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若楠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打了下他的手臂笑道：“行了，别开玩笑了。”
说罢，下一瞬收起了笑容，“季凌希，我在信守承诺，你呢？”
她还记得当初的约定，那个关于好好学习努力考上高中的承诺，那个关于不再伤害自己的承诺。
季凌希一愣，笑着将左手黑色护腕取下，伸手到何若楠眼前，“不然你数一数？”
疤痕还在，有的已经淡得看不清了，有的在慢慢变淡。
没有新的伤痕。
何若楠的手掌拍在他温热的手心上，又迅速拿开，笑道：“不错，继续保持。”
指尖还残留着他手心的温度，何若楠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又是一个夏季，烈日照在两张阳光又年轻的脸上，蝉鸣声中，他们以为这样的时光会是永恒。
何若楠暑假继续寄住在季凌希外婆家，和老人家住了几天，天天被拉着手夸“这孩子长得真周正”、“哟成绩还这么好”、“外婆太喜欢你了”、“女孩儿就是比小子好”，夸得何若楠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发烫，忍不住想要搬出去。
后来两老人家又跑到北边避暑去了，这才让她松了口气。
班主任祖有光的电话在暑假刚开始没几天便打来了，他开门见山，“何若楠，有个考去市一中的机会，你要不要试试？”
市一中是市里最好的中学，汇聚了来自市区内和下辖县城的尖子生，重本率几乎百分之百。
何若楠握着听筒的手滋滋往外冒汗，她紧张得不得不轮换着拿话筒的手，生怕一不小心手一滑，这个机会便从掌心溜走了。
“我……我可以吗？”
祖有光笑道：“你怎么不行？每年市一中都要去各个县里挑选尖子生，我们一中是县里最好的中学，你又是年纪里的尖子生。”
“今年县里有五个名额，我们老师综合了一下大家的能力水平，觉得你很合适。”祖老师的声音沉稳有力，给了何若楠些许信心。
“那……是什么时候考？考上了就可以入学吗？学费……要多少啊？”何若楠小心翼翼问道，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电话线。
祖有光哈哈大笑，“你就告诉老师，想不想去考？要不要报名？你的这些问题到时候老师会组织大家一起，给你们解答。至于学费，你不用担心。”
何若楠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对着无人的前方点点头，开口道：“祖老师，我报名，我考。”
“好，那老师给你报上去。先这样吧，我还要通知下一个同学呢。”
挂断电话后，她的心脏还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仿佛要冲破束缚。光明的未来似乎在她眼前缓缓展开画卷，如果能考上市一中，她能离那个家更远些，离自己的梦想又会更近些吧？
那季凌希呢？季凌希也一定接到祖老师的电话了吧？他会报名吗？
何若楠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她等晚饭后，把季凌希拉到一旁说悄悄话。
“祖老师给你打电话了吗？”何若楠的眼神里满是期待。
“啊？”季凌希不明所以，“班主任？给我打电话干嘛？”
何若楠有些不可思议，“没有吗？不应该啊。”
这是她初中以来第一次考第二，季凌希一个次次拿第一的拔尖生，不应该不通知他呀？
“什么事啊？祖老师今天给你打电话了？”季凌希皱着眉问道，眼里闪过一丝不安。
何若楠点点头，“嗯，他问我要不要考市一中，我答应了。”
季凌希疑惑的脸瞬间沉下来，他抿了抿嘴，沉默着。
窗外的蝉鸣声突然变得格外刺耳，风呼啸着，从窗缝中吹进来，发出呜呜呜的鸣泣声。
起风了，好像要下雨了。
“或许……或许还没通知到你。又或许，祖老师直接帮你报了。”何若楠急切地为他解释着。
季凌希依旧沉默着，良久后，他站起身，“我去问问我妈。”
他的声音低沉，像是明白了什么，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厨房里，季明远在洗碗，水流声哗哗作响，凌秀云在拖地，拖把与地面摩擦发出“咯叽咯叽”的声音。
何若楠不知所措地端坐在沙发上，隔着两堵墙壁，听不见他们在里头说什么。
过了好久，何若楠听见传来季凌希大声的质问，“为什么？”
“你怎么这样和妈妈说话？妈妈都是为了你好啊。”凌秀云的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和焦急。
“你看看去年到南大附中读书你都成什么样子了？被人欺负，成绩下滑，身体还变差了。”
“回来以后有妈妈在，次次第一，身体也养好了，心情也好了。你要是再考到市一中，我看不见你管不到你，后果不堪设想。”
“儿子，高中啊，很重要的。难道你又想和以前一样，读了半年转学回来吗？那时候我可不确定能不能在一中给你找到空缺的班级插班进去啊！这不比出国，国内哪里都一样，妈妈身边才是最好的选择。你就老实在我们学校读，我们学校高考重本率也不低的，今年还有考上清北大学的。”
何若楠慌乱地起身，走到厨房门口，靠在墙边却不敢进去。
她看到季凌希的拳头在身侧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双眼通红，直勾勾地看着凌秀云，眼里都是愤怒和痛苦。
季明远忙擦干手上的水，将两人拉开，劝道：“好了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这样剑拔弩张？”
“你也是的，凌希自己的事你应该先告诉他的，不要自己给他做决定。就算你有顾虑，也要先告诉儿子，我相信凌希能理解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还有凌希，爸爸妈妈真的很爱你，就算妈妈这次做得不对，但也确实是为了你好。你不应该这样的眼神看着妈妈，她会伤心的。”
