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只是个小插曲，除了他们，没有人意识到发生过什么。
第二天，凌秀云开车将何若楠和她的行李一块儿送到了学校。
因为是下半学期才申请的住校，宿舍里的六个人，分别来自不同班级和不同年级。
推开门，三张高低铺和中间两张书桌将房间塞得满满的。
虽然拥挤，但却莫名让人感到安心，至少在这里，她不用担心何家宝可以肆无忌惮地走进来甩她一巴掌。
何若楠走到自己专属的床铺前，将小小的床铺铺上浅粉色的棉质床单，有些重的棉被套进被套里，从此，她也有了自己小小的一方天地，生活从此刻开始似乎翻开了新的篇章。
她掰着手指算算，如果考上了一中的高中，她将在这里度过自己四年半的中学生涯。
第二天便是开学日，清晨和煦的阳光从窗玻璃洒进来，在靠窗的课桌上洒下金色光斑。
何若楠走进教室，看到季凌希坐在那个熟悉的位子上朝自己扬了扬下巴，恍惚间，思绪飞回到了半年前。
那日也是个有阳光的早晨。
那时他穿着崭新合体的校服，如松柏一样站在那里，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干净又秀气。
那时何若楠还在想，这世上真的有这么完美的人吗？
后来她明白了，完美是摒弃自我，完美是隐忍，完美是有代价的。
过了个年，同学们都胖了些，何若楠也不例外。
倒是谢小洁让人大跌眼镜，曾经圆润的脸如今两颊有些凹陷，下颌棱角分明，就连嘴里没一句正经话的丁奇乐，都大声嚷嚷，“谢小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潜力股啊！”
谢小洁挽了挽耳际的碎发，不好意思回道：“还好吧。”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粗重，如磨砂纸般擦过空气，何若楠皱了皱眉，戳了戳谢小洁的后背，问道：“你嗓子怎么了？上次给你打电话叫你爬山的时候好像嗓子就哑了，怎么还没好？去看了吗？”
谢小洁清了清嗓子，有些含糊地说道：“可能过年上火的东西吃多了，没事儿。”
说罢，她像是着急要转移话题般从书包里掏出一包糖果一袋薯片一个面包递给何若楠，“给你的。希哥说你住校了？”
何若楠点点头，“你要来看看吗？”
“好啊好啊，中午食堂吃完饭带我去看看。”
放假期间发生的那些事儿，何若楠没有告诉她，甚至于再之前，家里什么状况，她也很少和小洁去说。小洁一个幸福家庭养出来的小姑娘，不会理解这样的痛苦，也没必要让她知道。说了又怎么样，徒增她心头的愤懑不平罢了。可如今突然住校，免不了聊到原因。
何若楠以前不想提，提了自卑，害怕被人在背后嚼舌根。现在似乎觉得无所谓了，何家宝是何家宝，她是她，那个家怎么样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人的变化有时候便是一瞬间，心绪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质的变化，兴许是有了挣钱的能力给了她底气，兴许是成绩的不断提升让她看到了自己的更多可能性，兴许是季凌希。
过去那个有点拧巴的自己，在慢慢改变。
“怎么好好地要住校了？你爸呢？”食堂里人声鼎沸，饭菜的香气混合着同学们的谈笑声，谢小洁大口吃着盘中的饭菜，大声说话时被呛到，剧烈咳嗽着。
何若楠顺了顺她的背，有些责怪，“吃慢点，你是不是过年减肥减太厉害了，怎么好像几天没吃饱过似的。”
谢小洁笑了笑摆摆手，没有回答。
“我和我爸断绝关系了。他把我打进了医院，家里我不会回去了。”何若楠递给她一杯水，继续说道，语气平静得就好像在说“快把水喝了顺一顺”一样。
谢小洁瞪大了双眼抬起头，眼眶因为呛咳有些泛着泪水，“好端端打你干嘛？”
何若楠耸了耸肩，“谁知道。不高兴就要打我，习惯了。就是那次打太狠了，还是除夕晚上。”
谢小洁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又觉得不知从何说起，只是紧紧握住何若楠的手，力道大得让何若楠微微皱眉。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声音发颤地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何若楠笑笑，抽出手来，“都过去了。后来幸亏季凌希帮我报了警，不然你今天不一定能见着我。要么是死了，要么是去打工了。”
