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小原:我和摄影小江登上六号线了。】
在工作群里发出这一条消息后,很快的,工作群的信息开始频频跳动。
【人事·周哥:昨天录下的现场非常无聊,三倍速看完都嫌浪费时间,我刚刚直接删掉了,@现场·小原,@现场·飞哥,引以为戒,再有这种水平的,不要再发了。】
工作室的二把手说得并不留情面,原既白可以感到,此刻坐在自己边上的江照云,这会儿正在隐隐看他,像是担忧。
可工作了七年的老油条怎么可能会被这种不痛不痒的话打倒,看都不看身边的新搭档,随手扣字。
【现场·小原:好的,收到[抱拳][抱拳][抱拳]】
但二把手看了仍不满意,继续输出。
【人事·周哥:小原啊,你辛苦一下,想想办法,争取今天在六号线上找到一些爆点。不然都是昨天那种水平的话,那怎么能行呢?!】
【策划·小刘:可是周哥,六号线这个热点已经过了,我们现在跟上也只是在炒冷饭而已,不可能再拍出什么新点子的。】
策划小刘刚入职场没多久,还隐隐有扭转乾坤,在【策划】这个职位上发光发热,意图成为工作室的指路明灯的意思。
可二把手不想听这个。
【人事·周哥:年轻人不要说这么没志气的话嘛!热点过了又怎么样?别人拍过了又怎么样?只要大家多动动脑筋,集思广益,谁说我们工作室不能后来居上,创造出一些惊艳四座的点子,拍一个引领潮流的短视频?】
【人事·周哥:事在人为,年轻人们,事在人为啊!】
原既白懒得再看某人那大段大段的异想天开,直接切出了工作群,开始刷短视频。
反正如果真的有什么工作上的变动,肯定会有人来通知他的。
果不其然,就在原既白刷到自己人生中最想养的第26只小猫咪时,他的微信响起来了。
【数据分析·小李:原哥,周哥说让你这两条找个时间把眼镜换成隐形的,可以走公司的账报销。】
【策划·小刘:对不住了原哥,我实在顶不住了,这两期恐怕只能靠你出卖美色撑过去了。】
敢情你们一通头脑风暴就讨论出了这?
原既白心中颇感无语,看着这两条信息好一会儿后,回了句知道了,便从手机上抬起头来,透过深夜地铁的玻璃窗,凝视自己现在的样子。
原既白今年二十六岁,是一个年少时觉得会很成熟、但真到了时才觉得依然还很年轻的年纪。
他一头短发,穿着初秋适合穿的简约纯色连帽衫,没有特意做什么造型。
但俗话说得好,时尚的完成度基本靠脸。
由于原既白够高、皮肤够白,并且指甲干净,衣物整洁——当然,最主要的是,原既白爸妈留给他的这张脸确实有够优越,所以,哪怕原既白鼻梁上正架着一副丑丑的黑框眼镜,也依然惹得路人频频注视,窃窃私语。
原既白早就习惯了这些。
可原既白无法习惯的,是时隔七年的来自前男友的注视。
江照云,江照云。
原既白在心中一遍遍念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七年前,当原既白的父亲跳楼,母亲病故,原氏集团破产清算,而他一个不谙世事的大少爷身无分文地走出别墅,正是最需要江照云的支持和陪伴时候,江照云只留下一句“对不起,我的理想还未完成,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七年后,当原既白好不容易习惯了独自一人,告诉自己人与人的缘分就是这样浅薄时,江照云却又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成为了他的同事与新搭档。
江照云若无其事地靠近他,与他交谈,用一如既往的目光注视着他,就好像过去的七年时间从来没有存在过,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分别……江照云在想什么?
江照云想做什么?
自己身上,难道还有什么值得这个人费心谋求的东西吗?
