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弥玉已经很久不抽烟了。
其实他本来就不爱抽烟,只是前些年他一个人带着温从简,生活的重压毫不客气地全部压下,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稍微廉价些的解压方式。
廉价香烟的味道很冲,他又不太会抽,所以一开始被呛得不行,嘴里又涩又麻,但抽久之后竟也渐渐习惯了。
他也开始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抽烟,浅淡的烟雾像是给世界蒙了一层纱,可以让人短暂地忘却片刻现实。
但温弥玉也明白这不是什么健康的习惯,只是那时温从简因为先天性心脏病需要做手术,那是一笔很大的钱,可是那时的他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甚至还没毕业,所以筹措得很是艰难。
压力太大,只有躲在这片不健康的烟雾后才能轻松片刻。
直到后来温从简不小心把他抽过的烟头塞进了嘴里,被苦得嚎啕大哭,从那之后温弥玉便没有再抽过烟。
本以为他已经戒了,可是没想到短短几日,便因为殳别宴而一次又一次破了戒。
殳别宴。
温弥玉还以为自己早就已经把他忘了,但现在才明白他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而已,只是想起这个名字,心口便不受控制地涌起一股滞涩之感。
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到底为什么还要出现?他们明明已是陌路,自己安安静静地带着孩子生活,而他……也已经该成家立业。
六年过去了,他的孩子应该也很大了吧?
所以为什么还要找过来呢?
除了他想带走温从简外温弥玉实在想不出第二个理由,可是他又说不是。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温弥玉想不明白也看不透他。
不过也是,要是自己看得清楚明白的话,当初也不会那么傻,明知他们之间是天堑,竟然还妄图用一个孩子留住他。
真是……傻透了。
大概是此时太过安静,回忆开始不受控制,如夜色一般蔓延开来。
温弥玉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殳别宴时的场景。
温弥玉出生在一个连说是普通都有些勉强的家庭。
为了温饱,父母生下他不久就外出打工,将他留给爷爷奶奶照顾。
因此小时候的温弥玉对父母的印象并不深刻,唯一记得的只有他们一次次离开的背影。
所以小时候他最喜欢的就是过年,因为这他们家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刻。
可惜这样的热闹就像烟火,只聚了一时,便散开了。
然后继续留下他和爷爷奶奶守在村里的老屋。
所以后来他渐渐也没那么喜欢过年了,因为短暂的团聚后便是漫长的分别。
偶尔温弥玉望着其他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小朋友也会觉得难过,可后来才发现,原来那时的分别只是这沉重不堪的命运中最不值一提的事情。
他六岁那年,父亲在遥远的,他只听说过名字的繁华城市中突发脑溢血。
虽然经过抢救保住了一条命,但从那之后身体便残了一半,连走路都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
因为父亲的病,家里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欠了债,为了还债,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只能更加卖力地侍弄土地,可是依旧是杯水车薪。
那是一段即使他年纪尚小,但依旧刻入骨髓的苦日子。
妈妈彼时工作得更加拼命,但家庭的负累太重,她终究还是有些熬不住,也渐渐没了消息。
爸爸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每日更加烦躁,凶得像是一只重伤的豹子。
温弥玉隐隐能感觉到妈妈大概是不要他们了,可没想到的是他很快就再次见到了妈妈。
妈妈提着很多东西从不远处走来,彼时的温弥玉正蹲在地上捡瓶子,因为太久没见,他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妈妈。
直到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过来蹲下抱住了他,然后叫了他一声,“玉玉。”
温弥玉愣了一会儿,这才终于反应了过来面前的人是妈妈。
他想伸手回抱,但怀里都是瓶子,更何况他的手脏,怕弄脏了妈妈的裙子。
因此温弥玉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是微微弯腰靠在了她的怀里,然后轻轻蹭了蹭她。
妈妈这次回来给他带了很多东西,有好吃的,还有衣服。
这是平时过年才会有的待遇,可是现在并没有过年,因此温弥玉有些受宠若惊。
他不明白妈妈为什么突然回来?又为什么买这么多东西?
