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那口井》 第1章 第 1 章 林觅从车里拎出行李箱,放在泥泞的村道边。 刚下过雨的路面还未干透,潮湿的空气混杂着泥土和落叶的气味。 她抬头,碎石路两旁的枯树斜斜地立着,远处隐约可见一座破败的祠堂轮廓。 母亲生前总说:那口井,千万别去看。却从来没有说过理由,每次她追问,她总是顾左右而言它。 如今,母亲去世了,据说,和那口井有关…… 如今,她回来了,又遥见那口井和祠堂,心底里头……突然升起一种莫名的紧张,好像不是她一个人的紧张,是回到这里,整个村子里都弥漫着的一种紧张。 林觅努力抑制着心头的紧张,踏上石子路。 脚下一阵吱呀吱呀,像是在敲击她的心弦。 年幼时,她曾跟着母亲到这条路上抓萤火虫,夜里灯光一闪一闪,显得格外温柔。那时候,母亲牵着她的小手,笑着说:“看,萤火虫会带来好运。” 又顾忌地低声补充:“但有没有好运眷顾,你可别盯着井里的倒影,那里不是人该看的地方。”林觅当时只觉得莫名其妙,直到多年后,才渐渐明白那句“不是人该看的地方”的分量。 她放缓脚步,回忆随着脚下泥水一起翻涌。 傍晚时分,她常和母亲一起去打水,母亲总是带她去山泉边,山泉水喝了倒也清甜。 每次路过井边,母亲总格外警惕地四下张望,催她快走。林觅从未在意,一直以为只是母亲的迷信,直到她也成年,才知那口井背后的冰冷传说。 眼下,林觅来到林家老宅门前。灰黑的木门半掩,屋檐下的藤蔓低垂。灵堂里台案布设已被人收拾,只剩一张简单的灵位。她一脚踏进院子,脚下碎石发出清脆的声响。 堂嫂迎过来,声音平静:“你妈走得太快,我去了几次医院,根本没料到会这么突然。” 林觅点点头,走进正屋,见到堂哥林超正坐在木椅上,神色恍惚,桌面上的酒杯已经空了大半。 他抬头,看着她,停顿片刻,而后吐出三个字:“婶婶走得突然。”话到这里,他站起来,转身离开,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惶。 林觅呆立一会,把目光移向桌上的一沓物件:一张身份证、一封信、一本日记。她抬手拿起日记,笔迹已经有些斑驳: “梦见她又站在井边,不肯回头。” 停顿一下,下一行更歪斜: “水里有个影子,像她又像别人。” 她的心头一震:母亲明明从不具体谈这些,她是个遇到这种传说只会避讳的人。 可在离世前,究竟经历了什么? 夜色渐浓,林觅站在院子里。月光透过乌云洒下,轻轻晃动。她捧着日记,翻到最后几页,断断续续的字句里,每一句都像冰刀割过心底:“三天……我是不是看错了?”“影子越来越清晰,我怕它是我自己……” 指尖微颤,无法再看下去了。于是,她把日记合上,揣进怀里。 门外传来脚步声,林觅循声望去,一位中年妇人小心走来,见她手里拿着日记,低声叹息:“林小姐,夜里别再翻那本日记了,那里面写的都是怪东西。” 林觅抬头看她,神色复杂:“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妇人楞了一下,低头对她做了个鬼脸,“你妈生前也不爱说,突然就写下那些,别人都说是疯了。但我听说,她天天看井,像被什么逼着似的……” 话音未落,她便快速转身离开,把林觅留在月色下,心情更显沉重。 第二天清晨,天边灰蒙。林觅推开门,天空好像压得人喘不过气。她拿出日记和身份证,试图仔细回忆母亲生前的点滴,却发现脑海里空空如也。 她忽然有点悔恨,为什么自己没有早早将母亲带出这个村子。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苦,过去她从没想过发生在自己身上,毕竟母亲还年轻,刚五十出头,身体一向硬朗。 林觅深吸一口气,下楼吃早膳。堂嫂给她煮了碗粥,粥上面好像有点沫子,不过她没太在意。 堂嫂的声音轻柔:“林超还没醒,你稍等会儿。”她抬眼看向窗外,附近小道上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突然后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转身,看见王子皓正从屋檐下走出来。 “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用低沉的嗓音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急切。 “刚回……我妈走了。”林觅注意到王子皓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明白对方一定也知道了传闻,毕竟村子就那么大,“你听说了?” 王子皓轻抚额角:“嗯,前几天村长托我进城里办点儿事,早知道……你自己知道,我是医生,不信玄。你母亲有没有给你留什么特别的交代?” 林觅抿了抿嘴,递给他一张照片——母亲最后一次去井边时被拍下的那张。照片中,木制井沿歪歪扭扭,一名身穿深色衣裳的女子背对镜头,正低头凝视井水。 王子皓接过照片,眉头紧锁,良久才说:“我没想到,她真去过。我以为她觉得不对,会避开的。” 林觅垂目:“我从不信这些传说,可是她临终前写的那些字,至少说明了她经历了极度恐惧。我想知道,究竟是井里的影子可怕,还是……?” 林觅欲言又止,没说出口的半句话是……还是村里的人心更可怕。 现在想来,小时候,自己真的被母亲保护得很好。这次回来,她发现村子里面的人,都好像被这个传说困住了一样。没有人关心现实的正常的生活,大家脑子里就是传说传说传说……好像被洗脑了似的。 明明人人都害怕,却偏偏人人都讨论。 明明出事应该探究真相,可每个人都只说,“又一个倒霉的。” 从来没有人想着,你漠视别人的死亡,下一个死亡的可能就是你。 王子皓注意到林觅有点出神,大概是觉察到了林觅的想法,随即缓缓开口:“如果你想要查,我愿意帮你,但我也怕……怕你陷得更深。” 林觅抬头看他,眼神坚定:“我没得选。” 他听到这句话,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更沉重了。 午后,云层厚重,仿佛预示着什么。 林觅独自拿着日记,绕过老宅,来到村南小道。 路尽头是一片荒草丛生的空地,废弃的祠堂像个巨大的阴影,静默地矗立。她站在祠堂前,脚下是乱石与破旧的砖瓦,风吹过,发出“呼呼”声,像是嘲笑。 穿过祠堂狭窄的通道,她来到古井旁。 