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余烬,浇不灭人间执念燃起的蓝火。
冰冷的雨水顺着废弃工厂锈蚀的钢铁骨架滑落,砸在满地油污混杂的积水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机油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电子元件烧焦后的陈旧**气息,浓重得几乎能凝结成实体。
时烬站在巨大的、敞开的铁门前,雨水顺着他湿透的发梢和衣领不断淌下。胸腔里那颗冰冷的异物,正以一种沉重而规律的搏动撞击着他的肋骨,每一次震动都清晰无比地提醒着他契约的存在和靳屿那不容置疑的指令。
解决它。
他抬起眼,望向工厂深处。巨大的空间被分割成模糊的黑暗轮廓,只有高处破碎的玻璃窗透下微弱的天光,在湿漉漉的地面和废弃的机械残骸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影子。而在那片影影绰绰的黑暗深处,一点幽蓝的光芒,如同鬼魅的呼吸,在缓缓脉动。比在巷口看到的更近,也更清晰。那蓝光冰冷死寂,带着一种粘稠的恶意,无声地浸染着周围的空气。仅仅是看着,就让他胸腔里的异物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牵引感更加强烈,带着一种冰冷的不适。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不疾不徐,踏碎了地面的积水。靳屿撑着他那把巨大的黑伞,如同一个移动的、沉默的阴影,停在了时烬身侧半步之遥。伞沿滴水成帘,将他与这肮脏的环境隔离开来,只留下一个挺拔冷峻的侧影。
“看见了吗?” 靳屿的声音响起,比雨水更冷,不带任何情绪,纯粹是指引观察目标的指令。他没有看时烬,深潭般的眼眸穿透雨幕和昏暗,精准地锁定了那幽蓝诡火的位置。“‘执念’的余烬,依附在废弃的工业核心上。它汲取了这里的怨气、不甘和被遗忘的机械回响,正在成型。”
时烬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努力凝聚精神。这一次,在靳屿的“看见”引导下,他看得更“深”了一些。那幽蓝的火焰并非孤立燃烧,它的根部,隐约连接着一大团扭曲、翻腾的灰黑色雾气。雾气中,无数细碎的、尖锐的金属摩擦声、链条拖曳声、还有模糊不清的、饱含痛苦与愤怒的嘶吼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噪音背景。那灰黑色的雾气如同活物般蠕动,正源源不断地将某种无形的“养分”输送给中心的蓝火。
“那是什么?” 时烬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初窥诡火世界的震撼与生理性的排斥。
“残留的集体意识。” 靳屿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讲解一个标本,“工人对压榨的愤怒,机械被强行报废的‘不甘’,还有……这座工厂本身承载的、被时代抛弃的怨念。它们被核心的执念吸引,汇聚,最终点燃了这簇不该存在的‘诡火’。”
他的目光终于转向沈灼,那双纯黑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下如同冰冷的探照灯。“你的‘烬燃之手’,是清除它的唯一钥匙。靠近核心,用你的火焰,烧掉那团‘燃料’。” 命令简洁,不容置疑。
靠近?
时烬看着那团扭曲翻滚、散发着浓烈恶意与噪音的灰黑雾气,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强烈的排斥感油然而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本能的、对污秽和混乱的厌恶,以及对靳屿这种理所当然命令的反感。
“钥匙?”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带着刺的、玩世不恭的笑意,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听起来真不错。那靳先生您呢?就站在这里优雅地撑伞,当个……解说员?” 他刻意加重了那个称呼,带着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靳屿的视线落在他脸上,没有任何温度,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无理取闹。
“我的眼睛,是指引你方向的灯。”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压,“没有灯,钥匙找不到锁孔。或者,你想自己在这片‘怨念之沼’里摸索,看看是你的火先烧掉它,还是它先把你拖进去,变成新的‘燃料’?”
他的目光扫过沈灼按在湿冷墙壁上、指节微微发白的手,意有所指。“契约赋予你能力,不是让你讨价还价。”
冰冷的现实如同兜头冷水,瞬间浇灭了时烬那点微不足道的反抗火星。契约的烙印在胸腔深处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别无选择。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铁锈和**气息的冰冷空气涌入肺腑,压下翻腾的烦躁。
他不再看靳屿,目光重新投向那片翻滚的灰黑雾气。修长的手指微微蜷曲,指关节绷紧。
“呼……”
一丝幽蓝色的火苗,毫无征兆地从他指尖窜起!
