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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18 更怜江月好

作者:苦月颓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睡梦中,姜瓷总听见一阵阵尖细的婴儿哭叫,那声音仿佛针似的直直地往他眼皮上扎,翻来覆去地捱了一会儿,不得不睁了眼,还朦胧着,模糊看见一团黑影覆在手背上。


    他拿手去拂,一拂,那黑影忽然飞起来弹到地上,随即被一双灰扑扑、边缘已经脱线的绣鞋蹋住了。他抬眼去瞧,姜悦正笑眯眯地望着他。


    “吓……咳咳……吓着了吧。”她一边咳一边说。


    姜瓷懵懵懂懂地点头应下,眨了眨眼睛,总觉得脊背还抵在金园卧房里那张黄花梨雕花大床上,可是回身一看,他只是倚着两个硕大的皮箱坐在地上,一件陈旧的黑色织锦缎薄衫搭在身前,姜悦的手臂垂在那两个皮箱上,一定是方才给他枕着了,皮肤上有他脸颊压出的睡痕。


    再打量四下,不是什么金园的卧房,这儿分明是一间船舱,最下等的那一种,没有床没有椅子,什么都没有,只顶上悬着一盏油灯,光线惨淡,人们都抱团坐在一起,空气里闷着汗味和尿骚气。


    他一阵头晕目眩,对上姜悦,迟疑着叫:“妈……妈?”


    姜悦说:“怎么了,睡了……咳咳……睡了一觉,连妈都不认识了?”


    他瞪大了通红的眼睛一个劲儿盯着她猛瞧,可是周遭太暗了,也或许他眼里蓄满了泪,视线里模模糊糊只是她瓜子似的瘦削的脸型。他一时分不清现在正身处梦境,还是金园的那五年只是他枕在母亲手臂上睡着时做的一场噩梦。


    “做什么一直看着我,热糊涂了?”姜悦来给他擦汗,又“哎哟”一声,看向脚上那只绣鞋,“这小玩意儿还没死呢!顶我脚心!”


    姜瓷跟着往她脚那儿一瞥,定了定神,问:“什么东西啊妈?”


    姜悦拿鞋底来回碾着地板,道:“是只蟑螂!真大!少说……咳咳,也有三寸长。刚才我听那边几个人讲,这艘船专门跑香港泰国这样的热带地方,有时候难免带些虫子到船上,他们那边的蟑螂就是这么大!”


    姜瓷打了个激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把手背往衣服上蹭,眼睛不自觉就往姜悦说的那几人那儿瞧。


    他们依偎着坐在一起,大约是一大家子,一个看着比姜瓷稍年长的妇女抱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就是这孩子一直在哭,吵得船舱里大半的人都醒了。那女人不得不解开衣襟来给孩子喂奶。


    他收回视线往姜悦身旁靠了靠,问:“妈,那虫子死了没有?”


    姜悦就移开了脚,谁知那蟑螂颤颤巍巍动弹几下,扇着翅膀又弹起来飞走了,吓得姜瓷叫了一声。


    姜悦笑道:“你小时候抓比这还大的虫,塞到枕头底下吓我,现在倒是怕了。”


    姜瓷听了就弓起背,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借着衣服遮掩,扯了扯缠在胸口的几圈棉布,闷声说:“我现在又跟小时候不一样。”这次他与母亲从上海坐船到香港,为了各处都方便一些,扮了男装,胸上紧紧裹着布,勒得整日喘不上气不说,还疼得厉害,没有钱买上等船舱的票,在这儿,众目睽睽之下更不能松懈下来。


    “小瓷,”姜悦见他神色悒郁,劝慰道:“没关系……咳咳……不要胡思乱想。”


    “可是我害怕……妈,你说我们到了香港见到了爸,他知道我的情况之后不愿意要我,我们怎么办呢?还回上海吗?”


    “你总归是他孩子,他总归是你父亲,哪能不管你?听说他在香港警局里做事呢,一定有些人脉,或许能找一个医生治好你。”


    “治好?”


    “你可以选择,女人或者男人。”姜悦爱怜地摸摸他头发,再想说什么,可一张口就咳得停不下来。


    姜瓷连忙去皮箱里掏药丸,倒出来喂姜悦吃下,姜悦力竭地倒在皮箱上闭上了眼。姜瓷把那件薄衫叠起来当扇子,给姜悦扇着风,不一会儿也昏昏欲睡,朦胧间又听见一阵婴孩的哭闹,有些不耐地再一睁眼,看见洒落在床前的一地月色,又清又亮的光把周遭的一切照得那么清楚,罩着床挡风的湖白帐幔,从床顶悬下来的束帐幔的金钩,他的拖鞋,糜岭的鞋,那只邋遢的手杖,搭在床沿的西装,糜岭横在他腰间的手臂,那规律地拂向他后颈的温热的呼吸,把他整个脊背都拢住的炽热的胸膛……


    他马上闭上眼,把脸埋进被子里,可是不去看不去想,那些东西那个人也并不会消失,相反愈发鲜明了。他极不自在,去推糜岭的手臂,想睡远一些,但糜岭越抱越紧,还把另一只手臂从他颈下伸过来,手掌扣在了他前胸。


    “醒了?”糜岭吻他后颈和耳垂,“宝宝,要不要喝水?”


