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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镜中月

作者:马铃薯大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四月的江宁总是多雨,绵绵密密的细雨如水幕般落下,铺在江南潺潺的河流和青砖黛瓦的屋头。


    雨幕下的小巷幽长潮湿,朦胧烟雨中,杏花巷最里处的一户人家内,婢子们提着衣摆步在庭院内来回穿梭,在行色匆匆的人影中,江莳榆孤身一人站在屋檐下,望着青瓦沿边滴滴坠落的雨珠出神。


    这是她来大庆的第十五年。


    来这个朝代之前的事她或多或少记不清了,她只知道来这里的那个夜晚很黑,那天她正跑完最后一个程序回家,路边的灯时亮时灭,她看不清前方,只能通过反光避开水洼,在她正专心躲避水坑时,耳畔突然传来汽车的鸣笛声,下一刻,再睁眼,她便成了江家呱呱坠地的女婴江莳榆。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缓缓伸出细若削葱的手,湿凉雨滴划过她手腕上的翡翠玉镯,发出叮当清脆的响声,江莳榆看了许久,突然笑了一下。


    好在江家并非小门小户,而是永宁名门,族中子弟芝兰玉树,满门清贵,因此她虽然穿越到这个处处不方便的古代,但仍然无忧无虑的活到了今天。


    甚至还比之前在现代的时候过得更好。


    “小姐?小姐?”


    少女脆嫩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她定定看了眼面前的少女,身着桃红绸袄,豆绿背心,梳着麻姑髻儿,眨着水亮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这是同她一起长大的丫鬟小桃。


    莳榆被她可爱的样子逗笑了,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了?”


    小桃赶紧捋平了被她摸得有些毛躁的头顶,撅着嘴道:“小姐还问我呢,你在这底下站了这么久,也不知叫小桃给你添件衣服,一会儿着凉了可怎么办?”


    莳榆哼了一声,骄傲地昂头:“着凉了正好,我就不用去学堂读书了,每天躺在房里假装养病,再让刘婆给我做些好吃的!”


    小桃简直要被自家小姐的懒惰惊到了,永宁的世家小姐们为了嫁个好人家,哪个不是争着抢着读书、学女红、学琴艺,而小姐呢,每天熬夜看话本,睡到日晒三竿才起床,要不是老爷随和,早将小姐赶出府去了!


    她刚想再说什么劝劝小姐,忽然听到门前传来水花


    刚才忙碌的婢女们赶紧收了手上的东西,安安静静地候在门两边,江莳榆皱了下眉。


    父亲今日回来这么早?


    还未来得及多想,她便习惯性地跨过台阶向下走,全然忘了院中还在下雨,小桃大叫一声赶紧从屋里抽了把油纸伞,慌张撑开跟在她的身后,还未站定,眼前的门就被人从外打开了。


    刚踏进家门的江恒山忙着低头拍落身上的雨水,抬手间看见家里所有人都恭敬地站成两列迎接他,吓了一跳,只得无奈地放下手,将说了好几次的话再次重复道:“不是说了我回家不要搞这么大阵仗,你们该忙忙你们的,我就是回家吃口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摆什么官腔。”


    江莳榆噗嗤一下笑了。


    江恒山循着笑声看过去,发现自家小女儿也撑着伞站在迎接队伍里,赶紧走过去接过小桃手里的伞,语气里多了一丝宠溺:“呀,乖囡囡也来迎接爹了,嘿嘿,快进去快进去,别着凉了。”


    说着便拉着江莳榆往里走,边走边回头看着还在绵绵细雨里的众人,挥了挥手:“快回去罢,我等会儿让厨房熬点姜汤,晚上让刘婆分给你们!”


    众人忙着谢过老爷,小桃看着逐渐走远的父女俩,快步跟了上去。


    厅堂内,江恒山将青色朝服脱下——大庆的朝服按颜色划分官阶,江恒山在永宁府衙任通判,乃正七品,故穿青色,圣祖不喜繁文缛节,于是为了官员穿脱方便,将朝服裁成了一片式的外衫。


    青色的朝服被他随意挂在椅子上,江莳榆看着那抹绿,想起族中叔伯大多已加官晋爵在京城安了家,而他不惑之年依然是七品地方官。


    果然,咸鱼的属性都是一脉相承的。


    “在想什么?”江恒山温声问道。


    莳榆笑着摇了摇头,侧首看去,发现江恒山一直在笑着看她,但目光却没落到她身上,不知发散到了何处,手里一直提着茶壶,溢出来的茶水铺满了小半个桌面。


    莳榆歪了下头,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爹?爹?”


    江恒山猛地一下回神:“啊?”


    江莳榆指了指桌面,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自己也吓了一跳,将壶当作烫手山芋一样甩开,惊魂未定地抚了下心口。


    江莳榆意识到不对,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


    莫不是朝堂的事?


    江恒山目光躲闪了一下,犹豫片刻,试探道:“乖囡囡,你看你,今年已经年芳二八,正值豆蔻年华,爹想问你......呃,爹想问你,对于嫁人这事,你怎么看啊?”


    江莳榆惊讶地瞠大了眼睛,心想老头今天怎么了,怎么突然提到这件事了?


    江恒山见她有些意外,窘迫地挠了挠头:“这个,嗯......本不该是爹问你的,若不是你娘走的早,应该由她替你择一良人,毕竟知女莫若母嘛,但、也没办法。”


    江恒山叹了口气,想到已逝爱妻,他又沉重起来。


    江莳榆有些时候觉得江恒山不像古代人,准确地说,他不像古代的男人。


    眼前这个男人两鬓斑白,是因为爱妻难产而亡一夜白头,这么多年族中长辈都劝他再娶一个,毕竟是江家大房的长子,无妻无妾,膝下还只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可他却说:“为什么要再娶一个,不喜欢别的女人为什么还要娶?为什么要生儿子,我这样一个平庸的人有什么香火需要延续的?”