那火焰极其微弱,只有指甲盖大小,颜色是纯粹的、没有温度的幽蓝。它安静地燃烧着,雨水落在上面,发出轻微的“嗤嗤”声,瞬间化作一缕白汽消散,却无法将其熄灭。一股冰冷的气息以火苗为中心扩散开来,驱散了时烬指尖的些许寒意,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仿佛血液在低温下缓慢凝结的滞涩感。
这就是“烬燃之手”?
时烬低头看着指尖那簇跳动的幽蓝,感受着那股冰冷又蕴含着爆发力的能量在指间流淌。它像是有生命的,带着一种桀骜不驯的意志,需要他集中全部精神去约束、去引导。他试着让它燃烧得更旺盛些。
幽蓝的火苗猛地一涨,瞬间窜起半尺高!冰冷的蓝光映亮了他沾满雨水的脸和深邃的眼窝,也照亮了前方一小片湿漉漉的地面。一股更强的寒意席卷而来,周围的雨丝似乎都被这股低温影响,下落的速度变得粘滞。
然而,就在火焰暴涨的瞬间——
“嗡——!”
一股强烈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牵引力毫无征兆地爆发!源头不是前方的诡火,而是身侧!
时烬猛地转头看向靳屿。
靳屿依旧撑着伞,身姿挺拔,面容在伞下阴影中模糊不清。但时烬胸腔里的异物,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向靳屿的方向拉扯!它剧烈地震颤着,发出一连串沉闷急促的“嗡嗡”声,频率之高,甚至盖过了工厂深处传来的噪音!一股尖锐的、如同被冰锥贯穿心脏的剧痛骤然袭来!
“呃!” 时烬闷哼一声,指尖暴涨的幽蓝冷焰瞬间失控!它不再是稳定的形态,而是如同狂舞的毒蛇,猛地向四周窜出数道扭曲的蓝焰,带着刺骨的低温,将他脚边一滩积水瞬间冻结成冰!几滴飞溅的冰冷火星甚至擦着他的脸颊飞过,留下一道细微的、几乎感觉不到温度的灼痕。
剧痛让时烬眼前发黑,他下意识地捂住心口,身体踉跄了一下,差点跪倒在地。指尖失控的火焰也随着他精神剧震而骤然缩回,只剩下微弱的一缕在风雨中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
“控制你的情绪,还有你的力量。” 靳屿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斥责。他深黑的目光扫过沈灼指间那缕不稳的火焰,又落在他因剧痛而微微痉挛的身体上。“你的心跳失控,会干扰我的‘观察’,也会让契约的‘约束’反噬自身。愚蠢的愤怒,只会加速你的崩溃。”
心跳共鸣!
时烬大口喘息着,冰冷的雨水浇在脸上,稍稍缓解了那剜心刻骨的剧痛。他明白了靳屿话中的含义。刚才那瞬间的愤怒和挑衅,不仅引发了能力的失控,更因为靠近靳屿,触发了契约赋予的、该死的“心跳共鸣”!靳屿那深潭般的心跳频率,像是一道冰冷的指令,强行干扰了他胸腔里那颗机械造物的搏动,带来了近乎撕裂的痛苦。
这哪里是合作?这分明是枷锁!是靳屿单方面掌控他生死的缰绳!
