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
可怕得很呐。
少柠爱美,遇到长得好看的总忍不住亲近,可是亲近完了就会回溯掩盖掉一切痕迹。
她自由自在惯了,可不想给男孩子一个家。
少柠回到马车出发前,没敢发出邀请,也没敢掀开轿帘。
曹满银目送她离开。
少柠松了口气,一路安稳。
*
被借故拖延了好几天的刘西席不请自来。
没在正厅等,也没在小院等,而是直接冲进了少柠的卧房,一脸严肃:“阿柠小姐。”
昨晚喝了酒,少柠睡得很熟,日上三竿还没起。
正好被刘听梅抓了个正着。
少柠:“……”
“若是阿柠小姐嫌弃我教得不好,大可以直说,不必一直派阿苑告诉我小姐身体不适。”
少柠确实比较心虚。
从赵家村事件后,她确实不想上虚头巴脑的礼仪约束和满嘴荒唐的女训。
于是就一次次敷衍过去。
可是刘听梅到底是江家聘请来的老师,父亲一直希望她能把少柠教成一个温婉知礼的大家闺秀。
刘听梅还在气头上,少柠使了个眼色,让阿苑扶她去外堂坐着,还倒了茶,配上糕点和果脯。
在外面摆弄木条的小花也被屋内凝滞的环境吓了一跳,抱着木条去了更远的地方。
少柠换好了衣服,好声好气地道:“刘西席莫怪,阿柠最近确实有所困扰。”
“什么困扰?”
见着少柠的笑脸,她的气消了大半。
“若是太平盛世,学礼仪自然是好的。”少柠为她添上了茶水,“但现在这世道不同了,少柠想做好准备活下去。”
刘听梅正在用茶盖拨动茶叶,闻言,将茶盖轻叩在茶杯上,一双锐利的眼神牢牢盯着她。
“阿柠小姐,你果然是我最满意的学生。倒是让我想起当今皇后。”
少柠这样说,本来是想婉拒今后的课程。可是刘听梅似乎是意有所指。
本想追问下去她和皇后的关系,刘听梅话风一转:“实不相瞒,我也不想教糟粕,可是掌权人却极力推崇,我不得不顺应规则,做给人看。不过现在这个世道,风雨欲来,最后掌权人是谁都未可知。”
“阿柠小姐居于深闺,也知这世间动向,倒是让我颇感意外。”
“阿柠小姐可能画出大煜舆图?”
阿苑取了笔墨来,宣纸铺展,在旁研墨。
少柠沾了墨水,东西画出沧浪江,南北画出天脊山脉,再寥寥勾勒出六府十郡,其他府郡她不甚了解,只在平阳府圈出平仓郡,在郡中又圈了一县,写了淮阳二字。
在临近东面又画了一圈,写上陈康郡——她前未婚夫所在的郡。
少柠爱看些杂书,舆地志看过不少,父亲的书房还有郡县图志。
都只是记在心里,没有到发挥用处的地方。这还是第一次以作图的形式画下大煜。
末了,在北面写上漠北汗国。
刘听梅看得连连点头:“民以食为天,可知粮食盛产于何处?”
少柠思索片刻,平仓郡虽有粮食,但不敌同府陈康郡,而大煜最为丰盛的粮食,当属河间府。
“我儿在河间府丰源郡苍鹭书院读书,在市集询价时,发现粮价竟与平仓郡持平,甚至隐隐有高于的趋势,你可知为何?”刘听梅继续提问。
少柠不假思索:“有人在暗中购粮、屯粮,单是商人倒卖,不至于影响价格,难道还真是……”
“正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刘听梅取来毛笔,在河间府缓缓画了一个叉,又指着海宁府:“此处隔绝,多用于流放犯人,暂且不谈。”
如此,六府只剩四府。
“京城所在山阳府,富饶繁华,但因北面与漠北汗国的争斗,朝堂听闻已是动荡不安。”
少柠补充一点从洒金那里听来的消息:“据说皇帝突然病危。”
刘听梅缓出冷笑,半点都没有对皇帝的尊敬:“我早就说他该死在女人肚皮上,还能活那么久,全靠皇后寻些灵丹妙药吊着他的命。”
信息量巨大,少柠只听不发言。
如此,山阳府也被打了个叉。
只剩下西北的临川府。
刘听梅沉思:“此处多盐场,可惜道路不便,且气候寒冷。”又被划了个叉。
最后除了平阳府,只留下了西林府。
“西林府是个好地方,这里有马。”
“有马?”
“每年西林府都会向京城上供上万匹好马,只因有处牧野郡,郡中有片大草原,便于养马饲马驯马。你可知有马意味着什么?”
