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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第 49 章

作者:一杯格瓦斯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将近中午回到镇上,宋元先被送往离学校不远的小诊所,大夫老吴熟练地给他处理伤口,在眉毛上方不到一厘米处缝了七针。


    “创面长度还能说得过去,就是你这位置太危险了啊,太靠近眼睛。”


    老吴和老梁是挚友,得知他俩是为了让崔弄瓦来上学才出此下策,他也只能吐槽两句:“没想过她爹真可能下死手吗,要是砸到眼睛你就瞎了,还在那儿傻笑呢,要不去大医院挂专家号看看,说不定脑子也砸坏了!”


    宋元面朝镜子乖巧说道:“吴叔,我心里有数。这个会留疤吗?”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老吴气极反笑:“你有个屁的数!那肯定会啊,口子这么深,我等会儿给你拿个药膏,能让疤痕不那么突兀,坚持涂听见没?嘁,你可算是关心一下自己。”


    闻到一股烟味,老吴跳脚喊道:“老梁!我他妈说了多少遍,别在我这儿抽!你聋了是不是?”


    这个老梁在学校不抽烟,在家也不抽,偏喜欢在他的诊所抽。


    梁春霖正心思深沉地坐在角落里抽旱烟,解决完一事还有一事。


    他在琢磨开学以后学生的吃饭问题。就凭他们有食堂可以管中午的一顿饭,附近的村民才肯送小孩到学校。


    他从暑假前就多次到镇政府要国家给的补助,他们每次都推脱道钱还没拨下来,最近的一次跟他许诺说,等到新学期就有钱拿。


    梁春霖念叨两个月,终于到了开学的前几天。


    他和宋元兵分两路,他去政府要钱,宋元独自去下一户人家劝学。


    宋元蹬着梁春霖的破自行车从镇上到村里,进入陈家墺后,这段土路格外难骑,像是给自己加油打气一般,宋元停下来掏出兜里名单,再次看了看他单独圈出来的陈念。


    宋元也很想用鬼使神差四个字来解释他为什么会来程弋被拐过的地方支教,可他心里实在清楚,帮助像程弋一样的被拐儿童也好,见识程弋曾经生活的地方也罢,反正一切都逃不脱跟程弋有关。


    不知道程弋现在过得好不好,他身边是不是有了陪伴他的人?


    算啦,既然山高水远再无相逢之日,那就各走各的路。


    这里唯一跟程弋有重要关联的,只有11岁的陈念。


    据梁春霖说,一年级刚入学是她妈妈带过来报名的,去年读完四年级,她母亲离世后,陈念就跟着已经嫁人的姐姐陈妮过活,如今失学一年了。


    如果今天劝说陈妮顺利的话,虽说晚一年,但陈念还是能重头上五年级。


    宋元猜测,陈念跟陈妮在一起生活肯定很煎熬。


    在程弋的回忆中,养父母和陈妮是最坏的人。陈妮讨厌陈超的美貌,也嫉妒母亲对陈念的恩宠,按她扭曲的性格,她应该恨不能把陈燕陈超还有她自己的苦难,全都复制在陈念身上。


    那会宋元在诊所把脸洗干净,又借老吴的吹风机把头发吹成往后倒的样子,让额角的纱布也大大方方露出来。


    他还临时起意,回宿舍换了一身他打算开学第一天穿的新衣服。


    站在陈妮家门前,宋元决定这把豁出去了。


    他好些年都没这么费尽心思地勾引一个女的,上一次还是读初中追求金潼。


    有一回程弋听梨柯提起这事,回来就要他把当时穿的那几件找出来烧了。


    没有不懂事的程弋在身边,宋元做起这些来一点也不束手束脚。


    宋元在院门外很有礼节地问道:“请问有人在家吗?”顺便扣响了门环。


    陈妮走出来见到温润如玉的宋元,还以为自己是头脑发昏,电视剧里的人竟然出现在她家门口,她上前几步,看得更真切了。


    在太阳最晒的时候,他怎么还这样衣冠楚楚。


    她扶着门框上下打量宋元,看他的白衬衣扎在浅色牛仔裤里,袖管整齐地折起两道,露出白皙的小臂,连帆布鞋的系带都显得那么一丝不苟。


    最后她的目光折回到宋元脸上,他好像一块蛋糕店里诱人的奶油蛋糕啊。


    陈妮被眼前的年轻男人吸引,看他笑起来阳光灿烂,她也不自觉嘴角上扬,同时将没穿胸罩的身子往门后缩了缩。


    宋元一边转过身去,一边对她说:“你是陈妮女士吧,我是镇上希望小学的老师,我叫宋元,方便和你聊一会儿吗?”