井沿斑驳不堪,一圈青苔布满裂痕。井口的封木倾斜,一看就是多年未有人打理。 林觅伸手撩开落叶,光线在井口掠过,照亮水面。 她试图稳住呼吸,向下看去。水波微动,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一个面孔——那是一张扭曲的脸,既像母亲,又像她自己,眼神空洞,似乎在向她招手。 林觅心头一沉,下意识地移开视线,猛地退后两步,脚一滑,踉跄着险些跌倒。 “你想看吗?”一个沙哑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 林觅转身,看见李春望缓慢走来。他瘦削的脸庞布满褶皱,眼神透着几分兴奋与扭曲。“井中三日必死,你知道吧?” 林觅摇头,声音微颤:“这只是传说罢了。” 李春望咧嘴一笑,指着井口:“我告诉你,当年有三个人在这里看过影像,三天后一个淹死、一个悬崖跌死,还有一个自己吞了过量安眠药。后来,村里都闭嘴不提,这口井就成了禁忌。但他们确实都看见了影像,你看,水面……” 说这,他停顿一下,眼睛盯着林觅,继续说,“你,看见了吗?” 林觅抬头,盯着他:“我……你少吓唬我。” 李春望靠近一步,声音低得像呻吟:“不信?你看,你看——” 他伸手把林觅往井边拉近几步,林觅大力挣扎,却不敢向下看。她心跳骤然加速,耳畔只剩下血液冲击的声音。终究,她抵不过那种莫名的恐惧,选择闭上眼睛。 等她回过神来,李春望已经离开,祠堂内只剩昏暗的光线透过缺损的屋顶。林觅站在原地,双腿发软,踉跄着回到村子。她手里紧攥着母亲的日记,指尖已经泛白。 回到老宅,她在厨房喝下一碗温粥,闭目片刻,眼皮却始终沉重。 半夜,一阵断断续续的梦境把她唤醒。梦里,母亲穿着黑色长衫,面色苍白,低声呼唤:“觅儿……快来……”声音回荡,像从井底升起。 林觅顺着声音走到井边,只见水面浮现一个女孩的影子——女孩面容模糊,瞬间抬眼,却露出两道泪痕。她嘴里不断喃喃:“不要看……不要看……” 女孩的声音撕心裂肺,越喊越洪亮,像在吞噬林觅的耳膜。 林觅想闭眼,却如同被定住,动弹不得。影子越来越清晰,她看见女孩的面容逐渐与自己重叠,嘴唇蠕动,仿佛向她发出警告。 惊醒时,林觅浑身冰凉,额头上渗满汗珠。她坐在床沿,手心仍感觉到那种冰冷。梦中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不要看……” 她捂住双耳,却依然听得见。 窗外,乌云已经散去,但天空依旧灰暗,似乎在压迫她的胸口。 林觅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 她缓缓打开母亲的日记,想从中找到一丝理智的依托。 字句如同刀刻:“水里有影子,是她吗?”“三天……我是不是看错了?”母亲的恐惧至此变得具体,却仍然扑朔迷离。 清晨来临之际,林觅站在窗边,回望那灰蒙的天空。风把树叶吹得簌簌作响,好像有人在窃窃私语。 她低声自语:“到底是梦,还是那口井真的会映出未来?” 空气像凝固了一样,她感到呼吸困难。母亲的笑容突然浮现在眼前,却又随即被一个冰冷的倒影取代。那倒影没有五官,只剩下一张模糊的脸,正紧盯着她。 林觅用力眨眼,试图甩掉脑中残留的幻象。她握紧拳头,捏碎了母亲日记上的一页,把它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她告诉自己:这一切都只是传说,可是心底的那丝恐惧却无法消散。她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不仅仅是奔丧。更重要的是揭开母亲留下的秘密,哪怕要面对人心最深处的黑暗。 门外,又有人来了,她听见脚步声,这个时候,又是谁呢?或许,是王子皓,又或许……无论是谁,她都要打起精神来,不能先自己让自己垮了。 然而,打开门,并没有人……难道是没睡好的错觉吗? 第2章 第 2 章 凌晨的村庄静谧得出奇,只有几户人家还在灯下低声交谈。林觅独自坐在窗前,握着母亲的日记,回想着昨夜的井边幻影。她闭上眼,耳畔仿佛还回响那句:“不要看。”当她再度睁开,天边已泛白,她知道,今天必须行动。 天刚蒙蒙亮,林觅下楼吃早饭。堂嫂把一碗清淡的稀粥递到她面前,声音低得像是怕惊动谁:“听说王婆自尽了,就在后山柴房里。三天前有人见她到井边,村里传得沸沸扬扬……” 林觅抬眸,直视堂嫂。她语气平静,却仿佛压着几分冰冷:“王婆自尽的原因,真的是古井吗?” 堂嫂叹口气,手指在碗沿敲了两下:“不是古井,你回来奔什么丧啊?你母亲临死前也说,看见井里有人影,三天后就走了。这井的传说没完没了,我看不出真假,可如今死人是真的。” 林觅接过稀粥,食指与拇指紧捏碗沿,声音放缓:“我在乎的不是传说,而是真相。堂嫂,你若知道更具体的事情,就直说;若不知道……能不能不要传说传说。” 堂嫂咳嗽两声,不再说话,只是将碗放回桌上,转身进了厨房。 林觅意识到自己语气太冲,村里人从小听这些长大,堂嫂不过是习以为常。 林觅低头翻看日记,最后一页那行潦草的字迹依旧刺眼:“我看见她,又看见所有凝视的人。若再看,就会永远消失。” 上午,村里各家各户都在议论王婆的死。有人聚集在村口的小卖部前,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你听说了吗?王婆三天前去看井,昨夜就自尽了,说‘井里有鬼’。” “好端端的人,就这么没了……” “是啊,就因为这么一看,命都没了!我听说她死前胡言乱语,说自己看见了母亲的面孔,还说有人在井沿看她。” “当年小澜不也是一样,看了之后三天就在河里淹死了……后来大家都不怎么提她的名字。” 人群里,时不时有人指向林家老宅方向,低声说:“林家的姑娘也回来了,说要去调查井底,胆子可真不小。”“是啊,听说她好像影子了……”“真的吗?” 林觅悄无声息地走过人群,没有开口。 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在她脑海里凝结成一团冰,她心中暗道:要是他们都能把注意力放到怎样活着上,也许就不会这样对待活人。 她径直进了小卖部,门口晃动的门帘落得正好。店里只剩下老板娘一个人,在柜台后忙着算账。见到林觅进来,抬头点了点头:“林觅,你没事吧?听说你这两天去过井边?” 林觅看着货架上的米面、油盐、烟酒,零食,声音平静:“我昨天去看过,但没看到什么,倒是听说了很多可怕的故事。” 