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仿佛浸透了骨髓,每一滴都带着废弃工厂里铁锈和诡火余烬的死亡气息。时烬拖着灌铅般的双腿,一步一陷地跟在靳屿身后。城市霓虹的光晕穿透厚重的雨幕,在湿漉漉的街面投下破碎迷离的倒影,像被打翻的油彩,斑斓却毫无暖意。它们驱不散盘踞在他心头的阴寒,那阴寒来自方才那片被遗弃的钢铁坟场,更来自手背上无声蔓延的冰蓝纹路。
左手手背的刺痛感如同毒蛇的啮咬,细微,顽固,不容忽视。他下意识地将手蜷缩进湿透的袖口深处,布料粗糙的纤维摩擦着那诡异的烙印,带来一阵更尖锐的、仿佛灵魂被冰针刮擦的异样痛楚。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绷紧、发白,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物理压迫,来对抗那源自契约深处、正沿着血脉侵蚀的冰冷。
前方,靳屿撑着他那把巨大的、沉默的黑伞,像一道移动的、拒绝融化的黑□□碑,隔开了漫天倾泻的雨水。他步伐从容,黑色大衣的下摆纹丝不动,每一步踏在积水里都轻缓无声,仿佛踩在云端,又像踏在冰封的湖面。方才工厂深处那场惊心动魄的灵魂冲击,那瞬间的狼狈与痛楚,似乎已被这冰冷的雨水彻底冲刷干净,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可供窥探的褶皱。他的背影挺拔,冷硬,散发着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同一座拒绝任何人靠近的孤绝雪山。
时烬看着那个背影,胸腔里那颗冰冷的、不属于自己的异物,沉重而规律地搏动着。每一次收缩舒张,都精准地牵扯着心口深处那个无形的契约烙印,带来一阵清晰而屈辱的隐痛。那搏动像无声的控诉,又像被无形锁链拖拽时发出的、沉闷而绝望的呻吟。
“跟上。”
靳屿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轻易撕裂了哗哗的雨声屏障。他没有回头,只是脚步极其短暂地顿了一下,细微得如同错觉,似乎只是确认身后那件必须携带的“工具”是否还跟得上趟。
时烬猛地咬紧牙关,齿间瞬间尝到一股浓重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脚踝,向上攀升,冰冷地包裹住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强迫自己抬起如同灌满冰水的沉重双腿,迈开步子。每一步落下,都踏在冰冷湿滑的路面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苍白的脸颊,洗去泥污和工厂的尘屑,却洗不去眼底深藏的疲惫、惊悸,以及那被强行按捺在心底、源自记忆碎片深处的、冰冷的恨意。他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沉默地、踉跄地,追随着前方那片移动的、吞噬光线的阴影。
目的地并非来时那条弥漫着腐烂气息的阴暗后巷。靳屿带着他在迷宫般的城市脉络中七拐八绕,最终停驻在一条隐蔽得如同被城市遗忘的角落。狭窄的巷道,两侧是沉默矗立、墙皮剥落的老旧建筑。一块边缘锈蚀、字迹模糊的“旧物维修”招牌斜斜地挂在头顶,在风雨中微微晃动,发出吱呀的叹息。推开一扇不起眼的、包裹着斑驳铁皮的厚重木门,门轴转动发出沉闷的呻吟。
门后,并非想象中的破败仓库或堆积的杂物。一段向下延伸的阶梯豁然眼前,台阶铺着打磨光滑的暗色大理石,冰冷得如同某种大型掠食者的脊骨。扑面而来的空气瞬间变得干燥、洁净,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陈旧纸张、消毒药水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冷冽暗香的气息。这股气息,与门外那个湿漉漉、充满尘世烟火和雨水泥泞的世界格格不入,瞬间将人拖入一个非现实的、冰冷的异度空间。
阶梯尽头,空间豁然开阔。光线柔和,均匀地洒落下来,却奇异地无法驱散这里的空旷与冰冷。四壁是毫无装饰的哑光深灰色金属,反射着幽冷的光。房间中央,一张同样材质、冰冷光滑的金属台突兀地矗立着,如同祭坛。旁边是几个线条简洁到近乎冷酷的立柜。这里干净得一尘不染,纤毫毕现,却散发着一种非人的、手术室般的绝对冰冷气息。时烬的脚步踏入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剧烈搅动——这气息,这冰冷的金属质感,瞬间与记忆碎片中那刺目的无影灯、冰冷的金属台重叠!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被**解剖般的恐惧和憎恶猛地攥紧了他!
