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醉仙楼。
雅间内纱幔微拂,舞姬翩跹,香炉里盘旋出逶迤的青烟,熏得室内乌烟瘴气。史之尧箕坐在小几前,感觉无法呼吸。
永阳郡王舒适地倚在美人怀里,任由她们喂酒。许久,他醉醺醺地支起头,看见史之尧黑着脸应付清粥小菜。
“怎么了,尧尧?”贾贺宇凑过来问。
永阳郡王给旁边的舞姬使眼色,他了解史之尧为人,但要替表妹试探一番。
婀娜的舞姬扭着柳腰朝史之尧款款走来,靠近他一坐,酒杯一举:“小女子为将军祝……”
她娇滴滴的脸蛋刚抬起,一下撞上透着杀气的寒眸。锦衣少年明明生得极俊,却透着股武夫锐气,好像她再敢冒犯一下,他就要砍人似的。
舞姬吓得脸色煞白,柔夷发抖,杯中酒水颤巍巍洒了出来。
永阳把可怜的舞姬拢到怀里,笑歪了身子:“瞧瞧你,要吓死人!”
贾贺宇乐不可支:“我说尧尧,还没开过荤吧?”
史之尧剜了他一眼。他今天是被这两人硬押过来的。
贾贺宇打趣,“有了崇宁公主,谁还看得上这些胭脂俗粉。”
永阳想到娇滴滴的妹妹,正色道:“你可要对她好一点,她性子软,受了委屈宁肯憋着也不抱怨。你要是欺负她,本王绝不答应。”
性子软?史之尧讥诮地勾起嘴角,“她是君,我是臣,只有她欺我的道理。”
这笑放在永阳和贾贺宇眼里,就成了暧昧不明的铁证。
贾贺宇奇道:“从没见你守过规矩,今儿怎么想起君臣之礼了?”
永阳调笑:“难不成真被出水芙蓉勾了魂儿?”
史之尧何尝不知二人拿他取乐,可转而想到出水芙蓉,脑中一闪而过温湿软绵的触感。
他这些天总会平白无故想起她。史之尧陡然问:“她好看吗?”
永阳:“什么?”
贾贺宇怔了半天才找到舌头,“你都把人抱了摸了,还不知道长啥样儿?”
史之尧眼看向别处,闷声:“回回见她都在夜里,乌漆嘛黑的。”
永阳仰面大笑:“美不美的,洞房不就知道了?”
男人说起荤话,总会一时收不住。
觥筹交错间,外面传来热闹喧嚷声。
“怎么回事?”永阳问。
美人回道:“回殿下,南渊先生的新作要拍卖。”
“南渊先生?”史之尧问。
美人道:“南渊先生是醉仙楼有名的墨客,最擅书画,总有客人一掷千金求得他的大作。”
醉仙楼属于秦楼楚馆,最吸引文人书生,有许多博学多才之人靠写诗作画谋生。
“南渊出身官宦,可惜从不示人,神秘的很。”永阳郡王说,“不知是哪家的士大夫。”
“该不会是温亭书吧?”贾贺宇说。
“不会。这厮写不出这么磅礴的诗句。”史之尧嗤笑。此时他们出了雅间,来到栏杆处,看着高高挂起的山水大作。
贾贺宇说:“听说这厮最近失意得很。”
“那可不,梁太后乱点鸳鸯谱,之前想把崇宁指给他。八字没一撇的事儿竟传到他耳里,这人得意得差点上了天。我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永阳郡王说完,勉励地拍了拍史之尧的肩。
贾贺宇笑道:“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成了笑柄。”
谁知,说曹操曹操到。楼梯口忽而传来熟悉的声音,醉醺醺的温亭书被两个侍女搀扶着上楼,嘴里还在胡言乱语:“她算个什么货色……罪妇之女而已,上梁不正下梁歪……我不要的破鞋,留给了姓史的!”
闻声,永阳的脸迅速沉下来:“什么人,敢在本王面前撒野!”
史之尧转身问贾贺宇:“你看,我脸红不红?”
“啊?你咋突然问这个?”贾贺宇说。
“就问你红不红?!”
“红啊,有点儿红!”
“嗯!”史之尧拍拍他的肩,“记住,我醉了。”
他说完,撸起袖子大步走向温亭书,一记铁拳直冲对方面门!