屈辱感再次翻涌,但这一次,被更深的寒意和剧痛后的虚弱压了下去。他死死咬着牙,尝到了唇齿间更浓的血腥味。不能失控,不能愤怒。至少,现在不能。契约的惩罚,比死亡更清晰地悬在头顶。
他强迫自己站直身体,抹去脸上的雨水和冷汗。指尖那缕微弱的幽蓝火焰,在他的强行压制下,重新变得稳定,虽然依旧冰冷刺骨。
“该……怎么做?” 时烬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被碾碎的自尊。
靳屿的目光重新投向工厂深处那片翻滚的灰黑雾气,仿佛刚才的插曲微不足道。
“核心在蓝火下方三米,被废弃的中央控制台残骸包裹。怨念最浓烈的地方。” 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指令模式,精准得如同手术刀。“我会指引你避开外围最强烈的‘噪音’干扰区域。你的火,只需要烧掉那团‘燃料’灰雾。记住,精准,低温。你的火对物质无效,只焚‘异常’。”
“靠近它,你自然能感知到‘燃料’与‘核心执念’的界限。烧错了目标,” 靳屿顿了顿,语气平淡却带着冰冷的警告,“会惊动它,或者……直接引爆它。后果,你承受不起。”
时烬沉默地点头。他不再看靳屿,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指尖的幽蓝火焰和前方那片致命的黑暗中。胸腔里冰冷的搏动,因为他的刻意压制和靳屿此刻的平静,暂时恢复了沉重的规律。
他抬起脚,踏入了废弃工厂敞开的巨口。
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巨大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和孤独。雨水从头顶巨大的破洞倾泻而下,形成一道道小型的瀑布,砸在金属残骸和积水地面上,发出哗啦的噪音。空气中弥漫的**电子气味和铁锈味更加浓烈,混杂着灰黑雾气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怨念气息,形成一种粘稠的、压迫着神经的“场”。
“左前方十五步,绕开那堆扭曲的传送带残骸。那里残留的‘机械哀鸣’会干扰你的感知。” 靳屿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如同精确的导航仪。他撑着伞,如同一个黑色的幽灵,不远不近地跟在沈灼身后几步之遥,伞沿隔绝了大部分雨水,也隔绝了他与这片污秽之地的直接接触。
时烬依言而行。他能感觉到,随着靳屿的指引,避开某些区域后,耳边那些尖锐的金属噪音和模糊的嘶吼声确实减弱了一些。指尖的幽蓝火焰也稳定了许多。但代价是,他必须时刻分出一部分心神,去接收、去服从靳屿的指令。这种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感觉,让他指尖的火焰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躁动。
越靠近中心,那灰黑色的雾气越发浓郁,翻滚得如同煮沸的沥青。无数扭曲的、痛苦的面孔和破碎的机械影像在雾气表面飞快地闪现又湮灭,发出无声的尖啸。幽蓝的诡火在雾气上方跳动,光芒似乎更盛了一些,带着一种贪婪的满足感。
胸腔里的异物搏动得更沉重了,与那蓝火的脉动隐隐呼应,带来一种冰冷的共振感。牵引力越来越强,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吸扯过去。
“停。” 靳屿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时烬立刻停下脚步。他此刻距离那翻滚的灰黑雾气核心,只有不到五米的距离。浓烈的怨念几乎形成实质的阻力,冰冷刺骨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的呼吸都变得困难。指尖的幽蓝冷焰剧烈地摇曳着,仿佛受到了某种吸引,又像是遇到了天敌,跃跃欲试又带着本能的忌惮。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了靳屿所说的“界限”。灰黑雾气如同包裹着核心的、污秽的胎盘,充满了混乱与恶意。而在其内部深处,一点更加凝聚、更加冰冷纯粹的“意志”如同胚胎般蛰伏着,散发着幽蓝的光芒——那就是点燃这一切的“执念”核心。
“就是现在。” 靳屿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用你的火,焚尽那层‘胎盘’。记住,低温!只烧掉它!不要触碰里面的蓝光!”
时烬眼神一凛。所有的杂念瞬间被抛开,只剩下对指尖冰冷火焰的绝对专注。他猛地抬起双手,十指张开,对准前方那团翻滚的、充满恶意的灰黑雾气!
“呼——!”
不再是微弱的火苗!幽蓝色的冷焰如同被压抑许久的冰河决堤,从他的双掌掌心狂涌而出!两道碗口粗细的幽蓝火柱咆哮着,带着冻结灵魂的极致低温,狠狠地撞进了浓稠的灰黑雾气之中!
“滋啦——!!!”
一种极其诡异、令人牙酸的撕裂声骤然响起!
没有高温灼烧的焦糊味,只有一种仿佛极寒冰封万物的死寂!幽蓝的火焰所过之处,那翻滚的灰黑雾气如同遇到克星,发出凄厉的、无声的尖啸,瞬间被冻结、凝固!雾气中闪现的痛苦面孔和机械残影被蓝色的冰晶覆盖,然后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哗啦”一声碎裂开来,化作无数细小的、散发着冰冷蓝光的冰尘,簌簌落下!
