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落到了小道那边。
玉姝循着记忆中的方向找过去,轻巧绕过途径的妖兽身体,站在常青树丛与广场雕刻着古朴纹样的青石地面边界。
树丛里落了厚厚的积雪,斑斑点点的红痕在其中格外显眼,一点点延续到远处,小狗好像拖着伤口跑了。
玉姝刚抬起手,身后喧哗的人群乍然静默下来,有急促的脚步声往她这边来。
“神女大人!掌门找到了!不过……”
玉姝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转身与来人打了个照面,还是那个胖长老,玉姝记得他,是白衣教的咒字教习徐莲青。
又是“莲”又是“青”的,听名字还以为是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结果却是个不拘小节的胖老头,很难让人没有印象。
玉姝难得认真看着他,徐长老却心虚一阵,低头回话:“掌门在大殿,不过他那亲传弟子出事了。掌门现在谁也不理,坐那儿像丢了魂一样,一时半会恐怕见不了神女了。”
寒风拂过面颊,玉姝打了个寒战,抬头见月上中天,天空又飘起了细雪:“既如此,我就先走了。”
徐莲青连连拱手,内里冷汗直流。
玉姝望着长老身后欲言又止的陈恒,轻轻点头,拂袖而去。
白衣教内部有什么问题玉姝不想去探究,既然是不想让她知道的,她也不打算多问。
不过玉姝还是有点在意那只小狗,于是背着众人留下一只寻音虫,由它跟着血迹中混杂的灵气走了。
独眼的小虫左摇右摆地爬行着,消失在积雪中。冰天雪地的环境里,寻音虫可以很好发挥它的作用,不受外物干扰。
不探究真相是一回事,打报告又是另一回事,玉姝转头就给裴玉发了传音,把今天发生的事挑挑拣拣上报了。这事她确实不会管,但有的是其他同门管。
玉姝踩着剑身远离了白衣教的范围,一路裹挟着周身的雪片飞进城镇。
月落西山,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望月楼也早早关了门。
玉姝睫毛落了层薄雪,漫步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接收着寻音虫传回来的消息:没有找到。
怎么会找不到呢?
今天遇到的事她都不认为是偶然。暗处的白衣教掌门不顾教中弟子之危自有隐情,藏在幻兽背后的幕后黑手明明境界不高却能够在她面前金蝉脱壳,而这只表面帮助她的小妖怪也有自己的目的。
她站在亮着昏黄小灯的客栈门外,沉默片刻,半晌被门房发现。
门房大爷揉揉眼睛,熟稔地招呼她:“呦,您回来啦,快进来快进来,这天寒地冻的。”
玉姝抬眼,轻轻抹了把脸上的雪水,含笑回应,她走上楼去,难得升起的一点担忧尽数消散。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长街尽头悄然窜过一条雪白的毛绒尾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木质的楼梯踩上去有些“嘎吱”作响,三楼的客房都房门紧闭没有烛火。
也不是,她的房间亮着灯。
玉姝感受到屋内熟悉的气息,推门的手一顿,她大手一挥,房门大开,屋里的女人抬头望过来,眉眼带笑。
“小竹?”
一瞬间的讶异过后,玉姝眉梢轻挑,一副严师做派,“我不是让你好好学武道吗?怎么跟过来了,课业都完了?”
“阿姝!”
司竹箭步冲上前给了玉姝一个满满当当的熊抱,眼睛亮亮的,“上清宫太静了,没有你在我真的待不下去。”
玉姝轻笑,余光瞥见的是一桌子好菜、好酒,不只有望月楼送来的凉菜,还有新炒的热菜,尚且冒着袅袅白气,想也知道是她这个闲不住的小侍女做的。
“来的不巧了,明天咱们就回去。”玉姝说着松开司竹依依不舍的双手,径直到桌边落座,拿筷子开饭,“就可惜没吃到望月楼新菜。”
“啊?”司竹一脸茫然,也跟着坐下,“有什么急事吗?明天再去一趟不行吗?”
