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夜最深时。鬼市的赌坊正是热闹时刻。来这无间赌坊的,有人有鬼,有仙有魔。求财求命。烛火幽绿,骰子灌铅,赌徒眼底泛着将死之人的癫狂。
“客官要赌什么?”样貌憨厚的庄荷问温夜暔。而后者漫不经心地摆弄着青铜刀币。他的指节修长,白得像地狱的修罗,好看是真好看,吓人也是真吓人。
庄荷貌似是怕长相温良的温夜暔不懂这儿的规矩,再给他悉心解释了一下:“我们这不看重那些身外之物。赌注一般是寿命,记忆,五感。当然客官也可以用重要的东西押注。”
“新来的?”温夜暔抬眸问他。他不急着下注,看样子貌似在等人。
庄荷愣了一下,然后默默闭了嘴。
时过一刻,温夜暔这桌一点动静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他是不好惹的货色,没一个人起哄。
一道沉厚如钟,尾音带嗡鸣的声音从赌坊二楼传来。那人语速缓而稳,每字如珠落玉盘,他笑道:“昭妄何必久等。若我今日不来,我这小赌坊估计是要没了。”
“我好不容易来一趟。见见旧友,又怎会砸了你的场子呢,释杀。”温夜暔眼尾带笑,可看起来像索命的恶鬼。他生得一副好皮囊,只可惜皮囊主人不将这好当事。
释杀暗暗翻了个白眼,瞬间位移到了赌桌旁。他使了个眼色,叫庄荷退了下去,亲自上阵招待这位旧友,释杀摆手道:“要押什么?”
“三更月现。”
一瞬间,本来要沸腾起来的观众噤若寒蝉,了然无声。
释杀温笑着的脸庞有点要裂开的架势:“……您上我这许愿来了?”
温夜暔倒是无所谓的态度将青铜刀币扔了出去,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他刀币的尾部上还刻了一个“暔”字。只是那刀币本要掉在赌桌中心,就被一枚凭空飞出的白玉棋子弹地偏离弹道,堪堪挂在桌边。
他挑眉,静听来声。
“我押雪里昙开。”那声线温润,如世家公子。
这两人一唱一和,颇像来砸场子的……要不是押雪里昙开的那位声音来自二楼,释杀真的要摆袖子送客了。
二楼是这赌坊的贵宾招待室,没点本事是进不去的。
温夜暔斜坐赌桌,蓦然来了一丝兴趣。他道:“阁下既然要与我赌,为何不现身呢,是怕赌输了吗。”虽然这激人的法子一点新意也没有,但对方还是现身了。
来人身形修长如青竹,肩背挺直似礼器架,衣物月白,鸦青为主色,像一幅褪了颜的古画,左耳一点白玉坠是唯一的亮色。眉眼如工笔勾勒,眼尾略下垂,带了点令温夜暔不适的悲悯,瞳孔极黑,像一汪深潭,右眼下有一颗位置极好的泪痣做点缀,总结一句,是个美人。只是美人的唇抿成一条线,周身又带着丝丝寒气,只感无福消受啊。
他身后踉踉跄跄跑来一个小童,怀里还抱着些像丝绸的玩意。
“阖先生,慢点……”
释杀嘴角抽搐,玛德原来是熟人。他咳了一声将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来:“两位的赌注是什么?”
“五十年寿命。”温夜暔将一把银丝放在桌上,翘首以盼,“请”。
“我同他。”
“……两位怕是要逼阎王改生死簿。”
温夜暔笑了,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他说:“玉菩萨也赌命?呵。也不知道那些寿命干净么。”
“彼此彼此。”
“比大小?”释杀问。
“大。”温夜暔说。
阖书礼没所在乎的压了小。
他们之间并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只是沉静中带了些许没由来的尴尬。
释杀并不想掺和这两人的事,只是一味的摇骰盅。身侧数道热烈的视线投到他的手上……准确来说的他手里的骰盅上。
他什么大风浪没见过,摇骰盅的手抖都没抖一下。然后在这么紧张的情况下,那个骰盅炸了。
释杀:“?”
骰盅炸的连渣都不剩,里面的骰子落到桌上后也自顾自裂开。掉出了一个极小的物件,见光的瞬间炸出耀眼金光。那威力足以闪瞎凡人的眼睛。等诡异的沉默散去后,他们才睁眼看见了那个东西——那是半片青铜挂签,上面紧密地刻了些卦象,不过是残缺的。
“……”
温夜暔眯眼,皮笑肉不笑道:“哟,和尚。什么时候赌坊还兼职算命了?”
阖书礼暗中收走了挂签,放了个假残片。他此行就为这个。所幸围观者都闭上了眼睛,而温夜暔在看一脸懵逼的释杀,应该没人看见他的小动作。
阖书礼在摸那挂签的纹理的时候,突感一丝刺痛,只是没表现出来。他神情冷淡,转身在跟着他的童子额上点了一下,那童子才睁开眼睛。
“小棺,回府。”阖书礼说。
小棺忙手忙脚地将他手腕上的玉镯拿下来,瞬间成阵。
在踏进阵门的那刻,阖书礼转头跟温夜暔对上了视线……
他说:“此局已完,既没有结果,那便算了吧。来日有缘,我请你到府上喝茶。”
温夜暔开口,让人有点他似乎咬牙切齿的错觉:“许久未见,就这样么?那小孩是你什么时候生的儿子?”
一片寂静,释杀怕他被阖书礼的眼刀杀了。
阖书礼拂袖离开,只留下悠远的声音:“我生没生儿子,你会不知道么。”
温夜暔终究是没有拦人,他将对方遗留的那颗白玉棋子攥在掌心,也没去管那片被调包的挂签。
阵门的落点在阖府,阖书礼从门里跨出来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他摊开手心,那简直不能用血肉模糊来讲。
“小东西威力还挺大…”
小棺也随后出了门,他急忙将玉镯收好,然后去搀扶阖书礼,阖书礼也没排斥,任由他扶着。他身高八尺有余,被搀着要俯身,倒显得两人有些滑稽。
“阖先生跟那位大人认识么?”小棺问。他不怕阖书礼,也敢同他说话,阖书礼也没有表现得心有芥蒂。可以说的都说了,不能说的小棺也很明智地没问过。
“认识,很久以前的朋友。”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