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微风,火趁风势,呼呼地一直刮到屋角上去了,燃烧的屋角在天上映出一片红光。街上有人睡眠浅的,听见这边吵嚷,就披衣起来看。及至看见起火了,便敲起破缸,把半条街的人都吵醒了。众邻里听见有人喊走水了,都拿盆的拿盆,提桶的提桶,围在林家后院墙,等着里头开了门好进去救火。
幸而火势不大,且发现得早,救火又及时,其他地方并没烧着,只烧了屋子一角,并屋里的帐子、两只凳子、一口柜子和一架床。底下人灭了火,收拾了残局,清点了烧毁的物品,将情况报给了赵伯贯。
赵伯贯派他儿子赵小磊去通知众邻里,说火已救下了,深夜惊扰了各位,深感歉意,请街坊们回家安心歇息。众人听说火已灭了,又问得无人受伤,都说没出事就好,各自回家安歇。
又有底下人来报赵伯贯,说姚家花园角门被贼人开了,贼已不知所踪。赵管家亲自带了人过去看,门却是好好的,并没被撬。两只黑狗如同死了一般,睡在地下一动不动。问那里看守的魏老婆子,那婆子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赵伯贯见她神色慌张,对答不似往常,便叫人把她绑了。
起火的屋子是白露同明岚住的,她二人却不在现场,倒是流云一个人在屋子里。据她说她是来找白露的,进来没见丫头们,只看见一个贼,放了火就跑了。赵伯贯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便也派人看守住。
众管事人等跟着赵管家四处查看过了,见已无别事,就各自回去,独赵伯贯带着三四个人来回林秀。
林秀才听见外头有人喊走水时就起来了,站在院子里看那边火势如何。见火光不大,且才起来就被扑灭了,因而也没过去看。不多时赵伯贯过来了,林秀听说损失不大,最重要的是无人受伤,也不在意。
只是这火不知如何起来的,跑掉的贼人又是哪里来的,这却要查个清楚。林秀听赵伯贯说了白露、明岚和流云之事,疑心她三人中有人与那贼人勾结,引贼人进来纵的火。
但此时天晚,不便深究。林秀只叫人把白露三人并那守门的婆子看守起来,明日再加盘问,又叫底下人再巡视一遍。等底下人来报说四处院门角门皆已关好,并无异常,他才回去睡觉。
进来时玉笙已经叫人点了灯。林秀见她披衣坐在床上,紧走了两步过来,伸手握住玉笙的手揉搓着,随后一边口里嗔怪,一边按她睡下。玉笙虽听话睡下了,那眼睛却还只管看着他。
郁金接过林秀的外衣,又理了理铺盖,见他二人都已睡好,便吹了灯出去。
玉笙问外头怎样了,林秀只道:“嗐,丫头们不小心,打翻了灯盏,烧了一架床而已。这并没有什么,都是底下人小题大做地吵嚷起来。我已经吩咐他们小心了,又派人四处看了一遍。这些时晴不上五天就要下雨,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咱们这院子又到处是大水缸,那边又有池塘,救火的人手也多,哪里烧得起来。”
玉笙听了,信以为真,也就安心睡了。
次日起来,趁着玉笙在里头梳头洗脸,林秀先叫过几个近身伺候的丫头来,吩咐她们不要对夫人说昨日起火的事,免得惊吓了她。后又叫人把赵伯贯找来,说昨夜的事不必回夫人,都一一地回明他便可。赵伯贯不知他的用意,只是唯唯而退。
这天,林秀只到衙门点了卯就回来了。回来换了衣服,进到里面时玉笙正洗了手准备做针线,见他回来,也不问他,只笑着道:“你来得正好。我看你书房里有一副枇杷山鸟的水墨画,画得极是传神。只是意境虽好,却不适合做绣品。今日得空,你替我再画一幅枇杷的工笔画,配色再艳丽些,鸟再画小些。”
林秀听了,往凳子上一坐,笑道:“那画是人家送的,你要我画我还画不出呢。若是要我画工笔也不难,只是我替你画了,你拿什么谢我呢?”
玉笙听他如此说,假意恼怒道:“你愿意画就画,不愿意画就算了。请你画一张画,还跟我要谢礼。买姚家房子的三百两我还没找你要利钱呢,你今日就这样。”
才说了两句,就听见一个女孩子说道:“大哥哥也真是的,大嫂子叫你画一张画,你还要什么谢礼。要是夫妻之间还要算得这么明白,那大嫂子自从来了咱们家,替你料理家务,孝敬长辈,照看弟妹,这事,你又怎么谢大嫂子呢?”