玉姝吃着新鲜牛肉,一边暗叹司竹的好厨艺,一边将这段时间的大小事给她一一道来。
“蛊虫?”司竹半伏在桌上,双手握紧筷子,上下打量着玉姝,反复确认她的安全,半点心思都分不到香气扑鼻的饭菜上。
玉姝眨眨眼睛,趁机大快朵颐,直到腹内有了实感才放下筷子:“我正打算研究研究这虫子的来历,你来的真是时候,帮我护法。”
“是!”司竹坐直了身子,严肃认真,“我一定尽力,让你看看我最近熟练的阵法。”
天快亮了,两人即刻行动起来。
司竹在外间守着,她单手撑地,轻灵的灵力自周身荡开,以十天干十二地支化阵,无形的笼罩着整间客栈,同时震慑着周边的妖兽,使其不敢靠近。
玉姝惊讶于司竹的进步神速,也不耽搁时间,她勾唇一笑,挥手在里间展开一个小结界,再次确保不会伤及无辜,这才打开储物袋,将里面的幻兽眼珠子、金蝉、锦盒依次摆在桌子上。
幻兽的眼珠子是难得的宝贝,因为幻兽本身稀少,它漂亮的眼珠子就成了难得一见的珍宝。
一旦离开眼眶,这珠子就开始硬化,变成质地坚硬的宝珠,其色白而透亮,光泽温润,手感细腻,带有各自不同的自然纹理,故而深受追捧,价值连城。
这只幻兽的眼珠莹润饱满,没有其他纹理,美得不像话。玉姝惊叹之余微微蹙起眉头,美则美矣,却透着不同寻常的气息,连她也说不准。不如继续收着,明天回去交给裴玉那老头研究。
视线右移,是那只金蝉。金蝉脱壳的法术大多修士都会,只要熟练掌握阴土之气即可,连司竹都会。
难的是保留金蝉。此物是天地灵气被抽调施法时凝聚而成的,人走气自然消。而那黑衣人却留着它至此两个时辰,这完全是挑衅。不过玉姝向来不在意这些恶意,也就作罢。
草草扫过桌面之后,玉姝把精力全都放到装着蛊虫的锦盒上。
最重要的自然是这只锦盒,里面装着明着对付她的手段。玉姝苏醒时瞥见过一瞬蛊虫绚丽的色彩,它熟悉的外表轻而易举勾起了她的回忆。
蛊术难学,因为如今已经少有经书记载。
想从前仙族鼎盛的时候,她在比灵族待过一阵。
比灵族首领是玉姝的姨母,率领着仙族比灵一支专研蛊术,他们居住的比灵谷常年潮湿闷热多见毒虫。那些炼蛊用的虫子大多色彩艳丽,与今日所见蛊虫不相上下。
那天,姨母难得清闲,恰好抓到她对着炼蛊的族姐出神。
妩媚的女人勾唇一笑,如一道幽魂一般悄悄攀附在小玉姝肩头,将一只刚刚炼化的毒虫置于她掌心,轻声慢语:“蛇王蛊,练好了就这样安安静静听话,练不好……现在就会挣脱控制,咬死你哦。”
故作高深的恐吓之语一下子止住了少年人的好奇,玉姝也确实没有再学蛊术,直到后来姨母死在魔族手中,比灵一族覆灭,她更没有机会学习了。
魔族,一帮蛊惑人心的东西。
玉姝沉默着,指挥无归干活,把剑阵布好,防护做好,用剑尖慢慢撬开锦缎包裹的盒子。
无归感应到主人的感情波动,剑身微微颤抖显得有些兴奋,一下子挑开了盒盖,却见蛊虫一动不动,颜色黯淡如同死了一般。
玉姝眯了眯眼。
照她的性子这会儿应该一剑砍死它以绝后患,不过想到今日种种,玉姝忍了。
她抹消了近处的防护。
比起稀里糊涂面对背后设局之人,她还是更喜欢主动出击,这样才能维持她现在来之不易的咸鱼生活。
玉姝召回无归,手持长剑一步步凑近蛊虫,突然一股幽香钻进鼻腔,只一口气就足以令她瞬间僵硬,假死的蛊虫趁机往她身上爬,速度之快飞肉眼不可见。
察觉到主人的异常,无归颤动着发动剑阵,数道剑气穿过玉姝直斩而下,就要把蛊虫千刀万剐。
