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罢,林秀对赵伯贯道:“你把白露带过来,我亲自问她。另外几个,先仍旧派人看守着,等我一并发落。”
赵伯贯答应了一声,去了。
不多时,两个婆子带着白露来了,三人就在书房外台阶下站定。
白露见了林秀,并不下跪求饶,神情木讷,不知魂游何处去了。两个婆子先向林秀行了礼,见白露仍站着,便一边一个压着她的肩膀,使她跪下去。白露也不反抗,身子一软,跪在地上,只是仍旧不说话。
林秀在屋里看见,也不说话,只在屋里来回踱步。自己沉思了一回,叫两个婆子退下去,叫白露进书房来。婆子退到院墙下站定,低头垂手,等待着底下的吩咐。白露便行尸般僵硬地起身进来,站在门槛后,仍是一言不发。
林秀看见她这样子,不由得心头火起。但想到此事不宜让玉笙知晓,只得忍耐着问道:“昨夜那人可是来找你的?那人是谁?”
白露像是没听见,也不答话,仍是站着,一动不动。
林秀见她没反应,心头的火又噌噌地升起来。意欲回身进里面告诉玉笙,自己已给白露找好人家,立刻就要打发她出去,又怕玉笙疑心。
想了想,勉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说道:“夫人这些日子需要静养,里里外外的人我都吩咐了,什么事都不许惊动她。昨夜的贼必是你引狼入室,幸而不曾伤及人命。不然,即使你是公主的人,我也只好秉公处理。
这事你自己说出来,我还给你留些体面。若不然,我叫人大费周章地去查,早晚也是能查出来的。只是到那时,闹得人尽皆知,你一个丫头,还有什么脸面?也是给公主脸上抹黑。”
白露听了这话,眼珠动了动,迟疑起来。抬眼看向林秀,那张俊朗的脸上此时满是怒气以及对她的不屑。
想起正月里,那张同他相似的脸出现时,上面带着些玩世不恭的慵懒的微笑。那张脸比起林秀,少了些正色,多了些玩味。她偷看得一眼时,那人便敏锐地察觉了。她再看时,那双眼已含笑看着她了。她只好低下头去,装作刚才是不经意地与他四目相对。
后来许多日不见,她在心里思想了一阵。纵然不舍,还是放下了,以为是自己痴心妄想。岂料他竟黑夜前来,藏在假山石洞里,只为见她一面。
还来不及惊讶,她就被他一把拉入怀中。突然的重逢惊得她如木胎泥塑的一般,全身的知觉都停止了,只有砰砰的心跳告诉她,自己还是一个活人。
她还在想这究竟是真实还是梦幻,便感到有些细密的吻轻轻落在她的发间,然后他开始低低诉说分别后的思念。那火热的怀抱几乎把她融化,从此她便管不住自己的心。
她不知他是如何潜进来的,他也不叫她有机会问。每一次他们在假山石洞中软语温存时,她都觉得时光的脚步那么匆忙,她还没有来得及问出心中所想,还没有听到他的海誓山盟,他就起身离去了。
若不成夫妻,便不得从容相对。这样躲躲藏藏的,终不能长久。
但他说时机未到,叫她再等。
她还在困惑时机是什么,意外却先到来。初时她以为是自己身体的原因致使信期推迟,后来渐渐怀疑起来。她见过妇人怀胎的样子,也是身体疲乏,饮食无味,甚至头晕呕吐。她慌张地把这一切告诉他,期盼他会说:“我娶你”,但是他说:“你把流云找来。”
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以为这是她和他之间的事,以为他只是后悔了,或是害怕了。后来她骗自己是他变心了,但他明明白白地说,他一开始就是来找流云的。
她不甘心,但她不认为自己受到了欺骗。她要他负起责任,他说他会负责,但要她先把流云找来。
她只好妥协。
她知道流云向来不把男人放在眼里。但她还是有些怕,怕自己看错了人,怕流云会突然转了性子。她想了三天,最终决定叫他自己死心。
但她没想到会起火,没想到会暴露。他就那样跑了,留下自己在这里独自面对。
她是怎么同林种有了联系的?
