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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朕开窍了

作者:予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1』


    大家好,我叫廉禾,今年三十六岁,是个普通的中学语文教师。今天我想讲个故事,关于一个男孩如何长大,又如何在成长中迷失自己的故事。


    当然,全文纯属虚构。诸位就当是个蹩脚小说家写的三流故事,看完笑笑便可,不必在意。


    相信科学,遵纪守法,千万别学我年轻时干的那些糊涂事。当然如果你父母极其开明,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2』


    我二十一岁那年,曾疯狂地爱上了一个男人。


    他是我的高中数学老师,大我三岁。


    三,挺吉利的数字。一直以来,大家都这么认为,我也如此。不过,无论翻来覆去几经思考,我还是觉得这次是我运气不好。


    这段感情来得猛烈,去得仓促,像场夏季的雷阵雨——轰轰烈烈地开始,满地泥泞地结束。


    现在我是个标准的异性恋,有温柔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当然女儿是领养的。因为我无法忍心让一个互不相爱的以及有生理疾病的人为我生育。


    而每天批改作业到深夜时,妻子总会给我热杯牛奶,替我按按肩膀使我精神放松。这样的安稳日子,我很知足。


    只是几次我在课堂上讲到《项脊轩志》里“庭有枇杷树”那句时,粉笔会突然被折断。


    这时学生们总能看到,他们一向严肃的廉老师下课后独自走到学校会堂里,望着窗外发很久的呆。


    那棵枇杷树,是谁种的,我已经不记得了。


    枇杷树……


    『3』


    我出生在一个贫瘠的小村庄,那里至今还保持着八十年代的样貌。


    记忆中的夏夜总是闷热难耐。一盏灯泡悬在房梁上,昏黄的光晕里飞舞着不知疲倦的蛾子。


    老式吊扇在头顶嘎吱作响,转动的阴影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像张牙舞爪的怪物。


    我那时的胆子同蚁般大小,再加上小孩儿思维活跃,一经各种胡思乱想便胆战不已。


    有时我曾想过,那个破掉牙的风扇会不会甩下来劈了我。于是种种思想斗争下,我再也受不了,便寻求帮助。


    “奶——”


    我缩在被汗水浸湿的凉席上,带着哭腔喊:“电扇要掉下来了!”


    我奶骂骂咧咧地跑来,手里还不忘拿着她那把宝贝蒲扇:“大晚上哭哭啼啼个什么劲儿!男子汉大丈夫勇敢点!别磨磨唧唧跟个神经病似的。”


    于是我马上不哭了,也不敢再去想,因为怕被骂。


    我奶那时候就说我矫情。


    但最让我困惑的是,既然家里这么看重男丁,为什么我的出生仿佛是个错误?


    每次我缠着问“我从哪来”,父亲就会把搪瓷缸往桌上一顿:“河沟里捞的!再问给你扔回去!”


    母亲在灶台边对父亲冷笑:“早知道就该捞个女娃,还能早点嫁出去换彩礼。”


    我服了。


    不过后来我才知道,我根本,或者说本来,我就不属于这个家。


    原来如此。


    不是自己的,又怎会珍爱?


    『4』


    初二的时候,我因为作文写得好,被老师推荐参加作文比赛。


    我非常高兴,在比赛前一个月就日夜练习,每天练笔写几句,顾不上学习作业和其他事情。遇到不会的就找教科书背好词好句,天天学天天写。


    总之就是拼了老命地准备。


    比赛那天,我穿着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白衬衫,袖口洗得发黄。坐在考场里,手心全是汗,笔差点握不住。


    题目是《我的梦想》,我写了整整三页纸,关于想当一名教师的梦想,


    ——因为我村里唯一的小学老师,总能用一支粉笔变出无数可能。


    一个月后,校长亲自来我家送奖状。那张纸上烫金的“一等奖”三个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晃得我眼睛发酸。


    而我那个老爹蹲在门槛上抽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写这玩意儿能当饭吃?”他吐出一口烟圈,烟灰弹在我刚擦干净的地上,“有这功夫不如去地里割草喂猪。”


    我真是靠了,我刚扫好的地,就这么被糟蹋了。


    那天晚上,我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一遍遍看那张奖状,纸角都快要被我摸出了毛边。


