柜不会亲自奉陪,她的生意规模有修渺村一半大,几乎垄断了最近大城的所有古荟液生意。她忙得很,也享受自己的事业,几乎无休。她吩咐人做这件事已经算得上妥帖。 廖远洲仔细地翻过那书。怎么说呢,这更像一本架空修仙小说。 通读一遍,除了“天灵”的常识补充,他还咬文嚼字地抠出点别的信息。 在这片唤作天元的大陆上,分别割据了三方势力:真正的修者,兽族灵植,还有普通凡人。 没错,人可以修仙,动物植物也可以。只要你会运作丹田灵府,哪怕是一只蚂蚁,就算得到了天道垂青——可以修炼了。 在此基础上,人们测天灵的行为,更像是把丹田灵府的运转周期数值化,数值越大,天赋越高,天灵也越强。反之,如果天灵为零,那就是毫无修仙天赋的凡人。 说是三方割据,其实在数量上大多数是普通凡人和普通花草野兽,其次是兽族灵植,然后才是人数最少的修者。不过按能力来分的话,恐怕顺序会完全颠倒。这样的话,形成这种局面也不为奇了。 通读一遍后,廖远洲木着脸想,幸亏他还认字,算不得文盲。 之后就是最近的事了,廖远洲被一个男工领到里正那边测了天灵。 方法很老套,先为你摸根骨,再将手放在测灵珠上,用心去感受。 意料之中的,天灵结果是零。 他没有一丁点的修仙天赋。跟其他普通人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摸根骨的老人表情很古怪,那似乎是一种纳闷和纠结。 他问怎么了,老人说他的根骨与常人不同。 廖远洲当时默不作声地走了。 废话,他身世有异,现在多嘴,按照这种修者啊灵气啊什么的小说设定,再叫他摸出个异界之魂那他很可能活不过今晚。 老人也没多纠结,看着测灵珠出了结果就无语咂舌着离开了。 虽然不清楚这异常的根骨是什么意思,但天灵为零的话一定不是修者,那无论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那位带路的男工也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自己走了。 他看不得他一来就得到了最高薪资的得意面孔,哪怕廖远洲在灵液厂里行事作风一点不差。 廖远洲点点头跟他告别,一副毫无芥蒂的样子。 他无所谓别人的艳羡忮忌,也对毫无修炼根骨这点失望不多,毕竟想要入道者如过江之鲫,自己连土著都不是能凑什么热闹。 不过那老人的说法倒是让他萌生了一点其他的想法。 说来古怪,当初穿越时他一醒来自己便是长发长衫的古代打扮,诡异得很。不过他倒是确定这是他自己的身体。 本着不打草惊蛇入乡随俗的打算,他安定后也只是简单束发打扮,并没有做改变。 廖远洲若有所思地度过了自己在异世的第一个休假。 * 修渺村一边毗邻一座修者聚集的大城玄佑,一边靠近一个叫作“大燕”凡人王朝,一边又紧挨着一片兽族的聚集地弛林。 不知是不是修渺村位置巧妙的缘故,像李掌柜这种有点天赋的“仙奶奶”也不少。 比如修渺村里正的孙子,他就有点天赋。 “喂,站住!” 廖远洲眯眯眼睛,他没有回头也没止步,劲瘦的臂膀提着三四个装满古荟液的小壶,跟没听见似的踱步向前。 “嘶!你小子别装蒜!喊得就是你!那什么……”那道干瘪的声音瞬时破口大骂,粗粝地嗓子毫不费力地挤出几句辱骂。 言罢,一旁小弟赶忙补充:“黄哥,他叫阿廖沙。” 廖远洲觉得有点无语。 说来好笑,当初村民告诉他这里是天元大陆,问他是何人时,当时他也是气极反笑,脑子抽了回了句他是阿廖沙。 “对!就你阿廖沙!名字这么诡异就算了还成天装的跟个二五八万似的,以为多牛呢结果还不是没天赋!” 来者是黄天福,他就是那个有点天赋的里正孙子。 他厌恶廖远洲一来便得到了李掌柜的赏识,更忮忌他在村里如鱼得水讨人喜欢的模样。要知道他爹给李掌柜送礼都没把他塞到灵液厂做工! 如今终于见到他“失意”,肯定要来落井下石一番。 一想到廖远洲的天灵数为零,黄天福就不由得一阵快意。还以为什么玩意,结果还不是要跪在他这个仙爷爷身边做活? 背后污言秽语不断,廖远洲看都没看一眼。 黄天福见廖远洲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气得恶向胆边生,竟是直接扑过来。 廖远洲不紧不慢地回头,看到黄天福的动作脸上露出一种恰到好处地讶异。 他反身一旋躲了过去,但不小心踩住一旁的碎木,又恰好踉跄一下把整整有三十斤往上的壶抡到黄天福的肚子上。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啊!真是太不小心了黄兄,你看看这……”廖远洲像是不好意思道。 