原是因为林秀。
她想起自己最初看见林秀时,他有那么俊秀明媚的一张脸,总是带着和气的微笑。他对谁都是体贴的,连底下人都能感受到他的大度。她看见公主对他冷淡,他却始终有自己的态度,并不为外界所影响。她觉得自己懂他的寂寞,于是她开始对他用心,更加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后来公主叫她去林秀身边伺候,她的心情无比激动。
这真是瞌睡来了有枕头。自己日思夜想要靠近他,机会就这么来了,不费吹灰之力。
她观察他的习惯,关注他的喜好,给他在公主那里不能得到的。她以为他会看见她的好,然后慢慢向她靠拢,两颗孤独的心就能相互温暖。
但他似乎看不见这些,对她也同对其他人一样,只有对公主不同。她看见他在公主面前放低姿态,像是在乞求她的爱。
但公主并不理会他,她有些怜悯他。她想,谁要是给他一些温存,他就会满足的。于是她羞答答地来到他面前,向他吐露了少女的心事。他却收起了在公主面前表现出的温柔,十分骄矜而粗暴地对她,将她的所有幻想全部打破。
她感受到屈辱,开始有些怨他。怨他既不愿意要她,却又对她那么好。
她也有些怨公主。这样好的男人,公主却耍性子,将人拒之门外。先前的许驸马冷得像座冰山,公主却爱得不得了,一点皇家威仪都没有。这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怨气随着时间流逝,一点一点加深。
但当林秀的兄弟出现时,她又不怨了。都是林家的男儿,都长着俊朗的脸。比起林秀,林种多了些男人的硬气。十六七岁的年纪,还没有妇人在身边。她没见过十六七岁的林秀,猜想少年时的林秀或许也是这样。她以为,先前原是她错了,林种才是她想要的。所以,林种略一撩拨,她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她眼神迷离地想了一阵,一声鸟叫又拉回她的思绪。她看向林秀,见他的脸上早已不见了和气,只有一些愠怒和烦躁。林种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
白露像看一件新奇事物一样地望着林秀的脸,因为她没有见过他这样的愤怒。他这样的愤怒,是因为昨夜的事惊动了公主。他明知答案在自己这里,却碍于公主而没有动她。她竟不知他有这样的心肠。
她料定此番凶多吉少,却不成想公主早已为她寻了后路了。但事情已无法挽回,她已怀有两月身孕。
事已至此,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她把这些事讲了个大概,只是隐去了男子的身份。她看见林秀的脸色渐渐变了,起先的轻蔑和高高在上的姿态被一种忧虑取代,而后添了些无奈。她知道,公主最怕丢脸。如果他在意公主,就也会怕她丢脸。
她看着林秀脸上的变化,知道自己猜对了,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林秀看见面前的人不见一丝愧悔,倒有些得意,有些看好戏似的,心头泛起一阵厌恶。她分明在说:我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自己确实不能拿她怎么样。
若只是单纯的私会外男,打她一顿,再撵出去配人就是了。但她竟有胆子将人引到后院来,还放了火,弄得府里上下都知道有贼进来了。偏她又是公主的人,又不能悄悄地处置,必得告诉玉笙的。而玉笙在家养了这些时,好容易好转了。若再受此惊吓,岂不又添病症?
况且后院都是女流,虽说贼人跑了,但这事传扬出去,终是不雅。秀梅秀芝秀莲三姐妹,外头的人都知道是住在这院里的。虽说事发时只有秀梅在,但闲话人家也只会背地里说,谁还能找上说闲话的人辩白呢?
看白露的神情,似乎有把握自己不会处置她。她究竟为何这样笃定,难道那逃走的男人有什么特殊的身份?
但她又不肯直说,也不知她是包庇奸夫,还是有所企图。若自己派人去查,费时费力不说,难保不泄露出去。这事不宜张扬,还是速速解决为上。
想到此,林秀沉思片刻,往身后的椅子上一坐,说到:“你既不愿供出那人来,我也不逼你。你说你已经有了孩子,也好。上月赵四的老婆死了,留下两个孩子没人管,他来求我再给他寻个媳妇。赵四家从来都是安分守己的好奴才,我已答应他了。
这些大点的丫头里,郁金不合适,晴烟是个没心眼的,她哪里会照看小孩子。流云晚霜和大雪呢,人家都是大姑娘,嫁给人做填房也不好。恰巧出了你这个事,我就将你配给他。他有孩子,你也有孩子,谁也不吃亏。你的嫁妆我给你出,你还能得赵四媳妇的一副嫁妆,倒也好。好了,你下去准备准备,明日就过去吧,我过会儿就叫赵管家带你去见见赵四。你下去叫流云过来,我有话问她。”
说罢,拿起茶碗来喝了一口。
白露本是想看他着急的模样,故意不说出林种来。后面却听他说如此办理,心下着慌,赶忙说道:“我不去。我是公主的人,我要等公主发落。”
林秀听了,放下茶碗道:“我刚才说了,这事不许惊动公主。你不过是个丫头,这些微小事我还是能做主的。等她再养好些,我提一声就是了。怎么,你还想给你办场婚礼庆祝吗?怀着野男人的孩子嫁给鳏夫做填房,这是什么光彩的事吗?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你的这些姐妹们面前我就不提你的丑事,你们日后也好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