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大亮,四周是那种清晨将至的灰蓝,光线冷而潮湿,像打湿的布。
她起身后,第一件事是站在门后,一动不动地听外面的动静。
这是她说出“我看到井中异象”的第二天。
人人都说第二天会发生恐怖的事,只是没人说出具体的感受。
林觅一直好奇。经历了她真的看见了,她不承认,她活过了第三天的“一周目”,她愈发地觉得坐以待毙不是办法。即使出不去,即使问不到,她依然想要去寻找答案。
她不想在温水煮青蛙中被动死亡,她一直坚信,面对罪恶,袖手旁观的人,终究也是会死的,或身体,或灵魂。
她计划验证另一种可能:如果有人“谎称”看见了异象,会不会也面临死亡?
她不相信若真有鬼神,看到不说,就可以逃过一劫。
如果没看到硬说,就要遭遇祸事,就等于反过来又印证了一遍她的直觉。
如果这一切真是鬼神作祟,她或许还能接受——不甘,却能认命。
神不可违,鬼不可驱,人在自然与阴冥之间不过一粒尘沙,生死浮沉,终究逃不过一张无形的命网。
但若这一切,是人做出来的呢?
于是她决定假称自己“看到了”,然后躲起来,观察这场恐惧是如何一步步靠近的。
早晨六点,曹玉梅照常送来了粥。小米粥里夹着几粒红枣,色泽红亮,看起来滋补而温暖。她端着碗笑着进屋:“小觅啊,你今天气色好多了,快趁热喝了。”
林觅坐在床上,露出微笑接过,嘴角却始终抿着。她没有立刻喝,而是低头盯着粥看了几秒。那红枣有些浮着,有些沉底,粥面泛着一点点细腻的油光,看不出异常。
“昨晚做噩梦了?”曹玉梅看她发呆,轻声问。
“梦见井。”林觅淡淡说,“井里有个女人在看我,一直看,不说话。”
曹玉梅的笑顿了一下,很快恢复:“梦啊……这几天你别想太多,喝了粥就睡一觉。”
“嗯。”林觅点头,把碗放在桌上,嘴角的笑意像薄冰,很快收住。
曹玉梅走后,她立刻把门栓上,从枕头下抽出一张纸巾,小心翼翼地蘸了一口粥——味道和平时没什么区别,香甜得紧。堂嫂的手艺一直不错,能把平平无常的食物,做的很好吃。
也许是她疑心太重。
可昨天梦里的声音太清晰了。那不是梦,更像是心理暗示作用下的“植入”。
她想起自己这些天吃的粥,都是堂嫂送的。
有问题的会是粥吗?她想。
从上午到傍晚,她基本不动,也几乎不睡。
她坐在窗边,时不时遥遥看向那口井的方向。
天色极好,阳光让树影清晰地投在地上。但她觉得周围所有的动静都不是自然的。
中午,她佯装洗碗,把那碗粥倒进灶间角落的灰堆里。热灰吞了粥,冒出一阵带着米香的蒸汽,她顺手拿起旁边的大铁锅盖,轻轻盖在火塘上,阻挡蒸汽和气味扩散。
下午,她把窗纸全部撕了,打开通风口,房间里满是艾草味。她用旧毛巾泡上薄荷水,塞在门缝底下,怕有迷药气味从外渗入。
她甚至不再躺床,而是蜷在房间的角落。
这一天,她没有吃任何正餐,只靠背包里几块放了回村之前买的饼干和自来水维持清醒。可就在这漫长的一天中,她发现了一个惊人的变化:
她的意识越来越清晰。
幻觉变少,梦境也模糊了。
她甚至能回想起之前三天中,很多当时被混乱掩盖的细节:井边那人影的衣角、堂哥眼中的试探,还有村民“好意”提醒的用词。
每一个细节,在清醒中被拼接成一张网,网的线来自人,而不是神。
她终于意识到——那些“异象”,也许从未真正存在过。
真正被诱导的,是“心理”与“身体”。
一种通过气味、药物、舆论甚至亲属的手段,集体性操控她的“自我认知”,让她在“看到”与“没看到”的灰区里,自行奔向“预言的结局”。
如果她信了,她就会死。
傍晚,林超终于来了。站在门口,不进门。
“小觅,今天……还好吧?”他问。
“还好。今天粥没喝完,你让嫂子不用再送了,我不想浪费。”
林觅语气轻快,眼神却盯着对方的鞋尖。
林超顿了顿,笑了一声:“你那天说看到井中那个‘东西’,后来仔细回想,会不会其实是看错了?”