那边的黄兄已经被掼到一旁,跪趴在地上捂着肚子,身子甚至都有些颤。 在廖远洲道歉关心的时候,黄天福还在疼出一身冷汗原地干呕。等他缓过来,廖远洲已经“既然黄兄没事我就先告辞”了。 小弟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拦。 他们谁都没想到廖远洲竟然敢让小霸王黄天福吃瘪,没想到他还有本事把黄天福这个仙爷爷打倒,更没想到……黄天福这么菜鸡。 最后偌大的森林除了黄天福呼哧的呼吸声就是风吹过树叶的窸窣声。 淡淡的夜雾攀上空中游荡的乱云,残阳似血,映在黄天福扭曲的脸上,说不出的诡异。 再过几个时辰月亮就会升起,必须马上离开。 “……呵,”黄天福幽幽开口,“这个死玩意,看他明天还能不能这么神气……能不能度过今晚还不好说呢。”语气诡谲又狰狞。 没人回应。 第2章 第 2 章 廖远洲走出弛林后直接回到自己的院子。 现在夜色将近,兽族有很大几率在弛林活动。壶里这些是明天的任务,他没必要现在赶黑去交工。 弛林作为兽族聚集地的一大森林,其中不乏强危险性兽族,他们喜好夜晚活动。 修渺村的村民都知道夜晚不能出来活动,兽族一般不会主动惹事,也就是说他们只要不出门就不会有事。 这不是强制规定,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遵守。没有哪个不要命出来耍疯。 廖远洲把古荟液放到杂物间,简单的洗漱一番,检查了门窗。 这处院落够大,廖远洲刚来的时候还很破败。因为年久失修,荒草丛生。 廖远洲本人不在意,自己动手简单收拾出了一间卧室和厨房,另外的全当杂物间。 他走到床边。 屋内干净整洁,只摆有一张木桌一把椅子和一床被褥,其余半点个人物品都没有。 不太像私人空间,反而像是酒店旅馆。好像主人没有半点留恋,明天就可能拍拍屁股离开。 廖远洲停在床沿旁,突然蹲下,腰部肌肉线条紧绷着粗布长袍。骨节分明的手上分布着几根青筋,一用力,抠起了一块铺地瓦石。 里面有一个造型奇怪的东西,泛着不显眼的黑色光泽和几个木质零件。 一把不完整的手枪。 廖远洲勾唇笑了一下。伸手把它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握在手里,然后又迅速拆分又组装起来,动作利落而熟练。 缺了一点零件,等他找到材料再改良一下就可以正常使用。威力也不会差太多。 检查完武器,廖远洲稍稍安心,把枪放好,脱鞋上床准备睡觉。 黑夜彻底降临。 黑魆魆的屋内无声无息,像是把人的眼睛和耳朵都埋葬。静到可怕,连廖远洲的呼吸声都微不可见。 突然,屋外出现了滴滴答答的动静。 是下雨了。 廖远洲翻了个身,脑子里开始打岔盘算空出来的明天去哪找材料。他心里不知为何烦闷不已,嗵嗵跳个不停,还愈演愈烈。 倏忽,他猛地翻身下床,身上的中衣都没合拢。几乎同时,一只狰狞的庞然大物从外面冲了进来,撞毁了床边的墙壁,瓦块木石如同薄纸一样无力地堆在床榻上。 它张着流着涎水的大嘴,尖獠牙,四肢着地,爪子长而尖,伸着长而扁平的头部,脖子上的硬鬓毛厚实浓密,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色甲片,身后有一条短粗的尾巴。 一只兽族?廖远洲按下惊跳不止的心脏,微微倾身,皱着眉打量。 缺了面墙的屋子很快被细雨包裹。它的前爪搭在床榻上,披着雨斜睨着尖瞳盯着廖远洲。 要不是廖远洲躲得快,现在已经被砸死,或者被那只爪子踩死了。 烟尘四起,又被水雾盖住。 不等廖远洲有所动作,那兽族又俯身冲来,嘴巴张张合合发出类似“噢咦”的尖锐声音,吼的人心里不断泛起毛刺。 廖远洲蜷了一下腰身,躲过獠牙的啃劈,毫不留情抄起旁边一块尖石往它的眼睛处狠刺。两者挨得极近,他甚至能看清兽族身上流畅细密的鳞片。 “咦——”它见没扑中反而被攻击,叫声越发高频刺耳,动作更迅猛发疯。 廖远洲见一击不成便利落地撑着一旁幸存的木桌堪堪跳过它的回击,快速地后撤一步,把椅子狠甩到后方扭头就跑。 是黄天福搞的鬼。 廖远洲只用几秒就作出判断。 他确信自己在这个夜晚没触犯任何兽族规则。而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找茬的只有他。 这蠢货真能惹事…… 廖远洲冷着脸飞快冲出显得狭隘的院落,后面的兽族停都不停直接跟着跑出来,是死心想追他。 但它的速度不快,跑动姿势还有些古怪。因此廖远洲面对它的穷追猛扑不显得太狼狈,但也很勉强,有几次差点被獠牙刮下块皮肉。 