“处理干净。”
靳屿的声音在空旷得能听见回音的房间里响起,带着金属碰撞般的冷硬质感。他随手将滴水的黑伞靠在门边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动作依旧带着刻入骨髓的优雅。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落在时烬身上——湿透的、沾满泥污冰屑的外套,仍在滴水的头发,裤脚在地面洇开的不规则深色水迹。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评估物品清洁度般的、纯粹的审视。
他走到一个立柜前,无声地拉开抽屉。里面整齐得令人心悸。没有寻常的纱布碘酒,只有造型奇特、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器械,几支装着不明粘稠液体的水晶瓶那液体在柔和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变幻的幽蓝或惨绿,以及几卷散发着微弱、恒定荧光的凝胶状敷料,像凝固的月光,冰冷而诡异。他精准地拿起一瓶近乎无色的液体和一整团散发着荧光的凝胶,转身,目光最终如同冰冷的锁链,锁定了时烬刻意掩藏起来的左手。
“手。” 命令吐出,只有一个字,简洁得如同启动机器的指令,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
时烬的脊背瞬间绷紧,像一张被拉到极限、随时可能崩断的强弓。他猛地抬起眼,布满蛛网般红血丝的眼底,压抑的怒火和深沉的屈辱如同冰层下的熔岩,疯狂地翻涌、冲撞,几乎要冲破那强行维持的冰封表面。空气彻底凝滞,沉重得如同实质。冰冷的金属墙壁间,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在无声地交锋、碰撞。手背上的契约烙印,那幽蓝核心和蔓延的冰纹,如同被唤醒的毒蛇,骤然传来一阵尖锐到灵魂深处的刺痛!冰冷的警告,清晰无比。
最终,那几乎焚毁理智的火焰被强行按捺下去,被更深的冰层覆盖、镇压。眼底翻涌的岩浆凝固,沉入一片深不见底、死寂的寒潭。他不能在这里失控。他需要弄清楚这该死的、蔓延的冰纹究竟是什么,他需要活下去,唯有活下去,才能找到那个被掩埋的真相。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将掩藏在身后的左手,从湿透的袖口中一点点抽出。仿佛那手臂重逾千斤,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灵魂的伤口。
苍白的手腕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皮肤下的青色血管微微凸起。手背摊开,那片触目惊心的景象再无遮掩——幽蓝的核心烙印如同凝固的、来自深渊的灰烬,而边缘,蛛网般狰狞的冰蓝纹路已经爬过了腕骨凸起的弧度,正贪婪地、执着地向着苍白的小臂内侧皮肤蔓延。那纹路在房间恒定柔和的光线下,泛着一种非自然的、妖异的冷光,像冰层下流动的液态金属,又像某种**寄生物伸展的冰冷触须,散发着足以冻结血液的刺骨寒意。
靳屿的视线如同冰锥,精准地钉在那片蔓延的冰蓝纹路上。深潭般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波动了一下,快得如同光线掠过镜面,瞬间便消弭无踪,快得让人怀疑那是否只是光影的错觉。随即,那点细微的波动便被更深的、纯粹的、非人的观察所取代,如同扫描仪在解析异常样本的构成。他拧开手中水晶瓶的瓶塞,动作流畅而精准。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瞬间冻结灵魂的凛冽寒气,如同活物般从瓶口汹涌而出,瞬间弥漫开来,让整个房间的温度似乎又骤降了几度。他用一根细长的、非金属材质(似玉非玉,似骨非骨)的镊子,夹起一块浸润了那无色液体的棉团。
“忍着。” 毫无温度的两个字,像两块互相撞击的寒冰。
下一刻,那浸透了极致冰寒液体的棉团,毫无预兆地、重重地按在了时烬手背蔓延的冰蓝纹路最前端!