谢小洁惊讶得半天嘴都合不上，“我都不知道你爸是这样的人！希哥他怎么知道你爸那天打你的啊？”
“说起来也要谢谢你把我家电话给他。除夕那天他给我打电话想祝我新年快乐，听到了我喊救命，就帮我报了警。”
两人聊着，把寒假发生的事儿都说了一遍。临要去何若楠宿舍的时候，谢小洁把何若楠拉到小卖部，又买了两桶泡面。
何若楠有些疑惑，“你这是干嘛？”
谢小洁挠了挠头，不好意思解释道：“中午没吃饱，到你宿舍再吃碗泡面可以吗？你一碗我一碗。”
何若楠哭笑不得，“好好好，我吃饱了，我那碗也给你吃吧。”
两人后来到何若楠宿舍转了一圈，又聊了会儿天便往教室走。路上偏偏不巧，遇见了陈靖和宋琳，谢小洁低下头朝何若楠说了句“我去趟厕所”，转头便跑不见了。
何若楠叹了口气，心想这大概还是没完全走出来吧，可还没等她多想，一回头，宋琳居然特地走来和她打了声招呼。
“若楠，好久不见呀。那是小洁吗？怎么走了？好久没和她一块儿出去玩了。”宋琳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眼神在谢小洁快步走远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
何若楠听见陈靖在身后小声嘀咕，“怎么瘦了这么多？”语气里带着一丝惊讶和好奇。
何若楠不想与他们多嘴，找了个理由脱了身，回到教室午休。过了好久，谢小洁才回来，她的额头微微沁着汗珠，头发有些凌乱，一进教室就猛灌水。
何若楠有些担心，“怎么这么久？是中午吃坏肚子了吗？”
谢小洁摇摇头，“没有没有，外头溜达了一圈，还看到陈靖和宋琳了，和他们聊了会儿。”
何若楠心里一咯噔，“他们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是约我周末一块儿去奶茶店写作业。”
“你怎么回的？”
“当然去啊。”谢小洁说得云淡风轻，仿佛过去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何若楠一愣，“你……陈靖他……没关系吗？”
谢小洁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事了没事了，我谢小洁可不是什么痴男怨女。再说了，我觉得他喜欢宋琳很正常啊，我也喜欢，又白又瘦，长得也好看。”
接着喃喃道：“我挺喜欢和她们玩儿的。”
那声音细微，几不可闻，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给自己鼓劲儿。
“可是……”何若楠想说，可是当初她们那样算计你，你都不计较吗？
话还没说出口，谢小洁伸了个懒腰，说了句“困了睡会儿”，便趴下不动了。
后来谢小洁究竟有没有去，何若楠没去细问，也没太在意。
自从住了校，何若楠连上下学路上的时间都省了，只知道埋头读书做题，疯狂地汲取着知识。
教室里，她总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教室里宿舍里的日光灯下，她俯身在纸上唰唰写字的身影，久久地定格。
当这学期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后，不出所料，班级第二，年级第四。
可当班主任发放了成绩单后，她才惊觉，谢小洁原本班级中游的水平，竟然掉到了尾巴。
坐在自己前头原本胖乎乎的可爱女孩儿，如今变了样。
剪了个齐刘海，瘦成了原来的一半儿，胳膊白得渗人，好像一碰就会破，甚至能看到里面青紫的血管。
恍惚间，何若楠似乎看到了宋琳的影子。
祖老师发完成绩单后，把谢小洁叫去了办公室，何若楠想跟去听一听，半路却被季凌希给拦下了。
“何若楠。”他正儿八经叫着她的全名，脸上似乎有些不悦，眉宇间皱起，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干嘛？”