老板娘靠在柜台边,压低声音:“别跟我说你真想再去看一次?杀人的井谁都不敢碰,你若去了,下场谁也挡不住。” 林觅轻轻抿唇:“我不是去凑热闹,我是想找答案。如果井底真有什么,必须有人去看一看才能知道。” 老板娘听罢,呆了一下:“你要小心,传说里看过井的人,见到影子的,三天内都没好下场,你妈妈也说过,千万别碰这口井。” 林觅没有再说话,掏出几张纸币放在柜台上,转身就出门。老板娘叹了一口气,收下钱,低声嘀咕:“真是的,好不容易考出去的大姑娘,又跑回村来追这玩意儿,没完没了。” 林觅沿着泥泞小道走到祠堂。路两旁的草丛显得格外阴沉,仿佛目光在暗中注视。 她打开旧祠堂的木门,脚下落叶发出轻响。祠堂里比外面黑得更深,只有两侧破墙缝隙透进微弱天光,她却不在乎光线,只是直奔井边。 井沿的板凳已经摇摇欲坠,木头陈旧斑驳。她站在井沿,蹲下身子,双手按住膝盖,把视线对准水面。 井水冰凉,映出淡淡的云影。她屏住呼吸,目光微微颤抖地盯着水面,想寻找一丝异常。 水面缓缓泛起涟漪,好像有人从水下向上拨动了一下。涟漪迅速扩散,水色暗了下去,隐约变得深邃。 林觅愣了一下,下一秒,一个模糊的面孔在水底浮现——那张脸没有五官,却能让人感到冰冷彻骨。就是在那一瞬间,面孔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 “嘶——”林觅低声吸气,几乎以匍匐之势后退,视线迅速掠向祠堂门口。只看见几个身影半蹲在暗处,他们满脸惊愕,似乎恭候已久。 “她看见了影像。”一名男子挤出一句,声音像是在噬咬她的耳膜。 “看了就完了。”站在他身边的女人声音低沉,却让人心中一紧,“那影像,比你我想象的还要可怕。” 林觅紧握手中的日记,咬牙道:“我什么也没看见,都是你们说的。” 那人冷笑:“别狡辩,我们都看见你后退的样子,只可惜没人录下来。走,我们回去,别在这里吓人。” 几个人起身往祠堂深处走去,留下一片阴影。林觅看着他们的背影,像是望着一群幽灵。她蹲下身子,手指触碰水面,冰凉迅速沿皮肤蔓延到心底。 她喃喃自语:“如果真有什么,我得再去看看。” 当晚回到屋里,林觅打开母亲的日记,翻到那一页:“小澜也曾看过那口井,三天后她……她在河里淹死。没人去救她,就连呼救声也被水声吞没。”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母亲写到极度惊恐时的急笔。 林觅闭上眼,回想小学时和小澜的画面。 那是一个夏夜,两人同在井边嬉闹,萤火虫在草丛里跳动。 小澜无意间踢到井沿的石头,跌坐在地,抬头对着井面喃喃自语:“觅儿,你看到了吗?好像……是我,又好像不是我。” 林觅跑过去拉她,小澜眼睛里噙着泪,僵硬地看向井水说:“水里有个人在哭,声音一直……一直在喊‘不要看’。”她紧握林觅的手,她说,她感觉自己浑身发冷。 林觅强拉她起身,寸步不让,往回跑去。 三天后,小澜确实落水溺亡,连城里来的“救生队”都没能第一时间找到她。 思绪回到现实,林觅心中翻涌,手指抚过那几行字迹。 她合上日记,拿出母亲留给她的照片——一张发黄的黑白照片,上面写着“2002年6月”。照片里,几个人围在井边,中央一个黑衣女子背对镜头,弯腰俯身凝视井水,身后几个面色模糊的男人女人正低声议论。照片背面写着:“小澜最后的告别,三日后——” 她放下照片,心里升起一股浓烈的不安:母亲为什么当年没告诉她这张照片?是谁把小澜留在井边,又是谁在偷窥?这些人现在都是谁?她必须弄清楚。 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村庄的青石小路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林觅背着相机,手中紧握着母亲的日记,沿着通往祠堂的旧路缓步前行。她的脚步坚定,眼神中透着决然。 然而,刚转过一处拐角,便被几位村民拦住了去路。 “林家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一位年长的村妇站在前方,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我想再去看看那口井。”林觅平静地回答,眼神没有回避。 “不行!”另一位中年男子上前一步,声音低沉却坚定,“你已经去过一次了,难道还嫌不够?那井不是你该接近的地方。” “我只是想找出真相,了解母亲的过去。”林觅试图解释,但话语未尽,便被打断。 “有些事情,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村妇的语气转为严厉,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母亲当年也是因为太过执着,才……” 林觅的心中一紧,感受到周围村民投来的目光中夹杂着警惕与恐惧。 她意识到,自己正触碰着村庄中某个被刻意隐藏的秘密。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暂时退让,转身离开。 回到家中,林觅坐在窗前,望着远处的祠堂方向,心中思绪万千。她知道,村民的阻拦并非出于关心,而是源于对某种不可言说的恐惧。 这种状况更加让她坚定了揭开真相的决心。 深夜时分,村里鸦雀无声。 林觅背着包,蹑手蹑脚推开旧木门,悄无声息地离开。月光像水一般洒在泥土路上,泛起淡淡的银光。她走过几户灯火通明的屋子,心跳却有些急促。她没有回头,只是一心奔向祠堂深处。 祠堂里凉风习习,木门虚掩,唤起一阵“吱呀”声,仿佛在提醒她,又或者是在警告她。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井沿。 今晚,这里很少人来,只有寥寥数盏灯在远处映出模糊的影子。林觅绕过井沿,在地上蹲下,将背包放到身旁,拆开一道闪光灯——她准备用备用相机拍摄井底景象。 她打开备用灯,亮起一道微弱光源,对准井口,试图照清水面底下的情况。灯光在井面映出清晰光晕,水面凝滞不动。林觅咬紧牙关,屏住呼吸,向前探出身子,仔细观察。 “咕——”水面突然发出一声轻响,像是有人在水底拨动,紧接着,井水泛起一圈涟漪。 林觅瞳孔骤缩,只觉脚底一凉,下意识想后退。她的灯光对准水面底部,凝神逼视。透过浅光,她看见深处浮现出一道朦胧的面孔。