火焰如同两条冰冷的毒龙,在浓雾中疯狂肆虐、撕咬!所到之处,污秽被净化,怨念被冻结、粉碎!灰黑色的范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缩小!
然而,就在沈灼全神贯注操控火焰焚烧“胎盘”之时——
异变陡生!
那被幽蓝火焰包裹、焚烧的核心深处,那一点纯粹的“执念”蓝火,似乎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它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一股远比灰黑雾气更加凝聚、更加阴冷的意志,如同淬毒的冰锥,无视了沈灼焚烧外围的火焰,带着无尽的怨恨与不甘,狠狠地刺向他的眉心!
时烬浑身剧震!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彻骨的恶意瞬间攫住了他!眼前的世界骤然扭曲、变暗!无数破碎的、高速闪回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入他的脑海!
冰冷的金属台!刺眼的无影灯! 视野一片模糊的惨白。
戴着口罩、眼神漠然的白大褂身影在晃动! 金属器械碰撞的冰冷声响。
一种被活生生剖开的剧痛! 不是□□,而是某种更核心的东西被剥离!绝望的嘶吼堵在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张悬浮的、流淌着暗金纹路的古老纸张! 中心一点幽蓝的火焰烙印在疯狂跳动!一只戴着黑色戒指、骨节分明的手,正缓缓按向他的胸口……
还有……一双眼睛! 深不见底,纯黑如古井,冰冷地俯视着他,如同看着一件……即将完成的试验品!
“呃啊——!”
剧烈的头痛和灵魂被撕裂般的痛楚让时烬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双手操控的幽蓝冷焰瞬间失控!如同脱缰的野马,狂暴地扭曲、膨胀,不再精准地焚烧灰黑雾气,而是带着毁灭性的低温,无差别地向四周疯狂扩散!
“嗡——!!!”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到极致的心跳共鸣如同海啸般在他和靳屿之间炸开!
这一次,不再是单向的牵引或干扰!而是如同两颗冰冷的星辰在灵魂层面发生了剧烈的碰撞!
时烬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巨大的铁锤狠狠砸中!又像是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贯穿!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意识!眼前彻底被黑暗和迸溅的金星占据!失控的冷焰失去了方向,在他周身狂乱舞动,将附近的废弃金属瞬间冻结、脆化,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而一直冷静如冰的靳屿,身体也猛地一晃!撑伞的手第一次出现了不稳!伞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洒下一片水帘!他闷哼一声,另一只手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纯黑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底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难以忍受的痛苦和……一丝极其罕见的惊愕!
他能“看”到!在时烬被核心执念冲击、闪现记忆碎片的瞬间,一股庞大而混乱的、属于时烬的剧烈情绪洪流——极致的痛苦、深入骨髓的恐惧、被背叛的愤怒、以及那源自记忆碎片中、对他靳屿那冰冷俯视眼神的深刻恨意——如同失控的火山,通过那狂暴的心跳共鸣,毫无保留地、野蛮地冲进了他的感知!
这种纯粹的情绪冲击,对他这种典当了部分情感、习惯于绝对理智观察的存在而言,无异于一场灵魂层面的酷刑!冰冷的面具仿佛被这灼热的洪流狠狠灼伤!
更糟的是,时烬失控的冷焰正带着冻结一切的低温,不分敌我地席卷而来!
危机!
靳屿强忍着灵魂被情绪洪流冲击的眩晕和心口撕裂般的剧痛,那双深潭般的眼眸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诡火之瞳被催发到极致!眼前的世界在他眼中瞬间被解构、分析!失控冷焰的能量流向、核心执念蓝火的位置、沈灼崩溃的精神节点……一切纤毫毕现!
“时烬!” 靳屿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绝对的冰冷,带上了一丝急促的厉喝,穿透混乱的噪音和灵魂的剧痛,“左下方!能量节点!打散它!现在!”
这声厉喝如同惊雷,在时烬被剧痛和混乱记忆淹没的意识中炸开一丝缝隙!左下方?能量节点?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下,强行调动起最后一丝对力量的掌控,将双掌失控狂舞的幽蓝冷焰,狠狠地、孤注一掷地砸向靳屿所指的方向——那翻滚灰黑雾气核心深处,幽蓝诡火正下方的一处不起眼的、能量异常凝聚的漩涡点!
