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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目光托魂

作者:抽你还用前须吗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距离那把黑伞下的悸动已过去几天。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氛围,像一层薄纱,笼罩在两人之间。江醒再次踏入工作室时,明显感觉到余钦看他的眼神有了更深的探究,灰蓝色的眼眸里少了些疏离,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沉静的暖意。


    “今天不学琴。”余钦罕见地没有坐在钢琴前,而是斜倚在窗边的旧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厚重的乐谱集。阳光透过纱帘,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看起来像一幅慵懒的油画。


    “哦?”江醒有些意外,走到他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那做什么?”


    余钦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手中的乐谱集递了过来。江醒接过,发现是一本肖邦夜曲的集子,翻开的页面上,是那首著名的《降E大调夜曲》。但吸引他目光的,是乐谱空白处密密麻麻的手写批注——字迹清瘦有力,是余钦的笔迹。那些批注并非技巧指点,而是充满画面感和情感的描绘:


    > *此处,夜色如天鹅绒般沉厚,月光是唯一的访客,脚步轻盈。*


    > *左手低音如心跳,缓慢而深沉,是等待的脉搏。*


    > *右手的旋律是叹息,是未能诉诸言语的渴望。*


    > *渐强不是呼喊,是心湖被月光搅动的涟漪…*


    每一处细微的处理,都被余钦赋予了极其私密而感性的解读。这不再是一份乐谱,而是一份通往演奏者内心世界的、充满诗意的地图。


    “这是…”江醒抬头,眼中带着震撼。


    “我以前练这首时写的。”余钦的声音很平静,目光却落在江醒专注阅读批注的侧脸上,“音乐不只是音符的堆砌,是画面,是气味,是皮肤感受到的温度,是…没说出口的话。”他顿了顿,“想听听我那时的‘解读’吗?”


    这无疑是一次极其私密的分享。江醒的心跳加速,郑重地点点头:“非常想。”


    余钦起身,走到钢琴前坐下。他没有像往常演奏时那样挺直脊背,而是以一种更放松、更沉浸的姿态。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回忆某个特定的夜晚、某种特定的情绪。然后,指尖落下。


    琴声流淌而出,与江醒听过的任何版本都不同。它异常缓慢,每一个音符都仿佛被无限拉长,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沉静与孤寂。余钦严格按照自己批注的“解读”去演奏:左手的低音像遥远而沉重的心跳,右手的旋律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感,每一次渐强都像是月光下心湖被风吹皱,涟漪无声扩散,又缓缓归于沉寂。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灰蓝色的眼眸半阖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苍白的侧脸在午后的光线里显得既专注又…易碎。


    江醒屏住呼吸,完全被这充满私人情感的演奏攫住了心神。他仿佛真的看到了余钦描绘的夜色、感受到那沉厚的孤寂和无声的渴望。这比任何直白的情话都更动人心魄——他在用音乐,向他袒露自己灵魂深处最幽微的角落。


    就在乐曲行进到最深沉、最孤寂的段落时,余钦的左手无名指,在按压一个需要额外力量的低音和弦时,似乎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了一下!紧接着,一声极其压抑、从喉咙深处挤出的**闷哼**逸出他的唇瓣。


    琴声戛然而止!


    余钦猛地弓起背,左手瞬间从琴键上抽回,死死地按住了自己的左胸!他低下头,浓密的黑发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的表情,但江醒清晰地看到他按在胸口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而惨白,整个肩膀都在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强行压抑的剧痛。


    “余钦!”江醒瞬间从沙发上弹起,冲到钢琴边,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扶他。


    “别碰我!”余钦的声音嘶哑破碎,从紧咬的齿缝里挤出,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野兽般的抗拒和…难堪。他猛地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眸里不再是刚才沉浸音乐时的沉静,而是充满了血丝,瞳孔因剧痛而微微放大,额角冷汗涔涔。他死死地盯着江醒,那眼神里交织着痛苦、脆弱、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尊严——他不想让江醒看到自己如此狼狈失控的样子,尤其是在刚刚分享了那样私密的情感之后!


    这眼神像一把淬火的匕首,狠狠刺穿了江醒。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巨大的心疼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他能感受到余钦此刻的痛苦不仅是生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那种骄傲被病痛碾碎、不愿在重要的人面前暴露软弱的挣扎。


    时间在死寂中凝固。只有余钦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工作室里回荡,每一声都像鞭子抽在江醒心上。余钦的身体依旧紧绷如拉满的弓弦,汗水沿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黑色的琴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几秒,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余钦急促的喘息声似乎稍微平复了一点点,按在胸口的手力道也微微松懈,但身体依旧紧绷,拒绝江醒的靠近。


    江醒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僵在半空的手。他没有后退,反而向前一步,单膝跪在了钢琴旁,让自己的视线与低着头的余钦尽量平齐。他没有试图触碰余钦,只是用那双盛满了心疼、担忧却毫无怜悯的眼睛,深深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余钦痛苦的脸庞。


    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力量,穿透了余钦痛苦的喘息:


    “看着我,余钦。”


    不是命令,而是恳求,是呼唤。


    余钦的身体似乎又颤抖了一下。他抗拒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那双被血丝和痛苦充斥的灰蓝色眼眸,带着破碎的脆弱和最后一丝倔强的防御,撞进了江醒的视线里。


    四目相对。没有言语。


    江醒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厌恶,没有他预想中的怜悯。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的海洋,里面盛满了**理解**和一种近乎磐石的**坚定**。那眼神在无声地说:*我看到了你的痛苦,我接受它,它不会吓退我。我就在这里,不靠近,也不远离。*


    余钦眼中那层尖锐的防御,在江醒沉静如水的目光中,如同被阳光融化的薄冰,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碎裂**了。紧绷的肩膀难以察觉地垮塌了一分,死死按在胸口的手,指节也微微松开。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个气音。


    江醒依旧单膝跪在那里,像一个虔诚的守护者,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却用目光织成了一张无形的、温暖的网,将那个在剧痛和尊严中挣扎的灵魂小心翼翼地托住。他没有问“要不要药”,没有说“我送你去医院”,他知道此刻余钦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些“解决方案”带来的、对他掌控力的剥夺感。


    他只是在用全部的存在告诉他:*我看见了。我接受。我在这里。*


    工作室里只剩下余钦渐渐平复下来的、依旧带着痛楚余韵的呼吸声。午后的阳光依旧温暖,钢琴上未完成的肖邦夜曲乐谱静静地摊开着,上面那些充满诗意的批注,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那分享的勇气,那突然降临的剧痛,那无声的对抗,以及此刻这超越了语言、在目光中完成的、惊心动魄的交流与托付与无言的接纳中,完成了一次震撼人心的、引人瞩目的**靠近**。情感的根须,在这片由痛苦和沉默浇灌的土壤里,扎得更深、更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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