那张脸若隐若现,没有五官,只是一张布满裂痕的面具般轮廓,目光幽深,像是直指她的心灵深处。 林觅全身僵住,双手在相机上不敢划动。 她强迫自己再多看几秒,可那面孔骤然旋转,消失在黑暗之中。她猛地撤身,脚步向后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就在这时,从不远处隐约传来几声低语,似乎有人在窃窃私议。 “她在看!”一个沙哑的声音嘶哑地回荡,“这井可真死人啊,她还不信?” “可怜的女孩,不到三天就要去见阎王了。”另一个声音带着冷笑,“有些真相,不是她一个人能承受的。” 林觅咬牙蹲下,把头埋进双臂,仿佛要把声音隔绝在外。 那些窃窃私语像毒箭,毒入心底,让她无法呼吸。 她奋力抬头,目光坚定,却已经泪光闪烁。 直觉告诉她,说不定下一秒,便会有人冲出来要她性命。 “我没看见!”她突然高声喊道,声音在祠堂里回荡,震得她自己都耳朵微热,“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别逼我说话!” 声音戛然而止。林觅抬头看,一束昏黄的手电光照亮了祠堂的深处,几个模糊的人影静静地站着,似乎在看她。 林觅拼命吸气,压低声音:“你们想做什么?没证据,就别来吓唬无辜。” 黑暗里,一个清柔却冰冷的声音缓缓响起:“我们没打算赶你走,只是想让你知道,井里的东西,不是你能理解的……” 话未尽,人影忽然四散离开,祠堂里又回归死寂,只有破碎的木屑在风中摇摆。林觅看不清那些人是谁,但狂跳的心脏告诉她,他们就在暗处,已然默许让她去探究,却随时准备阻止。 为什么呢? 她强撑着站起,摇晃几下才稳住身形。湿漉的井沿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冰凉,她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镇定地抬手拍了拍衣袖,喃喃道:“我不怕你们。”说完,她转身快步出祠堂。 第3章 第 3 章 夜幕悄然无声地降临,像一张厚重的黑绒毯,缓缓笼罩了林家老宅的每一寸土地。风的声音在老宅的屋檐下低回,透出一种隐秘的凄凉与冰冷。 林觅从祠堂井边回来,身子仿佛被透骨的寒意吹透,久久无法驱散。 她缓缓挪动着步子,双脚在青石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回到那间布满尘埃和岁月气息的卧室。那张床,木框架吱呀作响,像是在诉说着陈年旧事。 林觅坐下,缩成一团,紧紧抓着被角,指尖因用力过度而发白。 她的心里,正不断回放着刚才在祠堂井口见到的那张面孔。那张面孔,没有五官,只是模糊的阴影,却如同一个黑洞,将她的灵魂一点点吸进去,令人窒息。那无形的张力,比任何言语都更为凶险,仿佛隐藏着某种超越死亡的恐怖秘密。 她的睡眠,就像被一根无形的细针刺破。刚一闭上眼,她就感觉到自己仿佛深陷梦境的深渊。 梦里,母亲的身影若隐若现,仿佛隔着一层轻纱。她面容苍白,神色温柔,眼中带着淡淡的忧伤,仿佛在诉说着千言万语,却无声无息。 她轻轻抬手,像是在抚摸林觅的脸颊,那温暖的触感几乎能穿透梦境。 “觅儿……”母亲的声音柔和又轻缓,宛如春风拂过心田,“不要害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觅心中泛起一阵暖意,眼泪悄然滑落,梦境中那冰冷的空气似乎瞬间变得柔和,母亲的笑容如同阳光般温暖,驱散了内心的阴霾。 然而,温情还未停留,黑暗却猛然从四面八方袭来。母亲的脸色骤然变得死灰,眼神空洞冰冷,直直盯着林觅,那目光如同冰刃般刺穿心脏。 “觅儿……不要再看……”她的声音变得低沉阴森,仿佛来自井底的深渊,冰冷刺骨。 林觅惊恐欲逃,却发现双脚仿佛被烙铁烫住,纹丝不动。挣扎间,昔日童年好友小澜缓缓从水中浮现,她全身湿透,长发贴着脸颊,泛着冰冷湿润的光泽。 水珠顺着她的发丝滑落,滴在林觅脸上,像无声的泪水。小澜的眼神朦胧而迷离,带着一抹难以言说的脆弱。 她轻启朱唇,声音低得仿佛来自梦魇深处:“井里有人……有人在哭……”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尖刀,直刺林觅心脏。小澜的眼中闪烁着破碎的光芒,她想哭,却又强忍泪水,颤抖着伸手想触碰林觅,却只触到了虚无。 “觅儿……我害怕……”她的声音带着无力而温柔的颤抖,仿佛是从绝望中抓住的最后一丝希望。 水面泛起涟漪,哭声汇成低沉合唱,宛如无数幽魂在井底哭泣,悲凉刺骨。小澜的身影渐渐消散,只留下断断续续的呢喃: “有人……在哭……” 这句话如同冰冷的尖刀,直刺林觅的心脏,令她痛得几乎窒息。 梦境在她意识中翻涌变幻,她已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的延续。 紧接着,好像还是梦,因为林觅发现自己直接来到了村后柴房的后院,没有一点过渡! 月光冷冷洒下。 王婆的尸体躺在那里,冰冷僵硬,双眼紧闭。 她那颤抖的手指指向远方的祠堂,声音沙哑而微弱:“她……还没死……还在看……”话音渐渐消散,化作低沉的呻吟。 林觅猛然惊醒,心跳如雷,眼前的房间不再熟悉。母亲的遗像在昏暗灯光中投下巨大阴影,墙壁被拉长,像是一座高耸的牢笼,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坐在床沿,颤抖的双手无意识地摸索胸口,仿佛要抓住那纷乱跳动的心。 梦里母亲的声音依然回响,像一柄锋利的刀刃,一遍又一遍地割裂她的神经。 她试图用力分辨梦与现实的界限,却始终无法挣脱那种无形的窒息感。 终于,她咬牙深吸一口气,打开床头的台灯。 微弱的灯光映照出母亲遗像苍白的脸庞,和床头柜上那本安静等待的日记本。 那是一个无声的邀请,诱使她再次触碰那被岁月侵蚀的秘密。 林觅伸手拂去日记本封面上的厚厚灰尘,指尖感受到纸张粗糙的纹理。 这本日记,是母亲以潦草字体写下的心事和迷离的梦魇。自从她翻开那本日记后,字里行间就成了她探寻真相的线索。 昨夜,她读到母亲写的那几行字:“井里有影子,是她吗?”那份迷惑与恐惧,像一把燃烧的火焰,点燃了她心中焦灼的渴望,却又令她难以承受。今夜,她决心重审那张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写着“2002年6月”的字样,几个人围着井边,中央有个黑衣女子背对着镜头,弯腰凝视着井水,身后隐约传来窃笑声。 