“轰——!”
一声沉闷的、仿佛冰块内部炸裂的巨响!
狂暴的幽蓝冷焰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精准地轰击在那个脆弱的能量节点上!极致的低温瞬间侵入、冻结了维持那核心执念运转的关键“脉络”!
如同被掐断了命脉,那爆发出刺目光芒、疯狂反扑的幽蓝诡火猛地一滞!随即发出一声无声的、凄厉到极致的哀鸣!它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迅速黯淡下去!周围被沈灼冷焰冻结粉碎的灰黑雾气失去了核心的维系,如同失去了骨架的烂泥,轰然崩塌、溃散!化作漫天冰冷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冰晶尘埃,簌簌落下,又被瓢泼的雨水迅速冲刷、消融。
失控的冷焰也随着核心的崩溃而失去了目标,迅速衰弱、缩回,最终在沈灼掌心化作两缕微弱的蓝烟,悄然熄灭。
工厂深处,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哗哗的雨声,以及两人粗重压抑的喘息。
时烬单膝跪倒在地,双手撑着冰冷湿滑的地面,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冷汗浸透了里衣,混着雨水,冰冷刺骨。头痛欲裂,灵魂仿佛被刚才的冲击撕裂成了碎片。胸腔里的异物沉重地搏动着,每一次跳动都带来契约烙印处尖锐的刺痛,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劫后余生的虚脱。刚才闪回的记忆碎片如同烙印,深深灼刻在脑海深处——金属台、白大褂、被剥离的痛苦、契约纸张、还有……靳屿那双冰冷俯视的眼睛!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几步之外的靳屿,那眼神里充满了惊魂未定、深入骨髓的恨意和冰冷的质问。
靳屿的情况同样狼狈。他依旧撑着伞,但身形明显比之前僵硬。捂着心口的手缓缓放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伞沿下,他光洁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冷峻的脸颊线条滑落。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残留着一丝未能完全平复的波澜,那是被强行灌入的、属于沈灼的激烈情绪留下的余震。他纯黑的瞳孔锁定了沈灼,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未消的痛楚,还有一丝……冰冷的探究。
两人隔着冰冷的雨幕和满地的狼藉无声对峙。狂暴的心跳共鸣余波仍在胸腔里回荡,如同擂鼓后的余音,带着彼此都无法忽视的、源自对方灵魂深处的痛苦与混乱。刚才那瞬间的灵魂碰撞和情绪洪流,粗暴地撕开了两人之间那层冰冷的契约隔阂,露出了底下鲜血淋漓、互不信任的伤口。
“咳……” 时烬咳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唾沫,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刚才……那是什么?” 他问的是那记忆碎片,更是靳屿在那记忆中扮演的角色。
靳屿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口残留的悸动和灵魂被灼伤的余痛,重新恢复了那种近乎非人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多了一层冰冷的、审视的坚冰。
“核心执念的反噬。它试图污染你,读取你,或者……引爆你深藏的记忆作为最后的反击。”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冽,避开了时烬目光中尖锐的质问,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灵魂冲击从未发生。“你控制住了最后的攻击,做得……不算太糟。” 最后几个字,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般的评价。
沈灼撑着地面,艰难地站起身。雨水冲刷着他苍白的脸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他看着靳屿那副重新戴好的、冰冷完美的面具,心底的恨意和冰冷如同藤蔓般疯长。不算太糟?刚才他差点被那记忆洪流和剧痛撕碎!而那双眼睛……他绝不会认错!
就在他几乎要压抑不住翻腾的怒火时,左手手背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嘶!” 他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只见手背上那个原本只有米粒大小、幽蓝色如同凝固灰烬的契约烙印,此刻正散发着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蓝光!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那烙印的边缘,竟然极其诡异地蔓延出了几缕极其细微的、蛛网般的冰蓝色纹路!那纹路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着,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正缓慢地、却坚定地向他手腕的方向侵蚀!
这是……契约的反噬?还是刚才被核心执念冲击的后遗症?