“唔——!”
一股远超想象的、仿佛要将灵魂都瞬间冻结并撕裂成齑粉的剧痛,如同亿万根高压冰针,从接触点猛地炸开!瞬间席卷了时烬的整个左臂,蛮横地冲进大脑,疯狂地搅动!那不是物理的伤痛,而是灵魂被某种极寒力量粗暴侵入、灼烧、碾磨的酷刑!他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台边缘,硬生生将那声几乎冲破喉咙的惨烈痛呼死死咽了回去!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像风中残烛,冷汗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里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下意识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仿佛那棉团是烙红的烙铁!
然而,手腕被另一只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如同精钢铸造的铁钳,稳稳地、冷酷地扣住了!纹丝不动!
靳屿的手,隔着那层薄薄的、冰冷的皮质,依旧感觉不到丝毫活人的温度。那力道精准、稳定、绝对,带着不容置疑、不容反抗的掌控力。他钳制着时烬颤抖的手腕,另一只握着镊子的手,动作没有丝毫停滞或减缓,依旧精准地用那刺骨的、仿佛来自幽冥的液体,一遍遍擦拭着那蔓延的冰蓝纹路。每一次棉团落下,都带来一阵让时烬眼前彻底发黑、几乎昏厥的剧痛浪潮。
“核心执念的污染残留,” 靳屿的声音平稳地响起,没有丝毫波澜,如同在冰冷的解剖台上宣读一份早已确定的病理报告,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冰冷,砸在时烬因剧痛而嗡鸣的耳膜上,“混合了你自身契约力量的过载反噬。” 他的目光随着擦拭的动作移动,专注地观察着冰蓝纹路在极寒液体刺激下的细微变化。“你的情绪失控,是它最好的温床。愤怒,恐惧,不甘……” 他顿了顿,镊子夹着棉团,精准地按压在一条新蔓延出的冰蓝分支上,带来又一阵让时烬浑身痉挛的剧痛,“这些‘燃料’,只会加速它的蔓延,喂养它,直到……”
他的目光终于抬起,穿透时烬因剧痛而扭曲、冷汗涔涔、唇瓣被咬得鲜血淋漓的脸,直刺那布满血丝、因痛苦和恨意而几乎涣散的瞳孔深处。那双纯黑的眼眸里,没有怜悯,没有关切,只有一种纯粹到令人心寒的审视,像最精密的光学仪器在扫描一个濒临崩溃的、不稳定的实验样本,评估着其剩余价值和失控风险。
“……直到将你彻底冻结、同化,变成新的、安静的‘余烬’。” 警告如同淬毒的冰棱,字字诛心,带着一种宣告终局的冷酷。“控制它。否则,” 他的声音陡然沉下,如同冰封深渊的裂响,“下次任务,就是你的终点。”
擦拭完毕,靳屿随手将镊子和那团沾染了冰蓝诡异色泽的棉团丢进金属台旁一个闪着幽光的回收口。那刺骨的寒意似乎短暂地压制了冰蓝纹路的活跃蔓延,纹路本身的光芒黯淡了些许,然而,那股深入骨髓、仿佛与灵魂冻结在一起的冰冷感并未消失,反而更加内敛、更加顽固地沉淀下去,像蛰伏的毒蛇。他又拿起那团散发着恒定微弱荧光的凝胶,动作没有丝毫轻柔,用镊子挑起,均匀而冰冷地敷盖在时烬的手背和小臂上那被冰蓝纹路侵蚀的皮肤区域。
凝胶接触皮肤的瞬间,带来一种奇异的、被亿万根细微冰针同时刺入的强烈麻痹感。这麻痹感暂时覆盖了之前的剧痛,却让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感更加清晰、更加沉重地沉淀下来,仿佛给那无形的枷锁又浇铸了一层寒冰。
做完这一切,靳屿如同丢弃一件完成工序的零件,干脆利落地松开了钳制时烬手腕的手。他甚至没有再看那只被处理过的手臂一眼。慢条斯理地脱下手套,动作依旧带着一种刻板的优雅。骨节分明、皮肤冷白得如同上等瓷器的手暴露在空气中。无名指上,那枚样式古朴的黑色戒指,幽邃的光泽无声流转,仿佛一只窥伺的眼。
他走到房间角落一个同样冰冷光滑的水槽旁,拧开同样造型奇特的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他那双刚刚触碰过“污染源”的手。水流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他清洗得极其仔细,每一个指缝,每一处关节,仿佛沾染了什么剧毒的不洁之物,需要彻底净化。
