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黑伞,成了江醒出入工作室的“通行证”。周五下午,他再次带着它出现。余钦正坐在钢琴前,没有弹奏,只是看着窗外逐渐染上金红色的天空,侧影沉静,像一幅古典油画。
“物归原主。”江醒将伞轻轻放在门边的伞架上,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仪式感。
余钦闻声转过头,灰蓝色的眼眸在夕照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琥珀色。“嗯。”他应了一声,目光在伞上停留片刻,又落回江醒脸上,“今天想学什么?”语气是惯常的平淡,但眼底深处似乎有极淡的笑意。
“上次的雨过天晴,总觉得还差一点…‘光’的感觉。”江醒自然地走到琴凳旁,没有坐下,只是站着,目光落在黑白琴键上,也落在余钦微垂的眼睫上。
余钦没有立刻指导。他伸出手指,随意地在高音区按下一串晶莹剔透的琶音,音符跳跃着,像细碎的金子洒落。“光…”他沉吟着,指尖又滑向中音区,按下一个温暖而明亮的和弦,“不是刺眼的,是…晒在皮肤上,微微发烫的那种。”
他示意江醒坐下。这次,余钦没有直接覆上他的手,而是将自己的右手放在琴键上,做示范。“感受这个力度,”他手腕放松,指尖轻盈落下,一个饱满而温暖的音符流淌出来,“不是重击,是…拥抱。”
江醒模仿着他的动作,指尖落下。音符响起,比之前明亮了些,但依旧少了那种“温度”。
“再轻一点,想象阳光的重量。”余钦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一种引导性的魔力。他的左手,仿佛无意识地,轻轻搭在了江醒的右手腕上——不是覆盖,只是指尖极其轻微地触碰着江醒手腕内侧跳动的脉搏。
那一点微凉的触感,像一滴冰水落入滚烫的油锅,瞬间在江醒的皮肤上炸开一片细密的战栗!他的呼吸猛地一窒,手指僵在琴键上,那个本该温暖明亮的音符变得短促而突兀。
余钦似乎也察觉到了。他没有立刻收回手,只是那搭在江醒手腕上的指尖,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夕阳的光线穿过窗户,将两人交叠的影子和琴键都染成暖金色。空气里弥漫着松香、纸张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声涌动的张力。
江醒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脉搏在对方指尖下狂跳,也能感受到余钦指尖传来的、同样比平时略快的搏动。那触碰轻得像羽毛,却又重得仿佛承载了千言万语。它不再仅仅是教学的引导,更像一种心照不宣的试探,一种在危险边缘徘徊的亲昵。
最终,是余钦先极其缓慢地、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指,仿佛刚才的触碰只是一个不经意的意外。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刚才略低:“…再试试。放松手腕。”
江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手腕上残留的、如同烙印般的触感。他再次落下指尖,这一次,他努力去感受余钦描述的“阳光的重量”和“拥抱的力度”。音符流淌出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的质地,像金色的蜂蜜缓缓流淌。
“对了。”余钦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赞许,目光却没有看向琴键,而是落在江醒专注的侧脸上,停留的时间比平时长了一点点
一场猝不及防的阵雨将他们困在了离工作室不远的路口。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瞬间打湿了地面,腾起一片白茫茫的水汽。
“该死!”江醒低咒一声,下意识地就想脱下外套。
“用这个。”余钦平静的声音响起。他撑开了那把刻着“Y.Q.”的黑伞,稳稳地举过两人头顶。
小小的伞面勉强能遮住两人。为了不被淋湿,他们不得不靠得极近。肩膀紧贴着肩膀,手臂若有若无地摩擦着。雨点密集地敲打着伞面,像无数细密的鼓点,将他们与喧嚣湿漉的世界隔绝开来,营造出一个只属于两人的、私密而潮湿的方寸天地。
江醒能清晰地闻到余钦身上清冽的雪松香,混合着被雨水微微打湿的衣料气息。他微微侧头,能看到余钦近在咫尺的侧脸轮廓,被伞沿阴影切割得更加分明,湿漉的发梢贴在苍白的额角。余钦的目光直视着前方,下颌线条显得有些紧绷。
“往你那边一点,”余钦忽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你肩膀湿了。”
江醒低头,果然看到自己左肩的衬衫已经洇湿了一片深色。“没事。”他嘴上说着,身体却下意识地、更紧地朝余钦身边靠了靠。
这一靠,两人的手臂彻底贴在了一起。隔着薄薄的衣料,江醒能清晰地感受到余钦手臂的线条,甚至能感觉到他皮肤的温度——比常人略低一些。余钦的身体似乎瞬间僵硬了一瞬,握着伞柄的手指收紧,骨节微微泛白。但他没有躲开。
沉默在伞下蔓延,只有哗哗的雨声是背景。这沉默不再尴尬,反而充满了某种心照不宣的暧昧和试探。每一次无意的肢体触碰,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漾开一圈圈隐秘的涟漪。江醒甚至能感觉到余钦的呼吸,似乎也比平时快了一点。
过马路时,一辆车疾驰而过,溅起一片水花。江醒下意识地伸手,揽住了余钦的肩膀,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用身体挡住了飞溅的污水。
“小心!”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
余钦被他半揽在怀里,身体完全僵硬了。他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眸近距离地撞进江醒担忧的视线里。雨水沾湿了他的睫毛,让他此刻的眼神看起来有些迷蒙,又带着一种被惊扰的脆弱。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呼吸瞬间交缠。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伞外的世界是模糊喧嚣的雨幕,伞下是彼此清晰可闻的心跳和呼吸。江醒的手臂还环在余钦肩上,掌心下是对方微凉的、单薄的肩胛骨。他能看到余钦眼中自己清晰的倒影,也能看到对方瞳孔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惊讶,有一丝慌乱,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易察觉的依赖?
这个拥抱般的姿势只持续了短短几秒。车开过后,江醒像是被烫到般,迅速而有些僵硬地松开了手,向旁边挪开一小步,拉开了距离。伞下的空间似乎瞬间又变得宽敞起来,也…冷清了一些。
“抱歉…”江醒的声音有些干涩,耳根发烫。
余钦没有看他,只是低下头,重新调整了一下伞的角度,遮住两人。“没事。”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但江醒敏锐地捕捉到他微微泛红的耳尖。
雨还在下。两人继续并肩走着,距离比之前更近了些,沉默却更深了。但那伞下短暂的贴近,那瞬间的交缠呼吸和目光碰撞,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们各自的心湖里,激起了久久无法平息的巨大波澜。这方寸之间的悸动与克制,比任何直白的言语都更加引人瞩目,也更加动人心魄。情感的种子在潮湿的土壤里,悄然顶开了坚硬的壳,露出了稚嫩却充满力量的芽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