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心有些颤抖的指尖微微平息后，何若楠打破沉默，声音轻柔得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你……能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吗？”
季凌希没有回答，而是将手从何若楠掌心拿出，往前迈了几步，说道：“走走？”
路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面上交织成模糊的轮廓。闷热的空气里浮动着花香，耳边不时传来嘈杂的交谈声，让这个夜晚显得格外压抑。
季凌希抬起头，望向夜空有些浑浊的月亮，喉结动了动，许久才开口，“我妈说，祖老师给她打电话了。”
“她拒绝了？”何若楠想起方才凌秀云的那番话，大概能猜到，凌老师不希望季凌希离开自己的身边，所以拒绝了。
季凌希笑了笑，将双手插进口袋，“嗯。”
说罢，他偏头看向何若楠，“刚才我们说的那些话你也都听到了吧？我受不了日复一日的控制和管束，我宁愿伤害自己。”
何若楠抿了抿唇，说道：“我没想到那些伤痕是因为凌老师，我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季凌希问道。
何若楠一想到自己之前脑子里想的些乱七八糟的缘由，便脸颊发烫，幸好有黑夜替她遮羞，她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我瞎猜的，不重要。”
季凌希见她这副慌乱的模样，突然觉得好笑，他戏谑道：“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因为被哪个女生伤了心，所以才自残的吧？”
“我……我哪有！”她结结巴巴，尽力反驳，却越衬出了季凌希猜测的真实性，“哎呀不说这个了，热死了，快回去吧。”
说罢便加快了步伐，走在季凌希前头。
季凌希见状，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是今晚他第一次露出轻松的表情，他向前跨了一步抓住她的手腕，拉了拉，“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别走那么快。”
何若楠这才不情不愿放缓了脚步，她缓缓说道：“那还能再报名吗？应该不一定报满了吧？就算报满了，你次次第一，说不定能为了你多出一个名额。”
季凌希轻笑着摇摇头，“不可能的，这世界不缺优秀的人，没有我，也有别人补上。”
何若楠一听没了转圜，着急地说道：“你不去，那……那我也不去了。”
季凌希脚下一顿，“为什么？”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不想和你分离得那么远。就算每天说不上几句话，可只要能看到你，便觉得生活有盼头。
可这该如何开口？若是告诉他自己的小心思，那少女暗恋的心事便藏也藏不住了。
半晌见何若楠并未回答，季凌希不死心般又问了一遍，像在等待一个期待的回答，“为什么？为什么我去不了，你也不去了？”
何若楠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笑道：“当然……当然是因为你不去了就没意思啊。我都第二了，当然是要盯着你这个第一再往前加把劲，你不去，我独孤求败，寂寞。”
说罢，还发出一声叹息，眼神无奈又欠揍。
季凌希嘴角一抽，“真心话？”
“不然呢？你以为是为什么？”
季凌希摇了摇头苦笑，“我不知道。但说真的，不管什么理由，你都别因为我、因为任何人放弃市一中的机会。你那么努力，不就是为了离开那个家，去更大的世界看看吗？”
“到了市一中，你会发现更多优秀的人，到时候别看不上我就行。”季凌希调侃着，眼神却很认真。
两人在小区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话题渐渐从沉重变得轻松。
渐渐地，季凌希终于平复了心情，答应何若楠回家和父母好好聊聊。
到家时，客厅的灯大亮着，凌秀云和季明远坐在沙发上，气氛有些沉重。
“爸妈。”季凌希鼓足勇气，走到他们面前，声音有些沙哑，“对不起，我刚才一时心急，说话重了，你们能原谅我吗？”
凌秀云立刻站起身，上前抱住儿子。她拍着季凌希的背，像是在安抚一个受伤的小孩，“不说这些了不说这些了，妈妈不怪你。妈妈知道你说的都是气话，妈妈知道你想通了就会回来的，只要你明白妈妈的良苦用心，就够了。”
季凌希张了张嘴，闭上眼睛，任由母亲抱着自己。
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很累，累到不想再去解释，不想再去争辩，不想再去反抗。于是，那个曾经在父母面前崩溃大哭的少年，又默默戴上面具，变回了那个懂事听话的乖孩子。
蝉鸣声载着七月的热浪，飞逝而去。为了中考时能考出个好成绩，又为了手里能攒点钱让自己更自由，整个七月，何若楠依旧保持着上学时的作息，玩儿命般学习、刷题，市面上能找到的习题好像都被她做了一遍，有时候季凌希都不得不佩服她日复一日从不喊苦喊累的精神。
别人学累了是出去玩儿，是休息一会儿，何若楠学累了是写篇稿子放松一下。
当然，在这期间，何若楠还是干了些这个爱玩儿的年纪该干的事儿，比如被季凌希带到网吧，注册了人生中第一个□□号。
那是一个炎热的下午，季凌希乖顺地答应着凌秀云，在外婆家和何若楠好好学习，转眼便将何若楠桌上的习题册盖上，将她拉出了门。
“……不是，去哪儿啊？”何若楠想挣扎一下，后背却被人推着往前，大门在身后“砰”地关上。
季凌希神秘地眨眨眼睛，“去一个好地方。”