玉笙听了,也没看说话的是谁,只接口说道:“问得好。要是这样钉是钉铆是铆地算起来,你欠我的倒多多了呢。”
众人回头看去,见是秀芝秀莲并秀薇来了,才刚的话便是秀薇说的。于是各人互相问好让座,丫头们去倒了茶来,几人又各自归座。
林秀见秀薇帮着玉笙说话,笑问她道:“你大嫂子才来了不到一年,怎么你们都投靠她去了?我这个大哥哥才同你们是一个林呢!”
别人还不及回答,秀薇抢着说道:“外头的事需要仰仗大哥哥,家里的事可要凭大嫂子做主。我们几个女孩儿家天天不出大门,自然是受大嫂子庇护。大哥哥男人家,也不如女子心细,不能事事照管我们。因此,我们自然要抱紧大嫂子这颗大树了。”
林秀听了,朝着玉笙挑眉一笑,说道:“你来的日子不长,倒是挺得人心。”
玉笙也不理他,自顾自顺着秀薇的话说道:“别人或许心细,我却是没那么多成算,不过是将就着管罢了。也亏你大哥哥不放心我,差不多的事他自己还想着些。要不然,光靠我自己,还不知闹成什么样呢。”
众人听了,笑了一阵,又说别话。
林秀见她们在这里说笑,又讨论起这个怎么刺,那个如何绣,便自己出来,到书房中等着,叫人把赵伯贯找来。
赵伯贯正同几个管事人料理了昨夜之事,听见林秀找他,急急地进来回话。
据他所说,昨夜起火并进贼之事,明岚是全然不知。人去问她,她吓得只是哭,说是白露叫她先别回屋,等流云过来她再回去,其余的都不知道,因此没从她那里问出什么。
流云只说是夫人有事叫她去问白露,自己晚间去她屋子里找她,恰好见贼人进来放火。那贼见有人来,自己吓得跑了,她就出去叫人来救火了。赵伯贯问了底下人,都说流云是晚间才去的那屋子,想来确实是实话,因此这事也与她无干。
至于白露,问她什么都不开口。因她是公主娘娘带来的丫头,众人也不敢擅自拷问她,只逼问过几次。她只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底下的人也只好把这情形回明了林秀,看是怎么发落。
最后是那守角门的婆子。初时她不肯说,后来见小厮拿来棒子要打,她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吐了个干净。
婆子说,有人在角门那边同她约好了,每次那人来了,先在墙那边学两声蛐蛐叫。那人自己带了钥匙来,从院墙那边扔过来,婆子只管开门。开了门,就见一个披着黑袍的人,还用衣袖蒙着脸。婆子只知是个男子,看不出年纪长相,每次都是出来时才给婆子些钱。待那人走了,婆子又把门锁了,钥匙仍旧交还给那人。
至于那边两只狗为何不叫,以及来人如何进入姚家的宅子,如何通过了几道院门,进来后做了什么,她全不知晓。
婆子说完了这些,为防她有所保留,赵伯贯仍叫人打了她几板子,打得她杀猪也似叫唤,确实是没有隐瞒的了。只是她说这人自二月间开始,前后来了四五回,但巡夜的人竟一次也没有发现,赵伯贯却是不信。
再有,今日一早,赵伯贯亲自带人去姚家老宅看了。那边靠柿子胡同的院墙原本就低矮,这些年风吹日晒的,又无人修缮,有些地方就落了些砖下去。外头墙根处有人垫了块石头,想来贼人就是从那里翻墙进来的。进来里面,各处院门上的锁都已锈蚀了,拿石头一砸就开了。这边的角门是唯一的障碍,有了巍老婆子的配合,贼很容易地就进来了。
婆子的说法最是荒唐,众人不辨真假,只好请林秀自己定夺。也问了管角门钥匙的管家娘子,说每夜钥匙都是按时交上来的,并没差错。那钥匙若不是偷的,必是那人自己配的,就是不知是谁给的原钥匙。
那边院子里的两只黑狗,昨夜以为它们都死了,踢都踢不醒,今早却又活蹦乱跳的了。多半是贼人预先下了药,他来的时候狗已经迷倒了,所以才不叫。
林秀听了赵伯贯的话,心里也只纳罕。若婆子说的是真,那这人必不是外贼,不然何以知道姚家老宅的内部路径,又从何处弄来的角门钥匙?流云是唯一见过那贼的人,却没说是谁,不知是她撒了谎,还是她确实不认识这人。
至于白露,那丫头心术不正,贼人又出现在她的屋子里,只怕这事与她脱不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