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村庄静谧得出奇,只有几户人家还在灯下低声交谈。林觅独自坐在窗前,握着母亲的日记,回想着昨夜的井边幻影。她闭上眼,耳畔仿佛还回响那句:“不要看。”当她再度睁开,天边已泛白,她知道,今天必须行动。
天刚蒙蒙亮,林觅下楼吃早饭。堂嫂把一碗清淡的稀粥递到她面前,声音低得像是怕惊动谁:“听说王婆自尽了,就在后山柴房里。三天前有人见她到井边,村里传得沸沸扬扬……”
林觅抬眸,直视堂嫂。她语气平静,却仿佛压着几分冰冷:“王婆自尽的原因,真的是古井吗?”
堂嫂叹口气,手指在碗沿敲了两下:“不是古井,你回来奔什么丧啊?你母亲临死前也说,看见井里有人影,三天后就走了。这井的传说没完没了,我看不出真假,可如今死人是真的。”
林觅接过稀粥,食指与拇指紧捏碗沿,声音放缓:“我在乎的不是传说,而是真相。堂嫂,你若知道更具体的事情,就直说;若不知道……能不能不要传说传说。”
堂嫂咳嗽两声,不再说话,只是将碗放回桌上,转身进了厨房。
林觅意识到自己语气太冲,村里人从小听这些长大,堂嫂不过是习以为常。
林觅低头翻看日记,最后一页那行潦草的字迹依旧刺眼:“我看见她,又看见所有凝视的人。若再看,就会永远消失。”
上午,村里各家各户都在议论王婆的死。有人聚集在村口的小卖部前,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你听说了吗?王婆三天前去看井,昨夜就自尽了,说‘井里有鬼’。”
“好端端的人,就这么没了……”
“是啊,就因为这么一看,命都没了!我听说她死前胡言乱语,说自己看见了母亲的面孔,还说有人在井沿看她。”
“当年小澜不也是一样,看了之后三天就在河里淹死了……后来大家都不怎么提她的名字。”
人群里,时不时有人指向林家老宅方向,低声说:“林家的姑娘也回来了,说要去调查井底,胆子可真不小。”“是啊,听说她好像影子了……”“真的吗?”
林觅悄无声息地走过人群,没有开口。
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在她脑海里凝结成一团冰,她心中暗道:要是他们都能把注意力放到怎样活着上,也许就不会这样对待活人。
她径直进了小卖部,门口晃动的门帘落得正好。店里只剩下老板娘一个人,在柜台后忙着算账。见到林觅进来,抬头点了点头:“林觅,你没事吧?听说你这两天去过井边?”
林觅看着货架上的米面、油盐、烟酒,零食,声音平静:“我昨天去看过,但没看到什么,倒是听说了很多可怕的故事。”
老板娘靠在柜台边,压低声音:“别跟我说你真想再去看一次?杀人的井谁都不敢碰,你若去了,下场谁也挡不住。”
林觅轻轻抿唇:“我不是去凑热闹,我是想找答案。如果井底真有什么,必须有人去看一看才能知道。”
老板娘听罢,呆了一下:“你要小心,传说里看过井的人,见到影子的,三天内都没好下场,你妈妈也说过,千万别碰这口井。”
林觅没有再说话,掏出几张纸币放在柜台上,转身就出门。老板娘叹了一口气,收下钱,低声嘀咕:“真是的,好不容易考出去的大姑娘,又跑回村来追这玩意儿,没完没了。”
林觅沿着泥泞小道走到祠堂。路两旁的草丛显得格外阴沉,仿佛目光在暗中注视。
她打开旧祠堂的木门,脚下落叶发出轻响。祠堂里比外面黑得更深,只有两侧破墙缝隙透进微弱天光,她却不在乎光线,只是直奔井边。
井沿的板凳已经摇摇欲坠,木头陈旧斑驳。她站在井沿,蹲下身子,双手按住膝盖,把视线对准水面。
井水冰凉,映出淡淡的云影。她屏住呼吸,目光微微颤抖地盯着水面,想寻找一丝异常。
水面缓缓泛起涟漪,好像有人从水下向上拨动了一下。涟漪迅速扩散,水色暗了下去,隐约变得深邃。
林觅愣了一下,下一秒,一个模糊的面孔在水底浮现——那张脸没有五官,却能让人感到冰冷彻骨。就是在那一瞬间,面孔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
“嘶——”林觅低声吸气,几乎以匍匐之势后退,视线迅速掠向祠堂门口。只看见几个身影半蹲在暗处,他们满脸惊愕,似乎恭候已久。
“她看见了影像。”一名男子挤出一句,声音像是在噬咬她的耳膜。
“看了就完了。”站在他身边的女人声音低沉,却让人心中一紧,“那影像,比你我想象的还要可怕。”
林觅紧握手中的日记,咬牙道:“我什么也没看见,都是你们说的。”
那人冷笑:“别狡辩,我们都看见你后退的样子,只可惜没人录下来。走,我们回去,别在这里吓人。”
几个人起身往祠堂深处走去,留下一片阴影。林觅看着他们的背影,像是望着一群幽灵。她蹲下身子,手指触碰水面,冰凉迅速沿皮肤蔓延到心底。
她喃喃自语:“如果真有什么,我得再去看看。”
当晚回到屋里,林觅打开母亲的日记,翻到那一页:“小澜也曾看过那口井,三天后她……她在河里淹死。没人去救她,就连呼救声也被水声吞没。”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母亲写到极度惊恐时的急笔。
林觅闭上眼,回想小学时和小澜的画面。
那是一个夏夜,两人同在井边嬉闹,萤火虫在草丛里跳动。
小澜无意间踢到井沿的石头,跌坐在地,抬头对着井面喃喃自语:“觅儿,你看到了吗?好像……是我,又好像不是我。”
林觅跑过去拉她,小澜眼睛里噙着泪,僵硬地看向井水说:“水里有个人在哭,声音一直……一直在喊‘不要看’。”她紧握林觅的手,她说,她感觉自己浑身发冷。
林觅强拉她起身,寸步不让,往回跑去。
三天后,小澜确实落水溺亡,连城里来的“救生队”都没能第一时间找到她。
