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是多久以前,估计也只有当事人知道了。小棺是阖书礼从一场灾疫里面捡来的,也只跟了他寥寥几年,知道的并不多。
阖书礼道:“去书房。”
“可是您的伤…”小棺有点不忍。
“无妨。”
终究是坳不过他,两人磕磕绊绊进了书房,小棺一步未停又跑出去找药材。
阖书礼坐到椅上,调节气息。那半块青铜挂签也终于被安置。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受过这种伤了。都说十指连心,今天也算是体验了一把。手掌的刺痛有向血肉根骨蔓延的趋势。
书案并不整洁,这一行来去匆匆,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整理这些。
他随意摊开一张空白画卷,将手悬在画卷之上,玉色的血液一滴一滴落在卷上,有种别样的美感。
血液在画卷上弯曲伸展,像有了生命一般。不多时,一幅图画就被绘出。那貌似是一张地图。
“岁晏留下的东西。”他吐息着,剧痛从指端传来,指尖如玉的光泽反衬着他此时脸色的苍白。玉化…他可以控制玉化了。这无疑是很好的。
在他庆幸之时,他猛地咳出一股新鲜的血沫,溅在衣襟上像绽开的石榴子,温热刺目,是久违的鲜红色。
画布上的玉血盘绕出一个圈,圈出了下一个要进发的地方。
与此同时,温夜暔仍在赌坊逗留。释杀眉心直跳,遇上这祖宗准没好事。
“上楼吧。既然是来见旧友,喝上一杯总没问题吧。”虽然他算到会有旧识来寻他,但没有想到会一次见到着两位就是了。
温夜暔的嘴毒一直没改,他说:“和尚,我一直有个问题。”
得,这大爷一般不会有什么好问题。他心想。
“你那个小破庙每天的香火钱也不少啊,怎么还要开赌坊。”
温夜暔突然记起了释杀曾从自己这里赢走三天“笑声”的事,搞的他那几日杀人时都只能面无表情,顿时有些烦躁。
“……”
释杀沉默一瞬,“天机不可泄露。”
“得了吧哈哈哈,和尚开赌坊怕是以后飞升了会被打入地狱的。”温夜暔说,他顿了一下,不自觉眯眼,眉心拧成川字,“你瞧见阖烬霜那会的表情了吗,我有些不爽。”
就没见你俩在一起谁爽过,释·翻白眼·杀吐槽道。
他们直直走进最里面一间房,房间布置看起来简直跟刚才的赌坊风格格格不入,像凭空镶嵌进来的一样。
“坐。”释杀说。他自己倒是蹲在一旁的柜子前翻找着什么,“你……怎么杀掉长老的?”
温夜暔又开始玩他那个青铜刀币,漫不经心感简直就要溢出来了。
“就那样杀的。”他用刀币比划了一下,“他死之前还要掐我脖子,被我一刀砍断了手。”
“好歹也养了你那么久……”
“行了,我来找你不是说这个的。”温夜暔并不是很想回忆那个老头是怎么死在自己手下的,“我听说,阖烬霜的族叔在你手里?”
“哼,倒是什么都瞒不过你。”释杀站起身,将一坛酒拿到温夜暔的身侧,“喝完酒,就带你去见他。”
“你也倒真是不忌讳。”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黑暗中,每一声喘|息都显得尤为粗重,铁锈般的腥气粘在鼻腔里,像一把钝刀刮过喉管,每一次呼吸都灌进**的甜腻,浓得几乎能尝到血块的颗粒。
阖闻剑就是在这时醒来的。他发现他被束住手脚困在一把石椅上,周遭黑极了,连同感觉都放大了好几倍。捆他的绳子绝非凡品,他每动一次,那绳子便缩短一些,后面实在忍受不了,便放弃了。
黑暗中的时间像是凝固的蜜糖,每一秒都被拉长成粘稠的挣扎,呼吸变得沉重,心跳在耳畔放大,却迟迟等不来下一声。
终于,在苦苦等待中,浑噩的他听见了脚步声。门似乎是石制的,推开时发出低沉的闷响。两道脚步声由远及近。
石门开时刺眼的白光也跟着照了进来,打的他眼睛生疼,心里只想着闭眼。
“许久不见啊,族叔。”温夜暔垂眸俯视阖闻剑,他从来不喜欢阖家的人,对这位族叔更是深恶痛绝。
释杀没有过多掺和,他只是将房间内的灯烛都点上,便退去门外了。
“和尚,我要是弄死他怎么办?”温夜暔问。
“权当贫僧送你的礼物吧。”释杀说。
“好。”
阖闻剑有点不敢相信,但是又在开口前把疑惑咽了回去。