当两人站在网吧门口时，何若楠死活不愿意进去，最后还是被硬拽着进了里头昏暗的空间。
里面的空气闷热封闭，何若楠缩了缩肩膀，有些害怕。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样的场合，季凌希找老板开了两台电脑，似乎是轻车熟路。
在这嘈杂的环境中，她不得不凑在他耳边说话，“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耳边气流涌动，季凌希说道：“带你来见识见识真正的我。”
何若楠哭笑不得，观察着周围的人。
他们有的在打字聊天，有的在玩游戏，四周时不时传来敲击键盘和疯狂点击鼠标的声音。
他们中有大多数剪着爆炸的发型，额前长长的刘海遮住半张脸。
可眼前的人只会眯着眼朝自己笑，头发干净利落，和这个乌烟瘴气的环境格格不入。
何若楠指了指周围，又指了指季凌希，“你？”
季凌希笑了笑，“想象不到？我也想象不到。不过我挺羡慕他们的。”
斜前方传来一声叫骂，似乎是游戏打输了，有人将鼠标往桌上一砸，不甘心地锤了下键盘。
何若楠被吓了一跳，她对季凌希说：“我见识过了，可以走了吗？”
季凌希却拉住她的椅子，“还不行，给你注册一个Q.Q号再走。”
“Q.Q号？可你家里不是有……”她想说，可是你家里明明就有电脑。
季凌希不等她说完，便自嘲一笑，回答道：“我不会用家里的电脑上Q.Q的，因为我妈一定会想尽办法知道我的密码，然后偷偷窥视我和别人的聊天记录。”
说完又摊了摊手，叹了口气，“不说这些了，先把电脑打开吧。”
网吧里电扇发出嗡嗡的声音，将四周混杂得有些难闻的味道吹散，身边季凌希身上的味道吹向鼻尖，何若楠这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伴随着电脑上传来的“滴滴”声，何若楠第一次看到了属于季凌希的Q.Q界面。
他的头像极其普通，一片深蓝色，好像无边无际的天空，旁边是他的昵称，“心有灵犀”四个字。
头像在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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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下角频繁闪烁着，不绝于耳的“滴滴”声和咳嗽声响起。
何若楠见他皱了皱眉，点开了好多个对话框，又一一关掉。
只有一个，她看清楚了，那个用自己好看照片做头像名叫“璐璐”的Q.Q号，对话框里都是她发来文字和照片。
何若楠目不转睛盯着屏幕，忽然觉得屏幕发散出来的光好刺眼，刺眼到眼睛酸酸的。
原来季凌希和肖佳璐早就是Q.Q好友了，她在上面分享着自己的生活，肆无忌惮地表达着自己对季凌希的偏爱和关注，仅仅因为过年时季凌希那一句“我们不熟”。
不熟可以慢慢熟悉，我用我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侵入你，总有一天，你能看到我。
何若楠想，如果是自己，这样经年累月，她一定会被肖佳璐感动的。
何若楠还想再看，可季凌希随意滑动了几下，没有回她，便关掉了对话框。
她下意识说了句“别关”，转头便对上了季凌希疑惑的眼神。
“啊……我……没事，我就是在看这个……应该怎么在网络上聊天，学习一下。”何若楠讪笑着，指了指屏幕，“你继续。”
季凌希看着她却没有说话，片刻后似乎悟到了什么，重新将肖佳璐的对话框打开，“你是说学习这个吗？”
说罢将何若楠的椅子往自己身边拉了拉，鼠标塞进她手里，“你自己看吧。”
有些冰凉的手被放在磨砂质地的鼠标上。
“对，上下滚动就可以看了。”
鼠标缓缓向下滚动，肖佳璐最新发来的一条消息是昨天的，再往上，一直到年初，那场生日会后的第二天。
——“我现在在马尔代夫的库拉玛蒂岛，这里很漂亮。”
——“季凌希，你暑假有去旅游吗？”
——“恭喜啊，这次又是年级第一。”
——“周末我们要和小洁一起到图书馆写作业，你来吗？”
——“翻相册看到一张我家院子腊梅的照片，等下次开花我告诉你，来我家看呀。”
——“你那天的话我想了很久，我们确实不够熟。我了解你，但是你对我并不了解。但是没关系，我会让你好好了解我的。”
——“那天看到你手上戴的手链，听说是助学业的，我也去寺里买了一条，是不是戴了就能和你一样成绩好啊？”
——“季凌希，小洁还好吗？”
耳边传来季凌希的声音，“鼠标左边这个点击一下，可以放大图片。”
说着，右手便覆盖上去，轻轻推着何若楠的指尖按下，发出“咔哒”一声声响。
何若楠有些手足无措，她不知道季凌希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这样将肖佳璐和他的聊天记录打开让她看，是炫耀吗？还是根本就没想过要在意自己的感受？
满屏都是肖佳璐一人的独角戏，何若楠本该高兴的，可她偏偏生出了一丝同情。
她和肖佳璐又何尝不是同病相怜之人呢？
因为喜欢，所以想尽一切办法靠近。耀眼如肖佳璐，宁愿放低姿态，只为让他更了解自己；而卑微到尘埃的自己，宁愿藏起真心，只为永远以朋友身份待在他身边。
图片被全屏放大，肖佳璐伸出手，对着天空，展示着自己那条红色编绳手链。
那条手链何若楠也有，是季凌希补给她的生日礼物，后来她小心翼翼收进书包里，却不敢戴着它示人。
后来有一天，她发现季凌希手上的那条似乎也不在了。
正想着，耳边传来季凌希的调侃，“学好了吗？”
何若楠眼神涣散了几秒，随即点点头下意识道：“学好了。”
紧接着，令人着了魔的声音在耳边低语，“所以，学来想和哪个人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