照片像有生命一般,井水的倒影在阳光中泛起暗色的晕圈,隐约扭曲着一个模糊面孔。那张面孔仿佛随时要从水面跃出,撕裂现实的平静。 林觅试图想象那一瞬间,结合她这两天夜里的经历,于是,那个毫无预兆的快门声骤然响起,在寂静的夜中格外刺耳。 是谁在守着井边?为何蓄意定格那一刻? 她缩回炕头,一边翻阅日记,一边思考。母亲的字迹斑驳,却依然清晰可辨:“每次凝视井水,仿佛看见自己的灵魂被撕碎。有人在暗影中窥视,那张面孔比死亡还可怕。” 这些话如同火炭般在林觅心底燃烧,灼出焦灼的痛苦。 她合上日记,闭目片刻,踉跄走向窗边。窗外,深夜的树影在月光下摇曳,仿佛无数窥视的眼睛,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第二日清晨,天色阴沉,灰蒙蒙一片。 林觅走出房门,看到堂嫂已经在院中忙碌,炊烟从厨房的老烟囱里缓缓升起。 堂嫂将一碗热腾腾的粥摆在桌上,粥面飘着几颗枣子,看上去煮的软烂。 林觅坐下,端起碗轻呷一口,糯而不腻的粥水却无法平复她翻涌的胃。 堂嫂目光含蓄,略显担忧地瞥了她一眼:“昨夜你回得晚,是不是又去了井边?村里人都在议论,说见你在那里走动。” 林觅放下碗,声音平静却满是疲惫:“我这两天去了两次,都见到不少人在那里低声说话,仿佛在等我。” 她顿了顿,追问道,“他们是谁?是村里人吗?” 堂嫂咬唇欲言又止,只是转身添柴,柴火击打声干涩清脆,像一声无形的警告。 院落陷入死寂,唯有粥锅冒气声与林觅心底翻涌的疑团共鸣。 早餐后,林觅决定去找王子皓。村头的小屋斑驳残破,墙面剥落,门板在风雨中吱呀作响。她轻推门,屋内桌上散落几本医学杂志和一只老旧听诊器。 王子皓正用听诊器给一只病鸡检查。见她进门,他摘下听诊器,擦手示意:“你来了,有事吗?” 林觅简要复述昨夜的异象,将母亲的日记和照片摊开:“你看,这照片里到底有多少人?为什么有人会拍下这种看井的瞬间?更怪的是,我这去了两次都有人守着,仿佛等我出现。” 她语气低沉,指尖抚摸照片边缘,似要从纹理中揪出真相。 王子皓接过照片,细细端详,眉头紧锁:“村里流传不少古老传说,但不能排除有人故意在暗处盯着井边,制造恐慌。照片上那些人我不认识,但他们的姿态像是在隐匿,或者说蓄意观察,不想被发现。”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你最近身体怎么样?头晕耳鸣?焦虑不安?心理压力大时,有时会出现幻觉。” 林觅摇头,声音颤抖:“没不适。但井里明明什么都没有,我却看见一个扭曲的面孔。那张模糊脸孔压得我喘不过气。”她咽了口唾沫,强忍情绪,“我不确定是幻觉还是另一种真实。” 王子皓沉默,终于说:“先去县医院做个全面检查。排除身体原因再说。如果只是精神紧张,也有办法。你若坚持调查,也得先保证身体健康。” 他目光复杂:“我不希望三天后,你也成为传说里的人。” 林觅看着他,只看到了关心,没有恶意,突然一阵酸楚涌上心头,“我知道你担心。但那口井的秘密,我必须亲手揭开。”她的声音里依然透着坚定 告别王子皓,她步履沉重地走向村尾那口老井。井口依旧布满青苔和裂纹,仿佛随时会崩塌吞噬一切。 林觅站在井边,低头凝望,水面映出她苍白的脸。风轻轻吹过,带来一丝湿冷。她闭上眼睛,深呼吸,准备再次直面那个隐藏在暗影中的秘密。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井底缓缓伸出,手指尖沾满淤泥,动作缓慢却充满力量。林觅惊得退后几步,心跳加速,脚步踉跄。 她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冰冷的井边,手中紧握着母亲的那本日记。冷风吹动纸页,翻到一页涂鸦般的草图:井底隐约绘着一个人影,旁边标注着“她还没离开”。 林觅捏紧日记,眼神变得坚决。她知道,这条路没有回头。井底的秘密,母亲的失踪,那个无脸面孔,都像无形的锁链,牵引着她陷入更深的黑暗…… 第4章 第 4 章 林觅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从胸腔深处涌上来,刚才那个幻觉太过真实,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的意识边缘窥视着。 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让她浑身不自在,就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强烈的不适感让她意识到,王子皓检查身体的建议是有道理的……如果能查出身体的问题,说不定这也是查出真相的线索。 可当她匆匆赶到诊所,迎面只看见一道紧闭的门。门上贴了纸条,上面写的大概意思是邻村一位肺病患者病危,王子皓已前去施救,他有祖传偏方,需要离开几天。 林觅站在诊所门前,望着那张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的纸条,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既然村里看不了,林觅也不纠结,于是决定自己去县城就医。 回到老宅,她找到正在院子里修理农具的堂哥,告诉他自己要去县里两天。 堂哥林超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去吧,注意安全。" "怎样,有什么问题吗?"林觅敏感地察觉到了堂哥话语中的犹豫。 "没什么,就是..."林超停下手中的活儿,"最近村里有些不太平,你一个人出去我有点担心。" "什么不太平?" 林超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叮嘱她路上小心。林觅想要追问,但看到堂哥明显不愿多谈的样子,只好作罢。 第二天一早,林觅收拾好简单的行李,来到村口等大巴车。 往常这个时间,通往县城的大巴都会准时到达。 但今天,她从早上七点等到了中午十二点,连车影都没有见着。 她开始询问路过的村民,但得到的回答让她感到困惑。 "车?什么车?我们又不出去,谁关心那个。"刘婶这样回答她,眼神中带着一种奇怪的冷漠,仿佛林觅问了一个愚蠢至极的问题。 "是啊,我们村里人哪有什么事情需要出去的。外面的世界太复杂,还是村里安静。"李大爷附和道,语气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 林觅感到困惑,明明以前村里人偶尔也会坐车出去办事,买些村里买不到的东西,或者去县里的医院看病。为什么现在大家都表现得好像从未有过外出的需要?这种集体的冷漠让她感到一阵寒意。 她又问了几个人,得到的都是类似的回答。 无奈之下,她只好去找村长询问。 村长于大山的家在村中心,青砖黑瓦,院落宽敞,显得格外突兀。她推开半掩的院门,刚迈进几步,就听见屋里传来低低的交谈声——至少三四个男人的声音,夹杂着压抑的笑声。 她顿时警觉。村长家不是只有他一人居住吗? 片刻后,于大山快步走出屋门,脸上挂着那副惯常的温和笑容:“小觅啊,这么早,找我有事?” “我想问今天的车怎么没来。” 他神情一滞:“车啊,村子偏,车次本来就不规律,过几天就来。” “可以前都挺准时的,而且……”她顿了顿,“我身体有点不舒服,想去县里看看。” 村长笑容不变,但眼神微冷:“看病?你看起来好好的,哪像有病?” 林觅察觉到了他话语里的不耐与防备。 村长似乎也意识到了她的察觉,于是又补充道,“你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的,能有什么大毛病,不差这两天昂!快回家吧。” 林觅试探着道:“我刚才听见屋里有几个人说话,是不是有客人在啊?” “哦,就是老张他们几个老邻居过来坐坐。”村长答得很快,“这不农闲嘛,聊聊地里事。” 林觅点点头,却觉得这回答不合逻辑——村长家的门关得死紧,那声音明显是刻意压低的,像是在密谈。 更令人不安的是,于大山接着笑着说道:“小觅啊,你别总想查这查那。有些事,知道太多,对你没什么好处。” 这话像一记暗钉,狠狠扎进她心头。 林觅僵了一下,只得低声道:“我知道了,我先走了。” 离开村长家,她走在村道上,夕阳余晖洒在脚边,照得整个村子都像是罩上了一层金红色的面纱。可越是美丽的外壳,她越觉得不安。 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前方,是张大爷。 林觅快步迎上前,试探着问道:“张大爷,您是刚从村长家出来吗?” 张大爷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我今天哪都没去啊,家里柜子坏了,一早在修。” “可村长说,您和几位邻居刚才都在他家……” 张大爷皱起眉头,声音低下去:“他这么说?” 林觅点头。 他看了她一眼,像是在衡量什么,然后只说了句:“有些话,不该问,有些地方……也不该去。” 林觅还想说什么,突然一阵眩晕猛烈袭来。天地旋转,她跌坐在地,耳边嗡嗡作响。她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一股奇怪的香气扑鼻而来,甜腻中带着腐朽,如同某种凋谢的花与腐烂果实的混合体。 视野模糊的瞬间,她再次看见那口古井,井水漆黑,倒影中伸出一只苍白手臂,指甲青紫,滴着水。 她彻底失去意识,坠入黑暗。 黑暗中,有声音在回响: “她知道得太多了……” “不能让她离开村子……” “按照计划执行……” “她和当年那个女人一样……” 这些话一遍遍回荡,像来自地底的呢喃,也像是某种审判。林觅挣扎着睁眼,却仿佛身处泥沼,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缓缓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自家床上。月光斜斜照进来,屋内寂静。 床边坐着堂哥林超,眉头紧锁。 “你醒了。”他轻声说,“张大爷发现你晕在路边,叫了邻村的赤脚医生。” 林觅嘴唇干涩:“王子皓还没回来?” “还没。”林超顿了顿,“医生说你可能是精神太紧张。” 她没有作声。脑海中那些低语还在回荡,那些细节、谎言和错乱的线索交织成网。 林觅意识到,自己正被困在一张看不见的罗网中,而那张网的中心,也许就在村子深处——那口井的下面。 她想问林超更多,但他只是轻声提醒:“夜里别乱跑,最近村里……不太太平。” 这句话,和他说过的那些模棱两可的警告一样,让人更加不寒而栗。 夜更深了。 她翻身躺下,却根本无法入睡。 那些低语仍在耳边回响——她越来越确信,她的母亲根本不是被传说害死的,也绝不是什么自杀。 第5章 第 5 章 在发现了自己难以出村后,林觅就没有再出屋。 她在思考一个答案,也在等待一个验证。 今天是第三天——从她第一次在井边看到那可怖“影像”起,已整整过去七十二小时。 这句谣言的来源已不可考,据说最早是几十年前,死了个疯掉的姑娘,临终前狂喊“她要爬出来了”。 村民都说,那姑娘也是看见了井里的“东西”。 “第一天,影随人动;第二天,声在井鸣;第三天,魂与影合,入替。” 而林觅,正是传说中的“第三天”。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其实真的看到了。 不止一次。 只是具体的感受和传言中的没那么一样。 不能出村找办法,反而让林觅整个人冷静了下来。 好几次都有人说她看见了,她都死咬着说“没有”。 本能的害怕,让她不愿意承认是其一,其二则是她有一种隐隐的直觉,一旦承认,就成了预言中的下一个死人。 于是,她的调查停下了。 她的选择也很简单—— 躲。 躲进房里,不与人接触,不靠近井,不与那股无形的“死亡气”再发生连接。 她只要熬过去今天,就活下来了。 活下来就能够印证一件事情,所谓的传言并不是不可破的,所谓的死亡并不是什么诅咒使然。 下午三点。 堂嫂曹玉梅端着一碗温热的粥,走进她的房间。 “喝点吧,你一天没吃了。” 林觅窝在床上,头发乱糟糟的,眼神透着疲惫与警觉。她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接过碗。 粥有些甜,是她小时候爱喝的红豆莲子粥。 “觅儿,别再刨根问底了。远离那口井,也别再查了,以后我们天天给你煮你爱吃的,好不好?”堂嫂蹙眉说道。 “我不是小孩子了。”她低声说。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堂嫂叹了口气。 