季凌希却不回答，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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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愠怒的表情。
何若楠觉得这人莫名其妙的，推了推他，“别闹，我有事儿，别拦着我。”
季凌希拽住她的手腕抱怨道：“期中考考完了，你这次又进步了，都快赶上我了，总能腾出点时间和我说两句话了吧？”
“啊？”何若楠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给问懵了，慌忙甩开手，“我什么时候没和你说话了？”
“你从这学期开始就几乎没怎么和我说话。题也不问了，合着你都会了就对我弃之如敝履了？”季凌希的声音里带着委屈，眼神里满是失落。
何若楠被他气笑了，“你在说什么？我昨天不还和你说话了？你怎么和冷宫里的怨妃一样。”
她明明清楚地记得，昨天早上和他打了招呼，放学和他道了别，他来找她说季老师叫她去办公室时，还问了他一句“季老师找我什么事儿”。
“那能叫说话吗？随便抓一个同学都能这样说上两句。”
何若楠朝办公室方向望去，谢小洁的背影闪身进了办公室的大门，她叹了口气回答，“那你告诉我，什么叫说话？”
季凌希半晌没有回答，他哽在原地，“就是”了半天，终于顺着何若楠的眼神望去，问道：“你看什么呢？要去办公室？”
何若楠点点头，有些担忧道：“你不觉得小洁这学期很奇怪吗？”
“奇怪？你说成绩吗？成绩下滑得是有点严重。不过初二下开始难度上来了，她……”季凌希顿了顿，“有些吃力跟不上，也正常，我们多帮帮她。”
何若楠却觉得不是这样的，“不仅仅是成绩。你看她剪了新的发型，变得越来越瘦，虽然是越来越好看了，但总觉得不对劲。”
季凌希有些好笑，“女孩子爱美爱打扮不是很正常吗？你是她奶奶？老一辈人的思想？还管这么宽。”
何若楠被他噎得伸出拳头作势就要打，“我是她奶奶也是你长辈！”
季凌希苦笑道：“大半年前的笑话了你还拿出来说。”
何若楠翻了个白眼，懒得与他贫嘴，继续说道：“就是从年初肖佳璐生日那次开始，小洁开始变的。我总担心她是还没走出来，可她能吃能睡爱笑爱闹，甚至比以前还能吃，却越来越瘦。我担心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不会的。能吃总比不吃好吧？女大十八变嘛，你看小洁妈妈就知道，她长大是要慢慢瘦下来的，基因问题。”季凌希安慰道。
正说着，谢小洁和她妈妈方晓红从老师办公室走了出来。
几人面面相觑对视了几眼，末了，谢小洁红着眼圈，手里捏着卷子，说了句“我先回教室”，便走了。
“小洁……”
何若楠想一块儿跟上，和她聊聊天，却被谢小洁妈妈拉住。
“阿姨有话想和你们聊一聊。”方晓红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和疲惫。
“阿姨，是因为这次考差了吗？”何若楠小心翼翼问道。
方晓红叹了口气点点头，“我也知道她这样要跟上要下大力气，又不想给她太大压力。尽力就好尽力就好。”
“你们是她好朋友，学习上多帮阿姨看着点。”
何若楠点点头，和方晓红挥挥手，“那我先过去找小洁了。”
一整个下半学期，何若楠都很认真地腾出时间给谢小洁补课。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谢小洁的成绩在期末时又回到了班级中游水平。
而何若楠自己，已经游刃有余到排在了季凌希后头，一个年级第一，一个年级第二。
发放成绩单那日，阳光越过教学楼的挡墙，在走廊上映出一道道光影。季凌希在教学楼的走廊叫住了何若楠，狡黠地朝她一笑，调侃道：“不错啊何同学，这么快就追上我了。”
他的眼睛眯成好看的弧度，嘴角勾起，带着几分少年意气。
何若楠笑笑，学着他恭维道：“过奖了季同学，我还差得远呢。别害怕，你那个第一的位置稳得很。”她轻轻晃了晃手中的成绩单，纸张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谦虚谦虚，我看好你。第一早晚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