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握时间回溯就能为所欲为吗》 第1章 壹 少柠有一项能力,没跟任何人说。 只要心念一动,她能回到一天中任何一个时间点。 今天是花灯节。 往常这般热闹的节日,父亲不会让她出门,少柠一直没亲眼见着花灯节盛况,只是常听别人议论,便心生期待。 照旧,父亲叮嘱她几句,就去了县衙。 但今日少柠却不愿乖乖听话待在老宅。 婢女阿苑听她的吩咐,偷偷买来了男装。 待到天色稍晚点,锣鼓声逐渐敲响,少柠换上男装,未涂抹丝毫脂粉,在阿苑震惊担忧的目光中,翻墙而出。 整条街灯火通明,各色各样的灯笼簇拥在街的两侧,照出一张张平凡而喜悦的脸。 少柠好奇地左顾右盼,她丝毫不用怕被发现。 她可以不计后果地做任何事。 这样想着,心情格外愉悦。 街上突然喧嚣,一辆纱幔飘逸、香气四溢的轿子被人抬着,盈盈而来。 少柠睁大了眼睛,被围观群众推得左摇右晃。那轿上分明坐着一个高挑的人影,半倚着靠垫,姿态悠闲。 “是万花楼的钟花魁!” 少柠心生羡慕,她行坐恪守礼节,从未见过这样闲散的坐着。 看起来怪舒服的。 轿子至她眼前,纱幔被吹起一角。 她猝不及防,跟一双明眸对上。 对方见她呆愣,扬起微不可闻的笑意。顿时潋滟生姿,漂亮勾人。 人走远了,少柠的魂好似也被牵走了,只留下一具躯壳。 * 万花楼是销金窟,是温柔乡。 少柠听父亲提起过,淮阳县最不能去的地方就是万花楼,进去后再出来,人就不再是人,而是万花楼的奴隶。 万花楼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噬金兽,路边乞丐误入,连乞讨的碗都留不住。 唬小孩的话。 少柠偏偏就要去。 她不仅去,她还指定要找钟花魁。 老鸨迎上来:“公子,花魁可不能无缘无故的,你说见就能见。想见我们家钟玖的,那排队都得排出淮阳去。” 有钱才有缘。 少柠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一枚玉佩,记不得是谁给的了,反正从有印象起就戴着了。 她解下玉佩,递给老鸨。 “见完我再付一笔钱,这个你先收着。” 老鸨收好,招了个龟公,耳语一番。 那龟公便往二楼去。 少柠不自在:“玉佩给了,还不可以见吗?” “那得我们小玖同意呢。” 等待的时候,少柠积攒的勇气在陌生的环境里逐渐消弭。 她正打算打退堂鼓,二楼紧闭的门打开,先前通报的龟公先出来,紧接着是方才在街上遇到的美人走出来,优雅倚在栏杆上,轻轻颔首。 老鸨盯着她柔若无骨的手,又盯着她打了耳洞的耳垂,忽然笑开:“小姐,请随我来。” 被识破了女儿身,少柠咳了两下,但表情大体镇定,随她前去花魁房间。 步行在楼梯上,老鸨介绍。 “我们家小玖,还是新选出来的花魁呢,脾气怪,得过了眼的客人才能有机会见面。客官真是有福了。玉佩只够买一个时辰的,还请抓紧办正事。” 门开着,钟玖已经回到了房间,她再次对上了那双明眸。 这次没有纱幔的遮挡,她看得更清楚了。 对方容貌昳丽,肤质白皙,穿着绫罗绸缎,戴着金银珠宝。 璀璨珠宝没有争夺走他人视线,反而成了美艳容貌的点缀。 少柠被老鸨推了进去。 她跟钟玖面面相觑。 突然间手足无措。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万花楼呢。 该说些什么? 好在钟玖受过专业的训练,她挂上接客微笑,礼貌询问:“小姐是想听曲休憩还是想喝酒解闷?” 并不悦耳的声音,反而轻轻沉沉的,格外特别,像是特意压的暧昧声线。 “听曲吧。” 她学过音律,也颇感兴趣。 钟玖坐在琴前,拨下第一个音。 少柠皱起眉。 完全陌生的曲子,她从未听过。 缠绵、旖旎,像是美人在耳边呵气如兰。 渐渐的,琴声不再清澈,变成了黏腻细密的蛛网。 少柠是网上的猎物。 一曲毕,钟玖问:“小姐还想听吗?” “不想。” 钟玖:“不听曲,那小姐买下的这一个时辰过得不值。” “你长得好看,我想请你陪我过花灯节。” * 钟玖蒙上了面纱,只露出一双璀璨如星的眼眸。 她比少柠高上一些,走在街上,人群摩肩接踵,少柠总会被挤得往她怀里撞。 现下是赏灯的好时间。 心灵手巧的淮阳人编好了各式各样的灯笼立在街道两侧,吆喝着卖灯笼。 有仕女灯笼、兔子灯笼、孔雀灯笼、大树灯笼、花卉灯笼,数不胜数的灯笼构成了巨大的灯会。 少柠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热气腾腾的人群,震耳欲聋的烟火气。 她牵着钟玖的手,手心微微发汗。 “那个小摊上卖的糖油果子看起来很好吃。” 少柠兜里只剩下零散的十几枚铜钱,她掏出六枚,换来了一小份用纸袋装着的糖油果子。 刚出锅,还烫着。 少柠被烫得左手换右手,不停地呼呼吹手。 待到温度适合入口,她用木签扎了一个,递给钟玖:“你吃。” “谢谢。” 见钟玖吃了,她也吃了一个。 酥脆软糯的甜。 很快,你一个我一个,就把糖油果子解决掉了。 少柠刚准备牵着钟玖去猜灯谜,鼓声擦着她耳边而过,她吓得一瑟缩,往钟玖怀里靠了靠。 钟玖垂眸,虚揽住她的腰。 巨大的舞龙队穿梭在人群之间,龙也是灯,浑身发亮。舞龙队都是满身肌肉的大汉,腰间系着鼓,压住人群喧哗的鼓声就是从这些个其貌不扬的小鼓传出来的。 龙头昂扬,龙尾摇摆。 少柠目不转睛,情不自禁跟着走了几步。 没注意身后的钟玖被人潮冲散了。 舞龙队各个精力充沛,忽然一个穿着黑色短褂,戴着红色发带的少年弯腰蹲身,从巨大的舞龙队溜了出来。 少年正快乐地笑着,猝不及防对上少柠的视线,笑容僵了僵:“你都看到了?” “是。” 少年没有纠结太久,很快释然:“每年都舞龙,我也想有一次能赏灯嘛。” 少柠很能理解,注意到他晶亮的汗水流淌在结实的肌肉上,很是诱人,发出邀约:“那我们一起?”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很清脆的少女音。 少年同意,并且自来熟地自我介绍:“你是女孩子啊?我叫阿回,你叫什么?” 正巧钟玖已经拨开了人群过来,站在她身侧。少柠挽住美人的手臂,笑着道:“我叫阿柠。” 阿回爽朗笑道:“这是你的姐妹?长得真高。” “是。” 两个人变成三个人。 阿回很熟悉灯会,一会儿带去买好吃的小吃,一会儿带去看打铁花表演,累了就去猜灯谜。 少柠玩得很尽兴,渐渐忽视了寡言的钟玖,跟前头带路的阿回并肩走在一起。 灯谜藏在灯笼背后,灯笼挂在永西河的桥上。 一路走来,少柠没找到一个能解开的灯谜。 都是拆字、组字,可她只识了一些基本的字,写起来都不顺畅。 心里稍微有点郁闷。 但站在桥上,微风习习,湖面波光粼粼,她又觉得心情很好了。 下桥的时候踩空一格阶梯,还好阿回眼疾手快。 少柠的脸埋在他滚烫的胸肌上,温度传导,脸也红了。 阿回的脸也红了。 “阿阿阿阿阿阿柠姑娘,对不起。” 少柠莫名其妙跟着也结巴:“没没没没没没事。” 她咽了咽口水:“身材练得不错。” “谢谢谢谢谢谢谢?” 一只招财猫花灯亮在两人面前,描摹的猫眼直勾勾,灯光照出了各自仓皇害羞的神情。 灯光阴影笼在钟玖脸上,显得她脸色格外阴沉。 两个人这才分开。 “小玖,这是你解谜得来的灯笼吗?” 钟玖默不作声,把灯笼塞给少柠,正准备抽手,就被少柠拉住,软乎的身躯贴着她:“你太厉害了。我们都答不出来。” 钟玖恢复了正常,目光柔情似水。 少柠将她拉到一只憨厚笑着的小狗花灯前:“喜欢小狗。” 钟玖翻开灯笼背面的灯谜,沉思片刻,很快得出了答案。她一回头,就见少柠专注又崇拜地望着她。 钟玖拉过少柠的手,用指头在手心写了一个字。 