原既白不知道。
但他也并不很关心这个。
毕竟穷鬼从来不怕诈骗,银行卡里四位数的存款是他坦荡从容的底气。
于是原既白又安下心来,继续刷自己的短视频。
“阿白……”
隐约间,原既白有听到身边的人在叫自己。
原既白抬头看去,露出社交微笑:“什么事?”
江照云定定凝望着原既白,不知道为什么,又说不出话来了,急促呼吸两次后,猛地起身离开。
“江先生,现在是八点十五,最迟九点我们就要开始拍摄了,到时候请你准时回到这里来工作,可以吗?”
原既白的声音响起,音色冷淡,但语调又非常礼貌客气。
江照云背影晃了晃,涩声道:“好……好,我知道了……”
原既白想了想,又说:“对了,我们最好再加一下微信,万一工作上出了什么变动,我好及时联系你。”
江照云转身盯着原既白,脸色越发白了:“你把我的号码删了?”
原既白奇怪反问:“不然呢?”
好的前男友就该跟死了一样。
分手后互相删除难道不是基本的礼貌吗?
江照云张了张嘴,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他的脸色和纸一样苍白,用力闭了闭眼,好一会儿后,才说道:“阿白,如果我告诉你,七年前我离开其实是因为——”
“那不重要!江先生……江照云,为什么你还在纠缠这件事?”原既白打断了江照云,“江照云,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这样的事难道不应该是心照不宣的吗?为什么一定要我直白地说出来才行?”
原既白眉头微蹙,有些苦恼,还有些不耐烦。
苦恼,是因为原既白不明白江照云为什么要表现出这样一副想要挽回、一副有诸多苦衷的样子。
而不耐烦,则是因为江照云情绪里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对原既白的“无情”的指责,和被辜负的痛苦。
——别开玩笑了!
七年前不是走得很干脆吗?
现在又摆出这副受害者的姿态做什么?
原既白心里很不耐烦,但为了接下来的工作配合,他还是强压不耐,用打工人的敬业态度解释道:“江照云,你应该明白的,有些话有些理由,只有在有效期内说才有用,但现在,七年了过去了——不是一年两年,而是整整七年。”
顿了顿,原既白微微抬眼,平静注视着面前的江照云,说:“所以,在七年后的现在,无论是你离开的理由,又或者是你江照云,都不再重要了。你明白了吗?”
·
江照云暂时离开了这节车厢,半路还差点被人绊倒,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但原既白只觉得这人有病。
他又一次低下头来,继续刷自己的短视频,而很快的,在大数据的精准推荐下,原既白刷到了一个扣满问号的直播间。
原既白定睛一看,哟,巧了,看这直播间的背景,不正是六号线吗?
没想到除了他们【科学探奇】这个吃**都赶不上热乎的工作室外,竟还有别人跑这儿来搞节目?
可是……这主播这是在干什么呢?
原既白困惑地看了看亮堂堂的直播间,又看了看在直播间里煞有其事地刷“不行,太黑了”、“糟糕,危险,快报警”、“主播注意安全”的粉丝们。
不是,你们认真的吗?
还是说大家都在配合主播搞抽象?
原既白感慨:万万没想到,这年头连抽象赛道都这么卷啊!
原既白仔细打量直播间。
只见,这主播不知道什么时候转移了阵地,从明晃晃的车厢躲进了同样明晃晃的厕所隔间里,喉咙里的喘息如同拉风箱。
他的表情惊恐,瞳孔紧缩,有时候用摄像头对准自己有些扭曲的脸,有时候用摄像头对准平静的隔间门,虽然一言不发,但他那极端丰富的表情和活灵活现的眼神,却显然是提示着观众,厕所隔间外头,有什么奇特的东西存在着。
原既白摸了摸下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无实物表演?好传神,好厉害!
