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龙队和恶徒们僵持住了。
舞龙队经过锻炼训练,个个都是年轻有力的汉子,但毕竟是普通民众没正式练武、身上又没带利器。
少柠计划是让他们在不动手的情况下拖住时间,等待知县差役救援。
现下两拨人都没出声,她也不出声。
少顷,恶徒们打量完毕,竟然开始慢吞吞地继续往赵家村移动。
他们分明是看出来这群人不会武,势必要从赵家村出县。
少柠低声道:“小心点,他们身上有武器。”
农家小院墙壁上有锄头和镰刀,勉强能算作武器。少柠跑进村里去拿,将门口挑豆子的妇人吓了一跳。
少柠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大声吼道:“土匪来了!土匪来了!快躲起来!大家快躲起来!”
赵家村村民迷茫地看着她,没察觉到村外的动静。
少柠不再言语,直接去拿锄头和镰刀,妇人惊了一跳,以为她才是土匪,忙过去阻止:“家里就这两个农具,不能拿呀。”
“舞龙队的人来帮忙抵御土匪,他们身上没有武器,婶婶,暂时用一下,等土匪真闯进来,一切都完了。”
妇人没听进去,只一味重复:“不能拿呀,不能拿呀,这是我的命根子。”
少柠没办法硬拿,争抢之下卸了力,没留意一屁股坐在地上。
“咻——!”
妇人胸口处晕开了红梅,一根弩箭笔直地扎进她的胸口。
她“咚”地摔在地上,宝贝的农具散在她的尸体旁边。
少柠回头望去,村外舞龙队逃的逃,死的死,阿回背上扎着一根弩箭,趴在地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着恶徒的脚,阻止他们进村。
那人回头,面无表情地补了一刀。
阿回彻底松了手。
一把弩弓已经对准了少柠。
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马蹄声,应该是县衙派出的差役。
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不行,重来。
*
少柠重新回到村外,身心俱疲。
“阿回,如果没有别的事……”舞龙队四哥开始说话,少柠直接打断了:“有事,很重要的事,需要你们的帮忙,土匪马上就来了,他们身上有弩弓,但射程有限,我们要注意跟他们保持距离。”
可是舞龙队没有武器。
少柠踹了踹土,黄沙弥散。
她抬头望了望繁茂的大树,心里有了主意。
十几个舞龙队成员取下手臂粗的树枝,站在赵家村入口前一些的位置,枝头朝下不断摩擦,激起黄沙弥漫,遮掩视线,几乎看不清前面的情况。
人处在未知状态,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但还会有暗箭伤人。
不过少柠有回溯能力,以秒回溯,救下了不少人。
黄沙遮眼随着敌人的靠近逐渐失去了功效,敌人近在咫尺,敏锐觉察到他们已经发现了什么,就不再隐藏,掏出匕首就冲了过来。
舞龙队的人拔腿就往村子里跑。
村子里的人早就见情况不对,躲在屋子里。
这倒也好,避免造成伤亡。
在东躲西藏时,县衙的县兵已经赶到,土匪们被瓮中捉鳖。
紧紧追着少柠的土匪狗急跳墙,面露狠色想杀她。
眼瞅着匕首泛着寒意,几乎贴在了少柠小腹处。
“阿柠!”
是爹爹的声音。
回溯。
要回到哪里去?
一支利箭从村外射来,穿透了他的手掌,土匪颤抖着鲜血淋漓的手掌开始嚎叫。
少柠回过神,捡起地上的长凳,直往他的额头上砸。一下又一下,砰砰直响。
让你杀人!让你杀人!
差役将土匪缉拿住。
少柠环顾一圈,没见着有人死亡,不由得松了口气。
乱序的心跳渐渐归于平静。
父亲奔到唯一的女儿面前,上下将她打量:“阿柠,你没有受伤吧?”
“我没事。”
她的鞋跑掉了一只,头发乱着,脸上脏兮兮的,手上有小创口。
但是赵家村也没事。
真好。
“阿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啊?”父亲将她拥在怀里,拍着她后背的手都在抖,“我不是让你待在家里吗?你的母亲走了,要是你也离开我,那我还怎么活啊?”
少柠突然一阵后怕,就算她能回溯,但要是不小心死掉了,那也是真的死掉了。
“现在没事了。”
少柠小声宽慰:“爹爹是淮阳的父母官,要保护淮阳的,赵家村是淮阳的一部分,阿柠只是想和爹爹一起保护淮阳。”
父亲眼眶湿润:“下次不要冒险了。对了,你是怎么知道这群恶匪会来赵家村?”
少柠:“……”
现在该怎么解释她的未卜先知?