林觅没接话。她喝完粥,碗底是一层微微发黑的沉渣,像熬得太久的红枣皮。 喝完没多久,她就觉得脑子里晕乎乎的,眼皮开始沉重。 她靠在床头,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梦又来了。 她站在井边,耳边是低语:“快了……快了……” 母亲在井对面冲她招手,脸却完全是水中那张死气沉沉的模糊面孔。 她试图跑开,双腿却像陷在淤泥中无法动弹。 那只手又从井中伸出来,苍白、湿漉漉、指甲青黑,手心里握着一部手机——她自己的手机。 她惊醒,浑身冷汗。 “手机……”她低声呢喃。 她下意识去翻床边,却空无一物。 她猛地站起来,在房间翻找每一个角落——她昨晚还用手机看了备忘录的,可现在,不见了。 她推门而出,撞见正在屋檐下修割草刀的堂哥林超。 “哥,你看到我手机了吗?” 林超抬起头看她一眼,语气平静得过分:“你是不是记错放哪了?我没见过。” “我记得放在床头柜上。”她眯起眼。 堂哥顿了顿:“你最近是不是……精神太紧张了?” “什么意思?” 他抬手把草刀放进木桶:“我就想问问,你有没有真的看见……井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林觅心跳一紧。 她感觉到这是一种试探。 他在确认她是否“说实话”。 她深吸一口气:“你也听他们胡说了?我都说了,我没看到。” “真的没看到?” “真的。” 林超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背过身继续干活。但那背影里有种微妙的不协调,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在暗自记录某种信息。 林觅回房坐下,盯着空荡荡的床头柜。 “我……到底在怕什么?” 她心中突然涌出一种复杂的感觉,很难受。 她已经熬过了传说中的第三天。 她没有死。梦醒之后,她还活着。 那是不是说明,所谓“井中照影三日必死”,根本是假的? 想去验证一切的心情再次出现!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犹豫。 如果不是天命,那就只能是人为了! 如果是人为,这个村里到底有多少人参与其中? 如果是村里所有人都是共谋,自己真的能逃过一劫吗? 去——井边。 想着想着,林觅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站在井边。 这是所谓的三日诅咒之后,她的再次靠近! 如果所谓传言为真,她根本不应该有这个机会! 也从来没有过所谓的记录,说三天之后还能不能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因为没有人活到第三天。 午后的光线照在井台上,像落在某种墓碑上。井水静默,仿佛死了一般。 然而,她知道,井没有变,可怕的东西也没有离开。 她轻声说了一句:“我看到了。” 风似乎停了。 她重复:“我真的看到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下定了决心的林觅开始试探每一个人。 她看见张大爷,便走上前去:“我看到井里的东西了,好像有一只手伸上来。” 她把前两天晚上看到的与梦境里感受到的结合起来! 张大爷愣了半秒,随即咳了一声:“你这孩子别乱说话。” 她又去问曹玉梅:“嫂子,那天你说你小时候也怕那口井……你是不是也看过?” 曹玉梅避开了目光:“别瞎说,我哪有。” 她去找邻居吴婶:“井里的影子真的会出来吗?我昨晚梦见她爬出水面。她是谁啊?我觉得她有点像我,但好像也不像!” 吴婶沉默半晌:“我不信那个。你别瞎想。” 林觅敏锐地捕捉到,那些人虽然嘴里否认,眼睛却都在躲闪,脸上的肌肉在抽动,仿佛他们内心深处,知道她在说什么,也怕她说得太多。 夜幕降临,像一张巨网,笼罩着这个死气沉沉的村子。 她来到窗前,看着月光从裂缝漏进。 就在这时—— 有人轻轻敲窗,像猫爪,像锁扣的碰击声。 “咯嗒——咯嗒——” 林觅一怔,心跳猛地加速。她走过去,靠近窗框,探出脑袋。 一个全副武装的身影站在外面,离得很近,却看不清样貌。 她只看到一张嘴在动。 那人的声音好似被夜压住了: “不要说出来……你已经活过一天。”——声音低沉,如同从深井里传出回声。 “不该继续试了……” 那人又沉默,深呼一口气,脚步退去,声音渐远,像风中骤起的枝叶。 林觅愣在窗口,心脏咚咚跳动,仿佛被抓住了咽喉。 夜更深,蟋蟀声像密集的网。她回到床边,不敢睡去。 她知道:村里有人知道,她已经熬过预言的第三天,也有人知道——她敢说“有看见”,敢面对事实。 这个人……是谁?是曹玉梅?是堂哥?还是更上层的人——村长于大山? 她想起堂嫂白天看她的眼神:既担忧又试探。她想起堂哥敲桌、那阵迟疑的背影。还有白天铺天盖地的好像“只要不说没事”的沉默联盟。 她不是疯,也没看错。 她不是要证明邪说有多少可信,而是要——她看见了东西,也看见了“井”之外,更深的“村子”。 那个敲窗的人,虽然没露面,但她觉得,那声音里包含着的是警告,一种、一种说不出的—— “她知道得太多了。” “活一天,就该保持沉默。” “继续说下去,就有命危险。” 夜,冷如井底幽窟。 风顺着窗户的裂缝吹近几年来。 林觅蜷缩在被褥中,久久未能入眠。 第6章 第 6 章 天还未大亮,四周是那种清晨将至的灰蓝,光线冷而潮湿,像打湿的布。 她起身后,第一件事是站在门后,一动不动地听外面的动静。 这是她说出“我看到井中异象”的第二天。 人人都说第二天会发生恐怖的事,只是没人说出具体的感受。 林觅一直好奇。经历了她真的看见了,她不承认,她活过了第三天的“一周目”,她愈发地觉得坐以待毙不是办法。即使出不去,即使问不到,她依然想要去寻找答案。 她不想在温水煮青蛙中被动死亡,她一直坚信,面对罪恶,袖手旁观的人,终究也是会死的,或身体,或灵魂。 她计划验证另一种可能:如果有人“谎称”看见了异象,会不会也面临死亡? 她不相信若真有鬼神,看到不说,就可以逃过一劫。 如果没看到硬说,就要遭遇祸事,就等于反过来又印证了一遍她的直觉。 如果这一切真是鬼神作祟,她或许还能接受——不甘,却能认命。 神不可违,鬼不可驱,人在自然与阴冥之间不过一粒尘沙,生死浮沉,终究逃不过一张无形的命网。 但若这一切,是人做出来的呢? 