    怪人、怪人。


    大家都这么评价他。


    眼见着气氛不对,江莳榆赶紧打趣道:“爹这就想着让我走啦?莫不是看不惯我不读书又懒散的性子啦?”


    不说还好,一说江恒山眼眶便红了:“唉......不是这个意思,爹肯定是舍不得的,再说你不爱读书,不喜女红又不碍事,人这一辈子,什么事能说得准呢,做你想做的就好了,”他顿了顿,斟酌说道,“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江莳榆差点一口茶喷出来,觉得更加莫名其妙了:“没有啊。”


    她反复扫视着江恒山的脸,试图从中找到点别样的情绪,但江恒山脸上只有一种挥散不去的忧愁,如同外面连绵不断的雨一般。


    她想了想,放下茶杯认真道:“其实我觉得嫁谁都一样,只要那人品性好,家境殷实,方便我继续躺,呃,继续吃喝玩乐就好。”


    江恒山嗔怪地瞪了一眼她:“莫要胡说,真的随便谁都行?”


    江莳榆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别是天家就好。”


    江恒山“噗”地一声将口中的茶喷了出来,茶叶卷到了喉咙里呛得他咳了好几下才逐渐缓过来。


    莳榆被他这动静吓了一跳,不明白她爹为何如此激动。


    江恒山红着脸,深深叹了口气:“我今日遇见京中户部和礼部的人了,他们一群人来府衙翻着未出阁女子的花名册,我预感不妙,找人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原来圣上又要选妃,咱们江宁府未出阁的女子不多,万一真有这事,你肯定是要被选进去的。”


    江莳榆脑子里嗡声炸开,只觉初春的寒意渗进了骨子里。


    她慌乱看向江恒山:“啊?那怎么办,爹,我不想进宫啊!”


    江恒山摩挲着杯沿,面露难色:“所以我才问你有没有中意之人,要趁着选秀之前赶紧把婚事定了,皇宫那密不透风的地方可不是谁都能闯出一番天地的,你又身无长物,进宫肯定备受磋磨......”


    江莳榆:“……”


    “唉。”


    “唉......”


    屋外雨声不断,屋内则同时响起父女二人的叹气声。


    江恒山看着女儿瞬间失去光彩的脸,心里更加烦躁,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激动道:“实在不行!爹就去给你招婿!正好马上要会试了,爹亲自去户科给你看看都有哪些青年才俊配得上我掌上明珠......”


    “笃笃笃。”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屋外响起了敲门声,江恒山正说到激动处,被人打断,脸上难得出现一抹愠色:“谁啊?”


    小厮恭声道:“老爷,是谢家公子。”


    江恒山脸上的不悦一消而散:“啊,是怀瑾啊,快进来快进来。”


    江莳榆听到这两个字一怔。


    她僵硬地转头,发现纸窗上豁然出现一个修长挺拔的剪影。


    江恒山没有注意到女儿神情的变化,满心都是和自己爱徒切磋棋艺的期待:“唉,再说吧,容为父再想想,你先回房罢。”


    江莳榆目光闪烁了一下,乖顺地起身向门口走去,却走得无比缓慢,好像双腿灌了铅一样。


    她...不太想见那个人。


    尤其是在这种糟糕的时候。


    眼看着自己离那挺括的身影越来越近,江莳榆不自觉捏紧了拳,在心中给自己暗暗打气:只是不对付而已!又不是豺狼虎豹,怕什么?


    后方传来江恒山疑惑地声音:“韫韫,你手抖什么?”


    江莳榆脑中的弦瞬间绷紧,眼眶发热地看向自己搭在门上的轻微颤抖的手,那只戴着翡翠玉镯的纤纤素手抚上纸窗,落在门外人上身的黑影里,乍一看好像在隔着门摸那人宽阔的胸膛。


    莳榆感觉指尖被针扎了一下似得,收回手,改用脚将门踢开,原本高昂的头在这一刻低下,躲着注视着她的目光匆匆跨过门槛,贴着墙沿脚底生风地向前走。


    等在门外小桃手一手挽着件海棠外衫一手拿着油纸伞,还没来得及将东西递上去,便看见自家小姐低着头快步略过她,害怕她又径直闯入雨中,她低叫了一声:“小姐!”


    未料走在前方的莳榆吓得身子一颤,双腿一软,瞬间向下栽去!


    “啊......”


    莳榆眼前一黑,心想这下完了,没想到小桃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二人对视之间,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笑。


    “呵。”


    轻飘飘的笑声穿过淅沥雨声,径直传入她的耳。


    莳榆瞬间站直了身子,扭头向后瞪去,发现男人那双漂亮狭长的眼正擒着笑看她。


    她这才敢直视谢青岑。


    不知为何,他今日穿了身藕荷色的云纹长袍,黑发束起,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原本清隽俊雅的容貌因这透粉的颜色更添昳丽之色。


    只是那冠没有戴正,玉簪斜斜插入冠中,少了几分往日的雅正。


    见谢青岑还在看她,她在腹诽道:这家伙不会又在心中嘲笑她野蛮吧?


    思及此,她不愿再看他,恼羞地瞪了他一眼,将散落在肩上的青丝利落甩到身后,昂首挺胸地继续向前走,只留给谢清岑一个潇洒离开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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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镜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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