这发疯的兽族是那什么灵气力量搞来的? 廖远洲一边躲闪一边冷静地想。他在这个世界上缺失的常识太多,即使做好万全之策也会被有心之人在一些他完全想象不到的地方下手,防不胜防。 眼看前方出现了个岔路口,廖远洲不带半分犹豫冲左边方向跑去。 一路上不少人家被兽族尖锐的叫声吵醒,但大多是刚吵吵嚷嚷的亮起烛火往外看上一眼就迅速安静了。 廖远洲也不意外,换作他他也会这么做。他脚步不停地往一个方向跑去,非常有目的性。 兽族被廖远洲稳定在一个固定的距离,被他带着往越来越偏僻的地方去。 按理说他在这段路上只要不掉链子是暂时没有性命之忧的。 但是,众所周知这是一个非常操蛋的世界。 廖远洲还没跑到目的地,前面隐约出现一道黑影……是第二只兽族! 两只? 惊诧之下廖远洲动作稍顿,直接被后面毫不留情地撕下后背的一块肉。 不,是一群。 廖远洲强硬地稳回心神,硬生生扭身避开兽族想要乘胜追击的爪子。 洁白的中衣瞬间被鲜血浸湿一大块。看着前方冒出越来越多的黑影,宛若复制粘贴一样的尖獠牙,短尾巴,黑鬓毛。足足有八只。他的身上也冒出了冷汗。 廖远洲舌尖顶了顶腮帮子。 嘴边挂血的那只终于伤到人,眼含的嗜血越来越凶,抬起爪子跃跃欲试,猛地一扑! 几乎同时,廖远洲猛地后撤两步,垫着凶兽冲过来的头,趁前面的兽族群还没跑过来,三步并一步地冲一边的房屋围墙跳。 廖远洲几乎是一跃而上。背上的伤口因为动作太大被撕裂得更大,鲜血几乎是喷涌出来。廖远洲表情不变,只是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他开始飞快地在村民的围墙上奔跑,偶尔有不连接的地方就跳上房顶跃过去。动作大开大合干净利索,比之前的速度更快。 他本打算把这只引到黄天福家里,让他自己吃点苦头再搞定,没想到那蠢货竟然搞来了一群。 翻飞的染血衣袂无情地掠过一座座房屋,主人义无反顾地往一个方向跑去。豆大的雨点一刻不停地砸在地上。 现在的话…… 奔波片刻,廖远洲后面跟着一群发疯的兽族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黄宅。 廖远洲的嘴角又挂上人畜无害的笑容,那是一种非常亲切的、讨长辈和同辈人喜欢的笑。配上那张不俗的脸,在往日里几乎是无往不利。 黄家人仗着自己是里正,光明正大地霸占了修渺村最好最大最空的一块地,盖了一座很大的宅子,并且不许其他村民靠近叨扰。 也正合了他的意不是? 昏沉的夜色、朦胧的细雨、白中染血的中衣、和惨白的脸色,不合时宜的清朗的笑,怎么看怎么诡异。 既然黄天福想这么搞,那他应该很想亲眼看看成果吧。 “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是不是啊,黄天福? “轰——!!” 睡懵的小厮迷迷糊糊听见这么大动静,一激灵地起身,赶紧打着伞往这边走。还没开门就看到了直接翻墙过来的少年,甚至他还把上锁的大门也拉开了。 这是作何? 小厮呆傻地看着这个自顾自动作的陌生少年,一时间脑子都转不过来,也完全忘了修渺村从来不在夜间活动的习惯。 “不想死就回屋。” 来人的嘴角挂着礼貌的微笑,语气也淡淡的,就是说的话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什、什么意思? 小厮眼睛都瞪大了,脑子也开转了。刚要喊人捉拿歹人,就看到门口紧随而来的一只只凶兽。 兽群!?!! 小厮刚张开的嘴唇抖了又抖,连合嘴都顾不上,连滚带爬地跑回去。 廖远洲则是抬头朝不远处坐落在弛林的山脉方向深深看了一眼。 又扭头瞥了眼身后,没有犹豫地直冲正厅跑去。后面的兽群紧随其后,直接把黄宅的门槛给踏破了。 它们浩浩荡荡地袭来,除了肆意破坏周围的建筑死物外,对旁边的任何活人都不感兴趣,摆明了只追着廖远洲一人。只要其他人老实待着房内,就不会对他们怎样。 但黄天福想躲过去就没那么轻松了,廖远洲正带着这份礼物找他。 * 黄宅里渐渐乱了起来,不少奴仆刚想出来看看情况,又被狮厄群吓退回去。连黄家的老爷和其他子嗣也不敢出来贸然行动。 他们只眼睁睁地看着少年携来一群发疯的兽族在宅子里肆意破坏,满眼都是惊惧和绝望。 而里屋的黄天福,现在正躲在窗边目眦欲裂地看着这可怖的一幕。 什么意思?! 他不仅没死,而且还带着这群鬼东西找到他家来了?!! 怎么可能呢! 这个阿廖沙一丁点天赋也没有,只是个下贱的普通人,怎么可能从发狂的狮厄群里夺得生机? 