“大量马匹……骑兵?”最后两个字,她只做了口型。
大煜多是步兵,骑兵较之步兵,更加勇猛难当,极易冲锋。漠北兵力不如大煜多,但个个都是马匹上长大的彪形大汉,所以战争一直持续。
“除了马,牧野府还有天然的森林、有雪山融化汇成的河流,土地尚可耕种,毗邻平阳府。”
刘听梅看着她,目光慈爱:“若是真到了逼不得已的情况,阿柠小姐就往西逃吧。”
少柠不想逃。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淮阳的每一位百姓都能活下去。
她心头烦闷的时候,总喜欢到处走走。
淮阳县里商铺鳞次栉比,父亲是个好官,商税只低不高,是以大多数商铺都能活下来。
她一路走走停停,到了万花楼。
白天万花楼大门紧闭。
她很快路过,走到距离县城最近的赵家村。
田里是一片绿色的水稻,还没到移栽的时候,妇女们躬身捉虫。
阿回也在其列,见她过来了,开心地晃了晃手:“江小姐!”
他穿着短褂,露出两只肌肉饱满的古铜色手臂,汗水浇灌在手臂上。
布鞋上沾着土,就这么热腾腾地过来了。
许是怕身上有味,几步远的位置就停下了。
“上次多亏了你,真的有恶匪来我们赵家村,你救了我们的命!我……我们还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呢。”
“是舞龙队的功劳。”
因为捉匪有功,县衙特意给舞龙队每人都发了赏银。
阿回挠了挠头:“正好今天你来了,去我家尝尝我阿姐熬的绿豆汤。”
少柠见过阿回的阿姐一次,那时她被人欺负,举着菜刀跟人拼命,最后却死于匕首下。
可是现下,她正好好活着,在屋外低头绣手帕,一双丹凤眼,看人时冷冷的。
阿回凑了上去:“阿姐,这是县令女儿江小姐,过来看看我们赵家村,上次就是她救了我们。家里是不是还有绿豆,晚上熬点汤喝吧。”
阿回的姐姐赵扶来拍了他一下:“我知道了。你一身臭味,快去洗澡。”阿回假装被打疼了,龇牙咧嘴地离开。
赵扶来看向少柠,轻轻笑了笑,如雪山融化:“江小姐。”她将绣品收拢在篮子里,示意道:“外头日头大,到屋里凉快凉快吧。”
“叫我少柠或者阿柠就好了。”
少柠跟着赵扶来进门。
赵家姐弟住着一家很普通的农家小院,院里养了鸡,在低矮的屋檐下蔫蔫地伏着。
墙壁是用泥巴糊的,屋顶是用稻草搭的。虽然不富裕,但环境很干净。
没有接待客人的地方。
只有厨房、茅厕和两间卧房。
赵扶来带她去自己的卧房,倒了碗清水给她。少柠喝了两口,就放在一边。
“贸然来打扰,真是不好意思。我只是遇到了难题,思索间不知不觉就到赵家村了。”
赵扶来顺着她的话说:“少柠小姐都没法解决的,那肯定是很难的问题。”
少柠苦笑。
这道题,很难有人能解出来。
赵扶来察觉到眼前的少女心思低落,她自己有个弟弟,知道该怎么和年龄小的人沟通,温声问道:“都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少柠小姐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少柠斟酌了一下语句,缓缓道:“有个行人在一处暂且安全的洞穴中,她不敢出去,因为出去后森林里前有老虎,后有毒蛇,可是不能一直待在洞穴里,一则粮食有限,二则若等老虎和毒蛇钻进洞穴,那就真的无路可逃了。”
赵扶来露出了揪心的表情。
少柠接着道:“这时,她发现洞穴有一处密道,可以通往未知的地方,如果从那里离开,就可以远离老虎和毒蛇了。只是,一旦她离开,那些跟她一起到森林的同伴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赵扶来沉默片刻,轻声道:“那就把老虎和毒蛇都杀了。”
她说这句话,少柠毫不意外。
她之前就是这么选择的,谁伤害了她,她就杀了谁,如此烈性。哪怕螳臂当车,哪怕飞蛾扑火。
少柠:“可她杀不了老虎和毒蛇,她太弱小了。”
赵扶来盯着她的眼睛,似是要把力量灌输进她的身体:“行人和同伴们一起,可以杀掉老虎和毒蛇吗?”
少柠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这是大煜臣民不敢想的回答。
刘听梅的话再度在她耳畔响起:“你可知有马意味着什么?”
掌握时间回溯,可以试上一试?争上一争吗?
这简直是太疯狂了。
“赵扶来!赵扶回!你们在不在家?门还开着,我进来了!你们躲哪里去了?”
外头突然传来了男人雄浑无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