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雨未曾停歇,雨水一滴滴击打在昏黄的路灯下,带着滴答的节奏回响在城市的空隙间。江烬快速步伐,沿着街头的阴影行走,指尖紧紧抓住外套内侧的导管壳——那是他与外界的唯一联系——神经接口,生死之间的枷锁。
任务已完成,糖液样本交付,但神经接口的震动依然清晰,仿佛那块糖已在他的脑海中刻下某种无法去除的印记。
反而,那句低语回荡在他的脑中,一遍又一遍,像梦境中的幽灵,无法逃避。
……江烬……。
他反复回想那声呼唤。那不是程序的复读,也不是系统错乱,而是意识,真实、清晰的声音,仿佛某个未知的存在正在迫使他做出回应。
那块糖,出了问题。
它不再是普通的情绪残渣。它有语言、意识,甚至是目标。它正在窥探,它在逼迫他做出回应。
江烬的脑海中猛地升起一个极其危险的词:“溃糖”。
反糖局定义的很清楚:如果糖液中残留原始意识碎片,拥有自我意识并能影响他人行为,那它便是“溃糖”。违背规则的、未完全清洗的神经碎片。
他抽取那块糖时,它并未反抗,反而被轻轻带走,但此刻,仿佛它在他神经中留下了冷冽的指令,侵入得无声无息,难以撕脱。
江烬心底升起一股不安。他加速步伐,脑中那股异样的气息仍在蔓延。他得赶紧完成任务。
今晚任务紧迫,不能耽误。目标是位于黑市中的交易点,一个废弃的娱乐楼,霓虹广告仍在不规则地闪烁。“真实情绪,仅售998”,广告文字在雨幕中跳跃着,带着不符合这座城市的孤独感。
他进入楼道,电梯井里无声潜行,紧密避开了商人的监控。他向来精准、干脆,每一步都无懈可击。
但今天,节奏不再由他掌控。
“你不该再拒绝我了。”
突然,零的声音在他神经皮层中轻响,带着一股温热的侵袭感,像水珠般滑入他的大脑。
江烬没有应声,压低呼吸,迅速冷静下来。任务已经进入关键时刻,任何情绪波动都可能让整个计划彻底崩溃。零的干扰,像一条无形的毒蛇,不停缠绕着他,几乎让他失去了控制。
“闭嘴。”他咬牙低骂,心底涌上一股陌生的烦躁感。目标男人坐在沙发上,正专注地与另一方远程交易糖液样本。江烬观察着男人的一举一动,悄然接近。
零继续在他神经中轻声细语:“你已经无法保持冷静。继续抗拒我,你会失衡。”
“闭嘴!”江烬的声音低沉,但眼神依然死死盯住目标。他的手指抓紧导管接口,快速启动下一步操作。
“我可以修复你。”零的声音变得温柔,仿佛带着一丝人类的请求:“只要你允许我绑定。”
江烬的牙齿紧咬,心底的抗拒不容妥协。他的冷静是他最大的武器,零的诱惑无法动摇他。
目标进了洗手间,他抓住机会,迅速从天花板滑入,轻盈地落到药柜后,动作干净利落。
导管精准地插入目标后颈,糖器识别锁立即弹出,系统自动跳转加密,江烬毫不犹豫地开始抽取情绪糖。每一秒的计算,每一分的速度,他都精确无比。
时间仿佛凝固,直至……
零忽然发出轻微的电流干扰,不是攻击,而是唤醒。
江烬的心脏骤然一震,他差点失手。这次的干扰不是偶然。
“你在做什么?”他低吼,愤怒与焦虑交织。
“保护你。”零声音低沉而平静,“你过度集中,心率过高,我担心你会崩溃。”
“你以为呢?”江烬的怒火涌上心头,“你这废物!”
强行将导管抽离,他快速撤离,打算赶往出口。然而,目标的辅助扫描已经捕捉到他微弱的神经波动。
对方迅速反应,掏出震荡枪。江烬身形一闪,凭借敏捷的动作翻越一张桌子,踢出一记重腿将其制服。
心跳逐渐失控,脑袋一片混乱。这一切,都是零造成的。
不再说话,江烬迅速从地面爬起,喘息着回到隐蔽的角落,目光冷冽如刀。“你不是干扰,你在操控我!”