时烬整个人如同虚脱般,背脊死死抵着冰冷的金属台边缘,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腔里那颗冰冷异物带来的隐痛,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脸色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从左手小臂到指尖,一片麻木的冰冷,沉重得如同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只有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在不断提醒着它的存在。手背上敷着的凝胶散发着幽幽的、恒定的荧光,冰冷的光晕映照着他额角不断滚落的冷汗,映照着他眼底尚未散尽的剧痛余波和深埋的屈辱与恨意。他抬起尚能活动的右手,用早已湿透、肮脏不堪的袖口,狠狠擦过被自己咬破、鲜血淋漓的唇角。动作凶狠,带着一种自毁般的绝望和宣泄。
靳屿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精准地扎在他心头最脆弱、最隐秘的地方。控制?在被这个男人亲手推入这无间地狱,承受着灵魂被撕裂的痛苦之后,还要他控制?控制这源自契约、源自他赐予的冰冷枷锁所带来的、本能的愤怒和绝望?
水声停止。靳屿用一块纯白得刺眼的毛巾,一丝不苟地擦干双手,每一个动作都精确得如同设定好的程序。他转过身,深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过时烬强撑着不肯倒下的、狼狈不堪的身体。那目光里没有任何停留,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刚才处理的只是一件物品上无关紧要的瑕疵,一件完成了必要维护程序的工具。他径直走向另一个立柜,拉开同样冰冷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没有任何温度的灰色文件夹。
“啪。”
文件夹被随意地丢在冰冷的金属台中央,发出一声清脆而冷漠的轻响,打破了房间死寂的平衡。
“你的‘利息’。” 靳屿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毫无起伏的冷冽,如同冰面下的暗流。他视线落在那个灰色的文件夹上,又似乎穿透了它,看到了其背后所代表的那片污秽与死寂。“市立医院,老旧停尸间。一具无头尸体,周围残留无法扑灭的幽蓝诡火。警方束手无策。”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这停顿极其短暂,却像在冰冷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漾开无形的压力,“找出根源,清理掉它。”
他抬起眼,目光终于再次落在时烬脸上。那双纯黑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期待或担忧,只有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规则宣判。
“三天。”
两个字,如同终审判决的锤音落下。
说完,他不再看时烬一眼,仿佛那个灰色的文件夹和倚在金属台边的人,都已从他的感知中彻底抹去。他径直走向门口,拿起靠在墙边那把沉默的黑伞。黑色的、挺拔的身影融入门外阶梯上方那片昏沉的光晕里,如同他来时一样突兀,消失得无声无息,没有留下任何存在的痕迹。身后,那扇沉重的、包裹着铁皮的木门,如同深渊闭合的巨口,带着沉闷的叹息,缓缓合拢,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咔哒。”
轻微的落锁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最后的休止符。