但是太近了,恐怕没等剑气削到蛊虫的一根毛发就要先眼睁睁看着蛊虫钻进玉姝身体里。
突然,一阵寒风吹拂她的脸颊,木制的窗框哐啷作响,小窗大开,有一道白影从外面窜进来,直奔玉姝而来。
玉姝亲眼看见了小狗吃掉蛊虫的瞬间,哪怕她恢复对身体的控制权还是看傻眼了。
一时不察,已经发动的剑阵继续朝小狗杀去,玉姝反应过来,于千钧一发之际叫停无归,以身体护住巴掌大的小狗,剑气的余波只削掉了小狗的一撮白毛。
柔和的月光攀过窗框贴在玉姝身上,微微照亮她的侧脸。雪白的发丝被微风吹拂,半洒在怀中小狗身上,与小狗白色的毛皮完美融合。
难怪寻音虫找不到它,玉姝盯着小狗脖子上的发光吊坠看了半天,这是可以隐匿灵气的宝物,寻音虫寻的是气,藏住了气就不会被它找到,若是玉姝本人去找了应该就能找到它。
白天所见的犬妖可没有这么小,玉姝掂量着手上的分量,不过一把剑重。
才半天过去,不知道这狗经历了什么,但它一定不简单。玉姝现在不打算探究这些,她有其他关心的事。
于是她开口,打破了夜晚的宁静:“你咽下去了吗?吐出来。”
小狗瞪大眼睛,一副木讷的样子,坚定摇头。
玉姝眯眼,全然不近人(狗)情:“吐出来,否则我动手了。”
小狗不动了,却不是为了听玉姝命令行事,而像是蛊毒发作。只见它全身的毛发都炸开,表情痛苦,玉姝敏锐感受到磅礴的魔气在怀中积蓄,一时不确定魔气源自于蛊虫还是吞食了蛊虫的小狗妖。这样浓郁的魔气她只在魔王身上见过,于是下意识运气打去。
然而魔气消散后,小狗也永远闭上了眼睛。
“神女!出什么事了?”
玉姝茫然望向司竹推门而入的身影,只觉得此景似曾相识,扰得她心神不宁。
“哪儿来的狗?”司竹掩面惊呼,盯着玉姝怀里口溢鲜血的小白狗打量,胸前没有起伏,看来已经死透了。
“……没事了。”
玉姝沉默片刻后简单描述了前情,和司竹一起把狗埋在了附近的山林。
玉姝挖了一个很深的坑,足够她整个人站进去的坑,这样才能放心把小狗安葬,还立了一个小木牌。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约定启程,乘着司竹储物戒带来的仙舟往上清宫飞去,抵达宫门时已经日上三竿。
舟车劳顿,加上昨夜的事,玉姝一回宫就泡进屋里,把汇报的事全数丢给了司竹,白珠子、金蝉等证物也一同托付给了可怜的小侍女。
司竹清楚玉姝的情绪不对,任劳任怨去办事了。
玉姝隐瞒了蛊虫的事,也不是有什么隐秘的想法,主要的证据已经和狗一起埋掉了,她还不是很想剖开一只无辜小狗的肚子。
昨天的事让她想起百年前的归墟一战,小师弟也是那样小小的一个,躺在她的怀里慢慢失去生息,没有给她留下补救的机会。
真难以想象,同样的事再来一次,她还是没有从魔气手中救下任何生命。
果然我还是老老实实当个咸鱼最好了,就呆在这上清宫里一辈子,什么魔气什么教派纷争,由他们去。
玉姝想着想着就陷在温软的床铺里睡着了,抛下诸多纷扰一觉到第二天。
温和的阳光洒在身上,微风拂面,带来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地面的积雪已经化完了,耳边传来扫地小童一下下扫积水的声音。
玉姝悠悠转醒,和怀里毛茸茸的小狗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