于是她决定假称自己“看到了”,然后躲起来,观察这场恐惧是如何一步步靠近的。 早晨六点,曹玉梅照常送来了粥。小米粥里夹着几粒红枣,色泽红亮,看起来滋补而温暖。她端着碗笑着进屋:“小觅啊,你今天气色好多了,快趁热喝了。” 林觅坐在床上,露出微笑接过,嘴角却始终抿着。她没有立刻喝,而是低头盯着粥看了几秒。那红枣有些浮着,有些沉底,粥面泛着一点点细腻的油光,看不出异常。 “昨晚做噩梦了?”曹玉梅看她发呆,轻声问。 “梦见井。”林觅淡淡说,“井里有个女人在看我,一直看,不说话。” 曹玉梅的笑顿了一下,很快恢复:“梦啊……这几天你别想太多,喝了粥就睡一觉。” “嗯。”林觅点头,把碗放在桌上,嘴角的笑意像薄冰,很快收住。 曹玉梅走后,她立刻把门栓上,从枕头下抽出一张纸巾,小心翼翼地蘸了一口粥——味道和平时没什么区别,香甜得紧。堂嫂的手艺一直不错,能把平平无常的食物,做的很好吃。 也许是她疑心太重。 可昨天梦里的声音太清晰了。那不是梦,更像是心理暗示作用下的“植入”。 她想起自己这些天吃的粥,都是堂嫂送的。 有问题的会是粥吗?她想。 从上午到傍晚,她基本不动,也几乎不睡。 她坐在窗边,时不时遥遥看向那口井的方向。 天色极好,阳光让树影清晰地投在地上。但她觉得周围所有的动静都不是自然的。 中午,她佯装洗碗,把那碗粥倒进灶间角落的灰堆里。热灰吞了粥,冒出一阵带着米香的蒸汽,她顺手拿起旁边的大铁锅盖,轻轻盖在火塘上,阻挡蒸汽和气味扩散。 下午,她把窗纸全部撕了,打开通风口,房间里满是艾草味。她用旧毛巾泡上薄荷水,塞在门缝底下,怕有迷药气味从外渗入。 她甚至不再躺床,而是蜷在房间的角落。 这一天,她没有吃任何正餐,只靠背包里几块放了回村之前买的饼干和自来水维持清醒。可就在这漫长的一天中,她发现了一个惊人的变化: 她的意识越来越清晰。 幻觉变少,梦境也模糊了。 她甚至能回想起之前三天中,很多当时被混乱掩盖的细节:井边那人影的衣角、堂哥眼中的试探,还有村民“好意”提醒的用词。 每一个细节,在清醒中被拼接成一张网,网的线来自人,而不是神。 她终于意识到——那些“异象”,也许从未真正存在过。 真正被诱导的,是“心理”与“身体”。 一种通过气味、药物、舆论甚至亲属的手段,集体性操控她的“自我认知”,让她在“看到”与“没看到”的灰区里,自行奔向“预言的结局”。 如果她信了,她就会死。 傍晚,林超终于来了。站在门口,不进门。 “小觅,今天……还好吧?”他问。 “还好。今天粥没喝完,你让嫂子不用再送了,我不想浪费。” 林觅语气轻快,眼神却盯着对方的鞋尖。 林超顿了顿,笑了一声:“你那天说看到井中那个‘东西’,后来仔细回想,会不会其实是看错了?” 林觅也笑:“谁知道呢?梦太乱了,我都不记得了。” 这一刻,她终于确定了:他们在等她承认“看错了”,再用“自我否定”一笔勾销,或者再进一步观察她是否还能“清醒”。他们要的是彻底摧毁她的“言语可信性”。 是想要放她一马吗?只要她说看错了? 为什么给她这个机会呢?如果她放弃调查就可以得到豁免,那母亲,小澜,王婆,还有其他人是做了什么事情,让他们非要让她们闭嘴的事情呢? 看着堂哥的眼睛,她犹豫了几秒,还是选择说,“我觉得我没看错,我也不想去相信,井里真的会有什么会杀人的东西,新中国了都,堂哥,封建迷信要不得啊。” 林超的表情里难掩失望,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林觅站在窗边,看着林超离开。 她没有动,而是像个猎人一样静静地等。 今天的夜晚来得很慢。 月光透进来,洒在她铺着旧毛毯的地板上。 她把最后一块饼干掰开吃了,嚼得很慢。咽下的时候,感觉胃在抽痛。但也正因如此,她的神智格外清醒,仿佛剥去了幻觉的皮。 她缓慢地在地毯上坐下,屋子仍静得可怕,仿佛连空气都在观察她的反应。 她清楚,这不是鬼来索命,而是人在布局,在谋划什么。 有人希望她怕、她崩溃、她发疯,最好还没死就认了自己命不久矣。 她突然觉得比恐惧更可怕的是羞辱——那些将人心玩弄于鼓掌的人,不用动手,不必沾血,只需要几个暗示,一口粥、一点香气、一句话,便能把一个人送进精神的坟墓里。 他们甚至不用杀人。只要你自己相信你“该死了”。 林觅咬紧牙关,手指在掌心中握成一团发白。 如果真有鬼,她尚且愿意寻找解法;若找不到,她也能认栽。但若背后是人,是某种温吞、平静而有计划的杀意……那她绝不会向恶低头。 那些死去的人,是命,不是传说。她也不是传说的一部分,她还活着,清醒着。 她要知道,是谁借鬼神之名,用人心下药,把这一桩桩人命,一句句耳语,变成某种非正义的牺牲,某种她尚不知晓的谋划的代价。 她轻声的提醒自己: “三日杀人的,从来不是井,而是人心。” “如果活得够清醒,他们就杀不了我。” 比起鬼神,有时候更可怕的是人——那些把“死亡”当成惩罚的人,那些盼着她发疯的眼睛。 一阵凉风吹了进来,林觅承认她有点怕,她不知道这个能在村子里流传几十年的传说背后到底有多少谋划的人,可她知道有多少信奉的人。 如果所有人都不站在自己这边,那……自己还有生路吗? 唯一可能与自己一同查出真相的王子皓也一去不返,这是意外的巧合,还是也是谁的谋划呢? 如此闭塞的村庄里,她的手机不见了,相机也要没电了,她还能和外界取得联系吗? 越想越怕,自从母亲死后,回到村里,林觅觉得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冲击着她这么多年来接受的法治教育,她现在的所作所为也许就是以卵击石,蚍蜉撼树……一阵消极的念头闪过。 她缓缓闭上眼,凉风掠过脸颊,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割裂心头的恐惧与无力。那些盘踞心头的阴云,此刻反倒让她冷静下来。她清楚,逃避只能让自己沉沦,更让真相永远被掩埋。 “若真有死,死也要死得明白。”她在心底默念,声音低沉而坚定。 那些被这口古井吞噬的生命,不该就这样被遗忘。 她的母亲,她自己,乃至所有受困于这场无形陷阱中的人,都值得一个交代。 这不是儿戏,也不是幻觉,而是人心最阴暗的角落。 她知道,真相背后不是鬼魅妖灵,而是深藏在村民凝视与沉默中的冷酷算计。 她必须成为一个敢于撕破面纱的人,哪怕一人孤影,也要硬撑到底。即使死亡不可避免,她也绝不甘心成为任人宰割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