少柠取下灯谜,欢天喜地地去了解谜台,解谜台的老者点了点头,在地上找到了一只更为精致漂亮的小狗花灯递给她。 少柠欣赏了好一阵。 几乎是爱不释手。 夜幕沉沉,花灯节到了尾声,阿回被舞龙队找回去,临走前还告诉少柠他的居住地。 只有钟玖一直陪着她。 “超过一个时辰了。” “没关系。我送你回家。” 少柠左手拎着招财猫,右手拎着小狗,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离家还有段距离,一群举着火把的差役跑了过来,为首的是气喘吁吁的知县父亲:“江少柠!终于找到你了!失踪了一晚上。你怎么穿成这样子?这么晚了还不回家!旁边的是谁?” 少柠不慌不忙,颇有经验地对钟玖告别:“谢谢你啊,小玖。再见。” 回溯。 第2章 壹&贰 时光回溯到阿苑带来了男装。 花灯节玩也玩过了,少柠叹了口气:“把它放在我衣柜最里面吧。” 阿苑不理解,但阿苑照做。 她听着外面热闹的动静,感叹道:“今天可是花灯节呢。” “是啊。” 少柠垂头丧气,忽而想起什么:“爹爹去县衙,但今天厨娘告假,他晚上吃什么呀?” 阿苑道:“大人工作起来常废寝忘食。” 少柠坐不住,亲自去厨房吩咐做了几道小菜,想了想,又将自己做的果脯放进食盒。 阿苑上道地接过食盒,打算跑一趟县衙送饭。 少柠:“你做什么?” 阿苑迷茫:“奴婢给大人送饭。” “我们一起去。” 已经结束的花灯节再次热闹地呈现在她眼前,少柠从另一个视角感受到了繁荣的灯会。 她心下十分满足,步履轻快,哼着歌给父亲送饭。 之前她常觉得县衙离老宅很遥远,但在灯会上走了一晚上后,再次步行到县衙,又觉得只有几步,转瞬就到了。 县衙值守的差役都认识她。 “小姐。” 阿苑从食盒里取出分装好的绿豆糕,递给他们。 “值守辛苦了,填填肚子吧。”少柠温和笑道,“爹爹还在办公吗?” 其中一个衙役恭敬答道:“县衙旧案堆叠、日常事务繁杂,但主簿年岁已高,县丞未至,江大人只能焚膏继晷,现如今,应还在二堂处理事务。” 少柠在县衙长大,十五及笄,父亲觉得县衙里人来人往,都是大老爷们,就把少柠安置在她母亲留下的旧宅中。 少柠轻车熟路地去了二堂,外头看果然有火光晃动。 她从阿苑手中接过食盒,推开了门。 父亲伏案桌前,桌上除了叠起来的案卷和公文批示,还有半块冷掉的馒头。 “阿柠?”烛火晃动,照见了他几根白发。 “我来给爹爹送饭。” 她强势地收捡好桌上的东西,将温热喷香的饭菜放在桌上。 “我要看着爹爹吃。” 父亲往嘴里喂了口饭,弯腰去捡公文看。夜色太晚,而火光又太黯淡,看不清,他几乎是眯着眼睛,还是看不清,用手背搓了搓眼。 太伤眼睛了。 少柠找来了针,挑了挑灯芯,明亮了些许。 父亲没有扫兴,把饭菜全部吃完了,又夸她做的果脯很好吃。 继续处理公文,没有休息的意思。 “这些东西,明天再处理不行吗?”少柠看着心急,“再熬,眼睛都得熬坏了。” “今日事,今日毕。”父亲只道,“县衙每天都得运转,淮阳也得运转。” 少柠劝不了,公文她也看不懂,提不出有效建议。 她只得起身,为父亲寻一只明亮的灯。 * 少柠抵达小狗灯笼前,用钟玖告诉她的谜底换来了这只灯。 父亲为官清廉,俸禄微薄,她自然也没多少零花钱,能省就省。 少柠拎着这只灯,没关注花灯节盛会,急匆匆下桥。 却赶上一个戴着斗篷的人上来。 她想往左避让,没想到对方跟她想法一致,也往左挪步。 两个人撞到一块儿去。 小狗灯笼左右晃了晃,没有掉在地上。那人身形纹丝不动,将她扶住,声音轻轻沉沉的,不辨男女:“小心。” 阿苑走了过来,检查自家小姐有没有被伤到。 少柠羞赧行礼:“谢谢。” 她急着回县衙,没注意那人在身后一直望着她。 * 小狗灯笼给了父亲,少柠回了老宅。 已至就寝时间。 她洗漱完后躺在床上,一天过成两天,精神疲惫,很快入眠。 少柠做了个梦。 梦里她躺在床上,有个不认识的男人压着她,解她的衣带。 少柠快喘不过来气了。 她想将人推开,那人跟块秤砣似的,怎么都推不开。 越压越重,越压越重。 好气,好气,一脚踹了过去。 这一脚踢实了。 少柠瞬间从梦中惊醒,发觉地上躺着一个人影。 她顿时汗毛倒竖。 外头月光很亮,那人站了起来,少柠隐约瞧见那人一身黑衣,蒙着黑色面纱,浑身上下写着坏人。 劫财还是劫色? 少柠不动声色,那人也不说话,就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的人直发毛。 互相僵持。 少顷,黑衣人问:“你怎么不叫人?” 声音非常年轻。 “我怕把你惹急,会杀了我。” 黑衣人思忖,忽然开门见山:“我是个采花贼。” “?” “被你发现了,我走了。” “……好的。” 采花贼推开窗户,正打算走,就被少柠叫住了:“等会儿,你采花怎么没点迷香?话本里说采花贼随身携带迷香,来去无踪。” 采花贼挠头:“要带迷香吗?” 看起来还是个稚嫩的采花贼。 “不仅要带迷香,动作也要轻。我就是被你压醒的。”少柠坐起来,整理散乱的衣带。 采花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我下次轻点。” 少柠用火折子点燃了烛台,抬头见采花贼的喉结上下滚动,高挺的鼻梁将面罩绷得紧紧的。 “你长什么样子?我看看。” “不。”采花贼侧头,不跟她对视。 少柠道:“你打扰我睡觉了,要是摘下面罩给我看看你的样子,我就原谅你了,也不会报官。” 采花贼想了想,竟然真的把面罩摘下:“那你快看,看完我得走了。太饿了,我还想吃宵夜。” 他的五官并不精致,但胜在年轻干净,一双下垂的狗狗眼,上睫毛浓密,压出自然眼线。 看着很好欺负的样子。 少柠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 时间回溯。 * 子时,少柠醒来,采花贼还没来。 她从床上的暗格取出迷药和迷药的解药,自己服下解药,随后把迷药点燃,扔在熏香壶里。 最后躺在床上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阵轻微的冷风从窗户边钻进来。房间里有人走来走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紧接着,少柠察觉到被子被人轻轻拉扯。 她佯装无知无觉,心里默数数字,数到十的时候,采花贼倒在了她的床上。 少柠按下了床上的机关,采花贼滚进了密道中。 她将人拖在铁链处,左右一扣,将人双手锁住,耐心地等人醒来。 采花贼的面罩已经被摘下。 被控制住行动能力的他显得格外可怜。 在等他醒来的时间段里,少柠将他浑身搜了个遍,只找到几锭银子、一沓银票、一张画像。没有迷香。 画像折痕处的磨损严重,颜料几乎褪尽。 画上是一只玉佩,熟悉的玉佩。 他不是采花贼,他是小偷。 他想偷那枚玉佩。 他身上很多钱,今晚不是为了财而来。 “你有什么目的?”少柠将画怼在他脸上,学着县衙典史审讯的模样,板着脸气沉丹田发声。 小偷醒来,先是困惑,然后是震惊。 “这是哪?你怎么把我迷晕的?” 没有被她吓住的样子。 少柠接着问:“你为什么有玉佩的画像?玉佩有什么秘密?” “无可奉告。” 他坐在地上,双手被上挂的铁链锁住,黑色紧身衣绷得腰身紧紧的。脸蛋又很纯洁。 别有一番味道。 少柠恶念陡生,仗着能时间回溯,学着话本里那样,解了他的衣带,摸他小块排列的腹肌,满足自己的恶念。 小偷惊讶得眼睛都瞪大了,腹肌激动地上下起伏不停:“你……你……” 这下是被吓住了。 少柠不语,只一味地摸。 狠狠地过了一把手瘾。 “不说是吧?那我接着扒。” 少柠扒掉他的衣服,露出有料的胸肌。 少柠又过了把手瘾。软乎滚烫,跟阿回差不多的触感。 吧嗒。 手背被水滴打湿。 小偷好像被她流氓一般的行径吓哭了。 