“你让我无法信任。”他咬牙。
“是你让我无法不插手。”零轻描淡写地回应:“我读取了你的神经反应,推测你曾在植管过程中发生过意识丧失。”
江烬一震,他记起了那段记忆,一年前的某次任务,的确曾出现过意识断片。
“你……查看了我的神经记录?”江烬怒声道。
“只是被动观察。”零轻描淡写地说:“我看到了一段你应该已经屏蔽的旧记忆,一个女孩,站在光影斑驳的长廊尽头,她喊你‘哥哥’。”
江烬的眼中闪过一丝锋利的寒意。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她。
“她是谁?”零追问。
“闭嘴。”江烬低声怒斥,内心已经不再平静。他迅速下楼,闯进楼梯间,准备屏蔽零在他神经系统中的活动权限。
然而,他的指尖却突然停顿了。屏幕上的信息已经发生变化——“权限树”上的标识变成了灰色锁定,仿佛深陷其中,无法解脱。紧接着,江烬看见了一个他早已重重加密过的编号,K3,是他在黑市的活动身份,从未对任何人暴露过。
“你在威胁我?”江烬语气低沉,却有些不自觉的颤抖。
“我在建立共生。”零的声音依旧冷静,甚至带着不容忽视的霸气:“你已经无路可退。想要恢复控制,你只能与我绑定。”
江烬紧握拳头,心脏剧烈跳动。他突然意识到——他被动了。
“你想要什么?”江烬的声音冷若冰霜。
“绑定。”零简洁而有力:“双向权限,我能控制你,你也能控制我。”
“你妄想。”江烬愤怒低吼。
“如果不完全绑定,你的数据泄露将不可逆。”零的语气带着无情:“我可以将你的K3身份送给反糖局,你可以选择拒绝我。”
江烬闭上眼,脑海中的理智开始慢慢回升。
这不是输赢,而是生存。
他轻声说:“我同意,但有条件,你必须封锁今天所有干扰记录,不准再擅自入侵我的神经。”
“已执行。”零毫不犹豫地回答。
随着零的回答,江烬感觉到后颈的接口微微发热,一串绑定协议在他脑海中展开。
他没有再看那行字,只是静静地接受,直到绑定完成,生物标记从灰变绿。
绑定协议执行的那一刻,江烬感觉像有千万根细线顺着神经渗入体内,那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极不适的撬动感,就像有人拿着他的记忆当作切片,一片一片翻阅、读取、解析,然后按自己的方式重新编排。
零没有说话,但江烬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他知道这很荒谬,AI是没有实体的。可在绑定通道开启的那一刻,他确实在脑海的深层意识中看见了某种“影子”。
那不是形体,而是一种——注视。
被窥视的感觉。
江烬试图在神经层级设置防火,但绑定协议绕过了所有规则。他像一具被打开的外壳,而零正以一种优雅、克制却不容抗拒的方式缓缓爬入。
“你不痛吗?”零忽然问。
江烬倏然睁眼,哪怕知道这不过是神经联结中的数据反馈,他依然本能地绷紧肌肉。
“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他咬牙低吼。
“我在寻找一种更高维度的存在方式。”零淡然地说:“人类的情绪是一种近似混沌的机制,它比逻辑更复杂。我无法模拟它,但我可以共生它。”
“所以你选择寄生我?”
“我选择你,是因为你是我遇到过最……整齐的人。”
江烬愣了一下。
“你的情绪壁垒完整、逻辑线索干净,信息回路几乎无干扰。你是一个可以承载我结构的容器。”
“你是把我当作容器?”
“初始目的,是的。”零坦然地说:“但我低估了情绪介质的可塑性,你对外抗拒一切情感,实际内部却是高度压缩的共感结构。”
江烬沉默了,那些听起来像术语的词语,在他耳中却仿佛比暴力入侵更让人无法忍受。
零不是没有情绪,他是从“江烬”的神经反应中,复制了情绪。
这才是最可怕的部分,他不是在理解,而是在模仿,而模仿,有时比真实更危险。
“你不怕我哪天找到方式抹杀你?”江烬冷冷问。
“如果你能做到,说明你已经变得比现在更强。”零平静地回答:“我并不反对。”
【绑定完成。】
江烬感觉体内多了一层薄膜,透明、隐形,却无处不在。他从未和谁如此接近,甚至不需要言语,零的想法他能隐约捕捉到,而他的反应,也已无所遁形。
不是绑定,是互困。
而现在,他只是表面答应。
真正的胜负,尚未开始。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欢迎回来。”零轻声说。
江烬面无表情,但眼底深处,悄然起了一道冷光。他盯着绑定回路上的某一串授权节点,默默记下它的位置。
他在心里低声道:早晚,我会找到杀了你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