没等永阳郡王搬出尊卑礼法,他已经解决了问题。
积善宫偏殿。
舒窃回来时,崇宁正和蓁蓁一起看最近铺子的进项。
蓁蓁捋着各庄各铺的账册,舒窃从怀里掏出一千两银票。
“恭喜殿下,新作卖出高价,这次买单的是周祭酒家的大公子。”
蓁蓁笑道:“殿下手里的铺子,就属醉仙楼流水最大了。”
银子哗啦啦往她荷包里流,崇宁心里忧虑稍解。她虽有宫中份例和封赏,但若能自己做些事,获得的价值感就不一样了。
醉仙楼一开始是信王收拢官场情报的地盘,后来被先帝收回。崇宁及笄时,从太后那里重新获得这家铺子。
两年的精心打理,这里成了崇宁在宫外设置的岗哨,名义上的管家是舒窃。
“还有一事,要同殿下禀报。”舒窃顿了顿,“听美姬阿沁说,中郎将在醉仙楼打了温亭书。”
崇宁:“为何。”
舒窃看一眼崇宁,小声:“姓温的辱没殿下生母,还说殿下是罪妇之女,上梁不正下梁歪……”
“满嘴喷粪!活该这厮被打,没满地找牙都算便宜他了!”采苓气得发抖。
崇宁不怒反笑:“我挺喜欢他这性子,耿直刚烈口无遮拦。这等没城府的人,岂不比中郎将好应付?”
“嘴长在别人身上,任他们去说,又少不了我一块肉。”这点气量她还是有的。
但敢辱骂娘亲,她断然要记在心里。
舒窃:“那厮被打得鼻青脸肿,还威胁说要告御状,好好叫皇帝治将军的罪。”
“这等小事,怎么好让皇兄操劳。听高公公说他近来忙于案牍,瘦了不少。”崇宁说,“叫燕婉熬完养神的汤药送去,就说是本宫亲自做的。”
“至于温家那边……”崇宁凝思,“去库里挑些御赐的贵重之物送去,就说本宫替中郎将赔不是。我再写两封信,一并派人送去。”
有她这位皇亲国戚出面,温千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息事宁人。
采苓咕哝:“殿下真是以德报怨。御赐的物件给了姓温的岂不浪费?”
崇宁淡淡道:“与温家无关,卖史之尧个人情而已,免的他以后不依不饶。”
一想起史之尧,她就想到永宁帝颅顶消失的银针。先帝驾崩那夜,他几番试探,好生难缠。
聪明又多疑的人,总让她放心不下。
午后的相府透着股死气沉沉的戾气。
温千琳立于紫檀雕花案前,一身月白纹鹤直裰衬得他格外清朗,虽年近四旬,却美髯柔顺面容姣好,颇有几分文人风骨。若不是茶盅碎片掷得满地都是,没人看出他刚刚发过雷霆之怒。
堂下跪满奴婢,一个两眼乌青,嘴角滴血的青年被小厮搀扶着坐进圈椅,屁股刚一着椅面,“嘶”得一声倒抽冷气。
温亭书道:“父亲可要为孩儿做主!”
温千琳扭头剜了他一眼。
正妻死后,他迟迟没有续弦。儿子眉眼间更像亡妻,他这些年疼爱有加,谁想惯成了这股窝囊样儿!
以他如今的权势,皇帝亦要让他三分,谁知整日后院起火,不是女儿当街受辱就是儿子青楼挨打。若传到官场,他如何立足?!
更遑论,两次栽在同一人手里。
“史之尧。”温千琳从牙缝里挤出三字,清逸的五官扭曲了起来。
门外传来窸窣脚步声,随后是一道清润的女音:“怎么了,剑拔弩张的。”
温婉娥从屏风后款款走来,笑脸盈盈,眉目间透着淑静,任谁见了都觉得舒心。
温千琳平静稍许,问:“怎么没歇晌?”
“女儿有罪,不能替父亲兄长排忧解难。”温婉娥福礼。
她一抬眸,案上敞开的礼盒里是一对成色极佳的和田玉如意,旁边有一封展开的信。
温婉娥拿起信件默读,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劝慰之言,意思是让温千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崇宁公主有心,可惜字字偏袒,对弟弟无半点体恤。”温婉娥睨一眼孪生弟弟,果然见温亭书眼神失意。
“若没这份礼,尚且好办。我亲自去史家走一趟,问定远侯要个说法,杀杀史之尧的锐气。可崇宁公主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哪儿能不卖个面子。”
“公主是皇帝身边红人,父亲更是!”温亭书怒道,“不如父亲一纸御状告到皇帝那里,让他为我做主,也好让文武百官知道史之尧是个什么东西!”
“放肆!”温千琳斥道,“你让为父的颜面往哪儿搁?”
此事难就难在不能惊动百官,不然面子里子都保不住。若要他息事宁人,他却咽不下这口气。
温亭书见他不言语,急道:“父亲难道要放过史之尧?!”