思绪回到现实,林觅心中翻涌,手指抚过那几行字迹。
她合上日记,拿出母亲留给她的照片——一张发黄的黑白照片,上面写着“2002年6月”。照片里,几个人围在井边,中央一个黑衣女子背对镜头,弯腰俯身凝视井水,身后几个面色模糊的男人女人正低声议论。照片背面写着:“小澜最后的告别,三日后——”
她放下照片,心里升起一股浓烈的不安:母亲为什么当年没告诉她这张照片?是谁把小澜留在井边,又是谁在偷窥?这些人现在都是谁?她必须弄清楚。
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村庄的青石小路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林觅背着相机,手中紧握着母亲的日记,沿着通往祠堂的旧路缓步前行。她的脚步坚定,眼神中透着决然。
然而,刚转过一处拐角,便被几位村民拦住了去路。
“林家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一位年长的村妇站在前方,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我想再去看看那口井。”林觅平静地回答,眼神没有回避。
“不行!”另一位中年男子上前一步,声音低沉却坚定,“你已经去过一次了,难道还嫌不够?那井不是你该接近的地方。”
“我只是想找出真相,了解母亲的过去。”林觅试图解释,但话语未尽,便被打断。
“有些事情,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村妇的语气转为严厉,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母亲当年也是因为太过执着,才……”
林觅的心中一紧,感受到周围村民投来的目光中夹杂着警惕与恐惧。
她意识到,自己正触碰着村庄中某个被刻意隐藏的秘密。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暂时退让,转身离开。
回到家中,林觅坐在窗前,望着远处的祠堂方向,心中思绪万千。她知道,村民的阻拦并非出于关心,而是源于对某种不可言说的恐惧。
这种状况更加让她坚定了揭开真相的决心。
深夜时分,村里鸦雀无声。
林觅背着包,蹑手蹑脚推开旧木门,悄无声息地离开。月光像水一般洒在泥土路上,泛起淡淡的银光。她走过几户灯火通明的屋子,心跳却有些急促。她没有回头,只是一心奔向祠堂深处。
祠堂里凉风习习,木门虚掩,唤起一阵“吱呀”声,仿佛在提醒她,又或者是在警告她。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井沿。
今晚,这里很少人来,只有寥寥数盏灯在远处映出模糊的影子。林觅绕过井沿,在地上蹲下,将背包放到身旁,拆开一道闪光灯——她准备用备用相机拍摄井底景象。
她打开备用灯,亮起一道微弱光源,对准井口,试图照清水面底下的情况。灯光在井面映出清晰光晕,水面凝滞不动。林觅咬紧牙关,屏住呼吸,向前探出身子,仔细观察。
“咕——”水面突然发出一声轻响,像是有人在水底拨动,紧接着,井水泛起一圈涟漪。
林觅瞳孔骤缩,只觉脚底一凉,下意识想后退。她的灯光对准水面底部,凝神逼视。透过浅光,她看见深处浮现出一道朦胧的面孔。那张脸若隐若现,没有五官,只是一张布满裂痕的面具般轮廓,目光幽深,像是直指她的心灵深处。
林觅全身僵住,双手在相机上不敢划动。
她强迫自己再多看几秒,可那面孔骤然旋转,消失在黑暗之中。她猛地撤身,脚步向后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就在这时,从不远处隐约传来几声低语,似乎有人在窃窃私议。
“她在看!”一个沙哑的声音嘶哑地回荡,“这井可真死人啊,她还不信?”
“可怜的女孩,不到三天就要去见阎王了。”另一个声音带着冷笑,“有些真相,不是她一个人能承受的。”
林觅咬牙蹲下,把头埋进双臂,仿佛要把声音隔绝在外。
那些窃窃私语像毒箭,毒入心底,让她无法呼吸。
她奋力抬头,目光坚定,却已经泪光闪烁。
直觉告诉她,说不定下一秒,便会有人冲出来要她性命。
“我没看见!”她突然高声喊道,声音在祠堂里回荡,震得她自己都耳朵微热,“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别逼我说话!”
声音戛然而止。林觅抬头看,一束昏黄的手电光照亮了祠堂的深处,几个模糊的人影静静地站着,似乎在看她。
林觅拼命吸气,压低声音:“你们想做什么?没证据,就别来吓唬无辜。”
黑暗里,一个清柔却冰冷的声音缓缓响起:“我们没打算赶你走,只是想让你知道,井里的东西,不是你能理解的……”
话未尽,人影忽然四散离开,祠堂里又回归死寂,只有破碎的木屑在风中摇摆。林觅看不清那些人是谁,但狂跳的心脏告诉她,他们就在暗处,已然默许让她去探究,却随时准备阻止。
为什么呢?
她强撑着站起,摇晃几下才稳住身形。湿漉的井沿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冰凉,她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镇定地抬手拍了拍衣袖,喃喃道:“我不怕你们。”说完,她转身快步出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