冰冷的医疗室内,只剩下时烬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空旷的金属墙壁间孤独地回荡、碰撞。空气里残留的消毒药水与冷冽暗香混合的气息,此刻闻起来如同防腐剂,令人窒息。左手小臂传来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沉重,如同无形的镣铐,每分每秒都在提醒着他此刻非人的处境。手腕上被靳屿钳制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那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力道。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视线,如同疲惫的探照灯,扫过这冰冷得毫无生气的房间,最终,定格在金属台中央那个孤零零的灰色文件夹上。
那灰色,像一块冰冷的墓碑。
他伸出尚能活动的右手。指尖因为方才的剧痛、寒冷和极致的虚弱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冰冷的空气仿佛也带着重量,压迫着每一寸裸露的皮肤。指尖终于触碰到文件夹冰冷的硬壳表面。
一股寒意!一股比这房间的低温更凛冽、更刺骨、仿佛能瞬间冻结灵魂的寒意,毫无预兆地、蛮横地顺着指尖钻了进来!沿着手臂的神经,直冲大脑!时烬猛地打了个寒颤,指尖的颤抖几乎无法抑制。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压下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冰冷和虚弱感,猛地翻开了文件夹的封面。
里面是几张打印出来的现场照片。像素不高,画面带着一种模糊的噪点感,却丝毫不减其触目惊心的诡异。停尸间惨白到失真的灯光,像死神的探照灯,笼罩着一切。冰冷的金属台上,一具穿着条纹病号服的无头尸体僵硬地摊开。头颅的位置空空荡荡,只留下一个令人心悸的、血肉模糊的断口。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尸体周围。空气中,悬浮、流淌着一种粘稠的、如同拥有生命的幽蓝色火焰!它们像液态的毒蛇,无声地缠绕、盘旋,将冰冷的金属柜面、惨白的瓷砖地面都映照出一种非自然的、妖异的光泽。照片本身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和难以言喻的邪异,仿佛多看一秒,灵魂都会被那幽蓝的火焰吸走。
时烬的手指冰冷而僵硬,他艰难地翻过照片。后面是几页打印出来的、简略得近乎敷衍的警方报告和死者背景调查。信息寥寥无几,充满了官方的推诿和“正在调查中”的空白。无非是身份确认死亡时间、现场无有效线索等套话。苍白空洞的文字,无法解释那幽蓝诡火的半分由来。
然而,就在他近乎麻木地翻到最后一页,准备合上这冰冷的“任务书”时,目光骤然凝固!
在最后一页打印纸的右下角,靠近装订线的夹缝里——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小块纸片。
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焦黑卷曲,呈现出一种被火焰粗暴舔舐、焚烧过的脆弱状态。纸质非常奇特,非皮非帛,带着一种陈旧的、仿佛经历过漫长时光的韧性和暗哑感。焦黑的边缘之下,在惨白打印纸的映衬下,隐约能看到几道极其细微、扭曲盘旋的暗金色纹路!那纹路古老而诡异,透着一股非人间的冰冷秩序感。
半张当票残片!
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比停尸间的冰冷,比这房间的寒气,甚至比靳屿那刺骨的消毒液更甚的、仿佛来自幽冥最深处的冰冷气息,猛地从这小小的残片上弥漫开来!如同无形的触手,瞬间缠绕住时烬捏着文件夹的手指!
三天。
靳屿冰冷的宣判在耳边回响。
他捏着文件夹边缘的右手手指,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活人的温度,僵硬得如同冰雕。指尖传来的,只有那当票残片散发出的、冻结灵魂的深寒。那寒意顺着指尖蔓延,无声地浸透了他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躯壳。
工厂的诡火熄灭了。
停尸间的幽蓝,才刚刚燃起。而引他走向下一片深渊的,依旧是那张冰冷的脸,和这张散发着幽冥寒气的……当票残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