黄天福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他下意识地抗拒眼前的事实和真相。眼看着廖远洲从门口向这边走来,猛然回神一样,竟是惊惶地躲在了桌下自欺欺人。 几天前,黄天福知道廖远洲毫无天赋的第一时间,就打算给他个好看。 他被众星捧月惯了,对廖远洲一来就抢走了所有本该关注他的目光这种事非常不平衡。一开始他对他忌惮非常,因为他担心廖远洲是个修者。 但是,但是他居然是个比他下贱千倍万倍的普通人!普通人!连仙爷爷都不算!那他平时拽什么呢! 他不能接受。 黄天福对几乎毫无交集的廖远洲恨之入骨。 于是他花大价钱托人把廖远洲的头发或斧头等沾有个人气味的东西放在狮厄的巢穴里,这种兽群极其记仇嗜血,对侵入巢穴的外来气味很敏感。并且只要盯上了就会不死不休。 黄天福的眼眶变得猩红,连聚焦都困难,神经质地啃起了指甲。 砰—— 门开了。 “黄兄,让我好找啊。” 一道熟悉的,在他听来如同厉鬼的声音。 黄天福僵硬地抬头,身子是止不住的颤抖。 廖远洲浑身被雨淋湿,中衣上的血也被晕染开,隐约透出一片强悍结实的肌肉,雕像般的腹肌和人鱼线往下延伸没入衣裤。 “噢咦——!” 紧随其后的是狮厄群此起彼伏地吼叫。 “啊!!你快带着兽群滚出去啊!”黄天福崩溃地尖喊,音量险些盖过狮厄群。 廖远洲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凶兽再扑来时直接了当地把黄天福从桌子下拖了出来,挡在身前。 然后不躲不避地让狮厄攻击。 黄天福被这一爪子拍得直接掉了半条命。 “啊!!!” 他的哀嚎响彻整片黄宅天空。 宅邸里的里正,黄老爷听到就坐不住了。 “我的儿!”黄老爷怒冲出来,“你个黄口小儿,夜晚不好好宿在屋内,竟乱跑引来兽群,还无缘无故奔来我家,害我家人!” 说完也挨了狮厄一爪子。 附近屋内的奴仆们失声尖叫,又强忍着害怕把奄奄一息的黄老爷拖了回去。 廖远洲看都没看那边一眼。 酒囊饭袋而已。 他眯着眼拽着黄天福当沙包又挨了兽群几下,黄天福被打得止不住地哭嚎尖叫,身上很快多出几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救我!救我!我不想死啊!” 他的声音尖锐而扭曲,崩溃地哭喊。 “黄兄说笑了,”廖远洲幽幽道,语气止不住地上扬含笑,好像正在和什么亲近的人讲话。“这只是份小礼物而已。” “我求你了阿廖沙!我求你!是我不对!是我做的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死啊!” 黄天福嘴里一边喷血一边不停地求饶。 ……廖远洲一听到这个称呼就槽多无口,突然觉得有点没意思。 他向下瞥了眼,黄天福身上的衣服都被抓得破破烂烂到处是血,连眼泪鼻涕都糊在上面,已经腿软得站都站不住,全靠他拽着领口撑着。 没用的东西。 他嫌恶地把半瘫在自己身上的黄天福扔开。 “怎么阻止这种兽群发疯?” 黄天福猝不及防失去支撑摔在地上。发现是廖远洲放开了他之后直接膝行到床边躲了起来。 听到问话,他哆哆嗦嗦地回答:“只、只能暂时驱赶,它们不杀死敌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廖远洲自己一边利用黄宅的建筑地形不断躲闪攻击,一边又觉得这蠢货蠢得惊人。“说重点!” 他现在的状态也不算好,背上的伤口很深,鲜血一直止不住的流,脸色比鬼还吓人。 他环视着面前虎视眈眈的兽群,手里是从黄宅顺来的长枪。刚刚他拿黄天福当盾,拿这把长枪已经刺伤了三只凶兽的眼睛,现在还有五只还在不停地攻击行动。 它们因为迟迟打不中目标而越发急恼。 黄宅没有一个人出来帮忙驱赶的,哪怕他们看出来兽群根本不会主动攻击除了廖远洲以外的人,哪怕他们从黄天福的口不择言中得知是自家少爷自作孽。 他们只是趴在窗边门缝,偷偷看着。 “紫、紫葵水!他们讨厌紫葵水,闻到这种味道应该会理智点……” 廖远洲知道紫葵水是什么,算是这个玄幻世界里的一种食材佐料。 “你去膳房弄来。” “我?!我伤得这么重……” 黄天福还没说完就看到院子里正与兽群缠斗的,面色惨白如鬼的廖远洲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黄天福打了个激灵,他知道那是如果他不肯去廖远洲就亲自带他去的意思。 读懂了他眼中的威胁,黄天福不说话了,咬牙切齿地从床榻上下来往膳房爬去。 廖远洲手持长枪,耍的越来越快,仿佛真真正正的“去如箭,来如线”,眼看又击退了一只。 