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看着小姐苦闷的模样,想起了二人初见时的场景。
其实小姐和公子第一次见面时,不是这样针锋相对的。
彼时也是四月,老爷安排了刚从江南来的丹青师傅为小姐画像,那是一个和今日完全不同的艳阳天,院子里开满了桃花、梨花、还有小姐最喜欢的海棠。
谢公子来的时候,姑娘正站在海棠树下,倦倦地等着师傅画完,一听见身后有声音立刻转过头去,以为是老爷回来了,没想到是刚从安阳老家奔丧回来的谢公子。
他是来告诉老爷故友过身的消息的。
小桃现在还记得,小姐回眸的那刻,谢公子那双本来低垂的双眸明显瞠大了一瞬。
按理来说,俩人是不应该走到今天这步的。
难道……还是因为从前那事?
她没有再说话,听见莳榆继续碎碎念:“如果非要嫁的话,谢清岑也不是不行,毕竟长得还行,可之前那件事闹的太大,他应该很讨厌我吧。”
小桃在一旁挠了挠头,心想要不要告诉她其实谢公子不讨厌小姐。
她斟酌道:“小姐,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想太多了,谢公子他人挺好的。”
莳榆认同地点了点头,谢清岑人品方面是没话说,但想着想着她又皱眉:“那你说,这么好的人,二十几了怎么不娶亲啊?”
不会那方面有问题吧?
她想了想,煞有其事地对小桃说:“小桃,你有空去打听一下,谢清岑有没有喜欢的,为什么都二十几了还没娶亲?”
小桃连忙记下,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小姐怎么突然对谢公子这么感兴趣了,江宁也不是没有尚未娶亲的世家公子啊?”
莳榆听到这话愣了一下,想辩驳,脑海里却反复浮现谢清岑那张脸,她突然没来由得慌乱起来,红着脸道:“嫁人当然是要嫁好看的,谢清岑也就那张脸合我心意,了解了解总没错,毕竟知根知底,当然了,有更好的我也是要嫁的!”
……行吧。
小桃看着自家小姐像烧炭一样红的耳根,看破不说破。
被选秀这事闹了一天,此时日头已经落下,莳榆摸了摸肚子,心想刘婆怎么还没叫饭,刚想再去找江恒山说道说道,就听见刘婆敲响了门:“小姐,老爷今天在屋里用饭,叫你一起去呢。”
莳榆一听放饭,立刻蹦蹦甜甜地跑出去,围着刘婆像只小喜鹊一样叽叽喳喳地问:“刘妈妈今天吃什么?有没有我最爱吃的青豆炒肉,我听说今天王厨子钓了两条鱼上来,有没有做白玉鱼羹?”
刘婆年纪大了,经不起闹,但又实在喜欢这漂亮可爱的小粉团子,一边白她一边笑:“你爱吃什么嬷嬷我能不知道?早准备好了,快去吧!”
莳榆欢喜地向前去,却被沈嬷嬷叫停:“诶!反了反了,先去书房!”
莳榆一顿:“爹爹他没在屋里?”
刘嬷嬷无奈:“我叫了老爷好多次了他也没出来,还在书房呢,小姐叫了他一同去吧。”
莳榆只得转身去书房找江恒山。
她推开门,发现江恒山正背对着他,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他正看得聚精会神。
莳榆想吓吓他,于是轻声绕到他身后,看见了还在冒着热气的两盏茶和棋盘上几乎铺满了的棋子。
应该是刚才他们在这儿喝茶下棋来着。
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可余光里,湘妃椅与湖蓝锦垫的夹缝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光。
莳榆的心砰砰作响。
不会是谢清岑的东西吧。
偷偷瞥了眼江恒山,发现对方还在看书,她蹑手蹑脚地拉开锦垫,发现里面藏着一块灵芝如意白玉坠。
大庆喜欢把菌子刻在玉上,因为菌子谐音“君子”,菌子玉坠就是君子如玉的意思。
看着静躺在夹缝里的玉佩,没来由的,她心中冒出了一个念头——
她想把这块玉佩藏起来。
她悄悄走过去坐在椅子上,一边观察着江恒山一边轻拉着玉佩上的绳结,然而就在她快要把玉佩拉到袖子里时,江恒山突然回头,惊喜道:
“呀,韫韫,你怎么来了?”