林觅也笑:“谁知道呢?梦太乱了,我都不记得了。”
这一刻,她终于确定了:他们在等她承认“看错了”,再用“自我否定”一笔勾销,或者再进一步观察她是否还能“清醒”。他们要的是彻底摧毁她的“言语可信性”。
是想要放她一马吗?只要她说看错了?
为什么给她这个机会呢?如果她放弃调查就可以得到豁免,那母亲,小澜,王婆,还有其他人是做了什么事情,让他们非要让她们闭嘴的事情呢?
看着堂哥的眼睛,她犹豫了几秒,还是选择说,“我觉得我没看错,我也不想去相信,井里真的会有什么会杀人的东西,新中国了都,堂哥,封建迷信要不得啊。”
林超的表情里难掩失望,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林觅站在窗边,看着林超离开。
她没有动,而是像个猎人一样静静地等。
今天的夜晚来得很慢。
月光透进来,洒在她铺着旧毛毯的地板上。
她把最后一块饼干掰开吃了,嚼得很慢。咽下的时候,感觉胃在抽痛。但也正因如此,她的神智格外清醒,仿佛剥去了幻觉的皮。
她缓慢地在地毯上坐下,屋子仍静得可怕,仿佛连空气都在观察她的反应。
她清楚,这不是鬼来索命,而是人在布局,在谋划什么。
有人希望她怕、她崩溃、她发疯,最好还没死就认了自己命不久矣。
她突然觉得比恐惧更可怕的是羞辱——那些将人心玩弄于鼓掌的人,不用动手,不必沾血,只需要几个暗示,一口粥、一点香气、一句话,便能把一个人送进精神的坟墓里。
他们甚至不用杀人。只要你自己相信你“该死了”。
林觅咬紧牙关,手指在掌心中握成一团发白。
如果真有鬼,她尚且愿意寻找解法;若找不到,她也能认栽。但若背后是人,是某种温吞、平静而有计划的杀意……那她绝不会向恶低头。
那些死去的人,是命,不是传说。她也不是传说的一部分,她还活着,清醒着。
她要知道,是谁借鬼神之名,用人心下药,把这一桩桩人命,一句句耳语,变成某种非正义的牺牲,某种她尚不知晓的谋划的代价。
她轻声的提醒自己:
“三日杀人的,从来不是井,而是人心。”
“如果活得够清醒,他们就杀不了我。”
比起鬼神,有时候更可怕的是人——那些把“死亡”当成惩罚的人,那些盼着她发疯的眼睛。
一阵凉风吹了进来,林觅承认她有点怕,她不知道这个能在村子里流传几十年的传说背后到底有多少谋划的人,可她知道有多少信奉的人。
如果所有人都不站在自己这边,那……自己还有生路吗?
唯一可能与自己一同查出真相的王子皓也一去不返,这是意外的巧合,还是也是谁的谋划呢?
如此闭塞的村庄里,她的手机不见了,相机也要没电了,她还能和外界取得联系吗?
越想越怕,自从母亲死后,回到村里,林觅觉得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冲击着她这么多年来接受的法治教育,她现在的所作所为也许就是以卵击石,蚍蜉撼树……一阵消极的念头闪过。
她缓缓闭上眼,凉风掠过脸颊,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割裂心头的恐惧与无力。那些盘踞心头的阴云,此刻反倒让她冷静下来。她清楚,逃避只能让自己沉沦,更让真相永远被掩埋。
“若真有死,死也要死得明白。”她在心底默念,声音低沉而坚定。
那些被这口古井吞噬的生命,不该就这样被遗忘。
她的母亲,她自己,乃至所有受困于这场无形陷阱中的人,都值得一个交代。
这不是儿戏,也不是幻觉,而是人心最阴暗的角落。
她知道,真相背后不是鬼魅妖灵,而是深藏在村民凝视与沉默中的冷酷算计。
她必须成为一个敢于撕破面纱的人,哪怕一人孤影,也要硬撑到底。即使死亡不可避免,她也绝不甘心成为任人宰割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