同时他身上也新添了很多伤,一身白衣几乎全都染成了红色。廖远洲的呼吸越来越重,手腕酸痛到几乎握不住枪柄。腿也越来越僵硬,眼看已经到了极限。 廖远洲目光沉静地盯着面前的几只。 眨眼间,一只凶兽又扑了过来! 廖远洲不闪不避高举长枪。他知道自己躲不过去,打算硬碰硬接下。 陡然。 空中恍惚出现一道白色身影。 映入眼帘的先是绣有流云暗纹的锦袍白衫,接着是悬在纤细腰侧的玉白长剑,上面缀着繁复漂亮的鎏金纹饰,最后是剑柄末坠着的一根蓝色剑穗,俏皮地空中甩了几下。 他横在廖远洲和那只狮厄之间,全身不沾一丝雨水。 廖远洲愣了一下,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起来,脑海里警铃大作! 这绝对就是,修渺村所有人嘴里的,真正的修者。 修者来这儿做什么?黄家的靠山? 剑拔弩张的战斗停止了,没人喧哗,连狮厄也停止了吼叫。 那人背对着廖远洲,使他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那头及腰的半挽的墨发。 “阿廖沙!我取来了!” 一旁的拐角,黄天福终于蛄蛹着身子举着一瓶紫葵水姗姗来迟。 等他到了才发现场面好像有点不对劲。 首先就是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清冽如雪的味道。它霸道又温柔地覆盖住了浓烈暴戾的鲜血,连这场越下越大的雨腥味都被遮住了。 其次就是狮厄群怎么不发狂了,好像……被镇住了一样?阿廖沙那小子这么有本事? 最后,他疑惑地抬头。 瞬间他也安静下来,一眨不眨地盯着来人。 那模样像是活像见到了什么天上人间的仙子,直接呆住了。 廖远洲挑了挑眉。 看样子不是熟人。 兽群被黄天福的声音重新惊醒,隐隐有些躁动。踌躇片刻,那只狮厄还是冲了上来。 只见那人随意地挥了挥手,连剑也未出鞘。 凭空骤然爆出一阵遒劲的狂风,刮得在场所有人都闭起眼睛无法直视。 唯那一人安然无恙,劲风似是绕过他,只轻轻吻过片片飘扬的衣角。 只一个眨眼间,狂风便消失了。当所有人再睁开眼时,八只狮厄已经全部暴毙。 廖远洲双眼微眯,手中不断攥紧那柄长枪。 这样的实力……如果自己和这人对上,跟蚍蜉撼树以卵击石没什么两样,根本毫无胜算。 “您、您是……!” 廖远洲突然开口。 语气疑惑又隐含激动。让人觉得这是个对绝世高人莅临寒舍感到十分诧异又荣幸的少年。 闻言,那人一动,转过身。 廖远洲精心设计的表情刹那间变得空白。 那是一张雌雄莫辨,秾艳非常的脸。 他的眼睛微微弯曲,淡色薄唇稍稍抿着,一副笑融融的模样。鸦羽似的眼睫在玉璧般的脸上投下一小片引人心颤的阴影。左眼缠着布,却让人不觉有瑕只感到新奇别致。右眼如同赤红宝石般,非常殊丽。嵌在那张脸上像是一捧雪中盛开了个灼灼烈日。 漂亮得锋利张扬,夺人心魄。 与他对视,廖远洲只觉得时间都被静止,拉长。 来人笑着一张桃花面朝他挥了挥手,开口道:“你蛮不错的嘛?” 语气轻松,调笑自然。并无刻板印象里的高踞傲慢。 只让人觉得声音很好听。使其联想到山巅上清泠泠的雪,抑或是早春燕子追逐的柔风。 廖远洲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宕机呆滞的神情,随后马上回过神,却不可避免地浮现一大片可疑的红晕。 什么啊,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 还真让他连神仙都见到了。 第3章 第 3 章 黄宅里一片寂静。 谁都不瞎,没人看不出这是一位实力高强的修者。且看那比画儿还美的眉眼,更不知是不是哪家少爷公子下凡到这小小修渺村体验疾苦来了。 刚刚百里栩的出手让所有人惊心眩目。 他们修渺村唯恐不及地让出子夜时间也要躲避退让的兽群,让黄宅如经灭顶之灾,即使搭上人命也无一人挺身而出的狮厄群,只不过是此人挥挥衣袖就能解决的。 没人敢说话,生怕触了霉头犯了忌讳,只鼻观眼眼观心地听百里栩与廖远洲对话。 所有人的目光在两者间不断来回打量。 他们又开始害怕这修者给廖远洲撑腰,毕竟他与他搭话的语气听着有几分熟稔。 况且,百里栩既然肯出手搭救此时正处于强弩之末的廖远洲,证明这小子说不定就是走大运得了赏识。 再不济也是人家心地善良,行侠好义。 万一廖远洲再开口稍稍控诉一下自家那不争气少爷的所作所为,那百里栩难免不会顺手一起给解决了。 毕竟无论怎么说,黄家都是隐性的罪魁祸首,没法倒打一耙。 