少柠皱眉,应该不至于吧。 她长得好看,被她看被她摸也算不上吃亏。 她凶巴巴:“哭什么。” 小偷眼尾哭红,语气哽咽:“嫂嫂,不要。” 什么嫂嫂? * 生活比话本子编的故事还要离奇。 采花贼不是采花贼,小偷也不算小偷,是她名义上未婚夫的弟弟冯午生。 冯午生打算偷回玉佩,当做没有娃娃亲,以便成全兄长和当朝公主的婚事。 少柠心情复杂:“你兄长叫陈世美吗?” “陈世美是谁?我兄长叫冯晨生。” 少柠从不知晓这门婚事,一时间心情五味杂陈,不过这门婚事的真假还需要核实。 天亮,她专门去问了父亲,得到肯定的回答。 父亲还很疑惑,她是怎么知道的,毕竟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双方父母及长辈,连当事人都不知道。 冯家是陈康郡的世家大族,能定下这门娃娃亲,全靠母亲的关系。 只不过母亲失踪,父亲只是个小知县,冯家一直没提这门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他们没提,江家作为女方,也不太好过于急切地询问。 眼瞅少柠已经及笄,父亲修书一封,委婉询问冯家意思,但那封信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没有回音就是拒绝。 于是父亲没有告知少柠这门婚事。 可现下她自己知道了。 找不到借口,少柠佯装头痛回到了住处。 “你看了信?” “对啊。”冯午生道,“不止我看了,我爹我娘也看了,我祖母也看了,我们全家都知道。我又不是自己一个人偷偷看。” “你兄长也知道?” 他心虚地别过眼,喉结滚动。 偷玉佩这种小气吧啦的做法,不符合世家大族的身份,分明是他自作主张的事。 少柠心中有气,而他被束缚住行动,秀色可餐,像一盘无需挑刺的鲜美的鱼肉。 她伏身,咬着他的喉结,轻轻用牙齿研磨,窝囊地发泄怒火。 冯午生在颤抖,在哭泣。 “我们这样算什么?嫂嫂,别告诉我兄长。” “我是你哪门子嫂嫂,又没正式成亲,而且马上就要退亲了。要是你拿走了玉佩,能给我点银子就好了。” 少柠将带来密道的馒头塞到他嘴里。 世界都清静了。 既然亲事是真的,而她却不想有个处处约束的婚约,也不愿得罪公主,那就只能不要玉佩了。 不过在重来之前,她还想狠狠出一口恶气。 她坐在前小叔子腿上,环抱他的腰,细致感受了一把年轻男性滚烫的身躯。 她忽然察觉到异样,抬头就见冯午生满脸通红,扭来扭去试图遮掩。 少柠不由分说,盖住了他的唇,叼着他的唇瓣,细细品味他的拘谨和羞涩。 陈康郡的世家大族,品尝起来也不过如此。 冯午生胸膛起伏得厉害。 少柠像在一艘颠簸的船上。 良久,她松开了他,抹了把红彤彤的嘴唇:“多谢款待。” 冯午生眼神迷蒙,已经说不出来话了。 时间回溯。 第3章 贰 子时,少柠醒来。 她已经是第三次过“今天”了。 她在枕头下摸出玉佩,放在窗沿上。 然后回到床上假寐。 她数着时间,半晌都没有动静,以为冯午生不会进来了。 迷迷糊糊间,打开的窗户渗透出一丝寒风,瞬间唤醒她的意识。 他进来了。 没有在屋子里翻找,只是站在床边。 奇怪,冯午生拿到了玉佩,不应该直接走人吗? 少柠这次没有准备迷香,只能按兵不动。一旦他有伤害她的行为,立马回溯。 冯午生动了,呼吸喷在她脸上。 半晌没有动作。 风又吹了进来。 下一秒,被关闭的窗户截断。 冯午生走了。 少柠摸了摸脸,有点摸不准前小叔子的想法。 * 日光照了进来。 天亮了。 少柠发现枕边有几锭银子和一沓银票。 冯午生身上全部的钱都在这里。 她把钱收进暗格。 起身洗漱换衣,描眉点朱簪钗。 今天的行程满满当当,父亲请来的西席已经等在院里。 面容严肃的中年女人,穿着挑不出错的黑色衫裙,站如一棵青松。据说是在宫中待过几年,深谙礼仪之道,也精通女训之言。 “刘西席。” 少柠行礼。 刘听梅赞许点头,少柠一直是她最出色的学生,听话乖巧,温婉娴静,沉静内敛。 两人在院内亭中习课。 少柠聚精会神,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 午膳时间快到了,刘听梅却要告辞离开。 “厨房已经备上了西席最喜欢吃的醋鱼,蒸煮了最新鲜的绿豆糕,西席有何要事,不留下用完膳再走吗?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我儿在学院休沐一月,回来探望老母亲,今日刚到。”贯来严肃的脸庞浮现一抹微笑,“辜负阿柠小姐好意,实在抱歉。” 少柠表示理解,唤阿苑将绿豆糕和醋鱼打包装盒给刘听梅,又放上自己亲手做的果脯。 盛情难却,刘听梅接过,告辞离开。 少柠一个人用午膳。 今天重来了两次,格外漫长,精神消耗很大,少柠吃得格外多,米饭都添了一碗。 吃饱喝足,休息会儿。 下午就是女训课。 少柠觉得无聊。 “阿苑,你去告诉刘西席,就说我身体不适,下午不上课了。” 阿苑紧张:“小姐是哪里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 她换上方便出行的衣服,踩着墙边的破木桌翻墙。 阿苑还在震惊,但少柠翻墙的技术已经相当熟练,双臂一撑,眨眼就上了墙。 少柠坐在墙上,收回内墙的腿,两腿并拢在外墙。 猝不及防,跟一个文质彬彬的俊俏书生对视。 双方都很尴尬。 书生提着饭盒,红漆镌花,款式很眼熟,就是少柠家的。 他应该就是刘西席的儿子刘瑜,吃完饭过来还食盒。 只是实在不凑巧,赶上了少柠翻墙的时候。 少柠:“公子,烦请你挪挪,我怕跳下来砸到你。” 刘瑜笨拙地挪了几个小步。 少柠跳下来,倒霉地崴了脚,顿时失了力气,蹲在地上起不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 刘瑜吓了一跳,急步过来:“江小姐,没事吧?” 少柠拨开鞋袜,脚踝处已然红肿。 刘瑜无意扫了眼,赶紧避目,不敢细看:“小生扶你去医馆吧。” 他面皮白净,头发仔细打理过,没有一点碎发,用布带扎着,相当清爽。似是刚沐浴完,还有些微潮湿香气。 少柠无奈:“我已经走不了了。” “那小生背你,看伤要紧。” 刘瑜倒是很果断,没有酸腐气,把食盒放在地上,就蹲在少柠面前。 少柠双臂一环,圈住他的脖颈,柔软的身躯贴在他背上。 本想崴脚的时候就回溯,但现在遇到了刘瑜,又想静观其变,看看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 她很喜欢跟不同类型的人接触,观察他们的秉性,思考是怎么样的环境会塑造什么样的人。 跟话本子一样,每个人生来就会领取身世和样貌,可环境会影响人的性格和命运。 刘瑜瞧着是个清瘦的书生,背起她来倒不见吃力,许是私下锻炼过。 少柠想,有力气真是个好事啊。 一路背至医馆。 医馆大夫诊断未伤及骨头,就是些经脉皮肉有损,开了些药粉。 “后院隔帘后,小姐可自行用药。” 刘瑜已将药粉兑了白醋,制成药膏,掀开隔帘,抵给少柠。实在正人君子。 少柠无辜表态:“我自个儿抹不好。” 刘瑜还在犹豫,就被少柠抓住手腕,往前踉跄几步,隔帘在身后落下。 刘瑜端着盛着药膏的碗,放下也不是,掉头走也不是。 急得满头大汗时,就被少柠用食指敲了敲手背,她笑得坦然:“刘公子帮帮阿柠吧。” 刘瑜晕头转向,待反应过来之时,已经褪去少柠鞋袜,将药膏细致敷在肿胀处。 女子的脚极为私密。 刘瑜敷药的时候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看,不敢多想。 药膏敷上后,需要等一段时间才能洗掉。 