“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没死?”温夜暔将青铜刀币抵在他的颈项旁,“但可惜,我是来问你问题的,你没资格问我。”
“三十年前,你们将阖夫人卖去了哪里?”他问,声音中带着让人一颤的寒意。
阖闻剑瞳孔骤缩,随即哼笑一声:“不知道哪来的野种,也配让我回答。”
温夜暔也不恼,对待这种人他也是手拿把掐,经验丰富。他随手在室内捞张残破不堪的布料塞进他嘴里,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岁晏早把你标记为‘弃子’,连你坟头的土都备好了。”他的嗓音像蛇鳞摩擦砂纸,每个字都掺着嘶嘶的气音,仿佛舌尖分叉,在耳膜上舔出一道湿冷的痕。
阖闻剑只觉寒意从头顶灌入,像一桶冰水顺着脊骨倾泻而下,连脚趾都冻得发麻,仿佛赤脚踩在雪地里。
“呜呜呜!呜!”他的眼珠凸出,给人一种随时会掉出来的感觉,全身上下的狼狈昭示着他受到了怎样的对待。
温夜暔看着他惊恐的表情,心里止不住的畅快,“怎么样族叔,想说了吗?”
他撤掉阖闻剑嘴里的破布,瞬间离远两步,将那破布团随意扔在了一旁。
“我……我说了能活?”阖闻剑问。
温夜暔笑道:“不能。但不说——”他唇角的笑冷了下来,“会死得像阖九川一样惨。”
“果然是你!!”阖闻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阖九川的死状不是一般的凄惨,使他每每回想起来就忍不住地干呕。
“所以在哪呀族叔。”温夜暔问。
“皇…皇宫。因为少了祭品…他们说,只能让阖家大夫人填补空缺…妾室都不行。”
“哦。那阖书礼的玉化呢?这个你也参与了,对吧。”他说的是疑问句,但出口却是陈述句。无疑在说,我知道你知道这件事,我要听详情,敢撒谎就走着瞧,实实在在的恐吓。
“你怎么知道!?”他惊恐地摇摇头,“不可能,不可能。这件事只有我们内部几人知道……”
“玉化详情。”温夜暔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
阖闻剑颤颤巍巍地说:“禁术…是阖家祖传礼经中写的禁术。用‘守礼’换取肉身不腐,换取永生。只要他‘守礼’,我们阖家就不会断了香火。但代价是玉化,从身体里蔓延……”
“继续。”
“只要时日够久,终有一天他能肉生成圣,世世代代……保佑阖家。”
“就这样?”
“对……对,就这样。”
温夜暔深呼吸一口,只觉得心脏抽疼。
释杀的声音横插进来:“不守礼会怎样?”这两活宝当年干的事可跟“礼”一点儿边都不搭。
“我……我不知道。”
“您家的**,您不知道?施主莫再犯傻。”释杀非常专业地双手合十念了一句。
“我有法子让你永不入轮回。你猜猜,那天道会站在哪边?”温夜暔手中的青铜刀币泛着幽幽蓝光,刀刃锋利无比,说起这话来,像是一个在地狱出生的索命恶鬼。
阖家世世代代跟天道“联系”,千年来受上边的器重,到了上一代才没落,灾厄降临,几乎绝户,剩下的他们就知道两个。一个是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阖书礼,还有一个是他们眼前这个人鬼难分的阖闻剑,至于其他有没有,就无从而知了。
活人的嘴硬,不如死人的舌头诚实。所以温夜暔才更喜欢审死人,活人太麻烦。
“会裂。他的玉身会裂,一寸寸裂开,”大概是被逼狠了,他逐渐有些疯魔姿态,“他会感到生不如死,日子长了,他的血也会变成玉色,一道道裂痕从他的心口蔓延,那裂痕就好比瓷器纹路,最终…”
他露出奸佞的邪笑,一字一顿:“这些裂痕,会让他碎成齑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趣吧。”
砰——
温夜暔一拳砸在他的腹部,世界安静了。
他离开也只带走了那颗上面覆有阖书礼气息的白玉棋子。
“哎,真是作孽。”释杀也在黑暗中退下,连带着气息奄奄的阖闻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