黄家人的心思正百转千回着,只觉得自己的命吊着阎王殿上忽闪忽闪。而此时的当事人廖远洲…… 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 他只看得到百里栩在渐渐向他靠近。 清冽的气息侵入他的鼻腔,廖远洲像是被扼住了咽喉,不敢大声呼吸。 他再不能想起,再不能看到其他。 廖远洲偏过头,不知怎地不敢再直视。 百里栩走路没发出一点声响,周围也没人说话,他却觉得现在十分吵闹。 闹得他心烦意乱,闹得他恛惶无措。 等百里栩走到跟前了,廖远洲才后知后觉发现那聒噪的声音竟是自己的心脏发出的。它跳得非常厉害,撞得他胸口生疼。 廖远洲抬头,又对上那只燃烧的眼睛和笑吟吟的脸,张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又看见自己一身脏污。 不仅血淋淋的,而且也没穿整齐。 当时应该穿好衣服,披件外衫再跑的。廖远洲有些懊恼地想。 不等他再反思,百里栩开口了。 “你……” 你叫什么名字? 百里栩只觉得自己的嘴开合几下,却没听到声音。原本平视的视线也突然变矮变黑。 他竟是直接栽倒昏迷了。 这一变故吓了所有人一跳。廖远洲瞳孔骤缩,手疾眼快接住了他。将人扶在怀里时还惦记着自己身上脏,刻意保持了距离。 “怎么了这是……” 黄天福懵懵回神。 “找个有天灵的医师,再腾一间干净的屋子出来,”廖远洲冷声吩咐,语气不容置喙,“我支付诊金。” 黄天福也知道兹事体大,不敢再多嘴,扬声吩咐周围的奴仆出来做事,顺便把这几只兽族尸体收拾干净。 * 百里栩也没想到自己现在这么脆皮。 他刚从弛林山脉那边解封出来,身上除了昏迷前穿戴的衣物和佩剑外再无其他。虽然这些都没怎么变化,但不用多想就知道距离当初被封肯定过了很长时间。 久到他现在对自己的身体感知力都下降了很多,而且才使用了这么些灵力都能直接昏过去。 这次可真是吃了个大亏。 百里栩无奈地想。 当初在晦冥谷,他本来是去找宫长川议事。但没想到三年没见的两人一见面竟是落到话不投机半句多的结果。两个人越吵越上头,飞到不知哪座荒山上,连中了计都无所察觉。 现在想想,宫长川不是会和他争论的性格。应该是他当时情绪失控,自己说话夹枪带棒吧? 刚苏醒的百里栩从一片平整而逼仄的岩块上坐起身,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琢磨着回去了找找宫长川给他赔个不是。 凶手确实狡诈,甚至修为也不会弱于他们两个。不然以他俩的修为不至于真被气昏头后做什么都无知无觉。 甚至,坑害他和宫长川的人,十有**,和屠戮百里家上上下下近百人的凶手是同一个人。 百里栩脸色冷了下来,连灼人的红眼睛也仿佛镀上一层暗色。 青年抬起手,碰了碰自苏醒后一直紧紧闭着的左眼。 那里本该存在的,湛蓝如沧溟的眼球,已经不见了。 这是他在必死的局面下,拼命开启传承心法护住两条命的代价。 但,只是撕裂失去了眼球而已,结果还算好的。能开启并使用这种功效逆天的心法,代价是什么完全是概率问题。幸运的话说不定只是修为倒退,倒霉的话断腿断胳膊呗。 他护了两条命呢,挺值的。 再说了,这只是心法的载体限行后为了继续运行下去的一种手段,心法本身又不嗜血,需要他的眼睛去献祭云云。如果现在还能找到它,同时它处于特殊的环境还保存得当的话,他还能把丢失的眼球再安回去。 哈哈,好地狱。 他开玩笑的。怎么可能嘛。 重新冷静下来的百里栩又简单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 丹田内的灵力有些紊乱空虚,甚至隐隐有倒退之兆。肉身除眼睛外倒是没什么异常。 嗯,躺了不知道多久还健健康康,这眼睛确实丢得值。 百里栩尝试起身,发现这里的空间甚至需要他弯腰低头才能站好。 心法运行完毕后会把其中的生命体随机丢在安全且隐蔽的地方,然后自行销毁。其余的就是等待他们自行苏醒。他的传承心法是一次性的。这是当然,不然岂不是无敌了每次频死之际都有心法来救? 看样子,他是被丢到一处山底洞穴了。 青年一边撕下一角衣袖把左眼裹上,一边懒洋洋地念起了咒。 无法,先破山看看此处是哪吧? “轰——” 山被炸出了一个足有两米的窟窿。爆破的灵力裹挟着烟尘扑面而来,却挨不到青年丝毫,只有鬓边的墨发被风挑起放下。 他尽量控制动静了,但这是物理现象,无法避免的。 百里栩脚步不停地往外走。 这山在荒郊野岭还好说,要是在处在村庄大道上,大概会有人听到。他得加快离开的速度。 可当他破山而出,巡视观察附近时发现了一位“故人”。 