靳屿的目光也落在了时烬的手背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微微眯起,纯黑的瞳孔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凝重和……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波动。契约烙印的异变,这超出了他预知的范畴。
冰冷的雨水砸在冻结的金属残骸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时烬死死盯着手背上那蔓延的冰蓝纹路,又抬头看向靳屿那张在伞下阴影中深不可测的脸。工厂的诡火余烬已冷,但两人之间那由契约、心跳共鸣和冰冷猜疑交织成的火焰,却在这一刻无声地燃得更烈。
任务完成了?或许。
但深渊,似乎才刚刚裂开一道缝隙。
靳屿撑着伞,沉默地注视着时烬手背上那蔓延的冰蓝纹路。雨伞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将他上半张脸笼罩在更深的阴影里,只有线条冷硬的下颌在微弱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工厂深处残余的诡火冰尘在雨水中彻底消融,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刺骨的寒意。沈灼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中格外刺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无法掩饰的惊怒。
“你的手。” 靳屿的声音响起,比雨水更冷,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
猛地将左手背到身后,沾满泥水和冰屑的手指紧握成拳,仿佛要捏碎那正在蔓延的冰冷烙印。手背上细微却尖锐的刺痛感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他契约的残酷和眼前这个男人的掌控力。刚才闪回的记忆碎片——冰冷的金属台、漠然的白大褂、被强行剥离的痛苦,还有靳屿那双俯视的、如同看待试验品的眼睛——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扎在神经上。
“死不了。” 时烬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毫不掩饰的敌意。他挺直了因脱力而微微颤抖的脊背,雨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砸在脚下的冰晶碎屑上。“任务完成了。靳先生还有何指教?” 称呼刻意疏离,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
靳屿深黑的目光在他强撑的姿态和刻意隐藏的手背上停留了一瞬。那双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清晰地映出时烬此刻的狼狈、警惕和深藏的恨意,却没有丝毫波澜。契约烙印的异变确实超出了预期,但眼下,并非探究的时机。沈灼的状态,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指教?” 靳屿的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转瞬即逝。“清理余烬,是你的‘本分’。至于这点‘利息’的反噬……” 他的视线扫过沈灼苍白的脸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意有所指,“控制好你的‘燃料’,它自然会被压制。失控的火焰,只会先灼伤持火者自己。”
他撑伞的手微微一动,那把巨大的黑伞在雨幕中划过一个微小的弧度,几滴冰冷的雨水溅落在沈灼脚边冻结的金属碎片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跟上。” 没有多余的废话,靳屿转身,迈开步子,从容地踏过积水的地面,朝着工厂出口的方向走去。黑色的衣摆在雨水中纹丝不乱,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和灵魂冲击,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次寻常的散步。只有他握着伞柄、指节微微泛白的手,泄露了一丝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的痕迹。
时烬看着那个在雨幕中渐行渐远的、如同黑色礁石般冷硬的背影,胸腔里那颗冰冷的异物猛地发出一声沉闷的震响,像是无声的抗议,又像是被强行拖拽的锁链发出的呻吟。契约的烙印在手背和心口同时灼痛。跟上去?像一个被驯服的提线木偶?
冰冷的雨水浇在头上,寒意刺骨。工厂深处残留的怨念气息虽然消散,但那片巨大的、被遗弃的钢铁坟墓所带来的压抑感依旧沉重。留在这里?这鬼地方让他作呕。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答案。关于这颗心脏,关于那闪回的记忆,关于手背上这该死的、正在蔓延的冰蓝纹路!而答案,似乎只有那个撑伞的男人,或者他背后的“无间典当行”才可能拥有。
屈辱如同毒藤缠绕着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但比屈辱更强烈的,是那燃烧在灵魂深处、几乎要将理智焚毁的不甘和……对真相的疯狂渴求。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混杂着铁锈、雨水和冰冷尘埃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然后,他抬起沉重的腿,踩碎了脚下一片冻结的金属薄片,发出刺耳的“咔嚓”声。
一步,又一步。脚步蹒跚,却异常坚定。踏过积水,踏过狼藉,踏过冰冷的绝望。
他追着那片移动的黑色阴影,再次融入了无边无际的雨幕。雨水冲刷着他疲惫不堪的身体,也冲刷着手背上那幽蓝烙印边缘悄然蔓延的冰蓝蛛网。
工厂巨大的铁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如同合上了地狱的一道缝隙。
但时烬知道,真正的地狱,或许才刚刚在他面前展开。而引路人,正是前方那把沉默的黑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