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三年,初雪未歇,御道结冰。
林知秋跪在玉阶之下,指尖冻得发青,额上一道血痕尚未结痂。天色沉沉,雪落无声,风如刀切,仿佛连人心也一并削薄了些。
“蠢奴才,连路都不会让。”陈公公冷着脸,手中拂尘甩得雪花四散,“若非你替陛下挡了那一掌刀,如今怕是尸骨无存。可惜救驾有功,也不过是条下贱命,赏也不赏个正经的。”
林知秋低垂着头,声音轻得仿佛雪落,“奴才不敢邀功。”
他说得恭顺,毫无怨意。可心底却冷得厉害。那柄刺客的匕首削破他肩骨,血还未干透。可太医院未曾过问,赏银无半两,只有一封懿旨,命他跪满三更,以儆效尤。
“陛下金口玉言,奴才谢恩。”
陈公公啐了一口,扬长而去。
林知秋低头伏地,一动不动。他不是第一次跪在这里,却是第一次……在心底对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生出一丝说不清的苦涩。
那人,明明知他救了命,却仍淡然无情,只一言,“罚跪三更。”连个“起来”都未赐。
天家恩宠,向来如刀。
宫人们远远望着,不敢多言。谁都知道,小林子不过是个洒扫御前的小太监,天子偏要将他留在身边,不过是因为他面皮好看,顺眼罢了。自古圣心难测,今朝赏你一碗粥,明日便能让你喂狗。
林知秋不是没听说这些话。他只是听过就忘,从不记在心里。可今夜风雪大,他却突然觉得:冷得太久的心,怕也会死。
——
“林知秋。”
身后忽然一道太监尖细的嗓音,打断了沉思。
“陛下唤你进乾清宫。”
林知秋浑身一震,忍着酸痛起身,拖着跪麻的双腿,拢好破旧狐裘,朝宫门方向行了一礼,“……奴才遵旨。”
他不明白,陛下这时候为何要召他。是怒?是赏?还是,只是无聊?
可他知道,不论为何,自己都不能拒绝。
——
乾清宫内,灯火通明,御案前端坐一人,衣袍玄金,眉目冷峻,目光漠然而深沉。
正是当今天子,萧瑾言。
林知秋屈膝跪下,“奴才林知秋,叩见陛下。”
片刻无声。
他垂着头,不敢抬眼。掌心早已沁出冷汗,背后一片湿热。他听得案前笔墨搁下,龙椅轻响,一双靴影落在他眼前。
“伤哪儿了?”
声音冷淡,却意外柔和。
林知秋怔了怔,低声答:“奴才不敢有伤,皮肉小事,已无大碍。”
“抬头。”
他心中一紧,却还是缓缓抬起头来。
只见那人立在烛影之中,凤目微眯,盯着他肩上的血迹与发间雪痕看了好一会,忽而弯腰,亲自替他理了理发鬓。
“你……为何替朕挡刀?”
林知秋一怔,嗓音发涩,“……奴才不敢。那一日,奴才脚滑,误入御路,实是……无意。”
“是无意?”皇帝低笑一声,声音低沉,“可你跪了三更,一言不辩。你若不救朕,为何不说?”
林知秋垂首如磐石,“奴才身份卑贱,救君之恩,本不该提。何况……奴才是阉人,哪配邀功?”
皇帝眼底寒意一闪,忽然伸手,一把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对视。
“你说,你是阉人,所以你低贱,不配恩赏?”
林知秋挣不开,只得仰头看他。眼中带着一丝倔强与……近乎惶恐的倨傲。
那一瞬,萧瑾言的眸色沉了。他松开手,转身回座,却低声开口:
“你从今日起,留在朕寝殿,近身伺候。再踏出半步,朕砍你双腿。”
林知秋心神猛震。
他想过会被逐出宫,也想过沉冤莫白,却从未想过……
是这样的强留。
他跪伏在地,久久不动,像是雪地里的一尊玉像。
头顶的声音凉如寒霜:“林知秋,你要记住,你救了朕一命,从今往后,你的命,就是朕的。”
“你若死了,朕,便叫你连骨头也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