此故人非彼故人。 宫长川?!! 百里栩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漂亮的脸上是如同见了鬼一般惊悚的表情。 他也被丢在这里了? 百里栩当机立断决定跟上去观察一番。 这一观察就让他观察出了端倪。 宫长川和“宫长川”二者只是长得相像,外型气质截然不同,年龄看着也缩水了一点。而且修为更是天差地别。但睚眦必报的性格倒是相符。 这不是宫长川。 心法运行只会损害主人的身体,他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宫长川只能是全须全尾,不可能落个“返璞归真”的下场。 怎么回事? 百里栩真心实意感到困惑。 一出来就发现了这么个惊天大问题,百里栩突然有了自己真的睡了好久的实感。 毕竟要是按平常,他再怎么走眼也不会走到连宫长川的人都认不出了。这肯定是老眼昏花!来人啊!现在到底是哪年!他睡了多久! 百里栩一边在心中嘟嘟哝哝,一边手脚不停地隐匿身形跟了上去。 索性看看怎么回事。难不成真是巧合? 在他和宫长川刚好遇难的时候,另一个长着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的人就在他沉睡的地方活动? 这巧合有够巧的。 百里栩怀着满腹狐疑,亲眼看着这场闹剧上演又即将落幕。 这只是个黄家人作茧自缚的戏码,称其量只有少年的表现可圈可点。没什么特别的。 但…… 不知为何,他总给他一种和宫长川很相似的气息。 百里栩说不清那是什么,只好在外表上找相同点。 青年专注地看着下方的人群。 淋雨少年虽衣衫狼狈但气势却不落下风。那种不屑一顾和狠戾绸缪,他在少年宫长川身上也见识过。对自己的那股凶劲,时不时透露出游离之外的冷漠,也都和宫长川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但少年似笑非笑的表情很陌生,宫长川是绝对不会那么做的。 他一般都是光明正大地拉拉脸。不白费口舌。 百里栩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忍不住抿了抿唇。 罢了,既然暂时想不到结果,那就暂且搁置吧。只要不对他的计划碍事,把未知因素框在身边不也算解决方法吗? 等他处理完一切,还可以把少年介绍给宫长川认识,相信他也会感兴趣的。 有这么个和自己相像的人,想想就有意思诶。 青年一边想象如果有一个跟自己极其相似的人会是怎样,一边运功起身。 那些小麻烦,他可以帮忙处理。 权当见面礼了。 于是百里栩下场,出手解决了穷追不舍的狮厄群。当他刚想问少年的名字时,身体却突然掉了线。 最后在廖远洲眼皮子底下失去意识时,百里栩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是吧,这算不算赶着送人头? * 李掌柜清早一醒就得知了昨夜有发疯兽族在村里肆虐的消息。但她没想到它们的肆虐对象是自家刚聘来的采液人,更没想到肆虐地点是里正家。 她吓了一跳,匆匆往这边赶。 赶紧慰问一下金牌员工,顺便讹点那老不死的医药费。 一路的风言风语她也听说了,是黄家孙子找的事。快奔三的人了还有心思欺负一个未弱冠的小孩,说出来也不怕别人笑话他倚老卖老仗势欺人。 等李掌柜赶到黄宅时,正巧看到屋内与医师谈话的廖远洲。 医师身着青色儒服,长相豪迈颔部蓄须。此时正严肃地说:“病人体内空虚亏损严重,突然昏迷怕是疲惫过重心力有亏。只能一点点调理。我给开了几副不烈的补方。” 说完叹了口气,痛心疾首道。“还有就是眼睛处的外伤,伤势骇人!且包扎简陋!唉,但它自己已经长好,我只重新包扎了一番。” 李掌柜在门外站定,敲敲没关严的门:“是我。听说昨晚有兽族伤人,我来看看。” “进来吧。”廖远洲瞥了眼医师,示意他说下去。 “你们……可是这位病人的家眷?”医师却犹豫出声,不肯继续。 廖远洲顿了顿,回答:“不是。” “要紧事等他醒了我再唤您,有劳。补方药先开给我吧。” 医师这才点头。依言把药方和注意事项一一仔细嘱咐起身告辞,并不多停留。 病人情况复杂,剩下的他不好贸然告知他人。医师转身时,又回头掠了床榻上仍在昏睡的百里栩一眼。 如果说此人的昏迷只不过是暂时的虚弱,那他诊出来的内伤就是治不好的沉疴宿疾。 ……伤的太重了。 体内经脉寸断,裂纹遍布整块丹田。几乎是废人一个。可即便如此,灵府中依然存储着磅礴而纯净的灵力。 他游历四方,诊过的修者没有一万也有九千。