    陈妮羞得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胡乱回道:“方便方便,你能不能,宋老师你先等我一下行不?”


    宋元十分体贴她:“好,是我来得太突然了,我在门外等你叫我。”


    再次见到陈妮时,她已然穿上体面的衣服,将头发高高盘起,看得出来她还是很会梳妆打扮的。


    宋元在陈妮坐下说话时,先一步帮她拉开椅子,嘴角微扬示意她落座。


    他说:“陈女士,情况是这样,政府对下面的学校有要求,一定要普及义务教育,我们小学肯定也要排摸周边情况,实话实说,这几个村子还是有不少辍学儿童的。


    我第一个先来你家,是私心以为比起那些不讲道理的父母,你作为陈念的姐姐,刚好我们也差不多年纪,应该在这件事上好沟通一些,你觉得呢?”


    陈妮一下被问懵了,她没有太仔细听宋元讲什么内容,几乎全盯他的嘴看。要了血命,忍不住想跟他亲嘴。


    不过她好歹也听出了总的意思,让陈念复学。


    她不愿意,凭什么她刚刚能左右陈念的人生,就让死丫头去过好日子。


    她非要让陈念像她一样读不了书,像陈燕一样有干不完的家务活,要是还能像陈超一样接客就更好了。


    可恨陈念岁数还小了点,要不是时代在发展,她今天就能数上钱花了。


    陈妮心里犯难,用力搓手掌心,一时半会儿不知拿什么理由拒绝宋元。


    “嘶——”宋元发出吃痛声。


    “宋老师,你怎么了?”陈妮着急问道。她方才就想问宋元头上的纱布是啥情况。


    宋元苦笑道:“没事,我是新来的,学校领导叫不来孩子上学,把火撒我头上也很正常。”


    “他们咋这样?你还疼不疼啊?”陈妮凑近一点看他的额角。


    宋元轻轻扣住她手腕,让她缓缓触碰到纱布,又慢慢放下她的手,对陈妮笑得温柔:“你看,已经不疼了!”


    在陈妮春心荡漾之际,宋元起身准备走人,他一脸歉疚:“我不想让你为难,你肯定是有自己的考虑,才不让陈念去学校的。”


    宋元用修长的手揉了揉脖颈,不好意思地说:“原以为陈念来上学,我就能多跟你交流一下呢,抱歉,给你带来困扰了。”


    表演完,宋元多一秒都待不下去,他转身就走。


    陈妮赶紧上前拉住这么容易就脸红的小帅哥,犹豫再三说道:“那个,也行,那我送她去吧。”


    “真的吗?”宋元喜出望外,他按住陈妮的双肩,漫长地拥抱了她两秒。


    下午陈念和姐夫赶集回来以后,听到这个消息,她一时忘了高兴,只记得陈妮提到的宋老师,想必没有他,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踏进校园了吧。


    宋元停好自行车,又跑又跳地冲进校长办公室,老梁要是听到又有一个女娃娃能来上学,他一定高兴坏了。


    急促的敲门声和“吱呀”一声后乍现的光明,让梁春霖受到极大的惊吓。


    他满脸是泪,坐在办公桌前的地上,身边是空无一物的藏蓝色破手提袋。


    男人的最后一丝颜面是停止号啕大哭,之后快速提起衣摆擦干鼻涕和眼泪。


    宋元明白此时他应该关上门离开,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到。可是他遵从身体的意愿,径直坐在梁春霖旁边,以示共同面对的决心。


    “他们说,要钱没有,要命这里有很多条。”梁春霖嗓音沙哑,手也在发抖。


    “没关系的,校长,明天我再去镇政府问这些公务员一趟。”宋元安慰他。


    次日,在镇政府的一间办公室里,几个工作人员坐在黑皮沙发上,张部长把茶水一口全喷出来,乐得不可开支。


    他回怼宋元道:“哈哈哈哈,大学生?坐在这里的谁不是大学生?我是神仙吗,上哪儿给你取钱去?天地银行啊?”


