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门,风裹着细碎的雪向我的脸扑来,外面的屋顶、树枝、地面都已沥上了白色。我伸手,这些雪有些从我指间飞过,有些掉落在我的掌心里。转眼间,已经四个月了。再多的不甘、恐惧、彷徨都渐渐消磨在过去的四个月里。我渐渐地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有时惊觉,才发现自己其实不属于这里。
北方的雪不比南方,我将手中聚拢的雪一扬,回身掩上了门。屋子里的火炉烧得通红,我才感觉两颊和耳朵已经冻得失去知觉。
“笃笃笃。”
“谁?”我正围着炉子发呆,忽听见有人敲门。
“是我。”
我哭笑不得,只得过去给他开了门。见门外站着的是颜路的一个贴身小厮。
我一愣,忙道:“是颜先生有什么事么?”
“先生说天气渐冷,姑娘又要打扫庭院,仔细冻坏了手。所以叫我给姑娘送这个来。”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陶瓶递到我眼前。
我伸手接过,细细打量。陶瓶制作精致,小巧玲珑,上面刻了几株竹子,或挺拔修长,或小巧隽秀,叶络分明,栩栩如生。
“先生说,每每洗了澡涂在手上,脚上,或是耳朵上,可以防止长疮。”
“我知道了,辛苦你过来一趟。你回去后,替我谢谢颜先生。”
“好。”
我关上门回身坐下,打开瓶塞,凑到鼻尖,一股清香悠悠飘到鼻尖。
今夜风雪极大,我在门外踌躇了一会儿,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我推门进去,脱下斗篷,抖了抖落在身上的雪。见颜路一如既往坐在灯下静静看书。
“颜先生,我来了。”
他抬头,冲我一笑。我的脚步一顿,转而笑嘻嘻地快步走到几案前坐下。
“颜先生,昨日我去藏经阁随便找了本竹简,上面的内容已经能读个大概了!”
他将火炉往我身边推了推,一边微微笑道:“那很好。”
“颜先生送过去的冻疮膏,我用了。谢谢颜先生。”
“子往。”
“嗯?”
“你送的……这个……耳套?”
“嗯!”
“……也很好,谢谢你了。”
“颜先生不必谢我,这段日子来,子往在生活上对颜先生多有叨扰,无论是学习上,还是生活上,颇让颜先生费钱费时,为颜先生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是子往唯一的回报。”
来的时候在手上抹了些他送的冻疮膏,今夜学习的时候,那股清香似乎一直在鼻尖萦绕挥之不去。我偷偷望他,思绪随着这股味道摇摇晃晃,悠悠荡荡,从窗外望去,几枝梅花傲寒开放,雪花红梅,相互映衬,形成了这冬日里最和谐的一道景象。
“子往。”颜路无奈笑道:“集中注意。”
“颜先生,今夜的雪有一股香味。”我笑看着他,眼似秋水,脸若红霞。
他的眼中充满惶惑:“可又胡说了不是?雪怎会有香味?”
“我听人家说过一句话;‘梅花香自苦寒来’,若雪本身无味,怎会染得梅花一段香呢?”
他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淡淡笑道:“你说得有道理,我们继续学下去吧。”
我说得毫没道理,梅花自带一段香,不过梅花自有傲骨,天气越寒,花开越盛。颜先生,如果你是冰冷难近的雪,那我就做那傲寒开放的梅花。
“今日就到这里吧。”他放下竹简:“天色不早,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点点头,起身道别,却见他也起身走向门口。
“今夜风雪太大,我送你回去。”他见我奇怪地看着他,解释道。
“不必了,颜先生还是在屋子里待着的好。外面太冷,我怎么过来,怎么回去就好。”
“我送你。”他说着,已经撑开了伞。
我见他坚持,再拒绝未免扭捏。索性跳下台阶跳到他的伞下,和他并肩朝我屋子走去。
夜风呼号,吹动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大雪已经整整下了一天,地上积起了厚厚一层雪,借着风灯发出的光亮,我们缓步沿着小路回去。庄内大多屋子皆已熄灯,夜阑寂静,只听得见我们脚下“咔嚓咔嚓”的踩雪声。
这漫天风雪,凛人的寒意,空旷的世界,有他持伞与我并立,一切似乎都已经不那么可怕。
路再长,终究会有尽头。我停步转身:“颜先生,我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他指了指我肩上落下的雪:“虽然穿得厚,若雪融化渗了进去,让湿气侵入了身体,对身子不好。进了屋子赶紧将雪拂去,围着炉子暖一暖身子,晚上再将衣服挂在炉子边烘一烘。”
我瞥见他肩头也落了几片雪,伸手将它们拂落,笑答道:“一把伞两个人撑终究挤了一些,颜先生回去之后可不要再让雪沾染到身子上了。”
他回应给我一个淡淡的笑,道了声“告辞”,转身离开。
我又站在门外好一会儿,待到那盏风灯在黑暗中变成了一个小点,才转身推门进去。
第二天天还未亮便早早起来。见送饭的小厮还未将早食送来,便随意吃了些冰冷的糕点掩了门出去。一出门,雪便夹杂着一股冷风直灌进脖子。
我将风灯放在路边,借着它发出的光开始扫雪。在有学生来上课之前,终于将这一段路中央的雪扫干净垒在路旁。我拄着扫帚微微躬身休息了一会儿,直到觉得腰没有那么酸后才缓缓直起身子。却见颜路正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竹简站在我面前几步开外。
“颜先生,早啊!”
“早。”
“你要去上课么?”我指了指路那边的闻道书院。
他点了点头,上前几步到我面前。一把伞,又将漫天飞雪与我隔绝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