可从未见过这种情况,从没见过……有如此惨烈而可怖的伤痕。 这种伤,就像是……像是自己把自己全身的经脉打碎,又在伤处好不容易要长好留疤时,固执地往里面灌灵力反复撕裂一样。 这种方法蛮横而荒谬,目的却显而易见。他要修炼。要即使经脉尽断也抓住力量。 本来遭受经脉寸断的人能活下来就是个奇迹了。可此人却生生让这种伤保持住,使其不堵塞灵力通行,强忍着每每运功裂缝翕张的钻心痛髓,只为再踏上仙途。 这种方法理论上确实行得通,可前提条件是活下来。并且这方法太过残忍,堪比给自己行刑,没人实践过。 况且,经脉受损是永久性的,无论怎样被毁的天灵都回不来了。这样的经脉也根本提不上什么天赋不天赋,充其量只能算竹篮打水,他这样做,就相当于把竹篮换成了孔细密一些的漏斗而已。 这样不仅事倍功半,而且简直是九十九害而仅一利! 他根本想象不出那广袤精纯的灵力是怎样修炼到那具伤痕累累的身体里的。 要怀着多么坚定的心性,经历多大的痛苦,才会到达如此地步? 他看此人的年龄也不过二十几岁而已! 太可怕了。 此人肯定不止是普通修者那么简单。 医师再不回头,彻底离开了房间。 一旁安静等待的李掌柜知道当晚有位修者出手相助,但没想到修者此时居然昏迷不醒,也没想到修者居然如此貌美。 看着缠绵病榻,紧闭双眼的睡美人。李掌柜好奇询问:“阿小弟认识?” “……您来有事?今日份古荟液的我昨天便已采好,不会耽搁。” 往日听话懂事的廖远洲现在却有些不好说话,语气冷漠且独断。 “啊,没事,不着急。出了这么大事我来看看,”李掌柜没注意到什么不对,经历了大劫大难情绪有些起伏也正常,“你身上的伤怎么样?” “并无大碍。” 廖远洲身上的伤看着严重,血糊了满身。但其实有一半是昨夜雨淋风吹晕出来的,非常夸张。 医师刚来就被扯着先看百里栩,正忙着给他诊脉时就看见屋内站着一个血淋淋人陪着,他就顺带看了眼,开了点伤药。 没伤到骨头,但伤势也不轻。恢复得好的话两三月才会好全。 在医师想再问点什么时,那个血人开口打断。 “不必。你先给他看,我自行包扎就好。” 之后就没人再起话头,直到李掌柜来。 李掌柜闻言放下心,没事就好。她脚步一转就向门外走去。 “阿小弟你放心,我都听说了。这几天你安心养伤,误时的工钱我会为你从里正家讨来。” 说罢就兴致勃勃地离开了。看样子她也对这个在修渺村横行霸道多年的黄家颇有微词。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 廖远洲坐在床边的竹椅上,垂头看着修者苍白的睡颜,专注地像是在数他的睫毛,一言不发。 他现在没心思管装死的黄家,李掌柜想去便去。 廖远洲只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心烦意乱,而且对待其他事物也心不在焉。 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他好像不讨厌这种感觉。心里沉甸甸的,感觉很……很特别。 医生明明说他没事一会儿就会醒,可他怎么还一直睡着?自己要不先去煮药?他的眉头好像有点皱,是在忍痛吗?医生没说这种情况,要不要再去请一趟…… 廖远洲看出了神,心绪也逐渐飘远。 直到几乎被他盯出花的眼睫像蝴蝶翅膀一样轻轻扑动了一下。 要醒了。 廖远洲心道。但他又发觉自己的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砰砰加速,手心甚至要沁出汗。明明刚才还在希望眼前人早点醒来,现在却又很紧张。 少年有些无措。他还没想好要说点什么。 百里栩悠悠转醒,脑子还未清明,只看到一张脸的虚影嘴巴就先动了—— “宫长川?” 刹那间,气氛凝滞了一下。 这个陌生的名字把廖远洲未开口的话又堵了回去。 他醒了看见自己的脸,却第一时间叫了别的名字。 认错人了?他长得与他人很像吗? 没人出声。 百里栩眨巴眨巴眼,终于回过神。 哦,睡懵了看错了。 青年无知无觉地抬头,歉意地笑了一下:“抱歉。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显然不在意那点小插曲。 百里栩还记得自己昏过去前没说完的话。 床边的少年安静又专注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廖远洲。” “我叫,廖、远、洲。” 少年执拗地,一字一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