一提史之尧,温婉娥眸色微动,继而缓缓道:“中郎将性情中人,又是武夫出身,难免骄狂。再说,弟弟辱没公主在先,就算当时中郎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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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放过你,恐怕随行的永阳郡王也不能放过。”
“永阳郡王乃崇宁公主的表哥,与中郎将一向交好,即使爹爹告了御状,恐怕永阳郡王也会求情,不保皇帝法外开恩。何况弟弟本就理亏。”
温婉娥一席话,说得轻柔且有力,与温千琳所思所想完全一致。
“你这妮子,怎么向着外人说话!”温亭书怒不可遏。
温千琳扭头瞪视:“那你说,怎么办。”
温亭书哑口无言。
“爹爹莫慌,弟弟莫恼。”崇宁笑道,“崇宁公主的婚事朝三暮四,先说是指给弟弟,后再指给中郎将,如此反复,才让弟弟心生怨怼。骂她是破鞋,也不为过。既然事因崇宁公主而起,不如在她身上做做文章。”
温千琳越看女儿越舒心,只问:“婉儿说,如何做文章?”
温婉娥一边弯腰拾捡茶盅碎片,一边不慌不忙道:“弟弟的怨言并非全都不对。崇宁公主乃罪妇所生,她的生母辛庶人弄权时,牝鸡司晨祸乱宫闱,在府里豢养面首,使得公主至今不知生父为谁。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确实如此。公主身上融着这等贱妇的血,难道定远侯府愿意让她进门?”
“婉儿所言虽是前朝旧事,但句句属实。不如让人去坊间散播流言,把崇宁母女的名声搞臭,如此既能挑起史家嫌隙,又好替弟弟出气。”温婉娥将帕中碎片交给花穗,又道,“流言四起,崇宁公主有这样的娘亲,岂不自觉羞愧?中郎将素来倨傲,怎肯要她?即便她能嫁进史家,史家长辈定会心怀芥蒂,与她不和。两人婚后少不得争吵,到时候我们只需坐山观虎斗,定叫崇宁公主和史家成为京中笑谈。”
温千琳捋着胡须,颔首:“人言最是可畏。”
“明日面圣不必提起醉仙楼一事。爹爹不提,我看何人敢提?爹爹稳若泰山,才能掩人耳目。”温婉娥道,“崇宁的表妹元昭郡主正值妙龄,爹爹可以求皇帝赐婚。以爹爹如今的权势,皇帝不得不卖您面子。如此,弟弟能保住颜面,温家亦能傍上勋贵,岂不两全其美?”
“可是我不喜欢元昭。”温亭书低头嘟囔。
温千琳没理蠢儿子,再看小女儿,越看越是喜欢。论性情容貌,她与自己最是相像。
“还是婉儿细心周到,为父便依你的意思办。”温千琳顿了顿,“只是这些天委屈了你。”
温婉娥眼眸一笑:“女儿不懂,委屈之事何来?”
温千琳一怔,旋即笑道:“无事,无事!”看来,当街坠马的事当真困不住这丫头。
他摆摆手让所有人退下,沉思片刻看到案上的玉如意,他转念想起崇宁,一瞬间思绪转向长公主,随后想起昔日的信王。
桀骜英武的紫袍男人于眼前一晃而过,即便隔了这么多年,仍让他心惊担颤。
内疚于心中一闪而过,温千琳走到窗前远望富丽堂皇的府邸,沉吟片刻,又踏实下来。
成王败寇,有时只在一念之间。若无当时那一念,他就不会有今日的富贵荣华。
“辛寻安,你可别怨我。要怨就怨你自己无能,连命都保不住!”
温婉娥与温亭书一同离开,理都没理这个双胞胎弟弟。
花穗扶她回院,进门就笑:“小姐聪慧,三言两语就哄得老爷欢心。公子和小姐一比,简直是个草包。”
温婉娥傲道:“我若是个男儿定要立一番事业,不必把时光浪费在深宅后院。”
只可惜生了个女儿身,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婚姻大事都不能做主。
她躺到次间榻上,从引枕下抽出话本,看着看着,话本里的江湖游侠跃然纸上,于蒙蒙春雨中将她一揽入怀。
自从在朱雀大街遇见史之尧,她心里的侠客就有了脸。
另一边,温亭书被小厮搀扶着回屋,刚趴上榻就见门房来人。
“公子,有您一份信。”
“信?谁送的?”温亭书问。
“小人不知。送信的人说要您私下过目,切勿声张。”
门房递过雕花的窄长信盒,木盒精致,好像闺阁之物。
“下去吧。”
下人退出去,温亭书才打开木盒,信封散着淡淡清香,上面竖着写下一串秀气小楷——“寺丞亲启”。
温亭书不由咧开嘴角,一时间忘记了身上的伤痛。
他急忙撕开信,里面有两张信纸,分别写了两首诗。一首是他上回在西苑水榭二楼所作,另一首回赠诗落款写着“元雪”二字。
“公主!”温亭书心中大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