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乾清宫却灯火未熄。
林知秋静立在屏风之后,面色苍白,袖中手指悄然收紧。炭盆烧得噼啪作响,暖意灼人,可他却觉得比雪夜跪地时更冷。
他不知自己为何被留在此处,更不知那位高高在上的君主此刻心中在想什么。
皇帝坐在御榻旁,金冠微歪,龙袍未脱,只侧头看着他。
许久,萧瑾言淡声道:“过来。”
林知秋垂眼走出屏风,身姿挺直如竹,膝行至御前,低声:“奴才在。”
“坐下。”
林知秋微微一愣。
乾清宫之中,除了贵妃与皇帝至亲重臣,无人敢在殿中落座。而他……不过是一名下等太监。
他轻声应了句“是”,却依旧只是跪坐在毯上。
萧瑾言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开口:“你总是这样,不肯靠近,也不肯逃开。”
林知秋心头微颤,却不敢答话。
他不明白皇帝在说什么。
明明是圣上亲口下旨,要他不得离殿半步;如今又讽他“靠近不得、远离不得”,这到底……是何意?
“朕记得你。”萧瑾言语气忽然放缓,似随意闲谈,“你是那年冬日里,撞破太后寿宴花厅,拂袖而退的小宫奴。”
林知秋一怔,猛然抬头。
——竟还记得?
那已是五年前的事,他方入内廷,被调去太后处抄录佛经。一次误入宴席,为避风雪掀帘而过,不慎与皇帝短暂对视。
那时的陛下,还只是刚登基未久的新帝。眼神冷得像是九重寒渊。
林知秋从未想过,萧瑾言会记得这段插曲。
萧瑾言看他失神,淡淡勾唇:“你那时虽穿灰衣,却走得极稳,眼神极清。朕当时便想,此人……怕不甘心为奴。”
“后来查过,才知你早已净身,出自罪臣之家。”
“林知秋。”
他忽然唤他姓名,不加称谓。
林知秋心口微紧:“……在。”
“你如今,还甘心为奴么?”
林知秋垂眸不语,指节在衣摆中紧扣,许久,才低声:“奴才……不敢非分。”
“可你曾挡刀。”萧瑾言忽地起身,步步逼近,金纹靴底踏在地毯上,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你可知,若再偏半寸,便是死路?”
“你当时,为何不退?”
林知秋喉咙涩得发紧。
为何不退?
他也想问自己。
明明本能应该是逃,可他那一瞬,心中一闪而过的,却是“不能让他死”。那是陛下,是这天下的君主,是……
他自己也不知,是不是早已……乱了。
“奴才不敢妄言。”他垂首跪地,声音极轻,“若有罪,愿受罚。”
萧瑾言低头凝视他良久,忽而伸手,一把扯过他肩上的狐裘。
林知秋措不及防,肩头伤处被牵扯,疼得身形一颤。
狐裘坠地,露出里衣染血,伤口未敷药,血迹渗透成一团暗红。
“连个御医都不请。”萧瑾言低声冷笑,唇角却带着寒霜,“你以为,朕留你,是为了惩罚?”
“你是朕的命。”
“林知秋,哪怕你只是太监,是奴才,是贱命,是断根的身子,也只能是朕的。”
林知秋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愕与惧意。
“你疯了……”他轻声道。
“是啊。”皇帝俯身,额头抵上他的额,“我疯了。”
“疯在你跪地那夜,血从你发上流下,滴进雪里都不肯喊疼那一刻。”
屋外风雪未歇,夜愈沉沉。
林知秋被他揽进怀里,血迹染上龙袍,身侧炭火噼啪作响,如地狱中的赤焰,烧不尽命定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