江莳榆眼疾手快地把玉佩拉到身下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
她那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想了个招,脸不红心不跳道:“刘嬷嬷喊我来叫爹爹您吃饭,但我看您读书正认真,所以就想坐在这里等您。”
江恒山看着女儿甜甜的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哎呀,这有什么要紧的,叫我就是了”,他又看了一眼莳榆,心知肚明道,“饿坏了吧,咱们赶紧去吃饭吧。”
莳榆连忙点头,却不动地,江恒山走了两步,回头道:“嗯?怎么还坐在这儿,不是饿了?”
莳榆立刻托腮望着江恒山,上挑的杏眼里流转着崇拜的光:“我觉得爹爹您走起路来雄姿英发,伟岸非常,我想多看看,不然过几天您去值守我就又看不到了。”
江恒山被她哄得有些头晕目眩,连忙大笑道:“哈哈哈好好好,多看多看!”
说着更加放开了手脚龙行虎步地走出去几丈地。
莳榆见他终于走远了,长呼一口气,把玉佩藏到了袖子里。
晚饭时,江恒山又在桌上喝了许多酒,还说了江宁几个未娶亲的才俊,可莳榆完全没听进去。
她在想等谢清岑来找玉佩时,她该说些什么。
*
但接下来几天,谢清岑都没有来。
这天早上,江恒山火急火燎地叫小厮备车,手里提着好多东西,莳榆当时正端着厨房新做的点心在院里晃悠,看江恒山难得为什么事情着急,好奇道:“爹爹这是怎么了,急着去干什么?”
江恒山看见自己宝贝女儿出来了,焦急的神情缓和了许多,一抹额头上的汗:“谢家老太太前几天着凉病了,我想去看看她,但最近平昌发了大水,河口决堤,府衙正在合议此时,我不好不去”,说着他看了眼外面,车还没来,他大喊一声,“车怎么还没来啊?”
原本懵懂的莳榆突然灵光一闪,叫住他:“爹,要不我替你去吧。”
江恒山奇怪道:“你去?你不是惯讨厌怀瑾那孩子的吗?”
莳榆卡了一下,解释道:“但谢家祖母还是很好的呀,之前见到她还送给我好多好吃的呢,况且爹爹你和谢伯伯交好,他如今不在了,他的母亲病了你不去看她也说不过去呀。”
江恒山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于是把手上的补品交给莳榆,临走前还嘱咐她道:“你去了谢家,可千万别在谢老太太面前和怀瑾争执,你在家如何娇蛮都好,在外可要守规懂礼。”
莳榆可不愿听他唠叨了,敷衍着将他送走,便和小桃一起去谢府了。
谢家里江府不远,大概走了半柱香的时间便到了,和管家说明来意后,谢老太太的女侍王嬷嬷便带着她们走到了后院老太太的居所。
一进门,莳榆便被屋子里气派的装潢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地上铺着五蝠献寿的红毯,金丝楠木的高几上摆着青白釉梅瓶,屋内正中央摆着一架仙鹤展翅云屏风,好不气派。
莳榆心想不愧是平昌侯的独女,即便是下嫁,儿子又英年早逝,家中没了顶梁柱,吃穿用度也非比寻常,果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透过半透明的银丝底纹,莳榆看见谢老太太半倚在床头,向她招手:“可是江家那个小姑娘来了?快让我这老婆子瞧瞧!”
莳榆一听赶紧碎步走上来,乖顺地行了礼:“谢老夫人万安,我父亲听说您病了,担忧的很,特地备了些药材补品,本来是想亲自来看望您的,但因为府衙临时有事,这才叫了我来,不知您好些了吗?”