    第二天醒来,我发现奖状不知何时被撕成四片扔在灶台边,正好用来引火。


    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这次比赛会给500元稿费。


    我以前总想,为什么我那么单纯。我甚至不知道那张奖状是怎么到灶台边的。


    如果我当时说了稿费的事,他们就不会把奖状扔了吧。


    当然,稿费我开始留着呢,可也被我那个猪狗不如的表哥偷了又抢走了。我通过努力换来的成果,今夜会在花天酒地的场所被轻易挥霍掉。


    或许,是我不配。


    怪不得身边最亲的人都早早离我远去了。


    『5』


    中考我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暑假结束后离开那个总是飘着猪粪味的村子时,我背着编织袋头也没回。


    袋子里装着三套换洗衣服,一罐腌咸菜,还有藏在袜子里的八百五十块钱


    ——我暑假在偷偷去砖厂搬砖挣的。


    开学典礼上,校长在台上讲得唾沫横飞,我站在最后一排数操场上的蚂蚁。


    忽然人群骚动起来,我抬头看见一个穿西装的有些痞帅的男人正往台上走,他衬衫领子一边翘起,后脑勺有撮头发顽固地支棱着,像棵倔强的狗尾巴草。


    这人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他是怎么做到这么邋遢还有点小帅的。


    “这可是新来的数学老师,听说他叫游松。”前排女生小声议论,“听说人特别凶,上学期在市重点都把学生骂哭过。”


    旁边一个扎高马尾的女生接过话:"白瞎了这张好脸。”


    我也这么认为。


    那个新来的据说很凶的老师接过话筒时手腕抖了一下,话筒发出刺耳的啸叫。全场哄笑,他却像没听见似的,直接开始讲介绍词。


    阳光穿过梧桐树叶落在他肩膀上,像是他整个人都在被上帝幸运地眷顾一样。


    他一直都是幸运的,直到现在我还坚信不疑。


    『6』


    第一次月考后,游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桌上摊着我的卷子,有一道大题我用了三种解法,草稿纸边缘还画了只戴眼镜的乌龟。


    不得不说,那只乌龟是我画的。不过游老师似乎没认出来这是他。


    “步骤跳太多了。”他手指点着卷面一本正经地分析,似乎忽略了那只乌龟,“但想法很有意思。”


    他从抽屉里抽出本《数学之美》递给我,书脊用透明胶带缠了好几层。


    我接过来时闻到淡淡的纸墨味,和他身上那股廉价肥皂的气息混在一起。


    之后每次一有空闲时间,我总会在空教室里“偶遇”他。借口是有几道大题不会,而他也十分乐意为我讲解,即使他知道我已经完全熟练掌握这些知识点。


    当然有时他会突然扔过来一道题,测试我的真实水平,我解不出来他就冷笑,可劲儿冷笑。


    但解出来他就从皱巴巴的烟盒里摸出颗水果糖给我——虽然每次都是快化掉的糖。


    开始高一还好,时间略有空闲,但由于高二快要高考,渐渐地除了上课和偶尔我去询问问题时我们才会见上两面。


    当然这是后来的事了,高一,我还是比较清闲的。对于我不在家的时候来说。


    『7』


    深秋的某个傍晚,我在操场上偷偷跑步。我们学校管得较松,所以我经常帮室友干些杂活,然后索要一点报酬当作自己的生活费。毕竟当时父母已经快和我完全断绝关系了,除了回家可能会给我做顿饭外,其他的一律不管。


    在教学楼角落里,我撞见游老师在抽烟。他蹲在双杠底下,西装下摆拖在地上沾了泥,烟头在暮色里明明灭灭。


    看见我时他愣了一下,然后拍拍身边的水泥台。


    “会抽吗?”


    我摇摇头。我可没那个坏毛病。


    “挺好。”他把烟掐灭,“你妈妈……最近还好吗?”