    “哈哈哈哈,张部长,您太诙谐幽默了。”他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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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一个人说道。


    张部长站起身来,戏谑地对宋元说:“钱呢,是真没有,小伙子,要不你看这里有啥,你拿走?”


    见此,另一个部门的贾部长有些不满,立刻接话道:“张部长,这里是公家,又不是他家,他还想拿啥就拿啥啊?”


    张部长将身体陷进沙发里,拿手擦了一下溅到皮鞋上的茶水:“哎呀老贾,我逗他的!这一个两个的,跟上门催债一样,事真多!”


    他几次三番嫌弃地瘪嘴,现场也有其他人呵斥宋元道:“就是啊,我们一天到晚有那么多工作,还尽来添乱。”


    看不出宋元有什么情绪,只见他撑开蓝色手提袋,弯下腰把茶几上的水果一个一个装进去。


    有个坏心眼的人故意打翻果盘,宋元自顾自蹲在地上把它们捡起来继续装好。此举让一屋子的人笑得前俯后仰,不成形状。


    宋元没管他们,观察一圈后,他把办公桌上的抽纸和订书机文件夹等文具也都塞进手提袋。


    在拿了一堆不值钱的东西后,宋元停下来对几位部长说:“中央每年都会给贫困地方下发教育经费和补贴,往年经过你们的手,给到我们就所剩不多,今年更是可笑,一拖再拖,问就是没钱。


    那请问钱去哪了?到底是分配有问题,给了其他学校,还是有那么一部分在你们兜里啊?”宋元说到后面,语气格外轻佻。


    “我在北京读大学的这几年,发现干什么都很方便,包括上访,希望各位在督导组面前也能坦坦荡荡。”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有人觉得宋元口出狂言诈他们,有人是真的害怕宋元去北京闹事。


    张丰年直到下班都没平复心里的焦躁,他走到停车场时忍不住对前面嘲弄地笑出了声。


    那个叫宋元的正在给他擦车,一副低眉顺眼的卑微姿态。


    “你在那干什么呢!”张丰年拿出官威,严肃问道。


    “部长,我有几句话想对您说,能在这儿说吗?”宋元抱着东西东张西望。


    “我晚上还有事,有屁快放。”张丰年看他的行头还挺像个体面人,就让他上车说。


    “张部长,上午我是没办法才对您大放厥词的,老梁就在外面盯梢呢,我在他手底下实习,一点招都没有。您宽宏大量,哪怕少少拨一点,我能交差就行,什么去北京上访,那都瞎扯。”宋元观察张丰年的脸色小心说话。


    “你说完了吗?”张丰年把心放到肚子里,没有宋元帮助的话,区区一个老梁不足为惧,要是谁都能告成,那他早翻了,而且凡事得讲证据不是吗。


    他的眼神不住地瞟向宋元的手提袋,他懂的,那里面装的不是水果。


    “等下,部长,我还有件事求您。如果前面那件不好办的话,那您考虑下这个。我在希望小学待着没啥前途,您要是有什么好工作,能帮我安排一下吗?”


    宋元边说,边伸手把袋子里的茅台酒盖露出来。酒身被旧报纸和薄膜牢牢包住,张部长一看那朴实的储存方式,就断定是有年份的好东西。


    “呃那什么,我看着办,你先回去吧。”张丰年战术性咳一声,摸了下鼻尖。


    夜里张丰年从床上惊起,感觉自己离晋升不远了。


    他才想起来县里有一个大领导就喜欢这种文质彬彬戴个眼镜的小男生,等把宋元送到领导床上,再把没拆封的茅台也一并奉上,他兴许能换个办公室。


    破乡镇有什么好待的,在市里买的大平层到今年还没机会住上呢。


    不过张丰年再也不用操心这件事了。


    那天宋元返回以后立即带老梁去北京,还求助学校里知名的教授,在证据齐全的情况下,张部长被上面带走了,梁春霖盼望已久的贫困补助下来了。


    张丰年想不明白他怎么栽倒的,他到死都不知道,宋元压根不近视,那是人家勤工俭学吃了很久的泡面才配的特殊眼镜。


    他也不知道茅台里面装的是井水,甚至连酒瓶子都是假的,当时真应该把东西拿出来看看。


    他太忘乎所以了,太相信姜还是老的辣,才把小心驶得万年船的为官之道抛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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