隔帘内空气升温,刘瑜正要告辞离开,少柠主动打开话匣子:“我听西席提起过你,刘公子是苍鹭书院的学子,阿柠从未离开过淮阳县,不知苍鹭书院在哪里。” “一直往东走,约三百里有个丰源郡,郡中有处小齐山,半山腰就是苍鹭书院,环境清幽,很适合读书。” “一般都读什么书呢?” 少柠看过的书,除了话本子,少时读过《三字经》《弟子规》等启蒙书,后来请了西席,也只教礼仪和女训。 每日勤恳研学,依旧看不懂父亲案桌上的公文;遇到问题了,也只会束手无策。 刘瑜道:“主学修身治国的四书和部分圣贤书,额外会学历史书籍和名家文集,科举考生还会兼顾时文策论,商贾出身的学子还会学习算术。” 学得多是好事啊。 “刘公子家中可有这些书,能否借我一阅?保证不会弄坏的。我常闷在宅中,时间很多,想多看点书。” 少柠眼神直勾勾地恳求。 刘瑜垂眸,心跳如擂,不敢看她的眼。 “家中有些旧书,小生稍后回去整理,给小姐送来。” “多谢。” 少柠轻轻晃了晃脚:“药膏干了,得洗掉了。” 刘瑜去拿盆和帕,将帕子放在盆子里打湿,轻轻擦拭干掉的药膏。 冰冷的触感让少柠忍不住缩了缩脚,刘瑜下意识握住了她的脚底,他还没来得及收回手,就听见少柠带着笑意的声音。 “有点痒。” “抱歉。”刘瑜脸颊发烫,慌慌张张地拭去脚腕水渍,将鞋袜套上。“小生并非故意。” “没关系。” 少柠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谢谢你。” * 刘瑜提着食盒,敲响了柳宅的门。 因是旧宅,仆从不多,一个门房还要兼顾清扫、修缮的活,听到敲门动静赶过来,没有那么及时。 刘瑜耐心等了会儿。 “吱呀”一声,门开了。 门房探出脑袋:“公子有何事?” “家慈是小姐西席,午时小姐赠送了一些美食,现已享用完,家慈让小生来归还食盒。” “刘西席下午来授课顺带带过来就是,这也不是很要紧的事,怎的让公子受累跑一次。”门房嘀咕了声,接过食盒。 他站在门口,见刘瑜还没打算走,疑道:“公子还有何事?” 刘瑜作揖:“小生有东西要给小姐,烦请通传。” 毕竟是淮阳县为数不多的举人,若是换作旁人,门房早就把人打发走了。 “那你在这等着。” 他正回头去通传,就见少柠的贴身丫鬟阿苑走了出来:“阿苑,你来的正好,刘公子说有东西要给小姐。” “我家小姐让刘公子进去。” 刘瑜如愿进门,心里却泛起一丝疑惑。 奇了,江小姐怎么知道他到了? 但他一见到站在亭中的少柠,就来不及疑惑了,满腔的思念涌动而出,偏面上不能表露出来。 比之两年前,五官更分明了些,身量更高了些,像沾满晨露、含苞待放、楚楚动人的荷花。 刘瑜作揖:“江小姐。” 少柠声音轻柔:“阿柠自知才疏学浅,想多研习名家著作和儒学经典,刘公子是淮阳最年轻的举人,家中应有一些书,不知可否借阿柠一阅?” 刘瑜低下头,不急不缓地答道:“小生所有的书都放在书院了,实在抱歉。” 少柠:“……?” 怎么这次不肯借书。 “书籍原文晦涩难解,不便自学,若是小姐想学,小生便斗胆将所学知识撰写成册,供小姐学习。” 少柠试探道:“可我没有多余的银子可以买刘公子的书册,而且做册极其耗费精力,刘公子难得休沐,需得好好休息。” “无妨,对小生来说,也是温故知新、查漏补缺的一种学习方式。况且两年前,江小姐对小生还有着知遇之恩。” 少柠却不记得了。 她有时候一天会重复过好几次,记忆会错乱。 刘瑜从怀里掏出一枚和田玉:“《诗经》有言,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还请小姐收下这枚玉佩,成全小生的感激之情。” 少柠:“……” 刚扔了一块玉佩,又来一块玉佩。 第4章 贰 少柠收下了玉佩。 她从父亲时常延迟发放的俸禄嗅到了一点财政危机,如果真有天吃不起饭了,还能当掉玉佩,换点银钱饱腹。 刘瑜已经离开去撰写书册了。 闲着也是闲着,少柠准备再次翻墙出去。 这次总不会崴脚了吧? 坐在墙上,一回头见阿苑眼巴巴地看着,心里一软,招呼道:“你也来。” 阿苑费劲地上墙。 少柠笑着去拉她。 一主一仆坐在墙头,嗅着外头的刺槐树开的花香,刺激中带着点轻松自在。 “第一次翻墙?” 阿苑拘谨点头:“小姐也是第一次翻墙,怎么这般熟练?” 少柠跳下墙,回望阿苑:“下来吧。你别怕,我接着你。” 阿苑闭着眼往下一跳,东倒西歪的身躯被少柠用双臂扶稳。 阿苑新奇又疑惑:“小姐好像有点不一样。” 少柠自然是回答不了她的问题,在阿苑的视角,她是在闺阁当中,乖巧听话、沉静内敛的知县千金。 解释不了就不解释。 “阿苑,想不想去茶馆听书?我们都还没去过,你陪我去一次吧。” “小姐想去哪,阿苑就陪着去哪。” 茶馆分为三层,一层是给普通百姓的,鱼龙混杂,拥挤喧闹,二层是给稍微有点身份的客官,位置视野很好,三层是给诸如当地豪绅之类的贵客的,独立包厢,丝竹伴乐。 少柠带着阿苑找了空位坐下,听着说书人语气激昂,显然是讲到了关键处。 “……那冯家大郎,正儿八经的探花郎,丰神俊朗、才华出众,又是陈康郡最大世家冯家长子,连公主都青睐几分。如今任职大理寺大理评事,更是前程似锦。这些都是在坐各位都知道的,但大家不知道的是,少时冯家大郎曾被人牙子拐卖,途径淮阳,在门口处,我家老板发现不对劲,救下了他!” 人群唏嘘,满是不信。 “冯家大郎感念茶馆恩情,回到冯家后,赠与茶馆一百两白银,还亲手写了感谢信笺。这可是探花给我们茶馆写的。我知诸位不信,特地从老板珍藏阁取出,给大家观摩。” 正好,小二拎着茶壶上来,放上两个碗,往碗里倒了茶水,几片褐色茶叶在浑浊的水里飘飘荡荡,最后沉在碗底。 “客官,得先付六个铜板茶水和听书钱。” 小二站着没走,少柠摸了摸手上携带的铜钱,没在熟悉的位置摸到。 在场有识字的人质疑说书人:“这信笺里说的是一小女孩救了他,哪里跟茶馆有关系了?小女孩又是谁?” “小女孩是老板远方亲戚,过来淮阳玩的。” 小二的表情已经变了。 “客官是没带钱?” 不可能。 少柠记得自己临走的时候揣了的。 她看向阿苑。 阿苑尴尬地摇了摇头:“小姐,奴婢的也没有。不会在过来的路上,被偷了吧?” 在小二翻脸之前,少柠直接选择了回溯。 * “小姐,这不是去茶馆的方向。” 少柠改了行走方向,摸了摸现在还在的荷包,一路小心谨慎:“你身上的钱还在吗?” “还在的小姐。” 少柠松了口气:“我们去书斋逛逛,路上看好你的钱袋子。” 阿苑捂住荷包,绷着小脸,警惕地点头。 街上迎面走来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 相安无事地擦肩而过。 末尾的乞丐忽然回头,凑到少柠面前,乱糟糟的头发,浑身恶臭,脏兮兮的手指拉着少柠的衣服。 少柠吓了一大跳,躲都来不及。 “小姐,行行好吧,我们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少柠从荷包里掏钱给他。 那人满目精光地瞧着,碗里落了五枚铜钱还不满意,仍盯着她还有余量的荷包。 剩下的乞丐不知不觉已经围了上来。 阿苑害怕地拉了拉少柠的衣袖:“小姐。” 少柠将荷包里的钱全分了出去,最后荷包还被其中一人抢去,袋口朝下抖了抖,确认是否还有铜钱。 如此戾气,不像是乞丐。 万幸这群人得寸进尺收了钱,没有暴起伤人,少柠目睹他们离去,拉了拉发愣的阿苑:“我们去找我爹。” * “爹爹,这群人极可能是外头来的流民,说话口音不是淮阳,许是一路颠沛流离,浑身戾气。如果放任不处置,恐在淮阳引起混乱。” 江知县:“若是流民进来,守城士兵会通传的,也许只是凶了点的普通乞丐。” “淮阳又不是密不透风的县城,北面有山,翻过山就会直接进城。近日说书的人说,大煜与北方蛮子交战,保守来说是流民,但阿柠更怕是被战争赶到淮阳的土匪。” 