谢老太太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只是年纪大了体弱而已,你莫要站着了,快落座。”
莳榆被王嬷嬷扶到床前的凳子上,她这才敢抬头看谢老太太。
此时她头戴黑绒牡丹抹额,身着素色棉麻里衣躺在床上,笑容倦怠,完全不似上一次她见着她时那样满面红光,精神矍铄。
只不过上一次她们相见的场景实在不太光彩,如今她见她病了,又心疼又恐慌,坐立难安。
见她不说话,谢老太太笑得更开了,温和问道:“上次见你还是在江家大宅里,现在想来已经四五年的光景了,如今出落得愈发漂亮咯,不知婚配没有?”
莳榆白皙脸皮瞬间涨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拿帕子点了点脸颊:“回老太太,还没有呢……”
谢老太太见她害羞,愈加喜欢起来,开玩笑道:“那可有喜欢的人吗?若是没有,我们家岑哥儿也不错,你们要不要相看着试试?”
莳榆一下子愣住,一双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谢老太太见她呆愣的样子,用手掩住嘴,向她歪头说道:“我们家清岑可总是念叨你呢!”
莳榆脑子里“轰”一声炸开,心跳如擂鼓,额头上冒着细汗——不会是这厮在背后嚼她舌根吧!
谢清岑这人她是知道的,从第一次见她时就皱着眉头,后来又发生许多事,每次他都拿一大堆道理框住她说她无礼,自从那事以后,平日里看她的眼神更像是要将她活剐了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她一听谢祖母这么说,有些急了,为自己辩解道:“太太,我不是……”
谢老太太眼神讶然,似乎也要说些什么,可二人都还没说清,就听见门被人推开,清洌的男子声音响起:“祖母,我回来了!我给你买了明月楼的软酪和虾羹,可好吃了,你……”
那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进她们,待看到床前的人时瞬间顿住了身子。
莳榆看见谢清岑,同样也说不出话来了。
少年一袭淡蓝长衫,青丝如瀑,光洁的额头下眉若远山,目若秋水,唇红齿白,面如冠玉。
他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凉气和阵阵白兰香,一时薰得莳榆脑子懵懵的。
她看见谢清岑扬起的嘴叫在看见她时落了下去,心中沉闷起来。
周遭氛围瞬间变得奇怪起来,小桃赶紧戳了戳自家姑娘。
莳榆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有多傻,思绪回拢,起身笑盈盈地行礼:“清岑哥哥,好久不见。”
谢清岑还是没说话,只不过在她叫他哥哥时,眸光闪烁了一下。
莳榆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声,下次再也不自讨没趣了!
谢清岑一直不理她,谢老太太也不知为何只是看着他们笑,莳榆脸上有些挂不住,赶紧给自己找借口:“太太,时候不早了,清岑哥哥也回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访您。”
谢老祖母倒是没有挽留她,还是亲切随和地点头,嘱咐了几句,吩咐谢清岑道:“岑哥儿,快送送江姑娘!”
莳榆一听这话,耳根子红得要滴出血来,走得更快了。
谢清岑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跟在莳榆后面,莳榆心里愈发不是滋味,临到正门前,他突然开口叫住她:“江小姐。”
莳榆堪堪回头,望着谢清岑快哭了。
谢清岑看着那双水盈盈的杏眸,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喑哑:“我前几日在府中丢失了一枚玉佩,你可曾看见?若是没有,可以劳烦江小姐帮我找找吗,那是亡母遗物,我……”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莳榆的脸肉眼可见的垮了下来,她气哄哄地从袖口里拽出那枚玉佩,不快道:“伸手。”
谢清岑呆呆地伸出手。
“啪”的一声莳榆将玉佩拍在他掌心:“还给你!”
却不想抽出手时,指尖划过他的掌心。
又疼又痒,还带着阵阵酥麻。
谢清岑如玉的指节轻颤,鼻腔里溢满刚才少女手掌落下时的馨香。
莳榆将玉佩还给他便走了,只留下亭中的男人,望着她离去的模样神色渐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镜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