    他不说话,扭着身子想把他的手抖下去,但糜岭按得更用力,只是不肯放手,略有点儿请求的说:“病成这样就不要折腾了。”


    他不买账,心里恨,直恨得咬牙切齿,愤愤地说:“我叫你走,你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那么我也说了我不会走,小宝也听不懂舅舅说的话?”


    他被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前,心头一阵绞痛,骂道:“你——泼皮!无赖!十三点!”


    “十三点是什么意思?上海话?”


    瞧瞧这个荒唐的人!姜瓷气得浑身发抖,一时骂也没力气骂了,眼眶泛酸落下泪来。


    糜岭见他气喘得厉害,起身下床倒了杯水,递到他嘴边,他哭着道:“我不想喝!”


    “不想喝也得喝,睡了这么久没正经喝过一口水,再把药吃了,你还没退烧。”


    他不为所动,紧抿着唇。糜岭也不与他多费口舌,把药片含在嘴里,俯身吻他。他实在没什么力气挣扎,只能就这么被喂了药和半杯水。可糜岭还缠着他不退开。


    他颤抖起来,哭得愈发大声了,哽咽着说:“不……我不要……”


    “好好,别哭了,”糜岭意犹未尽又啄吻几下他唇角,“舅舅什么都不做,你还病着。睡吧,再睡一会儿。”


    嘴上这样讲,但重新躺回姜瓷身边,他把手掌紧紧压在他胸口。姜瓷只觉得是两只捕兽夹夹住了他的胸,痛得一直抽抽噎噎地哭。浑浑噩噩地,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艘船上,摇晃的油灯光线,闷热的空气,汗水,死死缠在胸前的布条,怎么扯都扯不松,十个手指又抓又挠,把指甲往布里刺,仿佛要把胸也刺穿了才能泄心头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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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边隐约又响起了母亲的声音:“没事的,等我们到了香港……”


    他哭叫起来:“妈,不要!回去,回去……回去!”


    姜悦的声音忽而变得粗沉起来,像糜岭在说话:“好了好了,小宝,别怕,我在这儿……”


    “不要,不要……”他哭着摇头,感觉手背上一阵剧痛,睁眼一瞧,那大蟑螂又回来了,正撕咬着他的皮肉,在吃他呢!他惊恐地甩着手,两条胳膊面条似的发软抬不起来,又喊:“妈!救我!救我!”一只破旧的绣鞋蹋出来踩住了飞到地上的蟑螂,可那虫子扇着翅膀越变越大,竟把绣鞋掀翻了。他尖叫着去抓那只绣鞋,可鞋子滚进黑暗里再看不见了,再抬眼往虫子那儿一看,一只黑金手杖死死压住了虫子的翅膀。


    他看着虫子不能挣脱,心下松了松,可下一瞬那手杖竟飞到跟前来照着他心口重重一打,船舱地板应声裂开,他掉下去,掉进海里了。一开始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可怕,只是心口被打后钝钝地痛着,耳边咕嘟嘟的水声甚至让他平静许多。他好奇地四下打量,看见因他的出现而惊慌奔逃的鱼群,婀娜的海藻,光怪陆离的珊瑚。然后他越沉越深,周遭暗下来,海慢慢回过了它漆黑的脸,张嘴吃掉了一切声音光线,胸肺间的痛楚一掀一掀地涌动着,迫得他要爆开来似的,可是什么都没有,一切都静静的……


    惊醒过来,他揪着被褥,痛苦地大口地喘着气,身上湿了一片,真从被水里捞出来一样。糜岭坐在床边,正拿毛巾给他擦汗,像是说了什么话,可是他听不清,只瞧见他嘴唇一张一合地动着。他闭上眼又默默地哭了,感觉到糜岭干燥暖热的手掌轻轻捧住了他脸颊。


    耳边嗡嗡响了良久,终于静下来,他听见糜岭柔声说:“小宝,小宝?吃饱了?”


    他睁开眼,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坐在房间小桌上,糜岭在喂他喝粥,碗里已少了大半。他舔舔嘴唇,尝到一股米香,恍惚极了,太阳穴发紧,神经一牵一牵地痛,扭头避开糜岭递来一勺粥,抿紧了唇。


    糜岭便放下碗,握住他的手按在腿上,郑重地一字一顿地说:“舅舅不该怀疑你,对不起。”


    他看到糜岭手背和臂膀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血印子,指甲划出来的伤,只能是他抓的了,可糊涂地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的事,只真切地觉得眼睛里仿佛也有血印子般的痛,同时又感觉到右手心下糜岭那条伤腿在一颤一颤地发着抖,仿佛有只小牛犊举着牛角气势汹汹地冲撞着他掌心。他的心跟着那颤动惊跳,迫着他继续坐在这儿听糜岭说话。


    “你好好吃饭,好好养身体,往后要舅舅做什么补偿都可以。你想下山,想去舞会,那么你把这碗粥喝了,舅舅马上就带你去。”


    他张了张嘴,想说没有周盛业的同意,他不可能下得去,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何必多言,左不过这也只是糜岭哄他吃饭的好听话罢了,于是问道:“你把我当替代的这件事又怎么说呢?你怎么不跟我道歉?”


    糜岭沉默片刻,说:“对不起。”


    姜瓷听不出来他的歉意,只觉得他低沉沙哑的嗓音四面八方压过来刀片似的割着他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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