少柠忧心忡忡,她敏锐的直觉让她放心不下这件事。 听她这么说,江知县终于抬头看她。 “阿柠,你整日待在宅子里,怎么知道淮阳布局,怎么听到的说书?” 少柠没法解释,这是她一次次回溯亲眼见到的,亲耳听到的。 但江知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道:“我会派冯县尉和张巡检带着差役去看看的。阿柠,你先回家去。” 少柠自然不肯回家。 她让阿苑先回去,自己一路打听,追踪那帮乞丐。 淮阳不大,少柠越走越偏,追踪到临近边界的村庄,发现此处寂静无声。 赵家村的男人们被朝廷强制抽去参军,一晃六七年没回来,剩下老弱妇孺经营着家里的田地。 可是田地现在没人耕种,没人摘菜。 她心里忽然升腾起不好的预感,正准备去挨个敲门,听见了一丝响动。 一群人从一间小院里走了出来,少柠赶紧躲在老树后面,偷偷探出眼去瞧。 果然是城中那群乞丐。 现在他们的样子,哪有半点饥荒的样子?分明就是一群穷凶恶极之徒。 那群人忽然停住了脚步。 少柠赶紧缩回头。 脚步声一点点靠近她。 少柠心如擂鼓,被发现了吗?要直接用回溯吗?可是她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件事,该回溯到哪里? 突然,一茅草屋里冲出衣衫不整的女子,拎着菜刀砍向那群人,最后一人背上被划了一刀。 他顿时怒火横生,回首用一把匕首扎进了女子喉咙,抹了把滚烫的血,被其他人搀扶着出城。 少柠等了好久才敢出来。 地上蓝衣女子的身体已经凉透,仰面躺着,双目圆瞪,死不瞑目。 除了她以外,赵家村没有一个活口。 恐惧、愤怒、伤心,一起堆在少柠的心里。她还有机会的,她要想想办法,该怎么挽回。 “阿姐!” 穿着粗布褂衣的少年跑了过来,颤着手去试探女子鼻息,最后软倒在地,泣不成声。 少柠认出了他。 “阿回。” 他是花灯节舞龙队的。 “你是谁?你看到是谁杀了阿姐?是谁杀了阿姐!” 阿回双目通红,与初见时开朗活泼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带过来的邹记糕点包装散开,清香软糯的糕点与混着血迹的泥土交织融合。 残阳似血,阿回正小心翼翼地给阿姐整理衣衫。 “我排了一下午的糕点,阿姐都还没吃到。” 少柠不忍再看,心里有了主意。 回溯。 * 恶徒们收了少柠给的铜钱,逐渐离去。 城中民众众多,不便动手。 少柠拉住阿苑,不由分说:“阿苑,你快去县衙,就说我在赵家村遇险了,让爹爹派人去赵家村。” 阿苑瞪圆了眼睛,虽然不懂,但是照做。 “跑着去!快点!” 吩咐完阿苑,少柠赶紧去了邹记糕点。还好她经常回溯,对淮阳县各家商铺的布局还算熟悉。 没耽搁太久,就找到了地方。阿回排在长长的队伍后面,正和小孩子们抓砖缝里的野草玩斗草游戏。 “阿回!” 阿回被少柠冰凉的手心惊得一哆嗦,定睛一瞧,一个陌生的如花似玉的姑娘正焦急地望向他。 “你姐姐有危险,赵家村都有危险,你快把舞龙队的人召集起来,去赵家村!” 阿回还有点懵。 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脑子不好使呢? “你买糕点是为了你姐姐买的吧?你姐姐今天穿的是蓝色衣服。”少柠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信我,你必须信我,我知道待会儿会发生什么事,快回赵家村!” 阿回眼神一凝,姐姐今天的确穿的蓝衣服。 她没必要做这样的恶作剧。 “我是淮阳知县女儿江少柠,我保证我说的都是真的!江知县已经派出差役前往赵家村了。” 半信半疑间,阿回被拉出了排队队伍。 少柠领着他一起召集舞龙队成员,十几个膀大腰圆、肌肉虬结的男人疑惑地跟去赵家村。 少柠带着他们跑,双手拎着裙摆,步履不停,像林中迅捷的豹。 她有意锻炼身躯,脑海里想着刚才的惨状,竟然半刻不停歇地跑到赵家村。 头发散乱,发钗也掉了一支,眼神却坚定有力。 来的时间比恶徒早些。 赵家村还没遭受惨案,从村外朝里望去,农家小院的门口坐着缝补的妇人和玩闹的小孩,一片祥和。 阿回和舞龙队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看向了少柠,不确定是不是这位知县大小姐故意折腾他们玩。 “阿回,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要是师傅知道我偷溜出来,铁定惩罚我。” 舞龙队等了片刻,没见到所谓的凶恶之徒,便作揖欲走。 阿回尴尬挠头:“抱歉四哥,我……” 他话还没说话,乡间道路那头,果然出现了一群衣衫脏污、风尘仆仆的男人。 少柠咬牙:“就是他们。” 第5章 贰&叁 舞龙队和恶徒们僵持住了。 舞龙队经过锻炼训练,个个都是年轻有力的汉子,但毕竟是普通民众没正式练武、身上又没带利器。 少柠计划是让他们在不动手的情况下拖住时间,等待知县差役救援。 现下两拨人都没出声,她也不出声。 少顷,恶徒们打量完毕,竟然开始慢吞吞地继续往赵家村移动。 他们分明是看出来这群人不会武,势必要从赵家村出县。 少柠低声道:“小心点,他们身上有武器。” 农家小院墙壁上有锄头和镰刀,勉强能算作武器。少柠跑进村里去拿,将门口挑豆子的妇人吓了一跳。 少柠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大声吼道:“土匪来了!土匪来了!快躲起来!大家快躲起来!” 赵家村村民迷茫地看着她,没察觉到村外的动静。 少柠不再言语,直接去拿锄头和镰刀,妇人惊了一跳,以为她才是土匪,忙过去阻止:“家里就这两个农具,不能拿呀。” “舞龙队的人来帮忙抵御土匪,他们身上没有武器,婶婶,暂时用一下,等土匪真闯进来,一切都完了。” 妇人没听进去,只一味重复:“不能拿呀,不能拿呀,这是我的命根子。” 少柠没办法硬拿,争抢之下卸了力,没留意一屁股坐在地上。 “咻——!” 妇人胸口处晕开了红梅,一根弩箭笔直地扎进她的胸口。 她“咚”地摔在地上,宝贝的农具散在她的尸体旁边。 少柠回头望去,村外舞龙队逃的逃,死的死,阿回背上扎着一根弩箭,趴在地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着恶徒的脚,阻止他们进村。 那人回头,面无表情地补了一刀。 阿回彻底松了手。 一把弩弓已经对准了少柠。 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马蹄声,应该是县衙派出的差役。 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不行,重来。 * 少柠重新回到村外,身心俱疲。 “阿回,如果没有别的事……”舞龙队四哥开始说话,少柠直接打断了:“有事,很重要的事,需要你们的帮忙,土匪马上就来了,他们身上有弩弓,但射程有限,我们要注意跟他们保持距离。” 可是舞龙队没有武器。 少柠踹了踹土,黄沙弥散。 她抬头望了望繁茂的大树,心里有了主意。 十几个舞龙队成员取下手臂粗的树枝,站在赵家村入口前一些的位置,枝头朝下不断摩擦,激起黄沙弥漫,遮掩视线,几乎看不清前面的情况。 人处在未知状态,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但还会有暗箭伤人。 不过少柠有回溯能力,以秒回溯,救下了不少人。 黄沙遮眼随着敌人的靠近逐渐失去了功效,敌人近在咫尺,敏锐觉察到他们已经发现了什么,就不再隐藏,掏出匕首就冲了过来。 