    我僵住了。上周邻居给学校打电话转告我,说我爸又发酒疯砸东西。


    我请假回去时,看见我妈额头结着血痂在喂猪,见我就笑:“回来干啥?……哦,饭在锅里。”


    我当时都怀疑那不是我妈。我妈被替换芯子了。


    后来我才知道妈并不是突然对我好,她只是被逼无奈。为了在这个小山沟里活下去,她只好表面装作同流合污。


    我才知道我妈本来是天上翱翔的雄鹰,却被我爸那个畜牲不如的东西硬生生折断了翅膀,然后拴上绳子逼她下蛋。


    我记得游老师给我说过,我妈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陈向阳。


    都说人要在黑暗困境中磨练才有可能成长,可她本来就该向阳而生,在爱的浇灌下肆意生长开花。


    原来,妈妈一直是爱我的。


    真好啊。


    但我宁可这世界上没有我。


    或许我也本来该叫她,陈阿姨。


    『8』


    游老师从兜里掏出颗糖塞给我,这次是草莓味儿的。


    “我小时候,”他望着远处的篮球架给我讲,”我爸用皮带打过我,整个带子都抽断了,背上那叫一个鲜血淋漓。就因为我没听他的话早早辍学赚钱去。”


    晚风吹乱他的头发,那撮呆毛晃啊晃。我突然鼻子一酸,豆大的眼泪砸在糖纸上啪嗒响。


    我看到游老师手忙脚乱地翻口袋,最后用一张快包浆了的纸巾给我擦脸,粗糙的纸面蹭得我脸发痒。


    “哭什么哭。”他一脸凶巴巴地说,手指却轻轻拍我后背,“男子汉大丈夫……”


    这话让我想起了奶奶,于是我哭得更凶了。


    奶奶也这么说过,但他们的意思完全不同。


    我那时已经明白了一些事,我知道其中蕴含的感情。


    但我还是想说,这人怎么跟我奶似的这么不会说话,安慰人说点别的不好吗。


    他叹口气,突然把我脑袋按在他肩膀上。西装料子粗糙,带着有些呛鼻的烟草味儿和淡淡的人味儿。


    我觉得游老师身上好暖和,比任何广告上推荐的暖身神器都好使。


    那天之后,我发现自己开始留意他喝水时滚动的喉结,改作业时微蹙的眉头,还有在黑板上写字时露出的那截手腕。


    有次他弯腰给我讲题,我盯着他光滑的脊背看了好久,久到他说“听懂了没”时,我心跳如雷,震耳欲聋。


    我当时只有两个感受:第一,游老师身材真好,好想伸手摸摸;第二,怎么会有人的脊梁骨长得这么标准,就像从医学书上抠下来粘上去似的。


    不过我知道,我和游老师之间的感情不再是师生情。


    这是单方面的我认为的。


    你说,好奇怪啊,我怎么,怎么会看上一个男的呢……


    『9』


    可能是我本人长得比较帅然后学习也挺不错吧,那段日子我的课肚里总是塞满各种信件。有女生写的,也有男生写的。有的字迹清秀,有的歪歪扭扭,还有的夹着干花或小贴纸。


    班里那个总对我斜眼的男生,不知怎么发现了这事儿。那天课间跑操前,我注意到他盯着我的抽屉看了很久,嘴角挂着令人不适的弧度。


    果然,跑操刚结束,我就被叫到了办公室。


    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有游老师一个人,其他老师的座位都空着,茶杯还冒着热气,想必是临时开会去了。


    我拐个弯走到游老师的位置那,接着直挺挺站着。


    游老师的办公桌很干净,玻璃板下压着几张试卷和课程表。他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间那支红笔转得飞快,在阳光下划出道道残影。


    "廉禾同学,听说你最近挺受欢迎的是吗?"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我抿着唇没吭声,目光落在他手边的作业本上。那上面还留着昨晚批改时留下的红墨水印。


    于是他突然从抽屉里取出一叠信封,推到我面前。最上面那封粉色信封的角落,一个歪歪扭扭的爱心正对着我傻笑。


    “要不是最近我留意,我还不知道我学生身上会发生这么个事儿。”


    "十七岁,"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该把心思放在哪儿,你自己清楚。"


    我嗯了一句,然后等对方下文。


    游老师见我不再闷闷的,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继续说道:“请注意,现在学习比较紧张。”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影子。我看见他左手无名指上有一道浅浅的戒痕,像是很久以前留下的。


    我有些愣神,这是真的吗?


    对方看着我的目光漂移,忽然轻笑一声:“我也不多说你了,我觉得能考上这个学校,你自己也是有一定自控力的。”


    说完了又想了想,来了一句:"不过老师倒是想请教请教,你是怎么比我还受欢迎的?"


    ——写于2025年4月30日


    [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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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朕开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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