直播间里,粉丝们刷屏速度越发快了,并且不知道为什么,那观看直播的人数也在迅速增多。
【老梁!老梁听我说,我已经报警了,警察说专业人士马上就到,你再挺一下,千万不能出门,明白吗?】
【主播运气太差了吧,六号线别人坐都没问题,主播一来就遇上了个大的。】
【歹命啊,主播,你可千万别死了啊,我还等着你明晚的空军直播呢!】
【主播别告诉我你在沙城的六号线?我也在六号线啊!我艹!我艹我艹我艹,我今天不会死这儿吧?!!】
【糟了!它在敲门!!它又在敲门了!!不要开门啊老梁,千万别开门,出门你就死了!!!】
这【钓鱼王老梁】的粉丝们,一个个说得那叫一个有鼻子有眼。
屏幕上,各种等级的ID用户用各种身份轮流发言,粉墨登场,根本不像是普通的水军刷屏。
这让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在看抽象表演的原既白有些坐不住了。
甚至原既白不知不觉中开始质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难道说,这钓鱼老梁的直播间里,真的有什么东西是他没有注意到而别人注意到了的?
毕竟他总是粗心大意的,连受了伤都要过几天后才会发现……所以,这直播间里莫非真的不一般?
否则这么高的热度怎么来的?
原既白摘下眼镜,揉了揉眼,又戴上眼镜,严谨地观察起了这个直播间里拍摄的一切。
但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隔间门还是那个隔间门,厕所灯还是那个厕所灯。
岁月静好,时光如沙,世界还是那个无聊无趣的世界。
只有主播呲牙咧嘴地搞抽象。
原既白:“……”
不是,你们搞抽象就搞抽象,搞行为艺术就搞行为艺术,干吗把事搞得这么可怕!
害他差点以为这世界真的有鬼了。
哎,自己吓自己。
还有这个钓鱼佬老梁!
为什么这年头连个钓鱼佬的表演都能这么专业?
资深自媒体打工人原既白看着老梁浑身扭曲的表演,不自觉地擦了擦额上的汗,生出了一种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的紧迫感。
本来原既白还想着,如果科学探奇这破工作室倒闭了,他或许可以试着转行去隔壁短剧赛道里混日子。
但现在再看,果然高手在民间啊!
就老梁这面孔的扭曲度,一般人哪里演得出来!
正思考着,蓦地,原既白看到直播间里的主播又是一抖,压低了声音,惶恐道:“你们听——你们听到了没有?那个声音——!”
什么声音?
原既白好奇戴上蓝牙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
但下一秒,原既白就后悔了。
“啊!!!”
砰——!!
先是主播的一声大叫,而后是夺门而出的声音。
原既白脑瓜子嗡嗡的,还没从这主播这声冷不丁的狂吼中回过神,就骤然发现钓鱼王老梁的吼声不仅是从耳机里传来的,更是直接在隔壁车厢里响起的。
而下一秒,原既白就眼睁睁看着刚刚还在屏幕里的钓鱼佬老梁一个大下腰,后背朝下,四肢着地,面容扭曲着阴暗爬行地冲进这节车厢。
原既白:“!!!”
不,等会!
你不要过来啊!
他可不想上抽象主播的艺术直播间啊!!
这一刻,这节车厢的人们似乎也被这样的行为艺术吓到了,尖叫着一哄而散,连滚带爬地跑了,只留偶像包袱很重的原既白还僵硬地坐在原地。
但,还没等原既白想出体面的应对之法,下一秒,有一个人挺身而出,举剑大喝:
“妖孽!休得放肆!还不快快从那个无辜的人身上下来!”
原既白震惊望去。
只见这挺身而出的英雄,穿着一身黑色长风衣,头戴红色水手帽,脚踩高筒黑雨鞋,手持塑料玩具剑,一按开关,那玩具剑便在地铁的车灯下闪烁起不顾他人死活的七彩虹光。
隐约间,原既白还能听到塑料剑上传来的低低的吟唱声: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转瞬,它又会响起另一个苍老的吟唱: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原既白:“……”
原既白深吸一口气,用力按了按太阳穴。
糟了,他的精神病好像又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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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自己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