“爸爸觉得虽然妈妈的方式不对，但这个决定没有错。你抗压能力差，一点点挫折便受不了，市一中不比南大附中竞争力小，你能承受得了吗？”
“高考啊，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两行泪水从眼眶中滚落，何若楠瞪大双眼，用手心紧紧捂住自己的嘴，这是她第一次见季凌希哭。
他流着泪笑着，脸上的泪水和笑容交织在一起，“为我好？”
“你们尊重过我的意见吗？你们了解过我到底想要什么吗？”
“这是我的人生，理应由我自己做决定，是好是坏我自己承担，而不是凭空按照你们的想法左右我的未来，嘴里还要说是为我好。”
“实话告诉你们吧，当初要考南大附中，就是为了逃离。我受够了在你们掌控中的感觉，受够了活在你们监视中的生活。”
“可你们从来都不懂。妈妈每天都要给我打三四个电话，试图通过电话来遥控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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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更甚的是，有几次还直接打电话给我的室友我的老师，你们知道他们在背后都怎么笑我吗？笑我是妈宝，连什么时候该洗手，三餐吃什么，几天换洗一次衣服都要按照妈妈的要求来。”
凌秀云在季凌希开始控诉后便捂着额头开始急促喘气，身体微微摇晃。
季凌希沉浸在自己痛苦的回忆中，疯了似地说着，“爸爸说得不错，我是抗压能力差，我连来自家庭来自父母给的压力都承受不了。我常常想，这真的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吗？如果我有问题，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为什么没有人带我去找医生找老师教教我到底该如何做？”
说罢，他撤掉左手的护腕，将那几道伤痕赤裸裸展现在父母眼前，“看清楚了，这不是别人在伤害我欺负我，是我自己划伤的。妈，真的太痛苦了，戴着面具做你们喜欢的小孩儿真的太痛苦了。痛苦到我需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摆脱麻木的感觉，才能发现真实的自己还活着。”
季明远扶着将倒未倒的凌秀云，朝季凌希大声吼道：“闭嘴！别说了，你是要气死你妈吗？”
“你妈妈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可那是因为爱你！”
凌秀云瘫坐在椅子上，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衣襟上，手指颤抖着指向季凌希：“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妈妈？妈妈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你，都是为了你啊！”她的声音里满是委屈与不解，完全不明白自己的爱为何会换来儿子和厌恶和如此激烈的反抗。
季凌希点点头，泪水不断从脸颊滑落，“爱？妈妈，你真的爱我吗？你爱的是我演出来的这个乖小孩儿。你在乎过我真的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吗？你哪怕有一次认真听过我说话吗？小学的时候，我想学架子鼓，你说太吵了，那不是好孩子该学的；我喜欢悬疑推理，喜欢科幻志怪，你说那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书不许我看，只许看正统文学；我讨厌吃姜，你变着法逼我骗我吃；我讨厌牛奶玉米苹果，你从来不管不顾，每天都要让我吃。”
“妈，这个世界很精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都有无限的可能。你把自己困在了设定好的框架和程序里，无法接受认知以外的东西，但你不该用你的标准来约束我，拉着我一起和你困在怪圈里。”
季凌希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经过厨房门口时，他看到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的何若楠，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大门“砰”地一声关上，季明远追出来时已经来不及了，他看着何若楠，摇摇头叹了口气。
“对不起，季老师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凌老师她……还好吗？”何若楠有些忐忑地问道。
季明远摆摆手，“没事没事，我给她拿点药吃就好了。你去帮我把季凌希叫回来吧。”
何若楠点点头，逃似地冲出了大门。
门外早就没有了季凌希的影子，小区楼下黑漆漆的，几盏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散步的人闲聊着一个个经过。
她有些慌，温热黏腻的夜风吹在身上，心里升腾起一股烦躁。
她小声喊着，“季凌希！季凌希？”
一旁树丛边闪出个影子，将何若楠拉到身边，“我在这。”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蝉鸣不知何时停了，何若楠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只是轻轻握住季凌希微微发抖的手。
她能感觉到他手心里的冰凉，和之前触碰时的温热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