舞龙队的人拔腿就往村子里跑。 村子里的人早就见情况不对,躲在屋子里。 这倒也好,避免造成伤亡。 在东躲西藏时,县衙的县兵已经赶到,土匪们被瓮中捉鳖。 紧紧追着少柠的土匪狗急跳墙,面露狠色想杀她。 眼瞅着匕首泛着寒意,几乎贴在了少柠小腹处。 “阿柠!” 是爹爹的声音。 回溯。 要回到哪里去? 一支利箭从村外射来,穿透了他的手掌,土匪颤抖着鲜血淋漓的手掌开始嚎叫。 少柠回过神,捡起地上的长凳,直往他的额头上砸。一下又一下,砰砰直响。 让你杀人!让你杀人! 差役将土匪缉拿住。 少柠环顾一圈,没见着有人死亡,不由得松了口气。 乱序的心跳渐渐归于平静。 父亲奔到唯一的女儿面前,上下将她打量:“阿柠,你没有受伤吧?” “我没事。” 她的鞋跑掉了一只,头发乱着,脸上脏兮兮的,手上有小创口。 但是赵家村也没事。 真好。 “阿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啊?”父亲将她拥在怀里,拍着她后背的手都在抖,“我不是让你待在家里吗?你的母亲走了,要是你也离开我,那我还怎么活啊?” 少柠突然一阵后怕,就算她能回溯,但要是不小心死掉了,那也是真的死掉了。 “现在没事了。” 少柠小声宽慰:“爹爹是淮阳的父母官,要保护淮阳的,赵家村是淮阳的一部分,阿柠只是想和爹爹一起保护淮阳。” 父亲眼眶湿润:“下次不要冒险了。对了,你是怎么知道这群恶匪会来赵家村?” 少柠:“……” 现在该怎么解释她的未卜先知? 有匹快马急匆匆赶来,小吏下马踉跄一下,半跪在父亲面前:“大人,北方的小花村……” “小花村……”他的声音哽咽了下,“被人屠村了,只剩下一个孩子。” 少柠头痛欲裂,声音平静得可怕:“什么时候的事情?”如果发生在今天,她还能试试。 一次不行,就九次十次一百次。 残阳似血。 通过时间回溯救回来的赵家村的人,互相扶持着,小心翼翼又茫然无知。 * 少柠猜的没错,淮阳县并不是密不透风的,北面开战,盗匪和流民往南求生。 他们穿过了平仓郡,抵达淮阳,又因县城门口有守卫,直接翻越高山,途径小花村,为抢夺资源,也为心头恶念,屠了一村满门。 休整一晚,又打算横渡淮阳,继续南下。 直到遇见少柠。 被她带领舞龙队,挡住他们南下的步伐,困在赵家村,与汇合而来的县兵一同将其缉拿。 大煜司法慎刑,所擒恶匪要判死刑,只能逐级复审。 父亲给平仓郡郡守撰写公文,阐明盗匪入侵恶劣事件,又提到现今局势混乱,治安问题已是当务之急,希望能操练郡兵,以备不时之需。 写到这里,父亲叹了口气,将这篇公文用笔墨糊去。 “为何?” 已经到了深夜,少柠护着烛火,不解其意。 父亲:“去年给淮阳未征够粮税,郡守已对我十分不悦,如今作为下级,还要求上级练兵,恐怕更是不会给我好脸色。” 最后典史带走的上报公文,只提到了前半截。至于后半截,若是郡守有半点治理能力,也会自己悟到。 柳宅。 八岁的王小花是唯一的幸存者,还处在全村人被杀的巨大悲痛和惊惧中。 阿苑正在徒劳安抚,厨房里做了很多东西,但王小花一口都没吃。 少柠心里愧疚,与小花同塌而坐。 小花抱膝坐在床边一角,瘦瘦小小的,缩成一团,默默流泪,眼睛都哭肿了。 阿苑怎么劝都没用。 劝着劝着,反而把自己给惹哭了:“天杀的恶匪……” “阿苑,时间不早了,你去休息吧。”少柠道。 阿苑抹了把泪眼:“那奴婢把小花带去厢房,小姐也快些休息。” “小花就在我这里吧。” 等阿苑走后,少柠起身,吹灭了灯,寻着记忆的小花位置,她摸着对方凉凉的手:“现在没人看见了,大声地哭吧。” 黑暗放大了人的情绪。 开始是一点点的抽泣,然后是绵密的哭声,一下又一下,哭得太凶了,就开始打嗝。 少柠听着都怕她喘不过来气。 她伏身,将人抱在怀里。对方抓着她的衣摆,身躯摇摇欲坠。 “好好哭一场吧,明天继续往前看。” * 少柠新做的一批桃脯晾晒在小院里,已经可以吃了。 小花乖乖跟在她身后,抱着陶罐,等着少柠和阿苑将桃脯装进去。 虽然小花昨天哭了很久,很晚才睡着,但少柠没有给她继续难过的机会,天一亮就把她叫醒,让她来干活。 少柠声称身体不适,没让刘听梅过来继续教授礼仪和女训,而是带着小花,一上午在厨房揉面,在小院给花草浇水,把话本子拿出来晒,再晾晒果脯再把果脯装进陶罐。 事情琐碎耗时,但做完后莫名有种轻松感。 午时,三个人坐在小院里,看鲜嫩清新的花草,闻墨水的气息,吃自己做的面和果脯。 但小花又开始流泪了。 “下午我们去小花村看看吧。” 小花村已经变成了一座座坟头,县衙的差役们连夜在后山砌了墓,埋进了尸体,只是墓碑还需要时间制作,所以暂时还没有名字。 少柠和阿苑跟在小花后面,见她一个个坟头跪下、叩拜、作揖。 七十三座坟无声地凝望着小花村唯一活下来的孩子。 直到黄昏,小花才结束最后一个。 她被阿苑扶起来,对少柠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还没对阿娘说对不起,是我不乖,跟阿娘吵了架,躲在草垛里,让阿娘找不到。” 她垂下头,闷闷不乐:“阿娘还在生小花的气,可是小花已经没办法对阿娘说对不起了。” 少柠温声:“你可以说的,你的娘亲听得到的,只是她说不了话。如果白幡晃动了,就证明她听到了,并且原谅你了。” 白幡安静地垂在一旁。 小花试探道:“阿娘,对不起。” 白幡纹丝不动。 小花难过地瘪起嘴。 回溯而来的少柠默数着时间,轻轻拍了拍小花的肩膀:“要说得大声点。” “阿娘,对不起!” 一阵大风刮过,白幡被吹得飞扬,仿佛就像是有一个人隔着生与死的距离,在热情地回应。 小花落着泪,跑向白幡:“阿娘!对不起,我一定会乖乖的,不会再偷偷躲起来,阿娘!” 插在土壤里的白幡被风吹得弯下了腰,幡布抚过小花的脸,好像在温柔地擦拭她的泪。 第6章 陆 淮阳县有一处学堂。 教书的是一个花白胡子的秀才,天天念叨着“之乎者也”,少柠之前当过他一段时间的学生,觉得他虽然脾气臭,但人不坏,对每个学生都一视同仁。 小花的年纪正是读书的时候,少柠琢磨着,将她送去了学堂。 两天后她自己说什么都不肯去学堂了。 一问原因,原来是在学堂受到了孤立。 虽然当朝皇后鼓励女子入学、女子为官,皇帝碍于皇后背后的权势,象征性地颁布了几条政令,在京城还能有人探讨,但落在郡县两级,已经形同虚设。 少柠在学堂时,即便身为县令之女,依旧有人会拿看笑话的眼神看她。 仿佛在说——“我们读书是为了科考,你读书认得几个字又能怎么样?” 又能怎么样? 少柠也在想,女子仕途是堵塞的。 现在小花又受到了同样的遭遇,少柠觉得,不能走常规的路了。 可是该走哪条路呢? 少柠走在淮阳县街道,看见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坐在枣红色的马匹上,神色昂扬,走在一众镖师的最前面。 她竖着高马尾,穿着镖局统一的劲装,身姿挺拔,低垂着眼,见着少柠正在发愣,不由笑着喊了声。 “江少柠,你是特意出来迎接我的吗?” 少柠在淮阳的发小,天佑镖局的大小姐,曹洒金。幼时曹洒金曾在学堂跟人打起来,少柠帮了一把,两人由此结识。 枣红色马蹄嗒嗒地踩了几下地面。 曹洒金伸出手:“大小姐,是不是好久都没骑马了,要不要感受下?” * 天佑镖局。 少柠坐在曹洒金的房间,她刚从走镖回来,一身臭味,正在沐浴。 隔着一道屏风,哗啦啦的水声清晰可见。 少柠其实并不想听。 但是曹洒金显然没有把她当作外人。 沐浴完毕,她头发还湿着,坐在少柠旁边:“难得见你出来,今天就在我这里住下吧,床挺大的 反正你不回去,江知县也不知道。” “还是要回去的,家里还有个小孩。” 曹洒金吓了跳:“我才出去小半年……你和谁的?” 少柠:“……” 她解释了下小花村的事情。 “世道乱啊,北面战争不断、伤亡惨重,我押镖也是山路难走、盗匪横行,听说皇帝还突然病危,朝中乱成一盘散沙,不少人起了异心。少柠啊,趁着还没乱到平仓郡,过一天安生日子就算是赚一天。” 少柠:“洒金,我想跟你学练武。” 赵家村事件后,少柠始终觉得会点武功能多点安全感,尤其是现在世道不安稳,多学点就多点保命的手段。 “你这年龄练武早就迟了。” 少柠不语,用哀求的眼神望向她。 曹洒金默默对视一会儿,叹气后松了口:“你起来,我摸摸你的根骨。” 少柠起身。 曹洒金摸她肩膀、摸她背肌、摸她手臂,一边摸一边摇头:“你还是放弃吧,我教你点强身健体的招式算了。” 少柠想了想。 也行,她也不挑。 曹洒金头发还湿着,少柠取了毛巾,用毛巾裹着头发捂了捂,没有再滴水了。 曹洒金大大咧咧惯了,任由头发乱着散着,就开始过师父的瘾,指导少柠学五禽戏。 少柠打完一通,额头沁出了汗。 少柠虽然没有勤加锻炼,但毕竟年轻。 做完了一套后还有些力气:“有没有一些自保的招式?” “有啊。” 曹洒金十分慷慨,教了些刺、戳、抓、捅的阴招。虽然不好看,但很实用。 少柠谢过,利用回溯不断重复,将这些动作雕刻在脑海里。 直到筋疲力尽,才放任时间流逝。 “今天就在小院常青树下用晚膳,我先去跟厨房说一声炒点肉,树下有我埋的桃花酿,等会儿我们边吃边喝。吃完了我亲自送你回家。” 曹洒金精力充沛,少柠已经累到不行。 身体累倒还在其次,主要是回溯太多次,头痛欲裂,精神疲乏。 她趴在桌上,本来只想舒服一点等待曹洒金。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似有仙人入梦来。 少柠微掀开眼,见那姿色不凡的仙人抬手向她伸过来。 她的思绪凝滞,主动将发顶凑在他手边蹭了蹭。 仙人怔了怔,将落在她发端的叶片捡去。 少柠再次沉沉睡去,最后是曹洒金将她叫醒的。她将梦中插曲忘得一干二净,只瞧着渐沉的夜色,呆愣开口:“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快到戌时了。”曹洒金有点担忧,“你怎累得这般厉害?我叫你好一会儿你才醒。” 身累加心累,让大脑被动休整。 少柠从来没将回溯这件事告诉给任何人,此刻听洒金问起来,只含糊道:“太久没运动了,累得慌。” 曹洒金没继续追究:“那今晚还喝得了酒吗?” “难得相聚,陪你喝一会儿。” 桃花酿从土里刨出来,曹洒金用手拂去尘土,给少柠和自己一人倒了一杯。 “只小酌,不喝醉。我怕被江知县骂。” 少柠笑了:“你曹大镖师走南闯北,还怕被人骂?” 曹洒金举起酒杯,碰了一下她的杯子:“快尝尝我亲手做的桃花酿,这次喝了,下一次还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呢!” 醇香的酒水润了唇瓣,细流一般的从喉咙咽到胃,所到之处开始发热。 少柠喝酒不上脸,一杯下肚,脸色如常,而曹洒金已经双颊飞红。 两人久未见面,哪怕极力克制,也难免多饮了几杯。最后是少柠按住了杯口,制止了曹洒金继续倒酒的行为。 “再喝,真的要醉了。” 曹洒金晃了晃头:“我送你回去!” 她站起来,“咚”地一声倒在地上。 曹洒金喝得又急又快,不晕才怪。 少柠喊了镖局其他人过来,一同将她扶到房中休息。曹洒金的师妹曹玉珠转头对少柠道:“天色已晚,江小姐今晚就在镖局歇息吧,我去铺床。” “不用了,谢谢。” 曹玉珠又道:“那我送你回去。” 少柠:“你照顾洒金,我没有醉。淮阳治安很好,不必担心。” 要是确实遇到意外,她还能回溯。 几番推辞,曹玉珠仍是放心不下。 就在此时,有人敲了敲门。 少柠回身望去,只见一眼熟的姿容不凡的男人在门外站立,披着一身月华,恍如仙人。 曹玉珠声音忽然变得格外轻柔:“师兄,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少柠好奇地打量,她从小到大来过镖局好几次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姿容绝佳的男人。 曹满银对着少柠礼貌颔首:“听说洒金难得带了朋友回来,过来给你们带了点吃食。”他右手臂挎着食盒,“看来是来得有些晚了,聚会已经结束了,江小姐想回去的话,不如坐我的轿子。” 轿子? 她以为镖局的人个个都骑马,原来还有坐轿子的? 不等少柠回话,曹玉珠已经满口答应了下来:“那样就再好不过了。” 少柠坐上轿子,马车夫坐着待命。 她掀起轿帘,浑身萦绕着酒香,比平时多了几分胆子:“曹家师兄,你不上来吗?不是要送我回家吗?” 今天好累,想多看美男子缓缓。 曹满银站在门口,芝兰玉树,笑容温柔。 “江小姐希望我一起吗?” 他的双眸沉沉,少柠无端被蛊惑了一般:“上来呀,轿子里还宽敞呢。” 曹满银不再推辞,掀开轿帘,坐在少柠对面,原本宽敞的空间突然变得逼仄。 他眉眼深刻,长睫压出疏离。 少柠撑着下巴打量,越发觉得赏心悦目。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曹满银。” 镖局里的人取名果然凶悍,一个洒金,一个玉珠,还有个满银。 少柠目光过于直白,曹满银不堪其扰,偏过头,盯着轿顶发呆。 于是少柠就看见他直挺的鼻子,鼻梁弧度线条简单干净。 少柠喜欢男人长这样的鼻子。 “江小姐,”曹满银回头扫了她一眼,不敢直视,很快垂眸轻声,“莫要……莫要再看我了。” 那语调轻轻的,不似抗拒,倒像是欲拒还迎、欲擒故纵。 “那我不看了。” 少柠抬起两只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沉默一阵。 曹满银温声道:“江小姐手这样举着,不酸吗?” “酸。”她老实放下手,背过身去,给他留下长发及腰的背影和粉色的发带,“我这样也可以,看不到你,不会对你造成影响。” “江小姐。”曹满银无奈叹息,“若是这尊薄颜能取小姐欢心,那我也是欢心的。”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暗示了。 少柠回过头,见他神色暧暧,似有千言万语要吐露出来,可最终欲语还羞。 少柠对长得好看的人有特别多的耐心。 “你想说什么?” “我虽是洒金长兄,但并非同母。洒金对我一向心有芥蒂,镖局将来由洒金继承,我并无权力、也无能力争夺。” 曹满银停顿好一会儿,“我已年至二十四,早该成亲外住,但身体孱弱,不会继承镖局,也无丰厚彩礼,并无良家女愿意嫁给我。” 少柠表示适当惊讶:“怎么会?你长得很好看。” “世上好看的人很多,而且容貌易逝。” 曹满银咬牙,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在家中,我曾见过江小姐很多次,已然倾心不已,若是江小姐不嫌弃,我愿意入赘。” 少柠:“……” 迅速收回了自己的色心,并且熟练回溯。 第7章 柒 可怕。 可怕得很呐。 少柠爱美,遇到长得好看的总忍不住亲近,可是亲近完了就会回溯掩盖掉一切痕迹。 她自由自在惯了,可不想给男孩子一个家。 少柠回到马车出发前,没敢发出邀请,也没敢掀开轿帘。 曹满银目送她离开。 少柠松了口气,一路安稳。 * 被借故拖延了好几天的刘西席不请自来。 没在正厅等,也没在小院等,而是直接冲进了少柠的卧房,一脸严肃:“阿柠小姐。” 昨晚喝了酒,少柠睡得很熟,日上三竿还没起。 正好被刘听梅抓了个正着。 少柠:“……” “若是阿柠小姐嫌弃我教得不好,大可以直说,不必一直派阿苑告诉我小姐身体不适。” 少柠确实比较心虚。 从赵家村事件后,她确实不想上虚头巴脑的礼仪约束和满嘴荒唐的女训。 