只是觉得开心,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黏着妈妈。
可惜的是妈妈这次回来并没有待多久便离开了,那时的温弥玉从没想过,那会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妈妈。
很多年后再次回想起来温弥玉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原来妈妈那次是回来离婚的。
想明白的温弥玉并没有什么恨,甚至能够理解她的决定,毕竟困顿像是望不到头的深渊,谁也不想永远深陷进去。
温弥玉也不想,所以他很小的时候便帮着爷爷奶奶捡瓶子,想方设法想要赚钱,小学的时候就会替同学写作业来换钱,不过很快就被老师发现。
老师是当时来他们村子里支教的师范生,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孩子,他本以为老师一定会生气,然而并没有,老师甚至没有批评他,只是很认真地告诉他,她明白自己这么做的原因,但如果真的想彻底摆脱家里这样的情况,唯一的出路只有好好学习,考到大城市去。
温弥玉虽然不知道大城市是哪里,但却记住了老师的话,从那天起,他的世界里便只剩下了学习。
后来他一路从镇里考到了市里。
他在市里读的高中,因为离家太远,只能住校,家里没有人能去送他,最后是他自己一个人提着沉重的行李到了那里。
那本该是少年最张扬恣意的一段光阴,只有他像一只整日缩在壳里的蜗牛,回忆起来只有学习。
他的家境不好,这不是什么秘密,但他也没有遇到过什么霸凌瞧不起,班主任甚至还主动帮他申请了助学金。
一切都很好,大家都很友善,只是时隔多年后再回想时才发现每个人的脸都是如此模糊,他甚至想不起一个人的脸。
但也属正常,因为他高中的时候从未主动和谁靠近,大家一起打篮球,一起吃食堂,一起约吃饭,只有他默默地游离在所有人之外,一个人独行,以至于现在连一个稍微熟悉点的高中同学都想不起。
可是他也没有办法,他并非天资聪颖者,只能付出全部的努力。
再后来他终于考上了大学,全国很有名的那一所,所有人得知这个消息后都很开心,他也应该是开心的,但似乎也没那么开心,他只觉得累,像是身上的包袱终于放下了一瞬,虽然很快就要再次背起,但至少能放下一刻,让他终于得以好好休息。
他睡了很长很长的一个觉,做了很多很多梦,梦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每年过年结束后他就要和爷爷奶奶站在门口,目送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走。
还梦到正在捡瓶子时妈妈突然回来,他抬起头,就看到妈妈站在村口,然后妈妈抱住他,摸了摸他的头。时间过去得太久,即使是在梦里,他也想象不出妈妈的长相,只记得她那天穿的裙子,红色的,很漂亮的一条碎花裙。
最后梦到的是爸爸,那个时候的爸爸还很年轻,也没有出事,他和妈妈踏着风雪赶回来过年,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里面有专门带给他的礼物,是一架小飞机。
他问爸爸为什么飞机不会飞啊?
爸爸闻言让他拿着飞机,然后抱起他让自己坐在他的肩头,然后在院子里走,“怎么样?这样是不是就飞起来了?”
“是啊,飞起来了。”温弥玉很开心地玩了很久,手都冻红了也不撒手。
从那之后小飞机就成了他最喜欢的玩具,可是后来呢?他的小飞机去哪儿了?
原本已经被他忘却的东西不知为何在这一刻却突然清晰起来,他突然很迫切地找了起来,可是却怎么也找不着。
正当他想着那架小飞机突然去哪儿了的时候,他被爷爷猛地叫醒。
在他的印象中,爷爷总是沉默的,连话都很少,像是地头山间最厚重的泥土,因此他还是第一次在爷爷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即使什么都没说,但他还是瞬间明白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他连忙起身,因为睡得太久,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下床的时候差点摔倒,鞋也没穿好,不过他已经顾不上,就这么穿着一只鞋跑了出去。
然后他看到了躺在床上,已经不省人事的父亲。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在床下藏了一瓶农药。
还没送到医院时就已经没了呼吸,因此根本没有什么抢救的必要。
消息传开的时候大家都不理解,甚至还有人觉得药肯定是被人灌进去的,不然怎么可能,明明他已经考上了大学,明明马上他们家就要改变命运。
办丧事的那些日子,这样的言论简直层出不穷,一刻不停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温弥玉没有说话也没有哭,甚至没有问为什么,因为他能理解。
是的,他能理解原因。
他理解父亲这么多年因为生病被困在家里的痛苦,他理解父亲自觉对他们的亏欠,理解他明白自己不会再好起来的绝望,理解他不想再继续拖累他们,哪怕他们都不觉得这是拖累。
如果不是因为他成绩好,为了不影响他高考,父亲大概会更早离去。
虽然他们从没有过深入的交流,每次放假回来他们也只是把各自隔绝在自己的房间里,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互道几句关心。
可是温弥玉却理解他的一切,理解他的选择和决定。
他总是这样善解人意,好像不用费力就能理解任何人,就像他年纪尚小时就能理解母亲离婚的决定。
父亲的离去对于两位老人的打击是最大的,奶奶一病不起,爷爷看起来还好,只是吃饭时有时候吃着吃着便忍不住背过身去抹眼泪。
温弥玉每次都会装作没有看见,低头把饭默默扒进嘴里。
因为他考上的学校,温弥玉收到了很多资助,上学并不成问题,但这离他一直以来的目标还是差得很远。
他要改变命运,虽然已经考上了好的大学,即将要去大城市,但他依旧不知道该怎么改变。
唯一能想到的便只有赚钱,拼命赚钱。
他在暑假的时候就打起了工,开学后也没闲着,刚一入学就找起了兼职。
因为每天都在想着怎么赚钱,所以即使已经入学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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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宿舍里的几个人依旧不怎么熟悉。
只记得两个来自南方,一个本地,来自本地的那个只有报到的时候露过一次面,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来自南方那两个人很好,也试图和他搞好关系,但温弥玉独惯了,加上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和朋友相处,因此干脆直接不相处,只保持基本礼貌。
他们也看出来了,后来便也不怎么找他了。
温弥玉也不在意,毕竟他实在是太忙了,每天除了上课学习便是兼职,兼职一共有两份,一份是给一个高中生当家教,另一份则是在酒吧当服务生。
温弥玉考虑这份工作的原因很简单,他长得好看,开的工资高。
他很需要钱。
虽然那些资助足够他的学费和日常开销,但还有爷爷和奶奶,他们年纪大了,已经干不动活了,更何况奶奶还生着病,身边根本离不开人。
他的爷爷奶奶一向很节省,花不了多少钱,但奶奶吃的药很贵,所以他只能再努力一些。
爷爷不太会用智能手机,所以每个月温弥玉都是把钱打到银行卡上,爷爷再搭别人家的车到镇上,把钱取出来,然后去买药和生活用品。
直到有一天他照常打完钱后给爷爷打电话,爷爷在那边沉默了许久,久到温弥玉感觉到了不对,他这才开口说道。
“玉玉,你以后别打钱了,留着自己花,你奶奶不在了。”
温弥玉听完后也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这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告诉我?”
