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习室的灯光总是亮到很晚。
江婉习惯坐在靠窗的第三个位置，那里光线充足，又不会直射眼睛。她喜欢在解题的间隙抬头看看窗外，偶尔能瞥见操场上夜跑的学生，或是远处教学楼的灯火。
最近，她注意到一个陌生的女孩。
那女孩总是坐在自习室最角落的位置，戴着黑色耳机，面前摊开的永远是一本厚重的医学教材。她有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扎成低马尾，额前几缕碎发垂落，衬得肤色冷白。她的眉眼生得极好看，但总带着一种疏离感，仿佛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江婉第一次和她有交集，是因为一支钢笔。
那天晚上，江婉的钢笔没墨了，她习惯性地咬了下笔帽，犹豫着要不要去前排借一支。余光瞥见角落的女孩桌上摆着一支同款的LAMY钢笔——深蓝色，EF尖，和她的一模一样。
“同学，能借一下你的钢笔吗？”江婉走过去，声音轻而礼貌。
女孩抬起头，眼神淡漠，像是被打扰了一般。但她的视线在江婉的脸上停留了两秒，随后伸手将钢笔推了过来。
“谢谢。”江婉接过钢笔，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背，触感微凉。
女孩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重新低下头看书。
——
第二次交集，是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自习室外的天空骤然暗沉，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窗玻璃上。江婉没带伞，站在教学楼门口犹豫着要不要冲出去。
“要一起吗？”
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江婉回头，看见那个女孩撑着一把黑色长柄伞，站在台阶上。雨幕中，她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眉眼如画。
“谢谢。”江婉走过去，小心地站在伞下。
女孩比她高一点，伞微微向她这边倾斜。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两人并肩走着，谁都没说话，但江婉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像是某种冷冽的木质调香水。
“我叫江婉。”走到分岔路口时，江婉终于开口。
女孩脚步微顿，侧头看了她一眼，声音很轻：“林疏。”
——
第三次，第四次……渐渐地，她们开始默契地坐在一起自习。林疏依旧话很少，但偶尔会在江婉卡题时，用铅笔在草稿纸上写下简短的提示。她的字迹锋利干净，像她这个人一样，不拖泥带水。
某天晚上，江婉发现林疏的左手手腕上缠着一圈绷带。
“你受伤了？”她忍不住问。
林疏下意识地缩了缩手，语气平淡：“实验课划的。”
江婉没再多问，但第二天，她在林疏的桌上放了一盒创可贴，旁边附了张纸条：「防水款，实验室也可以用。」
林疏盯着那盒创可贴看了很久，最后轻轻说了句：“谢谢。”
——
与此同时，沈掠星正为即将到来的柏林之行做准备。
她翻遍了靳临书房里所有关于德国的书籍，甚至在笔记本上记下了柏林的地铁线路和靳临当年常去的咖啡馆地址。李昭宁嘲笑她像个特工，但她只是笑笑，没解释。
“你真的不打算告诉你家总监，你要去‘偶遇’她？”李昭宁咬着棒棒糖，翘着二郎腿坐在沈掠星的床上。
“不是偶遇。”沈掠星头也不抬，继续往行李箱里塞衣服，“我是去参加项目的。”
“哦——”李昭宁拖长音调，“那为什么你的行程表和靳总监的出差时间完全重合？”
沈掠星耳根一热，抓起抱枕砸过去。
——
靳临最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先是沈掠星突然对德语产生了兴趣，每天晨读时都能听到她在练习发音；再是她的书包里总会出现一些关于柏林旅游的攻略手册，甚至还有一张手绘的工大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几处地点。
最奇怪的是，某天晚上，靳临在书房找一份旧文件时，发现自己的德语词典被人动过——书页间夹着一张便签，上面是沈掠星的字迹：「柏林工大主楼三楼，靠窗的座位视野最好。」
靳临盯着那张便签看了很久，最后轻轻叹了口气，将词典放回原处。
她大概猜到了沈掠星的计划。
但她什么都没说。
---
靳临站在设计院会议室的落地窗前，晨光透过玻璃在她轮廓上镀了一层淡金色的边。她指尖轻敲着平板边缘，屏幕上是德国施密特建筑事务所凌晨发来的合作邀请函——与柏林工业大学联合培养计划同期进行，时间正好覆盖沈掠星参加训练营的整个周期。
"西区商场项目暂停。"她转身时，西装裙摆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重新核算碳纤维节点的荷载数据。"
会议室里瞬间骚动起来。助理小林手忙脚乱地翻着文件，突然倒吸一口冷气——附件里竟然有沈掠星的训练营申请表，紧急联系人那栏赫然填着靳临的私人号码。这个发现让她差点打翻咖啡杯，而靳临只是淡淡扫了一眼，铁锈红的唇角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公关部经理突然撞开门冲进来："靳总监，陈氏建筑向媒体爆料说您——"
"看到了。"靳临接过平板，屏幕上#知名建筑师潜规则高中生#的热搜词条正疯狂刷新，配图是家长会那天她和沈掠星在礼堂角落的模糊背影。她的指尖在监控系统界面上轻点，调出上周陈氏少东家在消防通道贿赂质检员的视频，"起诉商业诽谤，顺便把这个发给纪委。"
实验室里环氧树脂的气味刺鼻。靳临戴着护目镜，将沈掠星改良的碳纤维样本放入压力测试仪。当数据飙升到常规结构147%时，材料组长惊得差点摔了记录板。她摘下手套时"不小心"碰倒文件夹，飘落的纸张里混着张便签——沈掠星的字迹写着柏林工大图书馆有她的论文专架，句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星星。
暮色透过办公室落地窗漫进来时，靳临拨通了柏林的电话。程见微那边的背景音嘈杂，隐约能听见德语广播和医疗器械的声响。"担保文件已经签好，"靳临的目光落在桌面的相框上，二十岁的程见微在勃兰登堡门前朝镜头挥手，"她很有天赋。"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当航班的灯光划过夜空时，程见微轻声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叫她星星的？"
深夜的办公室只剩下显示器蓝光。柏林训练营确认函在屏幕上闪烁，手机突然亮起——沈掠星发来的照片里，《德汉建筑术语词典》压着半张从杂志撕下的内页，放大后能看到《靳临：可持续建筑材料的东方实践者》的标题。
靳临合上电脑，打开衣柜取出行李箱。机械表表盘在昏暗中泛着微光，背面刻着"2015.06.17"——那是她第一次遇见十岁的沈掠星，小女孩躲在程见微身后，却偷偷往她手心塞了颗柠檬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