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裹挟着凉意漫进风纪委员办公室，白炽灯在玻璃幕墙上投下惨白的光晕。陆燃倚着窗台，银灰头发垂落额前，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游戏机卡带的棱角。沈随确背对着他收拾满地瓷片，扫帚与地面摩擦的声响单调得如同心跳。
"喂，你爸为什么这么对你？"陆燃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惊起细微回响。他瞥见沈随确握扫帚的指节骤然发白，骨节凸起的弧度像是随时会折断。窗外的风撞在防盗网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沈随确转身时，白衬衫下摆还沾着茶渍，褶皱间藏着未干的深色痕迹。"与你无关。"他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令人窒息的冰冷。可当他抬眼与陆燃对视，却撞进一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少年微微扬起下巴，锁骨处的火焰纹身随着呼吸起伏，像是要冲破皮肤的桎梏。
陆燃猛地站直身体，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他扯松领口，金属链条项链滑出衣领，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沈随确，你装什么？"他逼近半步，仰头直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白天在食堂把蝴蝶刀拍在桌上的气势呢？现在连句实话都不敢说了？"
空气骤然凝固。沈随确盯着少年泛红的眼角，忽然想起格斗场里那些垂死挣扎的对手——明明处于劣势，却偏要用染血的牙齿撕咬出一线生机。这个认知让他喉头发紧，转身时手肘不慎撞翻了桌边的铁皮盒。
泛黄的稿纸如雪片散落，陆燃弯腰捡拾的动作突然僵住。《论教育制度的异化》《致困在钟表里的我们》，标题下密密麻麻的批注布满整张纸，那些工整到近乎偏执的字迹间，突兀地插着几行狂草：齿轮本该转动，而非锈死在刻度里。更下方，是用红笔反复描摹的火焰图案，与他锁骨处的纹身如出一辙。
"别看了。"沈随确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他扑过来抢夺的瞬间，陆燃灵活地侧身避开，后背撞上书架发出轰然巨响。书架上的竞赛奖杯剧烈摇晃，折射的光斑在两人脸上明灭不定。
陆燃扬着稿纸后退，喉结上下滚动："原来高岭之花也会在暗处骂人？"他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心疼，"沈随确，你累不累？每天戴着面具活着，连真实的情绪都不敢表露。"他的目光扫过沈随确手背新添的擦伤——那是刚才收拾碎片时留下的。
沈随确的瞳孔剧烈收缩。记忆突然闪回七岁那年，父亲的戒尺重重砸在发抖的手腕上："哭？失败者才会示弱。"此刻面前的少年却像团烧穿夜幕的火，要将他所有伪装烧成灰烬。他弯腰去捡散落的纸张，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我不需要同情。"沈随确伸手去够稿纸，却被陆燃反手握住手腕。体温透过衬衫灼烧皮肤，他听见对方说："谁同情你了？老子只是看不惯有人活得像条被拴住的狗。"陆燃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他手腕内侧的旧疤——那是某次考试失误留下的戒尺痕迹。
月光不知何时从云层缝隙漏进来，照亮少年锁骨处未干的血迹——那是刚才撞翻书架时蹭的。沈随确盯着那抹红，突然泄了气，任由陆燃拉着坐在翻倒的椅子上。夜风卷着枯叶扑在玻璃上，却吹不散两人交叠的影子里，那簇正在悄然生长的温度。
"他要我做永远正确的展品。"沈随确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破碎的沙哑，"数学扣一分就罚站三小时，连眨眼频率都要记进日程表。十二岁那年，我奥数竞赛拿了银牌，回家后他用皮带抽了我整整半小时，说银牌就是耻辱......"他的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昏暗的房间，"他说，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把公司交给你。"
陆燃感觉握着沈随确的手微微发颤。他从未想过，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人形校规"，内里竟藏着这样千疮百孔的灵魂。
"上次考试，我发着高烧坚持考完，结果物理少写了一个步骤。"沈随确继续说着，声音平静得可怕，"他知道后，把我关在书房三天，只给冷水和面包，他就站在门外，又是那句话，你这么废物，我怎么能安心的把公司交到你手里，等我出来时，连握笔的力气都没有......"他突然低头笑了，笑声里带着无尽的苦涩，"但我不敢反抗，不敢崩溃，因为一旦我表现出软弱，他就会说我让他失望，说我是个失败的作品。"
陆燃猛地将人拽进怀里，手臂紧紧箍住沈随确颤抖的肩膀："够了！"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你又不是什么作品，你是人！"怀里的身体僵硬得如同石块，却又在他掌心微微发颤，"下次他再敢动你一根手指，我就带着我爸机车俱乐部的兄弟，把他公司砸个稀巴烂！"
沈随确埋在少年颈窝，闻到混合着栀子与薄荷的气息。这炽热的温度灼烧着他冰凉的皮肤，让他想起十二岁那年偷偷养过的那只流浪猫——被父亲发现后当场摔死在他面前。此刻陆燃跳动的脉搏就在耳畔，真实得近乎残忍，他终于放任自己，在这具温热的躯体上，落下一滴滚烫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