有匹快马急匆匆赶来,小吏下马踉跄一下,半跪在父亲面前:“大人,北方的小花村……”
“小花村……”他的声音哽咽了下,“被人屠村了,只剩下一个孩子。”
少柠头痛欲裂,声音平静得可怕:“什么时候的事情?”如果发生在今天,她还能试试。
一次不行,就九次十次一百次。
残阳似血。
通过时间回溯救回来的赵家村的人,互相扶持着,小心翼翼又茫然无知。
*
少柠猜的没错,淮阳县并不是密不透风的,北面开战,盗匪和流民往南求生。
他们穿过了平仓郡,抵达淮阳,又因县城门口有守卫,直接翻越高山,途径小花村,为抢夺资源,也为心头恶念,屠了一村满门。
休整一晚,又打算横渡淮阳,继续南下。
直到遇见少柠。
被她带领舞龙队,挡住他们南下的步伐,困在赵家村,与汇合而来的县兵一同将其缉拿。
大煜司法慎刑,所擒恶匪要判死刑,只能逐级复审。
父亲给平仓郡郡守撰写公文,阐明盗匪入侵恶劣事件,又提到现今局势混乱,治安问题已是当务之急,希望能操练郡兵,以备不时之需。
写到这里,父亲叹了口气,将这篇公文用笔墨糊去。
“为何?”
已经到了深夜,少柠护着烛火,不解其意。
父亲:“去年给淮阳未征够粮税,郡守已对我十分不悦,如今作为下级,还要求上级练兵,恐怕更是不会给我好脸色。”
最后典史带走的上报公文,只提到了前半截。至于后半截,若是郡守有半点治理能力,也会自己悟到。
柳宅。
八岁的王小花是唯一的幸存者,还处在全村人被杀的巨大悲痛和惊惧中。
阿苑正在徒劳安抚,厨房里做了很多东西,但王小花一口都没吃。
少柠心里愧疚,与小花同塌而坐。
小花抱膝坐在床边一角,瘦瘦小小的,缩成一团,默默流泪,眼睛都哭肿了。
阿苑怎么劝都没用。
劝着劝着,反而把自己给惹哭了:“天杀的恶匪……”
“阿苑,时间不早了,你去休息吧。”少柠道。
阿苑抹了把泪眼:“那奴婢把小花带去厢房,小姐也快些休息。”
“小花就在我这里吧。”
等阿苑走后,少柠起身,吹灭了灯,寻着记忆的小花位置,她摸着对方凉凉的手:“现在没人看见了,大声地哭吧。”
黑暗放大了人的情绪。
开始是一点点的抽泣,然后是绵密的哭声,一下又一下,哭得太凶了,就开始打嗝。
少柠听着都怕她喘不过来气。
她伏身,将人抱在怀里。对方抓着她的衣摆,身躯摇摇欲坠。
“好好哭一场吧,明天继续往前看。”
*
少柠新做的一批桃脯晾晒在小院里,已经可以吃了。
小花乖乖跟在她身后,抱着陶罐,等着少柠和阿苑将桃脯装进去。
虽然小花昨天哭了很久,很晚才睡着,但少柠没有给她继续难过的机会,天一亮就把她叫醒,让她来干活。
少柠声称身体不适,没让刘听梅过来继续教授礼仪和女训,而是带着小花,一上午在厨房揉面,在小院给花草浇水,把话本子拿出来晒,再晾晒果脯再把果脯装进陶罐。
事情琐碎耗时,但做完后莫名有种轻松感。
午时,三个人坐在小院里,看鲜嫩清新的花草,闻墨水的气息,吃自己做的面和果脯。
但小花又开始流泪了。
“下午我们去小花村看看吧。”
小花村已经变成了一座座坟头,县衙的差役们连夜在后山砌了墓,埋进了尸体,只是墓碑还需要时间制作,所以暂时还没有名字。
少柠和阿苑跟在小花后面,见她一个个坟头跪下、叩拜、作揖。
七十三座坟无声地凝望着小花村唯一活下来的孩子。
直到黄昏,小花才结束最后一个。
她被阿苑扶起来,对少柠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还没对阿娘说对不起,是我不乖,跟阿娘吵了架,躲在草垛里,让阿娘找不到。”
她垂下头,闷闷不乐:“阿娘还在生小花的气,可是小花已经没办法对阿娘说对不起了。”
少柠温声:“你可以说的,你的娘亲听得到的,只是她说不了话。如果白幡晃动了,就证明她听到了,并且原谅你了。”
白幡安静地垂在一旁。
小花试探道:“阿娘,对不起。”
白幡纹丝不动。
小花难过地瘪起嘴。
回溯而来的少柠默数着时间,轻轻拍了拍小花的肩膀:“要说得大声点。”
“阿娘,对不起!”
一阵大风刮过,白幡被吹得飞扬,仿佛就像是有一个人隔着生与死的距离,在热情地回应。
小花落着泪,跑向白幡:“阿娘!对不起,我一定会乖乖的,不会再偷偷躲起来,阿娘!”
插在土壤里的白幡被风吹得弯下了腰,幡布抚过小花的脸,好像在温柔地擦拭她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