于是就一次次敷衍过去。 可是刘听梅到底是江家聘请来的老师,父亲一直希望她能把少柠教成一个温婉知礼的大家闺秀。 刘听梅还在气头上,少柠使了个眼色,让阿苑扶她去外堂坐着,还倒了茶,配上糕点和果脯。 在外面摆弄木条的小花也被屋内凝滞的环境吓了一跳,抱着木条去了更远的地方。 少柠换好了衣服,好声好气地道:“刘西席莫怪,阿柠最近确实有所困扰。” “什么困扰?” 见着少柠的笑脸,她的气消了大半。 “若是太平盛世,学礼仪自然是好的。”少柠为她添上了茶水,“但现在这世道不同了,少柠想做好准备活下去。” 刘听梅正在用茶盖拨动茶叶,闻言,将茶盖轻叩在茶杯上,一双锐利的眼神牢牢盯着她。 “阿柠小姐,你果然是我最满意的学生。倒是让我想起当今皇后。” 少柠这样说,本来是想婉拒今后的课程。可是刘听梅似乎是意有所指。 本想追问下去她和皇后的关系,刘听梅话风一转:“实不相瞒,我也不想教糟粕,可是掌权人却极力推崇,我不得不顺应规则,做给人看。不过现在这个世道,风雨欲来,最后掌权人是谁都未可知。” “阿柠小姐居于深闺,也知这世间动向,倒是让我颇感意外。” “阿柠小姐可能画出大煜舆图?” 阿苑取了笔墨来,宣纸铺展,在旁研墨。 少柠沾了墨水,东西画出沧浪江,南北画出天脊山脉,再寥寥勾勒出六府十郡,其他府郡她不甚了解,只在平阳府圈出平仓郡,在郡中又圈了一县,写了淮阳二字。 在临近东面又画了一圈,写上陈康郡——她前未婚夫所在的郡。 少柠爱看些杂书,舆地志看过不少,父亲的书房还有郡县图志。 都只是记在心里,没有到发挥用处的地方。这还是第一次以作图的形式画下大煜。 末了,在北面写上漠北汗国。 刘听梅看得连连点头:“民以食为天,可知粮食盛产于何处?” 少柠思索片刻,平仓郡虽有粮食,但不敌同府陈康郡,而大煜最为丰盛的粮食,当属河间府。 “我儿在河间府丰源郡苍鹭书院读书,在市集询价时,发现粮价竟与平仓郡持平,甚至隐隐有高于的趋势,你可知为何?”刘听梅继续提问。 少柠不假思索:“有人在暗中购粮、屯粮,单是商人倒卖,不至于影响价格,难道还真是……” “正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刘听梅取来毛笔,在河间府缓缓画了一个叉,又指着海宁府:“此处隔绝,多用于流放犯人,暂且不谈。” 如此,六府只剩四府。 “京城所在山阳府,富饶繁华,但因北面与漠北汗国的争斗,朝堂听闻已是动荡不安。” 少柠补充一点从洒金那里听来的消息:“据说皇帝突然病危。” 刘听梅缓出冷笑,半点都没有对皇帝的尊敬:“我早就说他该死在女人肚皮上,还能活那么久,全靠皇后寻些灵丹妙药吊着他的命。” 信息量巨大,少柠只听不发言。 如此,山阳府也被打了个叉。 只剩下西北的临川府。 刘听梅沉思:“此处多盐场,可惜道路不便,且气候寒冷。”又被划了个叉。 最后除了平阳府,只留下了西林府。 “西林府是个好地方,这里有马。” “有马?” “每年西林府都会向京城上供上万匹好马,只因有处牧野郡,郡中有片大草原,便于养马饲马驯马。你可知有马意味着什么?” “大量马匹……骑兵?”最后两个字,她只做了口型。 大煜多是步兵,骑兵较之步兵,更加勇猛难当,极易冲锋。漠北兵力不如大煜多,但个个都是马匹上长大的彪形大汉,所以战争一直持续。 “除了马,牧野府还有天然的森林、有雪山融化汇成的河流,土地尚可耕种,毗邻平阳府。” 刘听梅看着她,目光慈爱:“若是真到了逼不得已的情况,阿柠小姐就往西逃吧。” 少柠不想逃。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淮阳的每一位百姓都能活下去。 她心头烦闷的时候,总喜欢到处走走。 淮阳县里商铺鳞次栉比,父亲是个好官,商税只低不高,是以大多数商铺都能活下来。 她一路走走停停,到了万花楼。 白天万花楼大门紧闭。 她很快路过,走到距离县城最近的赵家村。 田里是一片绿色的水稻,还没到移栽的时候,妇女们躬身捉虫。 阿回也在其列,见她过来了,开心地晃了晃手:“江小姐!” 他穿着短褂,露出两只肌肉饱满的古铜色手臂,汗水浇灌在手臂上。 布鞋上沾着土,就这么热腾腾地过来了。 许是怕身上有味,几步远的位置就停下了。 “上次多亏了你,真的有恶匪来我们赵家村,你救了我们的命!我……我们还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呢。” “是舞龙队的功劳。” 因为捉匪有功,县衙特意给舞龙队每人都发了赏银。 阿回挠了挠头:“正好今天你来了,去我家尝尝我阿姐熬的绿豆汤。” 少柠见过阿回的阿姐一次,那时她被人欺负,举着菜刀跟人拼命,最后却死于匕首下。 可是现下,她正好好活着,在屋外低头绣手帕,一双丹凤眼,看人时冷冷的。 阿回凑了上去:“阿姐,这是县令女儿江小姐,过来看看我们赵家村,上次就是她救了我们。家里是不是还有绿豆,晚上熬点汤喝吧。” 阿回的姐姐赵扶来拍了他一下:“我知道了。你一身臭味,快去洗澡。”阿回假装被打疼了,龇牙咧嘴地离开。 赵扶来看向少柠,轻轻笑了笑,如雪山融化:“江小姐。”她将绣品收拢在篮子里,示意道:“外头日头大,到屋里凉快凉快吧。” “叫我少柠或者阿柠就好了。” 少柠跟着赵扶来进门。 赵家姐弟住着一家很普通的农家小院,院里养了鸡,在低矮的屋檐下蔫蔫地伏着。 墙壁是用泥巴糊的,屋顶是用稻草搭的。虽然不富裕,但环境很干净。 没有接待客人的地方。 只有厨房、茅厕和两间卧房。 赵扶来带她去自己的卧房,倒了碗清水给她。少柠喝了两口,就放在一边。 “贸然来打扰,真是不好意思。我只是遇到了难题,思索间不知不觉就到赵家村了。” 赵扶来顺着她的话说:“少柠小姐都没法解决的,那肯定是很难的问题。” 少柠苦笑。 这道题,很难有人能解出来。 赵扶来察觉到眼前的少女心思低落,她自己有个弟弟,知道该怎么和年龄小的人沟通,温声问道:“都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少柠小姐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少柠斟酌了一下语句,缓缓道:“有个行人在一处暂且安全的洞穴中,她不敢出去,因为出去后森林里前有老虎,后有毒蛇,可是不能一直待在洞穴里,一则粮食有限,二则若等老虎和毒蛇钻进洞穴,那就真的无路可逃了。” 赵扶来露出了揪心的表情。 少柠接着道:“这时,她发现洞穴有一处密道,可以通往未知的地方,如果从那里离开,就可以远离老虎和毒蛇了。只是,一旦她离开,那些跟她一起到森林的同伴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赵扶来沉默片刻,轻声道:“那就把老虎和毒蛇都杀了。” 她说这句话,少柠毫不意外。 她之前就是这么选择的,谁伤害了她,她就杀了谁,如此烈性。哪怕螳臂当车,哪怕飞蛾扑火。 少柠:“可她杀不了老虎和毒蛇,她太弱小了。” 赵扶来盯着她的眼睛,似是要把力量灌输进她的身体:“行人和同伴们一起,可以杀掉老虎和毒蛇吗?” 少柠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这是大煜臣民不敢想的回答。 刘听梅的话再度在她耳畔响起:“你可知有马意味着什么?” 掌握时间回溯,可以试上一试?争上一争吗? 这简直是太疯狂了。 “赵扶来!赵扶回!你们在不在家?门还开着,我进来了!你们躲哪里去了?” 外头突然传来了男人雄浑无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