“前几天,你在那么远的地方,回来一趟费钱,而且太麻烦了。”
温弥玉没有说话,只是第二天就请了假,然后坐火车回了家。
火车很慢,等他回家时一切都结束了。
家里空荡荡的,只有爷爷一个人坐在门口望着远方。
温弥玉走过去,爷爷却没有反应,直到他叫了一声,“爷爷。”
面前的人才终于抬起头,他的眼中似乎有些茫然,像是丢了魂,好一会儿才终于认出他,这才连忙站起身来,接过他手中的行李。
“怎么回来了?这么远,不是说不用特意跑一趟……”
温弥玉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一边听着爷爷絮絮叨叨一边进了屋。
进去后他先去爸爸房间看了一眼,然后去了奶奶房间看了一眼,都空了,原本活生生的人换成了两幅黑白的画像,挂在墙上望着他。
温弥玉各自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然后回了自己房间。
“饿不饿?”爷爷过来问,说着便去给他下了碗面。
估计是忘了放盐,味道很淡,但温弥玉还是一口不落地吃完。
温弥玉原本是想在这儿待几天,然后把他提前准备好的现金留下就回去。
直到他开始察觉到了爷爷的不对劲,他总是在发呆,经常性地忘记自己要找的东西,总要看他一会儿才能认出他来。
温弥玉觉得不对,软磨硬泡地带他去了医院。
医生很快确诊,是阿尔兹海默症,也叫老年痴呆,现在还在初期情况还好,但以后的情况只会越来越不好。
温弥玉听完后低头看向爷爷,他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儿,一个人惶惑不安地坐在凳子上,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审判。
温弥玉见状和医生道了谢,然后牵着爷爷的手走了出去。
走出医院时温弥玉抬头看了看天,今天是个晴天。
“爷爷。”大概是倒霉惯了,温弥玉很快就接受了这一切,只是握住了爷爷的手,和他说道,“和我一起去北京吧。”
为了照顾爷爷,温弥玉从宿舍里搬了出来,这里的房租很贵,他好不容易攒的那点钱几乎全部填了进去。
但没关系,反正钱没了还能再赚,因此他只是更加努力。
只是酒吧这地方鱼龙混杂,虽然大部分时候他只是做一些服务生的工作,但因为长得好看,有些顾客也喜欢和他开开玩笑,让他喝些酒什么的。
温弥玉对这些并不在意,一般不太过分的都会照做。
直到有一次一个vip包间里的男生要求他跳脱衣舞。
温弥玉自然拒绝,那人却不依不饶地甩出一张卡,说这张卡里有十万,脱一件一万,脱光就可以全部拿走。
温弥玉听到这个数目还真心动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没办法应下,摇了摇头便想离开。
结果那人却不肯放他走,甚至还借机摸上了他,温弥玉不想丢掉这份工作,因此只是推开他便向大门走去。
谁知那人却又追了上来,但大概是因为被他刚才推那一下丢了面子,态度一下子恶劣了起来。
“你什么态度?你不过是一个服务生拽什么拽?老子让你跳是给你脸,给脸不要脸,在这种地方装什么纯?恶不恶心。”
因为他的吵闹,很快就引得其他包间的人也纷纷开门看了起来。
领班很快过来,想要息事宁人,然而那人却更加来劲,“换人?凭什么换人?我今天就要他在这儿,进来!”
那人说着便想去拽温弥玉,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手却从旁边伸过来挡住了那人的动作。
紧接着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干什么呢?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